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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11:19 PM

高殿円 -【銃姬.一】Gun Princess The Majesty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1 01:08 AM 編輯


【內容簡介】
過去神對人類的愚昧感到憤怒,從人類身上奪走了魔法。
但是,人類卻想到將魔法灌注到子彈之中,並以火槍操作子彈的方法,
再度成功獲得「力量」。
世界步入殺戮的戰爭時代。
少年薛德立和姊姊愛珥玟,以及恐怖分子少女安普洛希雅一起,
踏上尋找「銃姬」的旅程,傳說那是一把能夠改變世界命運的槍。
究竟是誰會扣下「銃姬」的扳機呢?
「銃姬」的秘密又是?


【作者簡介】
高殿 円  Madoka Takadono
4月1日生,愚人節出生居住於關西。號稱關西第一總管兼眼鏡愛好者……這是她的假面目。近年來在各方面都擁有很活躍的表現,是眾所矚目的作家。代表作包括《遠征王》系列、《銃姬》、《Comingout!》、《神曲奏界 永恆之白》、等。於繁忙的工作中,過著在某網路遊戲裡狂殺羊咩咩和蚯蚓的日子。


原日文書名:じゅうひめ 1 Gun Princess The Majesty
原所屬文庫:MF文庫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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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2:46 AM

  ——沒有親人

  ——沒有家

  ——也沒有故鄉

  ——沒有愛

  ——沒有夢想

  ——也沒有希望

  順從自己的腳步

  順從自己的希望

  汝等,名為人類的生物啊,

  盡全力活下去吧!

  ——不斷戰鬥

    【人物介紹】
  薛德立
  從門卡那林聖教國來的旅行者,十四歲的魔槍手。追尋著被奪走的【銃姬】。他的身世有著很大的秘密。

  安普洛希雅
  來自失落國度——鐵壁國加裡安魯德的十四歲魔槍手。其實是王位繼承人。

  目前正對滅掉自己母國的飛翔國斯拉法特進行著恐怖活動。

  愛珥文 

      門卡那林聖教國的實習修女,十七歲。

  過度保護薛德立的姐姐。

  是個破滅級的超級大音癡,但是本人卻沒有自覺。

         ※※※※※  ※※※※※※※※  ※※※

  序曲

  我看見了!官差大人,我真的看見了!

  這真是太恐怖了啊,官差大人。啊啊,不不,您已經成為這千達的領主大人了呢!

  是啊,是啊,我會老實地全盤托出。

  我是磚瓦工的妻子,住在裡姆薩郊區。沒錯,領主大人說得沒錯,裡姆薩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魔導師貝李傑創建的魔法城鎮:由貝李傑大人乘坐的羊兒守護著大門,是克拉普斯敦地區最古老的城鎮。

  啊啊,那確實是在我六歲的時候,我家老爸總是去酒吧喝個酩酊大醉,而我總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提著燈,到門外等他回來。

  一大群披著黑色兜帽的魔術師,不發一語地踏著僵硬的腳步,從北方往那月讀山丘上的亞利魯夏洋房走過去了。

  您問我為什麼知道那是腳步聲嗎?

  當然知道啊,魔術師們的靴子上都鑲有鉛塊,手上也多半也配戴著鉛制手環或者戒指一類的飾品。

  我曾經聽說金屬和魔法是這個世界上最相反的兩種東西,確實是這樣嗎?其中不是又以鉛是會讓魔法完全無效的東西嗎?啊啊。反正這個不重要……那些穿著鉛制胸甲的魔術師們,剛好緩緩地停在月讀山丘的正下方附近,然後從腰際掏出了手槍來。我起碼還知道魔術師會用槍這件事情。在百年前的「破曉前夕」大戰以後,人類變得無法使用魔法了。因為人類濫用魔法,導致眾神憤恨難平,從人類身上奪走了發動魔法所需要的能力。

  所以現在的魔術師,不管有多高的魔法力,只要沒有槍就沒辦法發動魔法。

  我沒什麼學問,所以不知道更詳細的情形,這一切都是寺院的大和尚們告訴我的。

  是……呃,話題有點偏掉了。

  對了對了,剛剛說到前往亞利魯夏洋房魔術師們。那群穿著黑色兜帽的人們,一邊手執魔法槍,一邊喃喃念著某種咒文,便像是回巢的螞蟻隊伍一樣,爬上月讀山丘去了。

  宮差大人……啊,不對,領主大人!

  重要的從這裡開始了!

  我看見了!

  那群黑衣人接二連三地使出紅色或藍色的魔法,然後……呃……攻擊住在亞利魯夏洋房裡的人們。

  啊啊,是真的,請相信我啊!

  那天晚上,山丘週遭不時可以聽見亞利魯夏裡的人們的慘叫,以及魔法擊毀洋房牆壁的聲音;總是在森林里長嚎的狼群似乎也因為害怕,而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

  洋房週遭充滿著異樣氣氛,只聽得到亞利魯夏洋房裡的懇求聲,剩下的就是慘叫、慘叫,以及某種東西毀壞碎裂的聲音……接著又是慘叫……

  這樣的情況大概持續了一刻左右吧,接著就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我也沒有發現手上提著的油燈已經熄滅,一直蹲在草叢裡面。就像是不緊的窗戶一般不斷發抖。然後那一群黑衣人若無其事地折循著原路回去了,沒有發現軟腳的我。

  那是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我可是拼了命躲起來,但是無情的月神大人依然到處灑下銀色砂粒,我只能縮著身體,害怕自己的形跡敗露呀。

  至於說耶些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兜帽底下的頭髮真可謂形形色色。

  有人的耳朵尖得跟魚鰭一樣,也有人漂亮得讓人讚歎。對了。還有個跟我女兒現在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

  真的,這是千真萬確的。

  對了對了,那個女孩在斗蓬底下抱著一個更年幼的男孩子,就像這樣張開雙手護著他。

  這簡直就像……就像那個啦,母鳥在巢中張開雙翅保護雛鳥的樣子……嗯,我確實記得很清楚呢。

  啊啊。那真是個可怕的夜晚!

  那鉛塊踏在地面上的聲音,現在依然清楚地留在我的耳際。我有時候甚至會把強風吹打我家老舊百葉窗的聲音,誤以為是魔術師們到來,而整個人跳起來呢!

  我只知道這些。官差大人……啊不,千達的領主大人。

  ……咦?

  真、真的可以領這麼多嗎……?能夠讓女兒們溫飽……這些錢可以讓我去買一些好藥。也可以去更換已經磨平的鞋跟了。

  哎呀,不不,領主大人。就算磨平了,但是我不可能在鞋跟裡面放鉛啊。

  對我們百姓來說,魔法和奢侈的享受就像是月亮一般遙遠。

  我並不知道亞利魯夏一家子究竟是做了什麼,畢竟他們就像是月亮一般遙遠呀……

  大人們。我們庶民就像雞一樣,一大早就要出門努力地耕田翻土。

  大官們在雲上做了些什麼事情與我們無關,就像是那個,在屋頂上被風一吹就會轉來轉去的雞……不管風從哪裡吹來,雞就是雞。沒什麼好爭論的。

  哎呀,不知不覺又說太多了,非常對不起。

  我並沒有說謊。

  非常感謝您,這樣就可以幫老爸買藥了。啊啊,善良體貼的領主大人啊。我絕對不會忘記您的恩情。

  今天的事情我不會洩漏給任何人知道。我會用粗針縫住我的嘴,將這個秘密沉澱到深處,就算打噴嚏也不會噴出來。

  那麼大人、干達的領主大人貴安。

  希望今日也是您的好日。

  希望我這卑微的鎮民。也可以祈禱神明的恩惠將會降臨於新領主之上……

  ……呃啊!

  咳……

  噗啊……

  ……

  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2:51 AM

  【第—話  風向雞不會翱翔天際】

  薛德立從小就有一個習慣。一旦自己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當晚就會下意識地捲著床單睡覺。他並不是特別怕冷,但就是會在不知不覺中把毛毯和枕頭也拉到身邊來。然後到了早上,來叫他起床的姐姐愛珥文就會取笑他——薛德立,你簡直就像是一隻蓑蛾呢!好了,快起床!

  那一天薛德立也因為臉頰碰觸著有如橡膠球一般柔軟的彈性物體,而不禁磨蹭起來……

  有股很香的氣味,那是他過去聞過的。在薛德立出生的時候,也陪伴在他身旁的懷念氣味。(這是什麼味道啊……)

  薛德立想要永遠享受這個氣味而別過臉去,躲避從黃銅窗框灑進來的朝陽。

  就在此時,門板「啪」一聲,粗暴地打開。

  「你們到底在幹什麼啦!」

  薛德立的意識就像是從井底吊起來的水桶一樣,從沉睡深淵被拉了起來。

  「怎、怎麼?」

  「薛德立。你真是太糟糕了,都十四歲了還跟姐姐一起睡?」

  從剛剛就叉著手站在窗邊,並投射冷淡目光過來的少女,是薛德立的旅伴,叫安普洛希雅。她有著一對明亮的黃綠色眼眸,並將一頭漂亮、完全沒有雜色的金髮紮成麻花辮,彷彿南方漁港撈起來的金色蝦尾一般。

  薛德立硬是撐開還黏在一起的眼皮,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立刻映入眼簾。他看到白色的、柔軟的東西出現在面前。

  「……」

  薛德立戒慎恐懼地拾起頭之後,發現姐姐愛珥文正帶著穩定順暢的呼吸睡在那裡。

  「愛、愛珥?」

  薛德立滿臉通紅。急忙辯解道:「不是啦!昨天我們真的是分開睡的,為什麼愛珥會在我床上……」

  被單在手足無措的薛德立身邊動了起來,愛珥文小姐似乎總算睡醒了。

  「早啊,薛德立,你今天真早起。」

  愛珥文撐起身子,白皙而滑順的上半身撥開被單顯露出來。薛德立不禁瞪大眼睛,因為愛珥文身上只穿了一件沒有襯裡的白色罩衫。

  白布底下的滑順肌膚實在太眩目了,薛德立只能急忙別開視線。

  「愛愛愛愛愛珥……你你你你怎麼會穿成那樣……」

  「啊,對不起,因為昨晚打雷嘛,我怕得睡不著覺啊……」

  「打雷?」

  「然後看到你的睡臉,覺得很懷念,就不禁……」

  薛德立看著天真地笑著的愛珥文。只好對安普洛希雅投射求救的眼光,但是卻被方才就存在的冰冷氣氛打了回票。

  「喔喔喔喔喔喔……所以你們就抱在一起,一覺到天亮是吧?真是動人的姐弟愛啊!」

  「哪有抱在一起……」

  「轟、轟、轟、轟、轟轟……」薛德立發起抖來。是暴風雪,不合時節的暴風雪正吹襲著薛德立的房間大門。

  薛德立正想說「這是誤會!」的時候,就想起睡醒前感受到的柔軟觸感。

  (對了。那軟綿綿又香噴噴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總有種一直睡在那個上面的感覺……記得摸起來好像是這種感覺……)

  「你的手在做什麼?」

  「呃,沒、沒什麼啊,沒什麼。」薛德立為了躲避安嚴厲的目光。急忙想要下床。就在此時……

  「啊。」

  他的手在床單上滑了二下,整個人撲到愛珥文身上。

  薛德立發現眼前竟然出現跟他在夢中所感受到。那有如剛烤好的蓬鬆麵包一般的觸感。他小心地抬起頭來之後。發現愛珥文正抱著他,頓時臉色一陣鐵青。

  (這難道是愛珥的……所以說我一直……)

  當薛德立自覺到這件事情後,血液突然從身體往頭部猛竄。他心想「不妙!」而按住鼻子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噗嗤。」

  大量的血沫在薛德立眼前噴了出來。

  「呃?」

  「啊!」

  被鼻血噴到的安普洛希雅,對著用沾滿鼻血的手遮住臉孔的薛德立怒吼道:「真是的!你這爛人,去死吧!」

  「嘎啊啊啊啊!」暴風雪變成雷鳴了。

  這個時代名為月之時代。

  世界上有好幾個國家,而現在支配這塊大陸絕大多數面積的月海王國,雖然領土比過去縮減了不少,但是它的週遭卻出現好幾個有如月亮照耀的繁星一般的小國。這些小國裡面有加瑞安魯德,也有大僧主治理的門卡那林。而最近發展得最為迅速的,就是名為龍王的國王所領導的斯拉法特。

  「我有什麼辦法,我天生鼻子黏膜脆弱嘛!」薛德立兩個鼻孔塞著東西。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抱怨道。

  薛德立一行三人,現在正在前往斯拉法特的都市裡姆薩途中。三個人都穿著毛線織成的輕便衣褲,肩披斗蓬。是非常適合旅行的打扮,背上還背著小牛皮製成的背袋。只有愛珥文因為是實習修女的關係。所以不太能暴露手腳給他人看見。她用厚重的羊毛斗蓬徹底覆蓋住身體的線條。

  其中又以魔彈炮手安普洛希雅背的行李體積最大。

  「真是的,我才想說今天一定要走到鎮上,好好保養一下我可愛的魔彈炮呢!」安普洛希雅說道。

  安背著一把跟她本人差不多高的霰彈搶,那是據說連大人都不太好掌控的杜南柏恩制魔彈炮P—707GK。

  「薛德立,你不也說要在下一個城市買新的彈匣嗎?真是的,身為一個魔槍手,居然還用空彈匣,真沒出息。」

  「羅、囉嗦,我知道啦!」薛德立被吐槽之後就越走越快。

  薛德立與安普洛希雅兩人都是魔槍手,跟因為遵守教義而不得不放棄暴力的修女愛珥文不一樣。他們是利用槍來使用魔法的人。

  為了使用魔法而誕生的槍,魔法槍……

  在數百年前,據說燒燬整個世界的「破曉前夕」大戰之後,槍就變成人類不可或缺的物品。至於說原因呢。是因為人類如果沒有透過火器。便無法發動魔法。

  據說過去,在遙遠的太古時代,人類擁有自己發動魔法的力量。

  但是沉醉在慾望中的人類濫用魔力,讓整個世界淹沒在魔力引起的火海之中。

  永不熄滅的業火,不斷重複的報復行為……

  愚蠢。

  實在愚蠢。

  愚蠢至極的人類。

  眾神終於對人類的行為憤怒,剝奪了人類可以自行發動魔法的能力——愛珥文所屬的門卡那林聖教教義如此闡述。

  人們害怕就這樣失去魔法。過去人類因魔法而得到的恩惠無可計數,已經太習慣魔法的便利性了。

  於是人類思考,有沒有辦法可以使用魔法呢?人類只失去了發動魔法的力量,但是魔力還在,人類還沒有完全喪失魔法……

  然後人類靠著本身的智慧克服這項考驗。神明給予人類一切的時代結束,人類新創造的鐵與文明的時代來臨了。

  鐵可以製造所有東西,另外鐵所帶來的機械效能甚至連魔力都可以自由控制。當人們知道銀這種金屬擁有吸收魔法的特性時,便想出將魔力灌注於彈匣之中,透過鐵與火藥發動魔力的手段。

  因攜帶這類槍枝或大炮而武裝起來的人,人們會特別稱呼為魔槍手,並敬畏著他們。雖然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年紀都還小,但他們可也算是一介魔槍手。

  安普洛希雅應該是真的很不悅吧,她又抱怨起來了。

  「你真是差勁透頂,竟然看到姐姐的胸部還噴鼻血,下流!」

  「羅、囉嗦!」

  「因為某人貧血的關係而晚離開旅社。又因為愛珥的關係迷路。我說你為什麼沒辦法照著指南針的指示走啊?離開旅館之後,魔法指南針不是一直指著東方嗎?」

  安普洛希雅從愛珥文手中搶過指南針之後,打開上頭的銀製蓋子。魔法指南針跟一般的指南針不一樣,是用來指示強大魔力所在方位的道具。三個人正依靠這個道具,追蹤一位擁有強大魔力的魔槍手。

  嚴格來說,是那個魔槍手從三人身上搶走的東西——「銃姬」。

  那是用現在已經失傳的古代遺物製造而成的兵器,據說扣下那把槍的扳機,甚至可以讓一個「詞」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那既可以是代表一個人的詞語,也可以是代表數十萬人的集團。依照使用方式不同,只要用了這個,就可以在一瞬間消滅掉任何種族,或是任何國家。

  薛德立緊緊咬住下唇。

  (如果我那時候沒有被奧利凡特的話語蒙蔽的話……)

  他們正在追蹤一位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

  那人別號「奇美拉(註:虛構的怪物,由不同動物的部位湊成的怪獸,獅頭羊身蛇尾。)

  奧利凡特」,他組合各種魔法陣式,完成了好幾種獨創魔法,是聞名天下的天才魔槍手。而這位奧利凡特。正是將「銃姬」從門卡那林總部偷出來的罪魁禍首。

  奧利凡特本來就是一級罪犯。當他還在新月之都學習魔法的時候,就因為暗中進行的人體實驗而遭到當局逮捕,並宣判了無期徒刑。他不滿這項判決,便殺了修道院所有的修士之後逃跑。現在成了懸賞罪犯。

  奧利凡特配上「銃姬」,這真是最糟的搭配組合。無論如何都得在奧利凡特得到使用「銃姬」的方法之前將之奪回。因為如果他使用。銃姬「詠唱某個國家的名字,就會讓該國從世界上消失。

  (無論如何都要在他亂用那個之前找到!)

  安普洛希雅大概也沒有察覺薛德立內心的煎熬,她只是直直盯著指南針看。

  「這附近確實有強大的魔力源。在前一個城鎮的時候,不也有好幾個居民說,有在這個方向看到藍色的光芒嗎?奧利凡特確實來過這附近。那傢伙已經不在大都了,一定錯不了。」

  安攤開手上的報紙說著,那是大都在很久之前發行的報紙。版面上印著大大的標題——「貴族院議員暗殺案與逃亡中的魔槍手有關?」

  嫌疑犯魔槍手名單中也有奧利凡特的名字,還附上惟妙惟肖的肖像畫。

  愛珥文說道:「不過要明天才能搜索了,已經天黑了。」

  薛德立不禁停下腳步,望著太陽從地平線沉沒下去的景象。安說得沒錯,時間已經不早了,要是動作不快點,會趕不上城鎮的關門時間。

  「反正不管怎麼說,快點走吧。我也不想露宿在這種地方。咦?哇啊!」

  「怎麼了?」

  安普洛希雅突然發出大叫,薛德立跑到她身邊之後,看到魔法指南針的指針在裡頭拚命旋轉。

  「這、這是……」

  「有人在這附近使用魔法。」

  薛德立迅速環顧四周之後,發現他們打算前進的方向。正揚起陣陣紅褐色沙塵。

  「是那個!」

  安普洛希雅將狙擊鏡從魔彈炮上取下,迅速拿到眼前「有人被攻擊了,看不太……清楚,馬車側面又像是雞的花紋,應該是這個城鎮的官差吧。」

  「可能是強盜。」

  三個人都點點頭。

  「應該是沒錯,還是不要有所牽扯比較好。我們快點逃……」

  「不可以!」

  薜德立和安普洛希雅都被這銳利的制止聲音嚇得回過頭去。

  發出聲音的當然是愛珥文。

  「愛珥……」

  「我們認識的那個守護者,一定不會原諒這種忽視弱者的行為。好了,讓我們去拯救那些不幸的人們吧!」

  愛珥文嚴正地交握雙手。安普洛希雅不禁抱著頭,露出一副「又開始了」的表情;薛德立則是急忙說道:「不過愛珥,我們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就是啊!而且要是在這種地方用掉彈匣,那才真的是浪費呢!」

  「哎呀,怎麼可以拿子彈跟人命作比較呢?」

  薛德立跟安普洛希雅不禁互相看了看對方,這個叫愛珥文的少女似乎真的打算賭命拯救素未謀面的人。

  安普洛希雅「哼」一聲別過臉去。

  「別鬧了,我可不幹。為什麼要自己跳進這種紛爭之中啊?休想我會毫無代價地幫助他人……」

  安的話還沒說完,愛珥文就已經往騷動地點飛奔過去了。安普洛希雅驚訝地縮起肩膀說道:「喂,你啊!」

  「愛珥。等、等等我,我也去!」

  薛德立也跟在愛珥文後面跑了過去。愛珥文雖然擁有魔法相關知識,但卻受限於門卡那林的戒律而無法進行攻擊行為。她的魔法只能用在治療上面。

  襲擊馬車的,是一個魔槍手跟兩個男人。雖然看起來只是單純搶劫,但是從他們徹底毀掉馬車車輪的做法來看,說不定是刺客。

  搭乘馬車的男性已經被拖出馬車。男子似乎正苦苦求饒。他不斷反覆說著要多少錢都願意支付的話。

  (安說得沒錯,馬車門上有風向雞花紋,一定是雷姆尼克市長。)

  男子不經意地瞥見這裡。盜賊們應該也發現到男子的視線。一轉過頭來便看到薛德立。

  「你們是什麼人?」

  「愛珥,你退下,我來處理!」

  薛德立從綁在大腿上的槍套掏出魔法槍。

  「這傢伙,想跟我們對抗嗎?」

  「慢著!這小子是魔槍手!」

  男人們都變臉了。薛德立的手指扣在扳機上,轉動彈匣。慎重地選擇子彈。(對方只有一個魔槍手嗎?如果要救出那個人,就得先把這界限結界打破……)

  應該是對方的魔槍手為了不讓獵物逃走,而在馬車周圍設了結界。

  (這個結界的屬性是……)

  薛德立首先注目凝神。試著看穿對方魔法陣式的屬性。看來不是多複雜的魔法陣式。簡單來說,魔法陣式是一種為了讓魔法可以正確啟動。有點類似方程式的東西;這些陣式全部都是以古語架構而成,只要魔槍手詠唱出聲。陣式就會與空氣中的魔法元素產生反應而發光。

  薛德立試著吟出「漩渦」、「勇猛的事物」等古語之後。便有幾個地方出現反應而發光。看樣子是以馬車為中心。架設了巨蛋形狀的風結界。

  薛德立背後冒出了氣喘吁吁的聲音。

  「屬性是風吧?」

  「安,你來了啊。」

  安普洛希雅瞄了愛珥文一眼之後,說道:「你不是很缺彈匣嗎?我會開一槍。你快點解除那個結界吧。我想你應該知道吧,要解除那點程度的『風』結界,根本不需要用到解除用的魔法彈。」

  「我、我知道啊。」

  「真是的,自己明明就不能參戰還這麼不要命。愛珥,你退遠一點啊,別礙著我們了!」

  安普洛希雅聽見一句瞭解狀況之下發出的「願神保佑你!」從背後傳來之後,大大歎了一口氣。

  (結界的屬性是風……)

  薛德立有如要看透那個結界一般聚精會神。說起來,魔法陣式就像是網子,讓發動起來魔力在陣式上面流通,魔法才算完成。

  越是簡單的魔法陣式,能讓魔力通過的路徑就越少。也就是說,如果想要解除魔法,只要在途中將關鍵的單字破壞掉就好了。這麼一來,魔力便會因為通路毀壞的關係而當場煙消雲散。

  問題在於關鍵詞。魔法陣式全部都是由古語構成,陣式通常會受到施法者的習性影響;要找出使用的單字,其實相當麻煩。

  「唱和吧!『繭』、『箱子』、『袋子』。」

  薛德立直接吟出幾個常常用在關住東西上面的詞語。結界魔法大多會利用這類含有封關意義的單字,來構成魔法陣式。只要將動詞部分破壞掉,結界就無法正確作用了。

  薛德立就是打算朝這一點下手。

  但是……

  (沒反應,沒用到這些詞嗎?可惡,看樣子挺有點小聰明的嘛。)

  男人們似乎知道在結界遭到破壞之前,待在裡面是安全的吧。他們只將掏出的匕首刀尖對著薛德立,並沒有靠近過來。

  「薛德立,『蓋子』呢?」愛珥文叫道。「對了。『蓋子』!還有『牢籠』也試試看!」嘗試之後立刻發現馬車正上方出現藍白色的閃光文字。「蓋住天之物,蓋住地之物」這兩段文字浮現出來。

  「在那裡!」

  薛德立對準那閃著藍光的部分發射魔法槍。擊出的子彈是用來對抗風屬性的土屬性魔法——「隆起」。

  「轟隆!」

  一道足以震撼腹部的低沉聲響遍週遭。薛德立的魔法槍擊出的魔法彈在空中分解,瞬間組織起魔法陣式。接著大地劇烈搖晃,而像蓋子一般罩在地面上的結界也開始搖擺。魔法成功發動了。

  「好!」

  灌注於彈匣內的土之魔力在陣式上奔騰,而震盪也愈演愈烈。空氣像是被刻畫著一般震動著。搖到後來地面裂開,土壤如同利劍從裂縫中大大地隆起。

  「嗚哇啊啊啊!」

  「地、地面!」

  其中一塊隆起的地面,切斷了「蓋住天之物」這段閃著藍白光的文字。粉碎的文字失去力量之後,忽地散去;同時原本走行於文字之上的魔力失去跑道,無法繼續奔騰,結界便如霧一般慢慢消失了。

  「成功了!」

  安普洛希雅發出歡呼。

  「可、可惡,死小鬼!」

  一位男人拔劍之後往薛德立這邊衝過來,但安普洛希雅的魔彈炮立刻朝男人開火。「接招吧!」

  安普洛希雅扣下扳機之後,比薛德立手槍大好幾倍的子彈爆發,數十隻火蜥蜴襲向男子。魔彈炮可以在一發炮彈內包含好幾個子彈,一口氣擊發複數魔彈。「嗚呀啊啊啊!」

  遭到火蜥蜴攻擊的男子,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慌亂得連劍都扔了。另一名男子光是用劍驅趕火蜥蜴就忙得不可開交,看起來實在沒有餘力攻擊薛德立等人。而位在兩個男人身後,帶著兜帽的男子——他應該就是魔槍手吧!發現自己大概敵不過薛德立等人,早就丟下其它人逃命去了。「啊!」

  其它人發現魔槍手逃走了之後,也接二連三遠離馬車。他們慌慌張張地逃之夭夭,瞬間便消失在沙堆後面了。

  「還真沒用。」安普洛希雅一邊放下肩上的魔彈炮。—邊說道。

  「總之,能打贏真是太好了……」

  薛德立深深呼了一口氣之後,被襲擊的官差模樣的男子走了過來。薛德立有點擔心對方有沒有因為方纔的戰鬥而受傷,於是便問道:「請問……你沒事嗎?」

  男子頭戴天鵝絨制、裝飾有羽毛的華麗帽子。當他看到薛德立手上的魔法槍之後,拉尖了喉嚨發出奇怪的叫聲:「別、別過來!」

  他像是趕蒼蠅一般,誇大地揮舞著那頂鵝絨帽子。

  「你們這些骯髒的魔搶手。給我閃、閃一邊去!」

  「真不要臉啊。我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

  安普洛希雅雖然嘴上這樣抱怨,但是男子似乎沒有聽見。他依然一屁股坐在土上,並且像只癩蝦蟆一般挺了個大吐子。抬頭看著薛德立們。看樣子他嚇得直不起腰了。

  「你、你們也是奧利凡特的夥伴嗎?一定是從大都過來追殺我的吧?你們自己說是不是?」

  「你說奧利凡特?」

  薛德立不禁跑到男子身邊。

  「不要過來!」

  薛德立就算被男子的帽子打到,還是貼近過去。

  「你剛剛有說到奧利凡特對吧?我們並不是他的同夥,而是為了找他,從千達來到雷姆尼克的。如果你知道他的去向,請務必……」

  「羅、囉嗦!」

  男子好不容易站起來,連滾帶爬地回到馬車旁邊。

  「我、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就像是被戳到的寄居蟹一樣跳進馬車裡面,催促馬車伕道:「快、快離開!我們得在關門之前回到市公所才行。」

  「市長,沒辦法,車輪壞了,動不了。」

  「那就騎馬,把馬放出來。」

  他們騎上馬之後沒多久,就奔到沙堆的那一頭去了。

  「什麼跟什麼嘛……」

  就連薛德立都不禁覺得男子的態度很可疑。

  安普洛希雅一邊在薛德立旁邊撿拾子彈,一邊喃喃說道:「他怎麼這樣啊?我還以為他出身高貴,會比較像樣一點耶!真是的,害我浪費一個『火蜥蜴』!」

  「別氣別氣。」

  愛珥文對滿臉怒氣的安普洛希雅微笑,安慰她道:「我相信守護者一定看到你的作為了,薛德立也是喲。」

  「是啊,我們做了善事嘛。」

  薛德立跟愛珥文相視而笑。只有安普洛希雅還嘟著一張嘴,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看著這對天真的姐弟。

  「啊,好啦好啦。我去測一下風向!」

  安普洛希雅利落輕快地衝到岩石上,現在正是氣溫驟降的時間帶,偶爾從西邊吹來的強風掃下樹葉。

  「喏,感覺恰到好處的風吹來了。不愧是克拉普斯敦地區,就算黃昏的風也很強勁呢。你們看!」

  安邊說邊從口袋取出一個銀色塊狀物,那是魔搶手們用來灌注魔力的銀製子彈。因為銀與魔法的兼容性高,所以常常用在製造子彈上。而鉛則有著完全相反的特性,鉛這種金屬就是所謂的魔法絕緣體。

  「我要開始了!」

  安普洛希雅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將雙手緩緩橫舉到水平高度,開始詠唱魔法陣式。

  「——汝乃偉大之士。寄宿在二與十六之間的使者,不協調之地,綠之王……」

  薛德立靜靜地聽著安普洛希雅詠唱。現在她正在吟唱的。是風精靈喜好的古語,以及擁有力量的單字。她從通過這山丘的風之精靈身上借用一點點力量,並用魔法陣式網住。以便收進子彈裡面。

  安普洛希雅的聲音有如歌唱,依循著一定法則緩緩擴散到空氣之中。那感覺就像是拋出銀色的網子一般,所以魔槍手在捕捉精靈的時候,常常被形容成「撒網」。

  (真是漂亮……)

  薛德立呆呆聽著安普洛希稚詠唱的古語。聽到出神。

  然後……

  「……各式各樣的氣。縱橫交織在世界上的各種真理呀!請依循吾之祈禱。立刻收縮吧!。

  一道藍白色閃光在安如此宣示之後奔騰而出。並拖曳著銀色網子。通過安的手掌。吸進子彈裡面。

  「成功了!。」安普洛希雅不禁叫道:「順利捕捉到風元素了。理論上這種風大的山丘應該會有力量強大的精靈居住,看來真的是猜對了。再加把勁的話。說不定可以讓『風』加強。升至『太刀風』的程度呢!呢!」

  薛德立快跑安普洛希雅身邊,她手中有一個亮著朦朧綠光的銀製子彈,可以感受到裡面有著強大魔力。證明這個子彈已經順利容納了風之力。

  魔法也有等級之分。風的魔法分成「微風」、「風」、「太刀風」、「白南風暴」等,種類和用途都各有千秋。聽說能力高的魔法師裡面,甚至有人可以操縱「鐮鼬」的力量;但是只有外號風神的古代魔術師傑諾庫雷特,才能夠使用最高等的「風暴」。

  薛德立發出感歎。

  安普洛希雅很擅長捕捉風精靈,或許是她自己本身擁有風屬性的關係吧?而且聲音又特別優美。她的歌聲既高亢又透明,是古代精靈會喜歡的音色。

  「安真是厲害,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了。」

  「這小意思啦!」

  安普洛希雅把子彈收到腰際之後,將翠綠的眼眸轉向薛德立。

  「薛德立,其實你也應該做得到才對,畢竟你繼承了那傳說中『亞利魯夏』一族的血脈啊。」安普洛希雅伸出食指,指著薛德立的鼻尖說道:「亞利魯夏不就是那個紅色魔導師貝李傑的末裔嗎?我聽說那一族的人全部都必須成為魔槍手。所以從出生以來就只以古語交談。而且,還為了不影響正統發音方式,而不與外界交流……喂,你也是這樣嗎?」

  薛德立困擾地縮縮身子。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我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

  安普洛希雅對打算逃避的薛德立呢哺道:「如果你是亞利魯夏直系血統繼承者的話。應該有學過我這種貨色根本無法望其項背的高等咒文啊!想必那一定是以摧毀世界……」安普洛希雅注視著薛德立的眼中。帶著如同刀刃一般危險的銳利光芒。薛德立困擾地閉上雙眼,安普洛希雅總是會這樣刻意提到薛德立的身世話題。

  薛德立沒有小時侯的記憶。他自己也完全不記得,自己是傳說中魔槍手一族亞利魯夏後裔的事情。距今約十多年以前,發生一起盜匪在深夜入侵亞利魯夏洋房並將整家族人全部趕盡殺絕的案子。依照愛珥文的說詞。當時依然年幼的她和薛德立是僥倖逃過一劫,並被門卡那林寺院收養。

  薛德立突然抬起頭來。「對了,這邊離月讀山丘的亞利魯夏洋房滿近的吧,愛珥?」

  「薛德立……」

  愛珥文瞇起眼睛,注視著薛德立。

  「如果到那邊,說不定就可以想起過去的記憶。」

  「沒有這種事,應該要回想起來才對!」安普洛希雅搶在愛珥文之前說道:「喂,你快點想起來吧,這麼一來就算不用繼續這種無聊的旅程,也不用把銃姬奪回。只要有你身為亞利魯夏直系家族的力量,說不定就可以奪下整個世界。」

  「別說傻話了!」安普洛希雅的話被中途打斷。愛珥文正以沉穩的眼神低頭看著安。薛德立驚訝地瞪大眼睛。總是溫柔地笑著的姐姐,很少這樣大聲說話。愛珥文的說詞,充滿著讓人無法違抗的強硬態度。

  (愛珥是怎麼了啊……她平常不會這樣說話的啊。)

  正當薛德立感到困惑的時侯,愛珥文又突然變了表情。

  「哎呀,你的手流血了!」

  「咦?真的啊。」薛德立手背上有一道小小的割傷,不知是何時傷到的。愛珥文說道:「我幫你治療吧。」薛德立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往旁邊別過臉去,看到安已經整個人僵住。

  「我才剛學會一首新的聖歌呢。」愛珥文高興地微笑說道。

  據說修女們吟唱的火之聖歌,因為是以古語填詞的,所以具有療傷的效果。說穿了就是簡易版的治療魔法。她們在戒律的限制之下無法進行攻擊行為,但相對的卻能夠吟療唱聖歌替人們療傷。

  但是要有療傷效果,就必須正確地發出古語的音,還得跟上正確的詩歌旋律才行。

  愛珥文的發音咬字當然非常完美,但是她的歌聲卻一點也不完美。

  薛德立的臉頰開始抽動了。

  「呃。這個……這點小擦傷沒有大礙的啦。」

  「哎呀,不可以小看傷口喔!如果感染破傷風的話怎麼辦?就讓我吟唱聖歌替你治療……」

  薛德立慘叫。「啊?」

  「啊……呃,不了不了,舔一舔就沒事了,愛珥你也別太介意。」

  「可是……這首聖歌很美的!我覺得連心靈都可以得到慰藉呢。」

  「哈哈,哈哈哈哈……」

  薛德立乾笑。

  愛珥文長得非常漂亮。

  長及肩膀的黑髮總是散發著亮麗的光澤,穩重的眼神就像紅水晶一樣。

  個性雖然有點溫吞。但是既沉穩又溫柔。

  雖然有時會燒焦鍋子。有時候會用針戳到自己的手指,又有時候會在唯一的一條路上迷路,但是對薛德立來說,卻是不可或缺的家人。不過這個可愛的姐姐,也有一件事情實在讓人無法忍受。

  「開頭的旋律很優美喔!『高高在上賜恩澤,我等之主』……」

  「咕哇。」

  薛德立噴了一口血。這是他沒聽過的歌……或者該說這已經不算是一首歌了。

  (頭、頭好痛啊!)

  事實上。愛珥文是個極度音癡。

  薛德立因為這些個破天荒的音調而感到陣陣眼花。這時候他發現自己身邊有個搖搖晃晃的身影。

  (啊啊,安她……)

  安普洛希雅緊緊抓著薛德立不放。大口大口喘著氣。

  「你、你呀……快阻止那個人類凶器。不、不然讓我殺了她。」

  「你這樣說我也沒辦法啊!」

  「啊……啊……啊主呀啊啊啊,請憐憫您的……小羊們呀呀呀呀。」

  安昏倒了。

  「啊啊。安!」

  ——半小時後。

  「……安,快、快到鎮上了。你振作一點」

  「召、召喚惡魔的儀式結束了嗎……我聽見來自遠方的悲歎了……那是悲歎……」

  「兩位。太陽要下山了喲。我們得在關門之前抵達雷姆尼克,你們走快一點兒啊!」

  那是兩個滿臉空虛的魔槍手,還有唯一受到治癒的愛珥文的身影。

  所謂雷姆尼克,似乎就是古語中風向雞的意思。

  而這座城鎮也正如其名,沿著街道排排站的每一棟建築物屋頂上面,都有以黃銅鑄成的風向雞忙碌地轉來轉去。

  在克拉普斯敦,又以這一帶的風勢最為強勁。居民們不論是要磨粉還是冶鐵,都會利用風車來當作動力。雖然因為風會帶走土壤中的水分,導致無法培養農作物,但是風也同樣給人們帶來其它方便。

  「好壯觀,真的滿滿的都是風向雞!」

  三個人在鎮上的許可證檢查所排隊等候的時候,看到風向雞被當成城鎮的主題,不禁發出讚歎。

  (奧利凡特真的在這裡嗎?)

  薛德立打開魔法指南針的蓋子,裡面的指針確實指著這個風向雞城鎮。如果在這座城市的方向看到巨大魔法光的情報屬實,那麼城市裡面一定有會使用魔法的人物。

  (而且那個男人也提到奧利凡特的名字了,銃姬一定在這裡沒錯……)

  三人來到城鎮的入口處,遞出由門卡那林聖教國發行的通行證給官員。

  官員一臉驚訝地盯著薛德立們瞧。三個看起來還不到十五歲的小孩出外旅行這件事情,本身就很可疑了。

  「喔。這兩位是魔槍手,而另外一位是修女嗎?原來如此啊……」

  愛珥文身上穿著以羊毛織成的厚重僧侶用黑斗蓬。只要穿著這個,就算是在有點距離的位置上,也可以一眼看出愛珥文是跟門卡那林有所關連的人。「好,應該沒什麼問題。那麼,在通過之前請先將銀製物品交由我們保管。當然,魔法槍的子彈請全部卸下來。」安普洛希雅整張臉因吃驚而僵住。

  「怎麼這樣!魔法彈是用銀製成的耶?如果全部交出去的話。就無法使用魔法了啊。」

  「本市的政策便是如此,畢竟要是在鎮上使用魔法的話。我們可吃不消。不交出來就不能進去。」

  都已經走到這裡來了,總不能在城外露宿。安普洛希雅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將肩頭上的彈匣套交給官員。

  「好了,那邊的小子也一樣。」

  「啊,是。」

  薛德立迅速解下彈匣套,並且將槍管中的子彈退彈之後,交給官員。同時還將身上一直配戴著,有如護身符一般的戒指。以及為了預防萬一而攜帶的護身用小刀通通取下,放在桌子上。

  「那邊的小姐沒有嗎?」

  愛珥文微笑回應道:「我是門卡那林的修女。門卡那林的教義限制我們不可以攜帶任何武器,如果您還是不放心要搜身的話,請不用客氣。」

  愛珥文自己張開了厚重的黑色斗蓬。

  男子調查完三人之後,突然說道:「如果你是門卡那林的修女,那就應該會唱聖歌吧?聽說那個跟魔法有著同樣效果,能不能唱給我聽聽看呢?我從半年前就患了胃病啊。」愛珥文的表情整個亮起來。

  「真的嗎?那麼我就不客氣……」

  「不可以!」

  「你會沒命!」

  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幾乎同時大叫。

  簡單檢查過攜帶物品之後,官員總算將要兩個人才推得開的厚重鉛制門板上的鎖頭打開。

  「好高……」

  薛德立仰頭看著比自己還高三倍左右的城牆。雷姆尼克並不是戰鬥用的城塞。只是個邊境都市,但是防衛牆竟是如此嚴峻,實在有點不太搭調。

  (搞不好又要開戰了,跟加裡安魯德滅亡時一樣的慘烈戰役……)

  。唉唉。我還在想到了鎮上要買新的魔法彈呢!這樣看來應該連子彈都沒賣吧?「

  身上少掉不少行李的安普洛希雅。一邊將手環到肩膀後頭舒展筋骨,一邊說著。愛珥文也將手放在嘴邊,低頭沉思道:「這個城市對魔法的警戒程度相當高!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光是魔法而已,這麼鄉下的城鎮竟然建造了那麼高大的城牆,是不是發生過什麼意外啊?」

  鎮上已經充滿夜晚的氣息,屋頂上的母雞到天亮之前似乎也沒事可做。三個人在店家的燈火引導之下,走進一家酒店。或許是因為傍晚的鍾已經敲過了,每張桌子旁都坐滿了勞工,或者是在白天工作的人。

  「請給我水果酒。另外來幾道味道不要太重的菜。」

  一個跟薛德立差不多大的少女。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過來點餐。

  「歡迎光臨。客人你們沒有成人陪伴嗎?」

  小孩出外旅行常常會被這樣問,愛珥文已經習以為常。熟練地從脖子上掏出門卡那林的印記——那是鐮刀十字形的項鏈。

  「願神庇佑小姐。我是門卡那林的實習修女,現在正在進行巡禮修行之旅,這兩個孩於跟我一樣是魔槍手實習生。」

  「魔槍手?」

  周圍幾桌原本只是注意著薛德立等人,突然騷動起來。薛德立急忙繼續說明。

  「啊,不、不過我們的槍彈和銀製物品全部都交給檢查所的官員保管了,現在手無寸鐵。」

  「是嗎?那就好。」少女很明顯因為放心而大大吐了一口氣。

  「絕對不可以在這個鎮上使用魔法喔。市長嚴格禁止使用魔法。所以銀製湯匙、鏡子還有裝飾品一類的東西也下能帶到鎮上來。因為銀是很容易吸收魔法的金屬。」

  少女淘氣地瞇起眼睛。

  「真遺憾,好不容易遇到真正的魔槍手了,卻無法見識一下魔法。」

  「喂,佩琪卡,別說這種會招惹危險的話啦!」

  「三七步小馬亭」酒店的老闆娘,叮嚀這位少女。

  「畢竟無法知道誰會聽見啊,你應該沒有忘記你爸爸受到什麼樣的對待吧?」

  叫做佩琪卡的少女,好像挨罵的小狗一般畏懼地縮起肩膀。

  忙碌的小馬亭老闆從廚房探出頭來。

  「哎呀,你爸爸的遭遇雖然令人遺憾。不過你也不能一直沮喪啊!佩琪卡,你是我們店裡的招牌。今後也請你好好加油呀!」

  「老闆……」

  週遭幾桌客人也都鼓勵著佩琪卡說道:「沒錯沒錯,佩琪卡的爸爸是個很出色的工匠。沒辦法跟他多多相處真的很遺憾。」

  「說得是啊。而且你爸爸也是這裡的熟面孔嘛。」

  「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他喝起酒來可是海量呢!」

  「而且很會打架,我常常被他用枴杖打呢!」

  開朗的笑聲此起彼落,一度沉鬱下去的店內氣氛瞬間歡樂起來,讓薛德立感到安心。雖然他並不瞭解情況,但是這個叫做佩琪卡的少女,似乎才剛喪父不久。

  佩琪卡急忙回過頭來。

  「對、對不起,你們要水果酒跟幾道菜對吧?」

  少女說罷,直到方才為止,一直沉默不語的安突然問道:「我問你,你真的是第一次看到魔槍手嗎?」

  「嗯,是啊。」

  「有點奇怪。難道沒有一個帶著花俏鸚鵡,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來過這裡嗎?」

  「奧利凡特?」佩琪卡思考了一會兒,還是搖搖頭說道:「我沒看過這樣的人。這個鎮上的旅館並不多,所以就算沒有住在我們這裡,也應該很快就會聽到消息。」

  「喔,這裡也是旅館啊?現在還有沒有空房?我們正在找落腳的地方。」

  薛德立在一旁呆呆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一直覺得安普洛希雅很會從別人身上套出必要情報。才剛以為她很快就問到奧利凡特的事情,結果馬上又問到旅館的情報。薛德立一直覺得很不可思議。為什麼應該跟自己一樣大的安普洛希雅,會這麼世故呢?

  佩琪卡困擾地抱住托盤。

  「對不起,今明兩天都客滿了。約半年前開始,往來這一帶的人突然增加了。」

  「哎呀,為什麼?」

  這原本是個隨口問問的問題,但是佩琪卡的答案卻相當具有衝擊性。

  「就是那件事啊,伊柏利特消滅案。」

  「!」

  薛德立在桌子底下握緊拳頭。

  (冷靜……冷靜下來……)

  薛德立雖然拚命說服自己,但是他微微抬離地面的雙腳,卻像是踩著笨拙的踢踏舞步一般不斷顫抖著。

  (該、該怎麼辦……要是在這種地方引起他人懷疑的話……)

  他不禁緊緊閉上雙眼。

  就在此時,有一隻溫暖的手,迭在他如同冰塊一般冰冷的左拳上。薛德立看了看坐在自己左邊的愛珥文。

  (沒事的,不用介意。)

  「愛珥……」

  薛德立緩緩地吐氣,然後他便感受到一股力量奔流,伴隨著體溫從指尖傳過來。

  (好溫暖……)

  薛德立就這樣在桌子地下牽了愛珥文的手好一陣子。他覺得很神奇,只是握著手而已,竟然就可以放心下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魔法呢?

  薛德立緩緩放開手。

  「愛珥。謝謝你,我沒事了。」

  「那就好。」愛珥文微笑說道:「那,就讓我吟唱一首聖歌,好讓你更安心吧……」

  「不不不,這就不用麻煩了!」三杯發泡水果酒送到空無一物的桌子上,佩琪卡跟安依然在薛德立面前交談著。

  「既然你們是從南方來的,那應該已經知道了吧?半年前,伊柏利特在瞬間化成灰燼的事。」

  「啊。嗯……」

  「最讓人覺得可怕的,是一個魔法師毀掉了整座城市。好像是那個魔法師從神殿裡面,偷走了點燃『破曉前夕』大戰導火線的魔法槍!『銃姬』。伊柏利特週遭的土壤全部燒成黑炭,完全無法種植作物。而河流又全部蒸發,實在無法再繼續住人,所以很多人就逃到克拉普斯敦來了。」

  三個人困擾地在桌子上面面相覷。雖然他們能夠理解沒有空房的理由,但是這麼一來,不論怎麼找,都很難在鎮上找到空房了吧。

  「所……以……我……才……說動作要快啊!今晚找不到旅社,全部都是愛珥的責任!」安普洛希雅滿臉怒氣說道。

  「愛珥,要是你沒在那裡唱歌的話……惡……」

  安似乎是想起方才發生的事情了吧,只見她渾身顫抖著。

  「可是薛德立受傷了嘛!而且聖歌有治癒功效啊。在之前的城鎮時,臥病下起的老爺爺也因為聽了我的歌之後,睡得一臉安詳……」

  「那是因為他掛了啊!」

  「哎呀……所有生物總有一天都會回到天父懷中的。」

  愛珥文認真地交握著雙手。

  安惡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要算起來的話,薛德立流鼻血才是遲到的理由吧?」

  「為什麼要算到我頭上啊?」

  「啊啊,這下又得露宿了。天氣這麼冷,要是睡在荒郊野外肯定會凍死。」

  「那個……」

  三人聽到這預料之外的聲音,便停止交談抬起頭來。端了熱湯過來的佩琪卡,一邊將碗盤擺在桌上,一邊說道:「各位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來住我家?」

  薛德立不禁直直盯著佩琪卡的臉瞧。她被三個人用抓住唯一希望不肯放手一般的眼神注視著,困惑地笑笑說道:「那個,我家現在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人。爸爸在今年冬天過世,媽媽也早就不在了。雖然我家不大,但是總比露宿好得多,所以……」

  「我、我願意,請讓我們借住吧!」薛德立猛力踢開椅子站起來道。

  「那麼……」佩琪卡將空酒杯連同托盤一起頂在頭上說道:「今晚請在小馬亭盡情吃喝吧。畢竟自從父親過世以來,我受了這裡老闆娘許多照顧……這是唯一條件。」

  佩琪卡說罷,調皮地對三個人眨了一下眼。

  佩琪卡的家離「三七步小馬亭」沒多遠,走路一下子就到了。那天晚上,強勁的風越過雷姆尼克的城牆吹進來,屋頂上的風向雞都毫無例外地指向東邊。

  從小馬亭帶出來的小燈,直接點燃了桌上的提燈。接著燈罩便亮了起來,整個房間充滿鯨油燃燒的氣味。

  「對不起,我家沒有東西可以招待各位。不過明天早上就會有未經稀釋的牛奶供各位品嚐了。」

  佩琪卡一臉抱歉,一整天都在外工作的她,只有晚上才會在家。

  「一整天下來,鯨魚油的氣味根本去不掉呢!很難聞吧?。」她開著玩笑。並接著說道:「兩位請睡我父親的床吧。安普洛希雅。不好意思,請你跟我擠一擠。」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能有床睡就謝天謝地了。啊,我先到房間去了,總覺得腦中的詛咒咒語揮之不去啊……「

  安普洛希雅說罷,解開靴子的鞋帶。迅速走進寢室。佩琪卡悄聲說道:「她身體不舒服嗎?」

  「呃。這個嘛,是有一些原因啦……」

  這時愛珥文起身說道:「真是讓人擔心。既然這樣,就讓我為她唱一首優美的聖歌……」

  「哇啊!」

  雖然克拉普斯敦位在大陸偏南方的位置,但是以山區為主的這塊區域,就算到了植物發芽的季節,也依然會下雪。

  佩琪卡一邊吐著白色霧氣,一邊從熨斗裡面取出燒過的石炭煮水。分隔地板間與客廳的木樑上面,垂掛著打磨得亮晶晶的銅鍋和鐵熨斗,想必是在她們家傳了好幾代的物品。每次薛德立只要觸摸到這種上面有手垢,並且具有沉重感的東西時,都會覺得上面應該寄宿著不知名的精靈。

  佩琪卡正在煮熱水加蜂蜜和生薑的蜜茶。這儉樸的味道,讓薛德立因寒冷而凍僵的臉漸漸舒緩開來。

  「所以,你們是從哪裡來的啊?」

  愛珥文一邊呼著熱氣一邊說道:「月海王國。我們是從東都艾斯特拉達搭乘火車,越過加爾瓦托洛斯來的。」

  「艾斯特拉達!」佩琪卡拍了一下手,興奮地說道:「聽說東都有可以跟遠方的人交談的箱子,還有可以一直讓牛奶保持低溫的魔法桶子,是真的嗎?」

  「啊,你是說電話吧?是真的。」

  雖然大陸上的主要都市幾乎都建有鐵路工程,但是像雷姆尼克這種鄉下地方的鐵路,大多是類似培根鐵路或牛奶鐵路等。為了運送食材到大都市而建造的。在都會裡面,可以看到紳士們叼著比手指還粗的雪茄,路上還等距設置著裝有玻璃燈罩的瓦斯燈;但是稍微往南方一點,羊群的數量就比人還多了。

  對於沒有離開過雷姆尼克的佩琪卡來說,電話和打字機都像是魔法一般神奇吧。她興沖沖地反覆問著關於都會的狀況。

  「呃……」

  「我是薛德立。這是我姐姐愛珥文。」

  「哎呀。是姐姐啊。不過你們長得不太像呢!」

  薛德立覺得愛珥文似乎下意識地握緊了杯子,他偷偷瞄了愛珥文一眼。

  (愛珥……)

  「薛德立。你說你是魔槍手嘛?那你應該有帶槍吧?」

  薛德立點點頭從大腿上的槍套抽出魔法槍,「叩咚」一聲放在桌上。

  「這就是魔法槍啊……我是第一次看到呢。」佩琪卡興奮地雙頰泛紅。

  「可以摸摸看嗎?」

  「子彈已經全部退出來了,所以沒關係。」

  佩琪卡戰戰兢兢地拿起槍。

  「好重呢。」

  「這是鐵製的。不用鐵的話無法承受火藥的熱度。」

  薛德立按下扣環。打開彈匣。

  「彈匣是放在這裡的。稍微大一點的槍可以裝填六發子彈。但是那種槍對我來說還是太重了點。所以我的槍是五髮式。」

  佩琪卡專注地撫摸擊鐵的部分。這玩意的前面裝著撞針。功用就跟打火石一樣。當撞針撞擊子彈裡面的引信產生火花之後。便會點燃火藥。「喔喔。真的是用火藥的力量擊出魔法啊?」

  「現在如果不借用槍枝的力量,人類就無法發動魔法啊。」薛德立靜靜地解說,佩琪卡點點頭。

  「因為人類掀起太多戰爭了,所以神明奪走人類可以發動魔法的能力嘛。喂,這個看起來跟一般的手槍沒什麼差別耶!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啊?」

  「啊,構造確實沒有什麼差別。只有子彈裡面的火藥,還有保養方式不太一樣而已。」

  「喔喔喔。」

  佩琪卡一副很稀奇似的舉起槍端詳,再次摸摸後方的擊鐵。

  雖然現在憲兵也還有使用單純用來擊發鉛彈的槍枝,但是自從魔法壁出現之後,這種槍枝就派不上什麼用場了。

  「魔法跟金屬是完全相對的東西。然而魔法的威力比較強勁。現在的戰爭在開打之前,都會先架設魔法壁,於是鉛彈和刀劍就發揮不了什麼功用了。結果,最後還是演變成以魔法定輸贏,所以人們才會害怕魔槍手。」佩琪卡露出微妙的表情凝視著薛德立。

  「這我知道,我聽說過有人可以架設魔法壁的事。來小馬亭作客的流浪者曾經說過,擁有魔法壁的人實際上就是刀槍不入。」

  佩琪卡的話中帶著連薛德立都可以感受到的惡意,他不禁重新看看佩琪卡的臉。

  「不過這樣看起來還真不可思議,槍明明就是鐵製,但是子彈卻是銀製的。」

  「呃,關於這點……」

  薛德立稍稍移開視線,向愛珥文求救。愛珥文輕輕放下杯子之後,伸出食指對佩琪卡解說道:「剛剛也提過,有學說指出魔法這種力量跟一切的金屬都完全相對,實際上鐵跟魔法就完全不相容。另外還有一種學說指出,魔法文明已經宣告結束了,下一種文明——鐵的時代已經到來。」

  「鐵的……文明?」

  「是的,比方火車、電話還有打字機……新東西全部都是由金屬製成的。魔法只是古代文明遺物罷了,我認為它遲早有一天會消失。」

  「但是呢,」愛珥文接著說道:「只有銀可以跟魔法兼容。」

  「為什麼只有銀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下過從很久以前就傳說銀具有驅邪功能,銀製品接觸到毒素就會變黑的特性或許也有點關聯吧。總之只有銀是可以跟魔法兼容的物質。所以,人們便想到將自己的魔力、或者是自然界中的力量灌注到子彈裡,透過槍枝這類機械引發,以便使用魔法,這也算是鐵的文明所帶來的好處。而且,人類身體上最容易彙集魔力的部位就是指尖。所以只要握住空子彈,集中精神,就可以將魔力注入子彈之中。」

  薛德立水平舉起雙手之後,吟唱出簡單的魔法陣式。猶如歌唱般的古語接觸到空氣中的靈魂,散發著閃亮亮的光芒飄降到手掌中。

  「好漂亮,就像是玻璃雪花一樣。」

  佩琪卡發出陶醉的歎息。

  正以為藍白色的閃光瞬間縱向劃開空氣的時候,它就已經穿透過手掌了。

  「這叫魔法光,在注入魔法到子彈裡面的時候,一定會出現這種光芒。話說……」薛德立看了看愛珥文。「我們是在千達聽說有人看到這個方向有巨大魔法光的謠言,才過來這邊的……」

  佩琪卡立刻大喊:「怎麼可能。」

  「你也知道的,我們這裡別說魔法師了,連一隻銀製湯匙都不能帶進來呢!而且就算那個叫做奧利凡特的魔槍手來了,他的子彈也會在門口全部被沒收啊。沒有子彈的話,不就無法使用魔法了嗎?」

  薛德立失望地點點頭,這回又撲了個空。奧利凡特到底上哪去了?

  佩琪卡在沮喪地垂著肩膀的薛德立身邊,格外熱心地說道:「嗯。關於剛剛說明的,不論什麼魔法都可以灌注到子彈裡面嗎?」

  「那要看做子彈的人的屬性。」

  愛珥文讓佩琪卡握住總是掛在她頸子上的鐮刀十字項鏈。

  「做、做什麼?」

  「這個是用滅亡時代的古老金屬製成的。可以大略測出你的屬性……啊,你果然是火屬性呢。」

  愛珥文看著佩琪卡手背上浮現出來的火焰花紋,簡短地點頭說道。

  「果然是指?」

  「世界上約七成的人類都是火屬性。據說是因為在遙遠古代,人類跟火精靈締結了契約,才能夠發展出現在這樣的文明。人類的屬性是依照那個人的血統而決定的,如果你的父親或母親擁有其它屬性的話,你就應該能夠使用火屬性之外的魔法。不過在沒有接受訓練的情況之下,是相當困難的。」

  愛珥文停了一下,接著微笑說道:「不過只是一股腦兒碰觸銀,也不會形成魔法。如果沒有學習魔法陣式的架構和古語的話,就無法操控魔力。雖然偶爾會出現情緒高揚的門外漢做出魔法彈的案例,但這真的是偶爾而已。」

  「是……這樣啊……」

  薛德立看到佩琪卡落寞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麼了嗎?」

  「不。我誤以為魔法是萬能的。不光是變出火或者是水。而是可以立刻實現任何願望……」薛德立不禁失笑。

  「如果是這樣就好了。我們實際上能用到的魔法陣式只是少數中的少數,而且不管多複雜的魔法陣式,都無法把鐵屑變成金子,也不可能把水變成油啊。」

  佩琪卡聳聳肩,歎了一口氣。

  沉默有如塵埃一般緩緩降落在桌面上,薛德立也在隔了一會兒之後,喝上兩口蜜茶。此時佩琪卡突然開口道:「我父親在一個月前過世了。」

  薛德立和愛珥文互相看了看對方。

  「是……這樣子啊,昨天在小馬亭也聽到類似的話題。」

  「其實是被殺的。」

  「咦?」

  佩琪卡在吃驚的薛德立等人面前,一點一滴述說起來。

  「他是個好父親,從五年前我姐姐因為肺病過世以來,我們家就只剩下我一個小孩了,所以他很疼我。」

  「母親呢?」

  「母親在我還小的時候被暴徒襲擊……從那之後,我就跟父親兩人相依為命。父親原本是做屋頂磚瓦的煉瓦工人,但是自從他從屋頂上摔下來,摔斷腿之後,就只能做一些手上的工作。於是在夥伴的建議之下,從千達搬到雷姆尼克來。

  「父親拚死拚活地找,總算找到一天十多拉(註:金錢的單位)的活字拼版工作,然後一個人努力地養大我。因為他跛腳的關係,要外出就得拄著一隻枴杖。不管是去上班,還是去喝他最喜歡的酒的時侯……我最喜歡三隻腳的父親了。」佩琪卡從櫃子裡頭取出一隻老舊的枴杖。

  「父親的手很靈巧,這支枴杖也是他自己做的。喏,這裡不是刻了一個『A』嗎?父親成為拼字人員之後,總是會像說口頭禪般說A這個字最重要。A意味著事物的開端,他說不管做任何事情,都屬起頭最重要。」

  「真是個優秀的父親。」

  佩琪卡聽到愛珥文這麼說,雙眼瞇成一條線,一副真的很開心似的笑了。「每天到了父親回家的時間,我都會聽到門的那一頭發出拖著腳走路的聲音,馬上就知道是他回來了。近年來他的左眼因為得了白內障,幾乎已經看不見了,但是他卻說在右眼也失明之前,要繼續拼字版。後來我去小馬亭工作,讓家計負擔變輕之後,我就計劃過一陣子要搬到裡姆薩去,看能不能在繁榮一點的地方找醫生治療父親的眼疾……父親總是說,希望能在失明之前看到我嫁出去……但是……」

  佩琪卡咬緊的牙根之間發出嗚咽般的低吟。

  「但是,那個叫做摩林茲的傢伙,硬是強迫眼睛幾乎看不見的父親去服勞役。他竟然要跛腳又幾乎盲目的父親,每天挖掘五個紙箱深的防禦壕溝。理由是說什麼要是開戰才挖就太遲了,如果像伊柏利特那樣被消滅掉就得不償失之類的。」

  「摩林茲是這裡的市長?」

  佩琪卡靜靜地點點頭。

  「他是不是身穿著繡有華麗刺繡的亞麻襯衫,頭戴裝飾了大羽毛的帽子呢?」

  「沒錯,摩林茲本來是大都人,據說他在大都扯上貴族之間的醜聞案,結果被下放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2:52 AM

  依照佩琪卡的說法,去年剛上任的執玫官摩林茲,自從聽說伊柏利特的消息以來,就像變了個人似地非常畏懼魔槍手,甚至把銀製物品全部隔離到城市之外。然後因為這個政策的關係,佩琪卡父親愛用的銀製懷表,還有母親遺物的銀製隨身鏡,都被官差給沒收了。

  「市長,沒辦法,車輪壞了,動不了。」

  薛德立想起當時那個男人身旁的馬車伕,確實曾經這麼說過。

  「那個男人果然就是摩林茲啊……」

  (是他殺了佩琪卡的父親……)

  「摩林茲做起事來亂七八糟,哪有人在冬天建蓋城牆的啊?父親雖然申請免除勞役,但是卻沒有人理會他。理由是因為我們才搬來這裡不久,還不算是正式的市民。而且不光是父親要服役,是所有市民,所以每戶人家都因為負擔家計的人無法繼續賺錢傷透腦筋。父親發現這個問題之後,也不顧大家阻止,便帶著愛用的枴杖去找摩林茲申訴了。他一如往常地拖著左腳出門。但是,最後卻只有枴杖回來……」佩琪卡雙手撐在桌面上,掩著面孔不發一語。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的真心話才從指縫中溜出來。

  「……如果我會用魔法的話,就可以殺了那傢伙的。」

  薛德立不禁看看愛珥文。

  愛珥文猶豫了一下,對佩琪卡說道:「佩琪卡……」

  佩琪卡突然以嚴厲的語氣說道:「為什麼我們非得經歷這種遭遇不可?我們每天都很認真工作、也都沒有忘記餐前的禱告,還有每週的禮拜。每天都要刮掉麵包上的霉才能吃,牛奶稀得跟水一樣,最近甚至也買不到真正的奶油。好東西都給官差霸佔了,為什麼不能讓他在臨死之前,讓他、讓他好過一點呢?」愛珥文輕輕地,像是碰觸易碎物品般扶住佩琪卡的肩膀。

  「你不能盡往壞處想。今晚先休息吧。天冷了,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讓我們關上鐵窗,用暖爐燒幾個暖腳用的石頭吧?」愛珥文抱著垂頭喪氣的佩琪卡,回到房間去了。

  薛德立覺得胸口隱隱作痛,回到房間之後,被窩裡面傳出一個悶悶的聲音。

  「那孩子個性挺激烈的呢!真叫人感到有些意外。」

  「哇啊!」

  薛德立驚嚇得大叫。

  「啊,安,你醒著啊?」

  「我想說她特地招待我們,應該是個滿親切的孩子,不過原來如此……那孩子原來是在期待你的魔法。」

  安普洛希雅翻個身,「喀喀喀」地笑著說道:「然後呢,她有沒有打算要你替她報仇?」

  「怎麼可能!而且我的彈匣都被拿走了啊,什麼也不能……」

  「如果是你的話,做得到吧?」

  安普洛希雅一針見血的語氣,讓薛德立不禁嚇了一跳。

  「喂。我們救的男子就是這裡的市長對吧?名字叫做摩林茲。」

  「嗯,佩琪卡是這麼說的。」

  「那個男人,是不是半年前牽扯到那樁醜聞案的,前桑普提市長——托馬斯‧摩林茲?」

  安普洛希雅翻開報紙給薛德立看。那張報紙雖然是半年前的東西,但是因為登了奧利凡特的肖像畫,所以安隨身攜帶著它。

  報紙上報導了這條新聞——坦傑特貴族院議員死亡一案。經調查後判定是魔去致死。中央警察院逮捕被害者的外甥馬克埃爾‧坦傑特子爵。染血的子爵家繼承人之爭。是否牽扯其它政界相關人士?

  「這個案子成了大都的醜聞。所以我也有聽說。喏,這邊就有寫到——嫌疑犯的朋友。現任桑普提市長托馬斯‧摩林茲否認涉嫌……嗯嗯。看來摩林茲之所以不用出庭應訊。是因為他把罪行全部轉嫁到自己僱用的魔槍手頭上。然後逃過一劫。他會被放逐到這種邊境地方,也是這個原因。」

  安普洛希雅那對像貓一樣圓的大眼睛忽然轉向薛德立。

  「摩林茲一定在躲那個魔槍手。他之所以會過度畏懼魔法,想必是害怕對方找他報仇吧。」

  薛德立倏地從床單上彈起來。

  「難道說那個魔槍手是奧利凡特……」

  「答對了。」安普洛希雅轉轉食指說道:「你們也是那傢伙——奧利凡特的夥伴嗎?一定是從大都過來追殺我的吧?你們自己說是不是?」

  薛德立「啪」一聲,拍手說道:「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這麼怕魔槍手啊!他不讓銀器進入市內也是這個原因吧。」

  薛德立似乎突然想到什麼,看了看安普洛希雅。

  「我說安啊,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那個叫摩林茲的男人,講起話來帶有大都腔對吧?而且幾乎沒有北方腔。我想他應該是最近才被下放過來的,佩琪卡不也這麼說嗎?」

  薛德立不禁發出歎息。安普洛希雅竟然在那麼簡短的對話裡面,就過濾出這麼多情報。

  「稍微整理一下,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那個叫摩林茲的傢伙在大都計劃殺害貴族院議員。我想應該是跟那個議員的外甥有金錢上的往來,要不然就是對方答應給他個什麼重要職位。然後,為了要隱蔽這些行為,於是僱用了魔槍手奧利凡特。但是整個計劃卻敗露,摩林茲為求自保,便將所有罪狀全部轉嫁到奧利凡特頭上。不過摩林茲也不算完全清白,因此才會被下放到雷姆尼克來。看樣子他太小看奧利凡特了,於是後來發生伊柏利特的案子,摩林茲便開始非常害怕魔法。摩林茲擔心奧利凡特報復,就將所有銀金屬弄出雷姆尼克。讓整座城市變成無法使用魔法的環境。然後,因為他施予過重的勞役,導致佩琪卡父親死亡,那孩子才會想要殺掉摩林茲……就是這麼一回事。」

  安普洛希雅在床單裡面咧嘴失笑接著說道:「不過居然因為害怕魔法就不讓人帶銀進來……呵呵。我想就算這麼做也沒什麼用的啦。」

  薛德立看到安普洛希雅別有意味的笑著,覺得很好奇。

  「什麼意思?」

  「因為,又不是只有魔法才是武器啊。只要使用者有心。不管是切菜用的菜刀,或者是翻攪壁爐的棍棒,都可以當作武器使用啊。」

  薛德立摸不清楚安的話中含意。驚訝地皺皺眉頭。

  「也就是說,所謂的武器啊,並不像山或者河那樣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存在,而是透過人類的手所創造出來的東西啊。」

  「嗯,沒錯。」

  「而且,是用來殺人的。」

  薛德立不禁挺直腰桿。

  安普洛希雅喀喀笑著說道:「不管是劍還是槍,不都是為了殺人而製造出來的嗎?既然這樣。只管制銀也沒什麼用啊。依我看來,就算佩琪卡拿父親遺物的枴杖打死摩林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怎、怎麼可能這樣!」

  「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用的可是髮簪喔。」

  薛德立聽到安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驚訝得說不出話。安普洛希雅好像在聊昨天的晚餐吃什麼一樣。一副滿不在乎的口氣說到:「人不是拿到武器之後會想殺人。而是先有殺人的念頭之後。再將武器交到他手上。也就是說,只要有殺意的話,拿在手上的任何東西都可以是武器。管他是叉子。還是劍。或者是軍隊都一樣。——所以。人絕對無法捨棄武器。」安普洛希雅的視線。簡直就像削得尖尖的箭頭一樣。薛德立被安射出的箭貫穿胸口,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安普洛希雅在不發一語的薛德立面前,一臉倦容地打了個大呵欠。

  「人類是愚蠢的生物。神明明就說不可以了,但是人類依然捨不下魔法。神接下來會禁止我們什麼呢?現在我們是靠著鐵的文明製造出各式各樣嶄新的武器,所以說接下來會奪走鐵?還是要奪走最根本性的殺意呢?不過,如果憎恨會導致暴力,那人類就再也不會有任何感受了吧?這麼一來,我們到底會變成什麼呢……」

  安普洛希雅說完之後,大概是因為累了吧,很快進入夢鄉。

  窗外陣陣風吹,偶爾刮起的強風吹得百葉窗「喀噠喀噠」打作響。

  「人類無法捨棄武器……」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寒意直逼薛德立身邊,無聲無息地降落在他周圍。在一片黑暗之中,聽覺自然變得格外敏銳,就算是一點點小聲音也聽得見。

  就在此時,薛德立聽見隔壁房間傳來「嘎啦、嘎啦」,好似在刮削東西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啊?)

  過了一會兒之後,聲音就不見了。薛德立包緊毛毯,硬是閉上眼睛。

  ——如果我會用魔法的話,就可以殺了那傢伙的。

  閉上眼睛之後,佩琪卡那充滿憎恨的眼神深深烙印在薛德立眼中,久久無法磨滅。

  人類身上。擁有幾種完全無法靠理性控制的特徵。據說夢就是其中一種。

  那一天晚上,薛德立難得做了一個快樂的夢。他很湊巧地補充很強勁的魔法到手邊的子彈裡面,安普洛希雅不斷拍手稱讚他很厲害。

  ——薛德立,你好厲害!我對你的印象改觀了呢!不不。搞不好迷上你了喲!

  「咦咦?」

  安普洛希雅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厚臉皮地抓起薛德立的右手。然後踮起腳,整張臉湊到薛德立眼前。

  ——如果是這麼棒的大魔法師,要我嫁給你都沒問題。

  ——啊啊啊啊,安……

  安普洛希雅的氣息碰觸到薛德立的臉頰,她纖細的手指伸進緊張萬分的薛德立頭髮之間,並發出如同貓咪撒嬌一般甜美的聲音。

  ——喂,跟我結婚吧!不覺得你和我可以生出一個繼承亞利魯夏血統的超級魔槍手嗎?

  安一邊說一邊鬆開薛德立的衣襟,將手伸了進去。

  「安,哇、哇啊!」

  ——亞利魯夏的血統與我的……血統融合之後,一定可以生出擁有強大魔力的後代。這麼一來,或許我們就能夠終結戰爭了,也可以拯救這個世界喔。好嘛,薛德……

  ——不可以!

  突然,一個震耳的聲音迴響耳畔,薛德立和安被拉開了。

  薛德立驚訝地看著聲音的主人。

  「愛珥?」愛珥文動作如蛇一般敏捷。迅速將自己白皙的手臂纏住薛德立左手。

  ——如、如果不是身為姐姐的我認同的對象,薛德立就不能娶!而且現在就論及婚嫁,未免太早了一點吧?愛珥說道,並拚命貼緊薛德立。她豐滿的胸部頂著薛德立的手臂,讓薛德立的腦漿都快沸騰了。

  (胸、胸部,胸部頂著我啊……)

  安普洛希雅「哼」地反駁回去。

  ——什麼嘛!就算你想用美色欺騙薛德立也沒也用的啦,你這巨乳控(註:對某事物的迷戀,源自control)阿呆!

  ——我、我才沒有色誘呢,而且薛德立是我弟弟!

  ——有什麼關係!薛德立,你說是不是啊?現在已經有人十四歲就在接客了呢!你也勸勸這個歐巴桑吧。

  ——哎呀。竟然說接客!這可不是還沒出嫁的姑娘該說的話啊!

  薛德立的臉旁就是安普洛希雅如花蕾一般的雙唇,身體左半部則是頂著愛珥文柔軟的身體,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好、好爽,可是很困擾……不過,總覺得好像一場夢,有點癢癢的。又感到很困擾……唔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放鬆臉頰說著夢話。

  「安,抱、抱歉,我不能馬上跟你結婚,但是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愛珥你也是,先離開一點吧……胸、你的胸……你的胸部……」

  「快起來。」

  肚子好像被踹了一腳。

  「嗚咕……怎、怎麼了?」

  「你到底夢到什麼啊?」

  薛德立一邊呻吟一邊睜開雙眼,一臉不悅的安普洛希雅映入眼簾。

  「薛德立,現在可不是睡大頭覺的時候啦。事情大條了。那孩子不見了!」

  「咦?」

  薛德立整個人彈起來。

  「你說不見了,是指佩琪卡嗎?」

  「我早上起床之後發現她不在旁邊,當時我覺得有點奇怪,起來找人的時候,就在桌上發現這個……」

  愛珥文遞出來的,是一塊有刮削痕跡的金屬碎片。

  「這、這是銀……」薛德立呆呆地呢喃道:「為什麼佩琪卡會有這種東西?我記得她確實說過,所有的銀都被沒收了不是?」

  「答案在這裡。」

  安普洛希雅從桌子裡面翻出一個東西,那是約跟拇指差不多大的金屬塊。仔細一看,可以看到中央浮雕著一個A文字。

  薛德立驚訝地吸了一口氣。

  「……金屬活字。」

  「她是不是說過他爸爸是拼版工?」

  薛德立點點頭,記得佩琪卡確實有提過。

  安普洛希雅捏捏下巴,沉思了一回兒之後說道:「我想,她應該是用這個製作了子彈吧。金屬活字是用銀鉛合金鑄成的,她應該是把銀提煉出來。」

  「能夠只提煉出銀嗎?」

  「你們來一下。」

  安普洛希雅帶著兩人來到有暖爐的客廳。她蹲在暖爐前面,仔細地檢查暖爐裡面留下來的灰燼。

  「銀跟鉛很容易混合,混合之後的產物叫做貴鉛。只要有—個可以像這樣堆積灰燼的火爐,放置好貴鉛之後。將灰燼撒在貴鉛上面然後點火,用栗樹或樁樹木柴持續燃饒。這麼一來鉛就會溶解被灰燼吸收掉,剩下的就是銀了。在銀山常常用這種方法提煉。」

  薛德立看到安從灰燼底下翻出鉛塊之後,倒吸了一口氣。

  「真的耶……」

  「我是不清楚她怎麼知道這個方法的,但是她非常執著。如果她將對摩林茲的憎恨全部灌注在製作子彈上面的話,相信裡面一定能吸收了很不得了的魔法。」

  「你說魔法?」愛珥文靜靜地對驚嚇得縮起肩膀的薛德立說道:「這個碎片上面可以感受到不太好的魔力。每個人都擁有魔力,所以我想安說的狀況,大概也八九不離十。」

  「可是她又不是魔槍手!」

  「薛德立,那是因為你詠唱魔法陣式的時候,沒有把精神集中到一個點上。」

  薛德立覺得話題好像突然岔開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咦嗯,是這樣沒錯……」

  「人類就算平常在生活當中,也會下意識地做出類似集中精神的事情。比方墜入火熱的愛情之中,憎恨到想要殺掉對方的時候,人就會出現只思考單一事情,並將意識集中到那一點上的傾向。這跟詠唱魔法陣式的時候幾乎一樣。」

  ——雖然偶爾會出現情緒高揚的門外漢做出魔法彈的案例,但這真的只是偶爾。

  薛德立想起昨晚對話的內容。愛珥文半開玩笑對佩琪卡說的話居然成真了。

  「難道說,我們在千達聽到那個看到雷姆尼克方位出現巨大魔法光的消息,是佩琪卡填充魔法到子彈裡面……」

  三個人幾乎同時嚥了一下口水。

  薛德立拿起放在桌上的小刀,那小刀因為刮削堅硬的東西,刀刃已經整個鈍掉,上面甚至有不少缺口。

  想必佩琪卡坐在椅子上,用小刀刮削父親遺物的時侯,她的憎恨也從指尖不斷灌注到銀裡面了吧。就算銀很柔軟,但是要一個少女靠一把小刀將之削成子彈形狀,還是需要花費莫大的精力。

  薛德立覺得自己好像看到,每天從小馬亭下班回家之後,便取出小刀刮削著銀的佩琪卡背影。(佩琪卡,你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製作子彈呢……)

  「不過就算做出子彈了,她也沒有槍……」

  「關於這個部分,我們好像也被擺一道了,喏……」

  安普洛希雅扔出薛德立的槍套,昨晚應該收納著槍的槍套空蕩蕩的。

  薛德立知道自己的臉色「唰」地泛白了。

  (那麼,那個聲音果然是……)

  昨晚睡前聽到的,那個好像刮削什麼一般發出的「喀喀喀」聲音……那是……那個聲音是佩琪卡為了配合薛德立的槍,而刮削子彈的聲音。

  三個人臉上分別浮現三種不同焦慮。

  「糟糕了,得快點阻止佩琪卡!」

  薛德立如同子彈一般迅速奔出房間。

  薛德立立刻上氣不接下氣地衝到三七步小馬事。店裡的椅子都還放在桌子上,還沒有開始營業。

  老闆娘一臉莫名其妙,對神色慌張的薛德立同道:「哎呀,這不是昨天來吃晚飯的少爺嗎?你怎麼一大早就跑來了!」

  「請阻止佩琪卡!」薛德立大叫。

  「佩琪卡怎麼了嗎?」

  「佩琪卡、佩琪卡她拿走我的槍……我想她應該是要去報仇吧!她要去殺掉害死她父親的摩林茲。」

  「你、你說什麼?」正在店裡面搬貨的小馬亭老闆探出頭來,「你說佩琪卡要去殺掉摩林茲,這是真的嗎?」

  「可是火槍對摩林茲無效啊,他身上有魔法壁……」

  薛德立搖搖頭。

  「佩琪卡擁有一發魔法彈,而且她偷走我的槍……」

  薛德立一邊說,一邊想起昨晚吃飯時的事情。佩琪卡應該是昨晚在小馬亭知道薛德立是魔槍手的時候決定要採取報復行動的,因此才會問薛德立等人要不要去自己家。

  小馬亭的老闆和老闆娘都一臉嚴肅地互相看了看對方。

  「這下可糟糕了,老伴,佩琪卡……佩琪卡會被殺的!」

  「叫大家來找出佩琪卡!」

  「可、可是,那個叫摩林茲的傢伙究竟在哪裡?」

  小馬亭的老闆娘不經意地看看窗戶的方向之後,驚訝得整張臉僵住。

  「老伴,是市公所!」

  就在此時,宣告早上十點的鐘聲「鏗鏗鏗」地響遍整座雷姆尼克市。薛德立上前一步,向老闆娘問道:「市公所是?」

  「摩林茲每天早上十點都會離開住處,到市公所去。如果佩琪卡要找他的話,應該會鎖定這個時間……」

  老闆話都還沒說完,薛德立就朝再度敲響鐘聲的市公所衝了出去。

  薛德立總覺得敲了十下的鐘響,好像分散在頭上落下來一般。他站在十字路口上,凝神注視有沒有馬車往市公所過去。

  (這裡也沒有。)

  薛德立發現沒有收穫的時候,又立刻踢蹬地面奔跑出去。他的長靴鞋跟在沒有整理過的地面上挖出一個坑。

  「佩琪卡,快回答我啊!」

  薛德立大叫,周圍的人都一臉訝異地看著薛德立。他毫不在意,繼續叫道:「佩琪卡!」

  就在此時,一陣細微的女性尖叫傳進薛德立耳中。薛德立迅速改變方向,往傳來尖叫聲的方向奔去。

  那裡正好是在市公所前面,聳立著一尊抱著一本厚重書籍的詩聖柏吉歐銅像的廣場。薛德立在廣場上,看到一位拄著枴杖正準備往市公所走去,有點肥胖的中年男子,以及拿著手槍指著男子的少女。

  「佩琪卡!」

  「不要過來!」佩琪卡的槍口分亳不差地指著中年男子叫道。

  男子的枴杖「鏗啷」一聲掉在他腳邊,他鐵青的臉上冒著好幾滴冷汗,雙手舉得高高的,呆呆站在原地。薛德立對那個男人有印象。沒有錯,就是薛德立出面搭救的羽毛帽男人。

  (這個男人果然就是摩林茲!)

  「各位如果不想被魔法波及的話,就離這裡遠一點!」

  週遭的人一聽到「魔法」兩字,紛紛發出尖叫,慌忙逃離廣場。薛德立則不顧一切跑到佩琪卡面前。

  「你、你是誰?你以為做出這種事情可以全身而退……」

  「你還問我是誰?我就是被你害死的拼版工貝魯金的女兒!」

  佩琪卡扣在扳機上的手指加強力道,摩林茲驚叫一聲,整張臉繃得緊緊的。

  「你、你在說什麼?我才不認識什麼拼版工……」

  「別裝傻!」佩琪卡有如整個身體都是石炭做成的一搬,全身散發著熱氣說道:「我爸爸被你殺死了。他明明就跛腳了,你還硬是徵召他服役,爸爸為了你。拖著他的腳去挖掘壕溝。不只是爸爸,所有人都打從心底憎恨你那種旁若無人的態度。雷姆尼克因為風大。所以作物不好收成,我們原本是由大家一同分享那少數的大地恩澤,但是你卻把大都的觀念帶來這裡,勉強大家建造這種根本用不著的圍牆……你這麼做有什麼助益嗎?沒錯,那一天也是!」

  佩琪卡哽咽地接著叫道:「要是再把壯丁調走的話,雷姆尼克居民就沒有辦法準備過冬了。爸爸為了大家而去找你理論,結果就沒有再回來了!」

  憲兵應該是聽說有異狀而趕到,並在佩琪卡四周散開。每一個憲兵都舉槍對著佩琪卡,單膝跪地瞄準。

  (那不是魔法槍,而是真正的鉛彈火槍。)

  薛德立小心翼翼地觀察憲兵們手上的槍,那並不是使用銀製彈匣的魔法槍,而是裝填鉛制子彈的單純火槍。這種火槍對擁有魔法壁的人雖然完全派不上用場,但魔法壁是相當高價的裝備,並不是一般市民隨隨便便就可以入手的物品。

  佩琪卡當然沒有魔法壁。如果憲兵們同時開槍,佩琪卡嬌弱的身體肯定瞬間變成蜂窩。

  但是,佩琪卡卻好像沒有看到憲兵一樣,露出一個輕視的笑容。

  「這麼做也沒用,就算你們扣下扳機,我也一定會擊發這發魔法槍。這麼一來,我在心中反覆培養出來的怪物就會吃掉你們……是不是啊,薛德立?」

  薛德立突然被叫到名字,驚訝地抬起頭來。

  「你在我家看到那個了吧?」

  薛德立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好,只能簡短點個頭。

  佩琪卡疲倦地微笑道:「我每天回到沒有點燈的家裡,都無事可做。就算我說『我回來了』也沒有人響應我,總是只有我一個人坐在桌子邊。給一家人用的鍋子太大了,害我每次煮湯都會煮太多,也會下意識替爸爸準備碗盤。當我仰賴月光削著銀塊的時候心中都希望可怕的怪物從子彈裡面蹦出來,然後殺掉摩林茲。於是我就看到那道光,那道光很漂亮,是藍白色的,我認為這或許是神賜給我的利刃。」、她的眼中閃著堅定的決心,還有除此之外的某種東西。

  「我說薛德立啊,你應該也明白才是。當你非常想要大卸八塊、碎屍萬段的對象出現在你面前,而你手邊正好有一把小刀的話。我想任何人都無法不去撿起那把刀的。我相信我可以使用魔法,因為我爸爸是那麼認真地活著的好人啊!神會給我報仇的機會,會讓我可以使用魔法的!」

  佩琪卡的右腳往後方大跨一步,握住槍的雙手重新瞄準摩林茲。摩林茲嚇得雙下巴不斷顫抖。

  「還我爸爸來。如果你可以用你害怕的魔法可以讓我爸爸重生的話,我就答應你不扣下扳機。」

  摩林茲慌慌張張地說道:「你、你說什麼傻話!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父親……」

  佩琪卡大叫:「還我爸爸來!把我唯一的爸爸還給我啊!」

  「快別這樣!」

  完全出乎意料的聲音,像是被寂靜無風的雷姆尼克天空吸收掉一般迴響天際。佩琪卡緊緊扣住扳機的手,也在這一瞬間猶豫著要不要扣下去。

  接著凌亂的腳步聲出現在廣場上,幾個大人擋在薛德立面前。

  佩琪卡瞪大眼睛。

  「老、老闆娘?還有爸爸的夥伴們……」一個人從遠遠看著佩琪卡的人群之中跳出來,那是一直很疼她的小馬亭老闆。

  「佩琪卡,快放下槍,你就算這麼做也於事無補啊。」

  「我不要!」佩琪卡依然用槍指著摩林茲,轉過頭來說道:「老闆不也說過了嗎?摩林茲很過分,一定是在大都惹了麻煩才被下放的。還說摩林茲仗著中央管不到地方官員而恣意妄為,為了賺取重回中央的財力,對我們課重稅。大家應該都很想這麼做吧?不都說很想殺掉摩林茲嗎?就連我爸爸……」

  「你父親是我殺的。」這時候,原本已經停歇的風暴,突然呼地吹過城牆。鎮裡房屋屋頂上的風向雞一齊「啪噠啪噠」地改變了方向。

  在這之中,只有佩琪卡像是結凍一般佇立不動。

  「什……麼……」

  「跟摩林茲無關,你父親貝魯金是我們殺的。」

  佩琪卡瞪大眼睛,想要找出這番話之中的虛假部分,但卻事與願違,小馬亭夫婦的表情,還有週遭大人們的態度,在在顯示他們並沒有開玩笑。。佩琪卡雙腳下斷打顫。

  「騙人!怎麼……這樣……」

  「你父親確實想直接去找摩林茲申訴。」小馬亭的老闆娘靜靜地說道:「可是,要是他這麼做的話,你覺得會怎樣?」

  「什麼怎麼樣……」

  「你曾經想過嗎?萬一你父親真的跑去找摩林茲申訴了,我們也會受到牽連啊!」佩琪卡一副不可置信的態度一直搖頭。

  「可是大家……不是都說摩林茲很可恨,勞役很沉重嗎?」

  她迅速環顧週遭的大人們,薛德立對這些人也都有印象。是昨晚在小馬亭一邊喝酒吃菜,一邊稱讚佩琪卡父親的人。

  「大家不都會在小馬事一邊喝酒一邊喧鬧嗎?要摩林茲快點消失,所以爸爸才為了大家……」但是,卻沒有人同意佩琪卡的話。所有人都沉著—張臉!但是卻沒有人露出自己做了虧心事的表情。「如果你用那把槍殺了摩林茲,你認為事情會變成怎樣呢?就算摩林茲死了,大都還是會再派遣一個新的執政官過來。你們父女待在雷姆尼克的日子還不長,所以大概不知道。摩林茲跟前一個市長根本沒什麼差別。就算跑去找摩林茲申訴,反正也只會被打回票而己。而且要是真的這麼做,政務官反而會更嚴厲對待反抗他的人。我們已經阻止過你父親好幾次了,希望他稍微替住在這裡的大家想一想。你們要是在這裡待不下去,還可以回到老家千達去。可是我們卻沒辦法。不過你爸爸卻聽不進勸,所以我們只好用這支枴杖……」

  小馬亭老闆娘的手上握著某樣東西,那是佩琪卡父親生前使用的枴杖。

  佩琪卡口中發出類似慘叫的聲音。

  「怎麼……」

  厚重的淚水簾幕覆蓋住佩琪卡的茶色眼眸。

  「怎麼這樣……啊……啊……」

  薛德立覺得自己好像看到她心中某樣東西,正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音崩解。

  好一段時間內,廣場上只聽得到呼呼風聲。原本面向西方的風向雞緩緩改變方向,告訴人們時間的流逝。

  「你想用那把槍攻擊誰呢?」小馬事老闆說道。

  「不。別過來……」

  「你雖然說過要殺死所有壞人,但是你今後仍然打算將壞人一個接一個射死嗎?你認為自己真的做得到嗎?」佩琪卡一個轉身,將槍口指著小馬事老闆。

  「別過來!」

  「把你所謂的壞人全部殺死,就能夠像你說的改善生活嗎?你真的以為世界會有所改變嗎?」

  老闆根本不在意槍口指著自己,一步步接近佩琪卡。他並沒有責怪佩琪卡,只是一臉哀傷地直直看著佩琪卡的眼睛。

  「如果你恨我們的話,就別用那把槍,用鉛彈殺了我們吧!如果這樣可以消除你的怨恨,那就做吧!別牽扯到毫無關係的人。」

  「老伴!」

  薛德立聽到小馬亭老闆娘的啜泣聲從背後傳過來,佩琪卡則是明顯慌了手腳。她握著槍的手微微顫抖,從剛才就沉默的雙唇像死人一樣發青。

  這時候,薛德立看到安普洛希雅和愛珥文應該是聽說有騷動而跑了過來。

  「啊。」

  薛德立細細的叫聲有如變成暗號一般,小馬亭老闆也同時撲向佩琪卡,準備控制住她。

  「佩琪卡!」

  「啊啊!」

  佩琪卡閉著眼睛,用力掃緊了勾住扳機的手指。

  「不要啊啊啊!別過來啊啊啊!」

  (啊啊!)

  熟悉的槍聲「碰」地響徹廣場中心,風壓襲擊薛德立的肚子,他看見銀製子彈從佩琪卡手上的槍口衝出來之後,立刻碎成粉末。

  (怎、怎麼回事j)尖銳刺耳的尖叫聲此起彼落,接著視野染成一片黑色。

  薛德立驚訝地看著天空,有如持續燃燒劣質石炭所產生的煤煙般的怪物,衝破銀製子彈出現。

  薛德立輕輕搖搖頭。

  「……我沒看過這種魔法。」

  「那當然啊,那是佩琪卡心中豢養的東西嘛!」安普洛希雅邊讓熱風吹著自己的頭邊說道:「傷腦筋,如果遇到火魔法就用水,遇到風魔法就用土,這樣多多少少可以達到相互抵銷的效果,但是不知道那玩意兒的屬性就無計可施了,而且也根本不可能有魔法陣式存在。」

  「是怪物!」

  「快逃,快逃命啊啊啊!」

  週遭的人們喧鬧地四散而去。連滾帶爬地想逃離現場的摩林茲,被黑色觸手阻擋去路,發出慘叫。那個怪物似乎認得自己的目標對象,惡狠狠地瞪著打算逃跑的摩林茲。

  薛德立推開握著槍,呆呆站在原地的佩琪卡之後,用古語對怪物叫道:「住手!別做出無謂的殺生!」

  「薛德立,沒用的,那傢伙不是精靈或聖獸一類,而是佩琪卡內心生出的怪物啊!古語不會通的!」

  就在愛珥文說話的同時,怪物朝薛德立伸出黑漆漆的觸手。

  「啊啊。」

  「危險!」

  當薛德立以為一個黑色的物體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耳邊就聽見愛珥文的慘叫。「呀啊啊啊啊!」

  「愛珥!」

  原來愛珥文為了保護薛德立,而被黑色觸手抓走了。

  黑手把愛珥文的身體舉得高高的,煙霧彷彿吞噬掉她半個身體一樣。薛德立反射性地摸向大腿的槍套,但是槍卻不在那裡。

  「槍……不能用槍,也沒有子彈!」

  薛德立呆住了。

  要是沒有子彈,就算有槍也沒辦法使用魔法。如果對手是古代生物的話,還可以靠古語溝通。但是這對那個黑色怪物也沒用。

  如同油脂一般的汗水從薛德立眉心流下來。

  (我該怎麼辦才好——愛珥!)

  「用魔法吧。」

  那聲音冷靜得非常不合時宜。薛德立戰戰兢兢地看看右邊。便和安普洛希雅四眼相望,兩人的視線高度幾乎相同。

  「你應該做得到吧?薛德立。」「這、這種……事情……」

  安普洛希雅對薛德立施壓說道:「你不想救愛珥文嗎?她是你姐姐啊!」

  「我做不到!沒有槍我怎麼可能做到!。

  「沒有槍就殺了伊柏利特十萬居民的,是誰?」

  這句話有如揮砍下來的斧頭一般劈開薛德立的心。他停止了呼吸。不光是呼吸,就連時間都靜止了。

  安普洛希雅接著說道:「是你做的。沒有用槍就放出魔法。一瞬間將居住了十萬人的伊柏利特化成灰燼。能做到這種事情的。只有繼承了赤魔導師貝李傑濃厚血統的直系家族!薛德立‧亞利魯夏。只有你而已啊。」

  薛德立用雙手摀住耳朵,不願意再聽下去。

  「安,別說了……」

  「那真的很厲害,簡直可以比美據說在古代燒盡世界的『落日』級火焰。人們連逃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火海淹沒,好幾道火掛聳立雲霄,被狂捲的爆炸風扯碎的手臂與身體四處散落。根本沒有立足的地點。」

  「別說了!」

  薛德立大聲慘叫。當場抱著頭蹲下。

  (不可以回想起來啊。)

  ——一直生活得很安穩。

  年輕的修道士們,在伊柏利特的門卡那林聖教修道院侍奉神明,並摸索著服務他人的方法,大家共同生活。

  薛德立懂事的時候就已經在修道院了,他幾乎不記得小時候的事情。但是,他卻依稀記得,當愛珥文陪他玩捉迷藏,自己還躲在老舊大鐘裡面的時候,一切就已經結束了。

  過了一陣子之後,薛德立和愛珥文兩個人被門卡那林的修道院收養。修道院裡面大多數修道士都跟薛德立一樣,是因為遭逢戰爭或不幸意外而失去父母的孤兒。

  收養薛德立的札普奇克主教,用他大大的手摸著薛德立的頭說道:「真可憐,因為強盜半夜偷襲害你失去父母,想必讓你很難過吧?你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在這個神之家,大家都是你的兄弟。」

  修道院的修行雖然辛苦,但是對薛德立來說,卻是安穩而滿足的生活,在這裡生活得越久,薛德立就自然越不太會去想起以往的事情。

  (可憐的不只是我,世界上有太多人比我更不幸,我想幫助那些人。我要在這裡學會許多治癒魔法,跟愛珥一起幫助大家……)

  而且。愛珥文也在這裡。

  愛珥文,溫柔的姐姐。她有著漂亮的淡桃色眼眸與散發著清香的肌膚。紅通通的臉頰就像蘋果一樣。姐姐總是會用臉頰磨蹭薛德立表達關懷。

  薛德立確信,只要愛珥文陪伴在身邊,他就能夠一路走下去。所以他想變強,為了他親愛的姐姐……

  (只要有神跟愛珥在就夠了,寺院的修道士跟主教也都是很好的人。那一天晚上的事情,還是全部忘了吧……)

  但是,那個男人卻毀了這一切。

  (那個男人就是奇美拉奧利凡特!)

  奧利凡特猶如災難一般降臨,或者如結束一般,抑或如臨死前的慘叫一般。他假裝成修道院的同志接近薛德立之後,非常周到地告知薛德立事實真相。

  ——你的家人是被札普奇克主教給消滅的。

  就這樣……

  彷彿過去神奪走人類發動魔法的力量時,曾說道:「人類啊,變軟弱吧。」

  從那之後,人類每次互相混血,便會使魔力衰退。確實,火屬性的人類和水屬性的人類所生下的子嗣,只會分別繼承到一半的魔力。

  神賜給透過魔力反叛神的人類,是時間越久就會越無能的殘酷結果。

  人類不可能默默承受自己越變越弱小,便在世界各地徹底操作血統,盡可能保持血統單純。他們忤逆了神的懲罰,認為自己不可以變弱,不可以變成更軟弱的生物……

  十年過去,二十年過去。人類依舊抵抗著。

  但是,與此研究相關的門卡那林僧侶們,卻對「洋房」內誕生的小孩產生恐懼。因為這些孩子的血統太過純正。所以他們已經可以不靠槍就發動魔法。

  這現象充分顯示出這些孩子們已經不是人類了。

  僧侶們覺得,如果有一天他們找上門來,自己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因此札普奇克主教悄悄下令手下將「洋房」都處理掉。只留下一個他們長年研究的對象——薛德立‧亞利魯夏。

  ——你被騙了。

  就算摀住耳朵,奧利凡特的呢喃仍像惡魔之音一般溜進耳裡。

  ——真是可憐,你的家人被札普奇克……

  薛德立閉上眼睛拚命掙扎,但是不管他怎麼壓抑,都法阻止自己內心湧上來的黑色情緒。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太陽落在伊柏利特正中央。

  ——安普洛希雅看著抱頭髮抖的薛德立。他的模樣好像拚命保護自己承受來自外界的衝擊,沒有比這更慘的模樣了。

  安普洛希雅亳不留情地對雙手撐著膝蓋不敢看前面的薛德立說道:「你想起來了嘛!這樣不是很好嗎?」

  相對於薛德立蒼白的臉龐,安普洛希雅臉頰通紅。

  「有力量的人使用力量是天經地義的啊!相反的,有力量卻不使用才是大錯特錯。你明明就有可以守護重要的人的力量,為什麼要猶豫?」

  「我……是……」

  安普洛希雅抓住低著頭的薛德立頭髮。硬是拉他抬起頭。薛德立皺著眉頭低聲哀嚎道:「控制不了,我不想力量又……失控……變成像伊柏利特那樣。」

  「我非常討厭你這一點。」安冷酷地說道:「明明就擁有人人稱羨的力量。但是卻老是不肯拿出來用……如果是我。我絕對不會為了要保護重要的人而迷惘,因為我很清楚什麼對我最重要,什麼是沒有必要的。不這麼做,碰到意外的時候就會無法割捨,而猶豫則會要人命……喏。」

  安普洛希雅讓開半步,正被煙霧吞沒的愛珥文身影便映入薛德立眼簾。

  「愛珥!」愛珥文的黑髮在怪物的手中,猶如失去生命的海草一般垂著。薛德立知道愛珥文現在非常虛弱。她沒有發動攻擊的能力,這跟可以使用魔法的薛德立及安普洛希雅不一樣。門卡那林規定不可以持有任何武器的教義,甚至限制了她自保的行動。

  怪物從自己體內伸出幾隻觸手,用切削的方式攻擊市公所建築。熱風粉碎石板地,並跟越過城牆吹拂過來的自然風混合,在廣場各處形成龍捲風。龍捲風捲起破裂的石板碎片,一邊在週遭灑落火焰與石粒,二邊在鎮上到處亂竄。

  (怎麼會這樣,到底該怎麼辦……)

  薛德立拚命思考。

  如果不用魔法的話,到底要怎麼打倒那個怪物?能不能像基本六大元素一樣,找到可以與那怪物抵銷的屬性呢?

  如果能夠知道怪物的屬性的話……

  薛德立茫然到處亂看的視線,捕捉到一臉呆滯仰望著怪物的佩琪卡身影。她已經完全失去自我了,也不見她眨眼睛,只是傻傻張著嘴,呆呆看著自己製造出來的怪物在廣場上肆虐。

  就在此時,薛德立腦中爆出一道強烈火花。

  (啊!)

  薛德立發現佩琪卡手中握著她父親的枴杖。

  「對了,如果那個怪物真的是由佩琪卡的憎恨所誕生的話……」

  薛德立像變了個人似地迅速站起身子,穿過吃驚的安普洛希雅身旁,跑到佩琪卡旁邊,並拿走她手上的枴杖。

  「佩琪卡,借用一下你父親的枴杖!」

  佩琪卡小小發出「啊」一聲,但她的雙眼終於漸漸恢復正常神色。

  (只能賭賭看了!)

  薛德立在熱風之中穿梭,朝怪物前進。強風捲起煤煙變得一片漆黑,讓人甚至猶豫要不要呼吸。

  薛德立確認手中佩琪卡父親枴杖的觸感。

  (感覺到了……)

  那把代替佩琪卡父親的腳的枴杖,因為手會出油的關係,只有手柄的部分特別光亮。

  薛德立這才發現佩琪卡的父親是如此長久地握著這把枴杖。才讓它變成這樣的。就算枴杖的手柄變得如此光滑,他依然努力地用三隻腳走路。雖然拄著枴杖、走得比一般人緩慢,但是為了他最寶貝且心愛的女兒,他仍然不放棄,繼續向前……

  (簡直就像魔法一樣。)

  薛德立不得不這麼想。不光是銀,人的意念就是會像這樣留在各式各樣的物體上。

  而薛德立相信,這是比任何魔法都強大的力量。

  薛德立緊緊握著枴杖,來到佩琪卡製造的黑色怪物面前。火焰像蛇一般捲成漩渦,佔去薛德立視野的大半。薛德立揮開煙塵對怪物說道:「已經夠了,就算這麼做你也不會得救啊!」

  怪物咆哮著。他像個耍賴的孩子一般用力踩踏石板。並朝薛德立伸出黑色觸手。

  薛德立毫不在乎黑色火焰劃過他的髮梢與衣擺。

  「這是你的東西,接著!」

  薛德立助跑過之後猛力躍起,把枴杖朝怪物中心刺進去。

  「嘎啊啊啊啊啊啊。」

  枴杖滑順地埋進怪物體內,最後……

  「啊啊啊!」

  在場所有人都叫了。

  光球「嘩嘩」地從怪物體內飛出,很快無聲無息地四散了。

  這些光球耀眼的程度,簡直有如一個小太陽從怪物肚子裡生出來一般。

  突然,空氣停止震盪,從怪物體內射出幾道光劍,切開染黑的風。最後像冰塊溶解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怪物……消、消失了……」

  人們無聲無息地看著光芒,沒有人可以馬上接受眼前的狀況。這真是難以置信的事情,那位魔法師少年只是把枴杖丟出去,就打倒怪物了。

  究竟是為什麼……

  怪物原本站著的地方,已經連黑色的殘渣也不剩了,但是地面上的石板全部被掀起來,褐色的土壤裸露在外。

  薛德立緩緩走在廣場上,他方才扔出去的枴杖掉落在地面。薛德立輕輕撿起枴杖,拿到瞪大眼睛佇立著的佩琪卡身邊。

  「佩琪卡……」

  佩琪卡一直低著頭,看到父親的枴杖也沒有反應,只有壓低著的「嗚嗚」啜泣聲,混雜在西風之中。

  「是你爸爸救了大家喔。」薛德立說道。

  佩琪卡這才抬起頭來,她那張哭花了的臉直直注視著薛德立。

  「薛德立……」

  兩個人就這樣不發一語地看著對方好一會兒。

  樹葉發出「嘩嘩」的磨擦聲,風向突然改變了。屋頂上的風向雞們一齊改變方向。

  佩琪卡一邊看著這幅景象,喃喃說道:「……以前,死去的媽媽常常提起。」

  薛德立跪在佩琪卡身邊。

  「我們就像雞一樣,每天啄著沒有任何東西的土壤。碰到不順心的事情,也只能盡快忘記,渾渾噩噩地過生活……拚命工作,偶爾抬頭看看太陽,一旦強風吹起就得隨波逐流的風向雞……」

  佩琪卡一臉沮喪「唉」地歎了口氣。

  「今後也只能這樣活下去了吧,就像這裡的風向雞一般。一下轉這邊、一下看那邊,但是卻無法飛翔,只是隨波逐流……」

  薛德立站起身子,仰望干百隻風向雞。風向雞在強勁西風吹拂之下。全都面向東邊。

  薛德立說道:「確實,我們或許跟雞沒兩樣。世界上有太多事情,都是靠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動搖的。但是……」

  薛德立接著說:「但是,雞卻可以報晨。」

  薛德立覺得自己腳邊的佩琪卡似乎抬起頭來了。

  薛德立簡短地道別之後,背對佩琪卡,往廣場反方向走去。

  安普洛希雅和按著肩膀的愛珥文在廣場入口處等薛德立,薛德立急忙跑到愛珥文身邊。

  「愛珥!」

  愛珥文為了不要讓薛德立擔心,便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她只是有一點燒傷,只要能拿回子彈,就可以治好。」

  治癒魔法是大地屬性的「綠」魔法,擅長此道的安普洛希雅冷淡地說看。

  薛德立微笑道:「謝謝你,安。」

  「唉,你又浪費了自己的能力,可別以為今後都會這麼順利啊!」

  「我知道的。」

  薛德立轉頭看看愛珥文,輕輕抓起她那有如榆木樹枝的手指。

  「喂。愛珥,我在握住佩琪卡她爸爸的枴杖時,有種之前你在桌子底下握住我手同樣的感受,那一定是魔法吧。」

  愛珥文吃驚了一下,但是又馬上撐開雙頰,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

  安普洛希雅不悅地皺起眉頭。

  「什麼嘛……我在跟佩琪卡講話的時候,你們竟然偷偷搞這套?噁心死了。」

  「不、不是啦!那時候我在發抖啊。」

  「哪裡不是了?唉,你們真討厭,明明是姐弟,還一天到晚黏得那麼緊。」

  「安!」

  三個人一邊愉快地嬉鬧,一邊往門口走去。前方有一看群起來像是某種集團的人,吵雜地往這裡過來。

  薛德立驚訝地瞇起眼睛。

  「怎麼回事啊?」

  「那些人手上戴著大都的臂章。」

  男人們挺著厚實的肩膀,從薛德立一行旁邊走過去。薛德立在他們擦身而過的瞬間。稍微偷聽到一點點對話內容。

  「聽好了,本市市長托馬斯‧摩林茲的逮捕令已經下來了,罪狀是對貴族院議員行賄、殺人嫌疑。以及向雷姆尼克市民徵收不當稅金。聽好了,別弄錯了喔,是托馬斯‧摩林茲,年齡四十六歲,身高中等的胖子。來自……」

  三個人臉上分別浮現三種笑容。薛德立在穿過大門走出去之前,又抬頭看了一次屋頂上的風向雞。

  有一件事情讓他有點在意——奧利凡特是否真的在這裡?摩林茲確實跟奧利凡特有關係,但如果只是在大都打過照面的話,應該很難知道奧利凡特現在的下落吧。

  (他打算怎麼處置「銃姬」啊……)

  他身上總是背著好幾條罪狀,所以就算有參加大都那件案子,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

  只是,奧利凡特居然會協助摩林茲這種小角色,這倒是令人感到相當可疑。

  但是奧利凡特的個性又相當隨性,過去也曾經好幾次隨性地給了一般人子彈或槍,所以也不盡然不可能……

  他身邊充滿太多謎題了,簡直就是籠罩著一層疑雲。

  「薛德立,你怎麼了?」

  愛珥文叫了薛德立,她因為擔心而沉下臉。

  「如果你累了的話,就讓我唱一首聖歌……」

  「哇啊。不,沒沒沒沒沒這回事!嗯!」

  薛德立急忙跑過去。

  風變強了。

  風向雞們急忙「啪噠啪噠」地轉向,面對越過高牆吹進來的強風。

  薛德立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很像雞振翅的聲音。

  「這風真舒暢。」

  愛珥文和安普洛希雅回過頭來。

  薛德立不禁大大張開雙臂。

  「風向雞似乎也可以飛翔喔!」

  風在不知不覺中停歇,火紅的太陽落在屋頂另一頭,連夜晚都不禁屏息的寂靜包圍著司壁。

  在石板地幾乎都被掀起來,凌亂散落一地的廣場……佩琪卡還在那裡。她的小腿肚平平地貼在地面上,就像個斷線人偶一般一動也下動。

  佩琪卡的肩上披著一件羊毛大衣,想必是小馬亭老闆娘拿過來的吧。

  但就算是這樣,她呼出的氣息依然有如粉末一般白,微微裂開的指尖已經沒有知覺了。

  座落在山中的克拉普斯敦是個寒冷的地區,冷颼颼的寒風不僅會侵蝕土壤岩石,更會奪走人的性命。

  佩琪卡應該很清楚在戶外坐上一天會有什麼下場!

  會感冒……不,不會只是感冒而已,會很快就引起肺炎死去吧。不過佩琪卡並不在乎,她覺得死了也無妨。

  佩琪卡完全沒有預料到,發生那種事情之後要怎麼活下去。

  復仇行動已經結束了,而她也聽人們講到,市長摩林茲似乎被來自大都的監察官逮捕。

  不過很神奇的是,佩琪卡心中竟然沒有產生任何感慨。

  就算那時候她可以當場斃了摩林茲,她也不會開心吧!這根本算不上復仇行動——小馬亭老闆說得沒錯。

  而佩琪卡引發這麼大一場騷動,也沒有辦法繼續留在雷姆尼克。

  她不能再到小馬亭工作,鎮上的人都因為厭惡而不願接近她。這是當然,大家都不想跟製造出那種怪物的姑娘有所牽扯吧。

  而且……

  (爸爸已經不在了……)

  風再度吹起。

  屋頂上的風向雞又「啪噠啪噠」地改變方向。

  佩琪卡思考著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從月船自東邊天空劃出來之後。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吧。

  佩琪卡呆呆地想著告訴自己魔法知識的男人。

  (那個帶著鸚鵡的人……奧利凡特……)

  他是個魔槍手。肩上停著一隻羽毛花色活像調色盤的鸚鵡,身穿垂著許多金色花邊的寬領大衣。當佩琪卡看到這個男人在門口把子彈交給官差保管的時候,她就下定決心。

  ——請教我魔法。

  我有想殺掉的人。

  佩琪卡表明意圖之後,男子一副饒有興致地噠起眼睛,然後開始教導佩琪卡製作子彈的細節。

  你知道嗎?月亮是銀做成的喔。自古以來便傳說月夜會增強魔力對吧?

  所以一定要趁有月亮的夜晚溶解活字塊喔……

  那個男人應該也在某處看著這場騷動吧——不,這已經無所謂了,反正佩琪卡要死了。

  她從白天開始就一步也沒動,她站不起來。據說動物會從無法起身開始死去,想必人也是一樣吧,站不起來的話就會死。

  (爸爸!)

  佩琪卡哭了,而且也有點驚訝,她以為自己的淚水早己哭干,但是沒想到竟然還沒。

  她挺起身子,想著今後該何去何從。

  (神啊……)

  難道我得連要在哪裡、為什麼、怎麼辦都不知道,渾渾噩噩地活下去嗎?這樣簡直就像是屋頂上的風向雞,隨著風轉變方向,無法飛翔……

  ——但是,雞卻可以報晨。

  佩琪卡忽地抬起頭來。

  一道迷濛的光亮打在她視野的角落上。仔細一瞧,東方的天空像是摻了許多清水而稀釋的墨水一樣,漸漸明亮了起來。

  得站起來!

  佩琪卡衝動地這麼認為。

  「唔唔。」

  她像條狗一樣雙手撐地,趴跪在地上。

  她雖然打算在雙腿上使力,但是卻動也不動。

  聲音從齒縫間溜出,沒辦法隨心所欲出力,自己的雙腿有如鉛一般沉重。

  佩琪卡的臉都變形了。

  「爸爸,怎麼辦,我站不……起來啊……」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

  佩琪卡像是唸咒文一般不斷反覆念著,在心中想起父親。

  最喜歡的父親。。嘴角叼著黏到膠的煙斗,大大的雙手上殘留著墨水的痕跡。雖然會為了健康著想而戒掉煙,但是卻不戒酒,並且總是會在喝醉之後這麼說道:「你總有一天會嫁出去。對女兒來說,爸爸比耐用的衣櫃還不如啊。」

  佩琪卡回道:「沒這種事,就算把爸爸塞到衣櫃裡面也要一併帶走。如果對方說不要的話,那我就不嫁,我會永遠跟爸爸一起待在這個家裡面。」

  我愛你啊。

  佩琪卡看到一個熟悉的物體掉在前面一點的地上,那是消滅掉怪物的枴杖。

  「啊……」佩琪卡連忙爬到枴杖旁邊。

  (爸爸,借我力量。)

  佩琪卡匍匐前進,當她抓到枴杖的時候,奇妙的感慨之情充滿她胸口。

  她想再站起來一次。

  (我得站起來……)

  佩琪卡喘著大氣,拚命地想要站起來。她撐起手,雙腳使力,就算跌倒了也馬上用手肘撐起身體……那模樣簡直就像剛出生的小馬。在稻草上面好似看到新世界一般,拚命學著站起來。

  「嗚!」

  佩琪卡有如將枴杖刺進地面一般,好下容易站了起來。身體很沉重,或許是因為受了凍傷吧,雙腳沒有知覺,但是她還是拖著腳走,就像她父親過去這麼做一般,狼狽地拖著腳,用三隻腳一點點向前邁進。沒錯,要向前邁進。

  「唔……」

  佩琪卡低吟,然後終於站了起來。

  東方地平線在她眼前散放光芒。驅走黑暗,褪去覆蓋在她臉上的黑色薄紗。

  佩琪卡張大了嘴,停止呼吸。她確定,現在跟著她一起誕生的……

  明天。

  「啊!」

  佩琪卡如野獸般咆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2:57 AM

  【第二話   螺旋森林】

  我的內心就這樣,順著螺旋往下墜落……

  我作了一個踏進森林的夢。

  幼小的我身體暖烘烘的,用沉重結實的黑色長袍包住,打扮得好似參加喪禮一般。

  長袍的下擺根本不會飄動。森林越來越濃密,樹葉覆蓋的枝幹彼此重迭,有如天花板一般覆蓋在我頭上。

  森林裡面,有一個大大的時鐘。

  仔細想想,這或許是很奇妙的景象。

  但是,時鐘確確實實在那兒。

  可以聽見有如小鳥啁啾般滴滴答答的聲音,從中間垂下來的鐘擺看起來也可以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打開時鐘的蓋子。

  因為我知道誰躲在這裡面。

  上頭交代我:一個都不能留,全部清乾淨。

  我的身體雖然還很溫暖,但是心卻比現在冷漠許多。我從大腿上的槍套取出槍之後,粗魯地打開門,並打算舉槍指著裡面。因為上頭交代我要全部清乾淨……

  但是我卻無法把下扳機,呆立當場。

  「咚!」

  灼熱的東西撞擊我的腹部。

  「啊。」

  就在這一瞬間。覆蓋住我的森林的樹葉,像雨水一般一同散落。

  我看見天空了……

  「啊!你們又抱在一起睡了!」

  一道尖銳的尖叫聲,響遍某個位於道路旁邊的森林裡面。

  「……嗯?」

  愛珥文在輕柔鳥囀迴盪耳際之下醒來,霧氣在淡淡白色的視野中漸漸散去,熟悉的少女臉龐清楚地映入眼簾。

  (早上了……)

  愛珥文緩緩撐起上半身,對眼前的安笑笑。

  「哎呀,安普洛希雅早安,你真早起。」

  「誰跟你『真早起』啦!」

  相對於愛珥文柔和笑著的面容,安普洛希雅整張臉紅到都快冒出煙來了。

  「為什麼你們老是抱在一起睡啊!」

  「哎呀……」

  回頭一瞧。才發現愛珥文手中抱著一個因為噴鼻血而昏倒的少年。

  雖然他的表情極為幸福,但是卻流了滿臉鼻血,模樣狼狽不已。

  愛珥文變了臉色。

  「薛德立?薛德立你沒事吧?太過分了,到底是誰做出這種事……」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

  愛珥文沒有理會安普洛希雅的話.拚命搖著薛德立的肩膀。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昨晚因為做了惡夢,半夜醒來之後,才鑽進薛德立的毛毯裡面睡的……

  「啊啊,竟然流了這麼多血,到底是為什麼?」

  愛珥文不禁將薛德立緊緊摟在胸口,而薛德立突然醒過來。

  他完全無法理解自己處於什麼狀況,瞪大眼睛。

  「噗!」

  「呀啊!」

  「哎呀?」

  薛德立又貧血昏倒了。

  「啊啊,這孩子又……從小身體就不好啊。薛德立,你振作點!」

  「……我問你,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這已經是老樣子了。

  ——薛德立、愛珥文、安普洛希雅三個人從幾天前開始,就露宿在道路之外的森林裡面。

  因為他們並不會總是走在馬路上,於是就常像這樣睡在馬路以外的地方,尤其以夏天為多。

  森林裡面有豐富的糧食和水,當三人覺得荷包有點吃緊的時候,就會在森林裡搭起帳棚。

  他們砍下樹枝鋪床,並燃起營火驅蟲,旁邊還吊著幾個凹陷的空銅罐。以三個小孩子來說。露宿野外雖然危險,但是愛珥文卻很少在露宿的時候遇難,因為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會交替架設結界。

  「那愛珥,我們去打獵,剩下交給你處理了。」

  薛德立和安普洛希雅兩人,為了取得煮燉湯的材料而到森林打獵去了。

  昨天。三個人在偶然經過的農場上,意外獲得新鮮牛奶。

  因為他們幫忙抓到逃出柵欄的牛,所以農場主人分了牛奶給三人。

  三人平常都是吃烤吉士配乾麵包,薛德立說想趁這個機會喝點燉湯,並且興奮地說一定可以抓到兔子。

  安普洛希雅則是陪薛德立一起去,她似乎想在森林見血之前先做幾個「光」系魔法彈的樣子。

  於是,只剩下愛珥文一個人留下來了。

  「好了,來洗衣服吧。」

  愛珥文在看不到兩人的背影之後,將昨夜燃燒過的榆木灰燼泡在水裡,做成冼衣服用的灰水。

  灰水有去除污垢與漂白的效果,對於買不起肥皂的窮人來說,是很有用的好幫手。

  「今天天氣很好,應該很快就會幹了吧。」愛珥文自言自語道。

  愛珥文是門卡那林的修女,聖教有著必須放棄所有武力的戒律,因此她身上禁止攜帶任何武器。

  所以一旦碰到像今天這樣,只能靠打獵來獲取食物的露宿生活時,她就幾乎幫不上忙。總是品嚐著另外兩人取得的食物,並睡在他們鋪設的安全結界內。

  就算不是露宿也一樣。

  他們手上絕大多數的旅費,都是門卡那林撥下來的,但是光靠這些錢要採購彈匣或其它用品的話,絕對不夠。不夠的部分就得靠薛德立或安普洛希雅填充魔法到子彈裡面之後,再賣掉子彈賺取差額。

  所以自己只是兩個人的包袱。

  (真是沒出息呢……)

  她今天已經不知道歎幾次氣了。

  愛珥文能做的事情並不多。

  雖然她在伊柏利特的修道院被稱之為天才,但是一旦來到外面的世界,她的知識卻派不上什麼用場。

  比起失傳的知識,或者環繞太陽運轉星球的週期約有多久這類學識,人們更忙於思考明天食物與稅賦的著落。

  而這一點對旅行中的愛珥文也一樣。

  自從她離開修道院之後,完全沒有想起過積分演算就是微分的逆演算這件事情。

  (我真是沒用……如果我能夠像過去一樣使用魔法就好了。)

  愛珥文很羨慕安普洛希雅。

  每次看到兩人討論著魔法陣式和槍的話題,愛珥文心中就有種被灼熱的荊棘刺穿的感受,但是這灼熱的東西卻會瞬間冷卻,一邊兜著圈子畫出螺旋形狀,一邊沉入愛珥文內心深處……

  愛珥文突然回過神似地抬起頭來,連忙甩甩頭。

  「不行不行。我只要做到我能做的事情就好了!」

  愛珥抱著三人份的髒衣服,走向稍微有段距離的小溪去。

  在充分浸泡過灰水之後,將衣服放到適合的岩石上面反覆拍打。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風兒將底下田地翻動過的土壤香氣吹送上來,這是很舒爽的風。因為太舒服了,讓愛珥文不禁一邊冼衣,一邊哼起歌來了。

  「深——厚——的——恩——澤……」

  愛珥文才剛哼起熟悉的旋律,就突然停了下來。

  (對了。昨天我為什麼鑽進薛德立的毛毯裡啊?)

  記得自己好像是因為作了惡夢而半夜醒來,然後就突然很想看看薛德立的瞼。

  愛珥文覺得很奇妙,她記得自己作了惡夢,但是卻完全想不起來到底作了什麼夢。

  「不行.這時候就要唱唱聖歌洗滌一下心靈!」

  愛珥文從自己學過的聖歌裡面,找出可以趕走迷惑人們心智的惡魔的歌。

  像她這樣的修女必須修習聖歌齊唱,因為聖歌都是由古語撰寫成的,所以據說會帶給人們一定程度的影響。

  聖歌透過修女們口耳相傳,其中有不少是特定寺院才會流傳下來的歌曲。

  修女們便以聖歌來服務沒錢買藥的窮苦人家。

  當然愛珥文跟其它修女一樣每天都會出外服務民眾,她會負責照顧行動不便的人家,幫他們洗衣等等。勤勞工作的愛珥文很快就變成受到鎮民喜愛的人物。

  但是,卻不知為何,沒有人希望她吟唱聖歌。

  「為什麼呢?我明明就會二十幾首聖歌……」

  她歪著頭,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

  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是,愛珥文完全沒有自覺。自己唱出來的歌走音程度有多麼誇張。

  愛珥文是個優秀的學生,所以她認為音樂也像算數或語言一般,努力學習就可以學會。

  所以她深信自己之所以可以通過聖歌考試。也是因為自己依照著樂譜上的標示吟唱出來的結果。

  就算修道院院長說:「你、你不用唱了,去服務民眾吧。」

  或者薛德立偶爾會面露難色地說:「愛珥……這、這不太對吧!」

  當薛德立這麼說(應該是呻吟)的時侯.她便會非常後悔自己因為忙碌而疏於練習聖歌一事。她這時侯想起,過去有一次到療養院照顧病人的時候,誠心誠意地吟唱聖歌.但是卻害那個人的病情更加惡化。

  (那時候剛好喉嚨不舒服。)

  並不是這樣……

  (因為.我平常在孤兒院唱聖歌的時候.不管怎調皮的孩子都會馬上睡著耶……)

  愛珥文完全沒有發現小孩們是口吐白沫昏倒,這件事情證明人類的判斷力會將事情解釋成對自己有利的狀態。

  總之.她重新振作情緒。

  (沒錯,所謂聖職人員當然要每天修道。之前那位病人之所以更加惡化,一定是我的誠意不足造成的,一定是這樣!)

  然後愛珥文便從早到晚都練唱。

  只要她一唱歌,腳邊的花兒枯萎、教會的玻璃窗出現裂痕,但是她完全沒有發現這些狀況,再次證明人類的判斷力會將事情解釋……以下省略。

  從此之後。薛德立不但下再給予愛珥文任何意見,甚至還說:「你可以不用再練習了。」

  或許是愛珥文有進步了吧。

  「薛德立是聽著我的搖籃曲長大的嘛,他說的準沒錯。」愛珥文天真地認為。

  薛德立是個善良的孩子,但是小時候卻常常睡不著覺,這時候只要愛珥文一唱搖籃曲,薛德立就能馬上入睡。只是他翻白眼睡的習慣跟其它孩子很不一樣,讓愛珥文一時之間很擔心,不過長大之後就沒這個問題了。

  每次戰鬥受傷的時候,薛德立也總是會說:「這點小傷舔一舔就會好了。」而不讓愛珥文吟唱聖歌。想必他薛德立一定是知道吟唱聖歌很消耗精神,不想給愛珥文造成無謂的負擔吧。

  愛珥文很感動,薛德立是個這麼體貼善良的孩子。

  今天早上,愛珥文一邊祈禱、一邊吟唱聖歌的時候,薛德立也為了不要打擾到愛珥文而去提水。

  就算平常意見很多的安普洛希雅,也會在這種時候讓愛珥文一個人放鬆。

  愛珥文一想到這是安普洛希雅的一份心意,就更加熱中練習了。

  (真是些好孩子呢!神啊,請您保佑這些孩子們……)

  沒錯,愛珥文完全不知道自己被週遭的人當成恐怖的毒電波修女、怪音叉,並敬而遠之……

  愛弭文將細長的繩索繫在樹枝之間,並將洗乾淨的貼身衣物晾起來。

  今天天氣不錯,單薄的衣物應該不用多久就可以晾乾了吧。

  然後,她看了看森林。

  「他們也不一定真的可以獵到兔子,還是去採點樹果來好了。」

  愛珥文一手拿著鍋子,走進旁邊的森林裡面。

  就算伸出雙手也環抱不了的粗壯樹木上,長滿了茂盛的綠色樹葉。

  而附著在樹枝上生長的,則是無法獨立生存的爬籐和野葡萄一類。

  因為這些植物纏著樹枝的關係,所以日光照不太進來。讓森林裡總是涼涼的、陰陰的,有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

  愛珥文來到小小的泉水前面,便像是要溶解翡翠一般將自己的手稍微泡在水中一會兒。

  涼爽透心的感受讓她覺得很舒服。

  這裡沒有人在。

  這股清涼醒腦的感觸,促使愛珥文露出平常不會表現拾任何人看的表情。

  「銃姬……」她靜靜地呢喃道。

  那究竟是在幾時,怎樣製造出來的呢?或許它可能是神賜給這個世界的也說不定。

  但是,只要有接觸過一點魔法學說的人都會知道它的效能。很奇妙的是,就算人們不知道推動火車前進的原理是什麼,也還是會毫不在乎地搭乘它——或許就跟這點一樣意思吧。

  「銃姬」。

  只要使用了它,就可以讓任何詞彙從世界上消失。

  薛德立在伊柏利特的修道院,從奧利凡特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

  當時他無法壓抑自己心中的狂風,他體內強大的魔力掙脫枷鎖,向外釋放而出。

  愛珥文在薛德立身邊親眼看到這一幕。

  不,應該說她只能看。

  但是她並不知道奧利凡特告訴薛德立多少真相!當然也有可能全部都是謊言。

  不過,光只是這樣,就讓居住了十三萬人的伊柏利特瞬間化成灰燼。

  連待在強力魔法壁之中的愛珥文都沒辦法毫髮無傷,受到不少燒燙傷。

  (那孩子到底察覺到什麼程度了呢……)

  愛珥文每次一這麼想,心中便好像有支湯勺在攪拌一般,靜不下來。

  愛珥文知道,當神明對人類下了「變軟弱」的詛咒之後,有一小部分人類拚命打算控制血統。

  以月海王國為首的各個國家,撮合各種屬性的人,進行著讓人類血統回歸純正的研究。

  事實上,薛德立待過的亞利魯夏洋房也是其中一種,那是門卡那林聖教國安排的精製血統機構。

  所謂貝李傑的末裔,只是為了將魔力高的人集合到那裡的借口罷了。

  真正的貝李傑血統早就已經斷絕了。

  愛珥文將手從泉水中抽出,就算浸泡在清潔的水流中。也不代表水的恩惠能夠流進體內。

  新鮮的森林空氣,會在枯葉堆積的冬季裡成為土壤。而充鐫生命力的土壤,依然無法給愛珥文什麼。

  水和土壤……這個世界由六種元素構成。這些元素同時是入類一定會屬於其中一種的魔法屬性。

  也就是火、水、風、土、光……

  ……還有暗。

  洋房的案冽並不是過去式,就算是現在,也還有很多研究打算提高單一屬性人類的純正度。

  據說近幾年在研究中誕生的孩子們,都是以古代精靈王的名稱來命名的。

  擁有終極火屬性的少女叫加努瓦、風屬性是風神巴爾吉歐斯、水是普雷門特、土是尼姆羅德,還有光是基瓦伊亞……

  至於生出薛德立的那一族亞利魯夏,則是暗之精靈王的名字。

  薛德立,薛德立·暗之魔王……

  只要他一天叫做這個名字,就不斷會有各種敵人阻擋在他面前。

  而且說不定會有國家想利用他、想把他當作武器。

  他現在就像是浮在湯上面的麵包一樣。只是勉強維持不被攪拌的狀態,不過遲早會被拖下水。因為能夠扣下銃姬扳機的人。到現在都還沒有確定……

  到了那時候,愛珥文又會如何呢?愛珥文不禁仰望天空,但是就算她抬頭,也只看得到蒼鬱的綠色。

  「啊……」

  她突然感到一陣暈眩。

  愛珥文當場跪在地上。

  吸收土壤與朝露精華而茂密生長的草皮,讓森林變得更具有壓迫性,愛珥文差點無法呼吸。或許是因為濕度高的關係,氣溫明明就偏低,但是她卻微微冒著汗。

  (得離開這裡……)

  愛珥文撿起水勺之後,步履蹣跚地離開水邊。

  這裡是哪裡啊?

  對了。這裡是森林,生長著茂盛的綠草、樹木纏著爬籐、佈滿青苔。沉重的樹枝像是要覆蓋住天空一般伸長手臂的森林!

  然後我正打算離開這裡。

  不,正打算以旋轉的螺旋腳步,踏進這座蒼鬱的茂盛森林深處去……

  妖精悄悄住在森林裡面,

  沒有人可以揭發森林的秘密。

  愛珥文突然想起這兩句古老歌謠的歌詞。

  「啊啊!」

  愛珥文差點跌倒地奔了出去,她有種不可以回頭看後面的感覺。

  一旦對上眼,就會被引誘進去。

  森林充滿封閉的意志,如果不想被關在森林裡面,就快快走人吧……

  愛珥文拚命跑出森林,與方才截然不同的蔚藍天空在她眼前拓展開來。

  「啊……」

  這裡並不是他們露宿的地方,雖然離得不遠.但是從聚落正好在眼前的狀況判斷,她似乎走得偏北邊了點。

  愛珥文總算能安心放鬆肩膀了。

  跟森林裡面不一樣,森林外面所有東西都會動。從森林裡流出來的幾條支流彙集之後,在土壤上畫出一道青色線條。

  鳥兒在原地盤旋,風吹拂著,放牧的牛只則緩緩地吃著草。

  有如柔軟蕾絲一般的陽光,照耀在呆呆仰望天空的愛珥文臉上。

  待在這裡,讓愛珥文覺得森林的寂靜非常可怕。

  這種似死而活的感覺,就像是泉水渾濁、扭曲攀附在樹木上的爬籐、伸得老長的樹枝打算擋住天光的緩慢動作一樣。是愛珥文現在也可以在內心深處感受到的感覺。

  不不,我已經離開森林了。

  愛珥文重整思緒。

  她早就已經牽著那位從大鐘中衝出來的可愛孩子的手。離開了森林。

  自己已經忘了那座無法準確報時的鍾.也忘了底下垂掛著的銅製鐘擺,更是忘了自己的身體不再溫暖的事實——

  愛珥文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吐氣。

  「高潔恩澤的守護者啊!」

  她唱起感謝神明的歌,大聲地唱,好似要讓聲音抵達天際一般。

  就在此時。

  「啪嗒。」

  有個聲音出現在愛珥文身邊。

  「?」

  她狐疑地歪歪頭,但仍繼續唱下去。她想要盡快忘記剛剛在森林裡面發生的事情。

  「請賜予我們平穩與安寧的恩澤。」

  然後,又出現聲音了。

  「啪嗒啪嗒啪嗒。」

  愛珥文聽到這怪聲,忍不住看看週遭。狀況有點怪,方纔還盛開著的花朵好似枯萎一般垂下,腳邊的小蟲翻過身來四腳朝天,動也不動。

  放牧的牛只四散,迅速往牛捨飛奔過去。

  「到底是怎麼了呢?」

  又有一隻鳥掉落佇立原地的愛珥文面前。

  薛德立肩上背著槍,失望地垂著肩膀。今天花了大半天找尋獵物,但是卻連一隻兔子和狐狸都沒有抓到。

  「唉,這下子沒菜了,難得有機會煮燉湯的。」

  安普洛希雅在臨時搭建的爐灶前面失望地說著。

  平常只要到森林裡面就可以採到不少樹果和香菇,但是現在季節不對。

  剛人夏的森林裡還來不及結出樹果,更不要說香菇的季節還在這之後了。

  「話說愛珥到底上哪去啦?」

  當兩個人累得軟趴趴回到營地的時候,沒有看到愛珥文。原本想說鍋子也不在,所以她應該是去提水了,但是卻去太久了一點。難道她在森林裡迷路了嗎?

  正當薛德立打算去看看狀況而站起來的時候,安普洛希雅在旁邊發出「啊」的聲音。

  「啊.愛珥!你到底上哪去了?」

  「對不起,回來晚了。」

  「愛珥,那是……」

  薛德立看到愛珥文手上滿滿抱著的東西,整個人都傻了。因為愛珥文抱著鳶鳥、雉雞等鳥類,還有咖啡色的野兔。

  「那是怎麼來的……難道是愛珥抓到的?」

  「不,不是。」她閃耀著那對桃色的眼眸說道:「今天天氣不錯對吧?所以我到森林外頭吟唱聖歌,它們就從天而降了呢。」

  「你唱歌了……」

  安在薛德立身旁聽得下巴合不攏。

  「又說從天而降……連兔子都是嗎?」

  「不。它是在我身邊翻個四腳朝天。一定是看到鳥兒從天而降,嚇壞了吧。」

  (我想不是這樣吧……)

  愛珥文不介意一臉茫然的薛德立,動作迅速地將水倒進鍋子裡。

  「好了,我們來煮燉湯吧,這一定是神賞賜給飢餓的我們的佳餚。啊,主呀,為您獻上無盡的感謝之情!」

  恢復正常的安在依然不可置信的薛德立耳邊悄悄說道:「喂,該不會我們三個人裡面。其實是愛珥最強吧?」

  「……很有可能。」

  「就算不會用魔法也無人能敵啊,因為她是個毒電波修女……」

  「噓!」

  薛德立想到自己姐姐的歌聲在某些情況之下,或許會成為比「銃姬」更可怕的武器,就不禁對安示意保密。

  (不要鬧了,還是先別讓愛珥知道真相吧。)

  薛德立滿臉愁容。

  妖精悄悄住在森林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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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01:03 AM

  【第三話   柔軟的子彈】

  說一句「對不起」,其實比任何高難度魔法都來得困難。

  更別說不會有任何一件事情,會比在自己沒辦法接受的情況下,還非得道歉更讓人心有不甘了。

  所以這種時候,安普洛希雅會選擇沉默。實際上,是因為她穿了馬甲束緊胸部,沒辦法順暢說話的關係。

  ——討厭討厭,我討厭馬甲也討厭裙撐。媽媽的屁股好奇怪,好像鴨子一樣。

  安普洛希雅小時候總是這樣反抗母親,是個相當淘氣的孩子。她既不會像其他上流階級的干金小姐一樣,每做好一件新禮服就請攝影師來家裡拍肖像照,也對最近流行的玻璃水族箱和單車等活動毫無興趣。

  只要侍女們稍微沒有注意到她,安普洛希雅就會脫下馬甲和裙撐,穿著輕便的拖鞋爬到王宮的樹上,並且呼叫著屋頂上的小鳥兒。

  但是王宮的侍女們還是奉命要束緊安普洛希雅的肚子,以便調整出性感的小蠻腰來。

  我討厭唸書,更討厭社交界的公用語和禮儀!為什麼大家都要這樣干涉我?我只是想好好玩耍啊!

  「真拿你這小姑娘沒辦法。安普洛希雅,你可是加瑞安魯德唯一的公主啊。」

  當安的母親一副很困擾的樣子,一邊說一邊歎氣的時候。安就會後侮自己做出讓母親心煩的事情。

  (母親,對不起,我雖然討厭穿馬甲,但是我其實很喜歡母親身上那種像是鴨子一般的蓬裙喲,因為我總是可以躲進那裡面嘛。)

  母親的裙子裡面簡直就像秘密基地一樣,安普洛希雅每次只要遇到事情,就馬上往那裡面鑽。

  安會這樣一直躲下去,不肯出來。

  ——我最喜歡母親的鴨子屁股,還有父親凌亂的鬍子!我們三個人要永遠在一起喔。

  「啊!」

  安普洛希雅忽然從夢中驚醒。

  「……」

  她呆呆地下發一語,盯著天花板瞧了好一會兒。

  (是一場夢。)

  安普洛希雅將沉重的身體從被單裡面拖出來,重新纏好鬆脫的繃帶。以便遮住醜陋的灼傷痕跡。

  繃帶上頭隨處可見髒污,已經相當破舊了。但是安普洛希雅卻還是持續使用這條繃帶。因為這條繃帶上面,沾有她第一次流下的鮮血。

  她摸著腹部上方突起的肋骨,不禁想起跟母親一同組合裙撐骨架的事情。

  (傻孩子,你幹嘛這麼感傷?)

  母親已經死了。

  那個叫做加瑞安魯德的國家。還有安最喜歡的藍寶石眼睛人儡.和玻璃制的水族箱等,現在都只存在於安的記憶之中。

  住在如甜點般城堡裡面的國王和王妃!現在已經是遙遠的過去了。

  纏好繃帶之後。安普洛希雅迅速穿起上衣。雙腳塞進長及膝蓋上緣的皮靴裡。

  接著將彈匣套掛在腰間上,並確認一下愛用的杜南柏恩制魔彈炮裡面,是不是裝填了自己想用的子彈。

  「喀喳喀喳。」

  將覆蓋在槍管後端的槍機往這邊拉了兩下,裝填子彈——好!

  安普洛希雅突然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手因為每天保養這把槍的關係,上面沾滿了重油的氣味,原本像珍珠一樣的指甲也因為瘀血的關係,青一塊紫一塊的,表面甚至粗糙得會掉下白色粉末。

  但是安普洛希雅卻不希望自己的手,變回原木那雙白皙的手.也不想再躲進用鯨須製成的母親裙撐裡面了。

  (我很喜歡這雙手。)

  以前自己的手是只負責收下他人賦予的東西,現在卻不是。安靠這雙手打倒好幾百位敵人,也貪心地奪走他們的東西!有時甚至是奪走生命。

  (我一定會親自找出「銃姬」的下落,絕對不會讓它落入斯拉法特手中!)

  安普洛希雅仔細綁好靴子的鞋帶之後,挺直身體,往門口走去。

  就在此時,一個亮晶晶的東西從她胸口掉出來。

  「這個……」

  安撿起掉在地面上的那個東西,那是她為了有備無患而帶在身邊的魔法槍子彈。

  安普洛希雅平常雖然用的是魔彈炮,但是有時候因當下情勢變化,也會用到跟薛德立一樣的左輪手槍。

  子彈的表面上刻著月曆997年紅月一日。

  至於說為什麼會留著這種東西,那是因為安的師父告訴她說:

  「第一次拿槍的時候,不要擊發第一顆子彈,將之帶在身邊會帶來好運。」

  從此之後,安就用項鏈鉤住子彈,掛在脖子上。

  (從那天起已經過了五年啊……)

  安凝視著項鏈斷掉的部分,她在不知下覺中養成不耐煩就會握住這個的習慣。大概是因為這個關係吧,子彈表面格外光亮,而且也染上了奇怪的雜念,應該已經無法使用了。

  (沒差啦……反正只是個護身符而已。)

  安隨意地將項鏈收進口袋裡面之後,轉向門口。

  出去之前,安不禁回頭看了看房間一眼。或許是因為作了那場夢的關係,讓她又想起當年脫下來的馬甲和裙撐。

  安普洛希雅已經不會再像那樣束緊胸部,也不會再忍耐不發表意見。但是,既然沒有用裙撐撐蓬裙子的話,她就沒有地方可以躲藏了。

  離開加瑞安魯德的那一天,丟在房間裡的馬甲和裙撐……

  她茫然地想著。

  (那個就是我脫下來的空殼吧。)

  就像昆蟲要脫皮之後成為成蟲一般,安普洛希雅也在那時候成長為大人了。

  安普洛希雅討厭愛珥文。

  安既討厭愛珥文那張老是很恰然自得的臉,也討厭她一天到晚黏著薛德立,甚至連她沒有方向感、音癡、自信心太強等特質都讓安普洛希雅看了不爽。

  其中最讓安普洛希雅覺得可恨的,就是愛珥文的外貌。

  安承認愛珥文是個美女。細緻白皙的肌膚不但讓人難以想像她是個旅者,還肯定會非常令男人迷戀。而稀奇的桃色眼眸和微微下垂的長睫毛,更是難得一見的高級貨色。

  再加上她的身材與安普洛希雅不一樣,相當豐滿。

  「有夠火大!」

  安普洛希雅一個人嘀咕著。她解下所有繃帶,赤裸裸地站在鏡子前面。這種大鏡子並不常見,所以安普洛希雅難得看到一次鏡中的自己身影。

  她戰戰兢兢地伸手撫摸,從鎖骨底下延伸到胸部的灼傷痕跡。

  「飛機場……」

  平坦到不能再平坦了。

  她不禁抱頭蹲下。

  「騙人,怎麼會這樣啊啊啊啊!」

  安普洛希雅今年剛好滿十五歲。

  如果早婚的話,十五歲已經是可以出嫁的年紀,所以不能算是小孩了。

  事實上,跟她同年齡女生的胸部雖然大小會有一些個體性差異,但確確實實都比安還有料許多。

  安原本以為還會再長大一些的……

  「安,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愛珥文擔心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過來,安連忙跳進浴缸裡面。

  「不,沒、沒什麼事,很舒服。」

  「是嗎?那就好。院長馬上就會回來了,請在那之前打點好喔。」

  安普洛希雅確認愛珥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之後,在浴缸裡面歎了口氣。

  薛德立、愛珥文、安普洛希雅三人,在幾小時之前才剛抵達裡姆薩。

  裡姆薩是克拉普斯敦地方最大的都市,並因為它乃是傳說中的赤魔導師貝李傑所創建的魔術城鎮而聞名。

  在愛珥文的推薦之下,三人到門卡那林修道院找尋落腳之地。很不湊巧地院長艾絲緹蒞去服務鎮上的孤兒院了,但是出來應門的修女卻很和善地迎接三人。

  於是愛珥文便要因為胸部有灼傷痕跡,而不太能進公眾澡堂沐浴的安普洛希雅去泡個熱水澡。

  安普洛希雅在表面鍍了一層亞鉛的浴缸裡面,將很久沒有放鬆的身體整個泡在熱水中,徹底放鬆一番。

  在出外旅行的狀況下,除非來到大城市,不然是沒什麼機會用熱水洗澡的。

  而就算有這個機會,大抵上也是使用蒸汽的三溫暖式澡堂,像這樣可以一個人泡在浴缸裡面冼熱水澡,真的是天大的享受。

  「唉,我也知道她不是壞人啊……」

  安普洛希雅將眼睛以下的部分全部泡在浴缸裡面,並「呼嚕呼嚕」地吹起泡泡。

  愛珥文安排安來泡澡的一片好意,讓安普洛希雅覺得自己討厭愛珥文的心態有點要不得。雖然很沒道理,但她就是連愛珥文這種無微不至的體貼心態都討厭。

  (薛德立也喜歡大胸部吧……)

  安茫然地想著。

  接著突然發現自己想著怪事,急忙辯解道:「不、不是啦!我才不是對那傢伙有意思呢!沒錯,這只是在討論一般狀況!薛、薛德立怎樣都沒差啦……」

  安又想起那對感情好得異常的姐弟。不管是成熟的行為舉止,還是豐腴的身材,愛珥文儘是擁有自己所缺乏的事物。

  就連家人也是……

  (就是這樣啊,你們姐弟沒必要在孤伶伶的我面前黏得這麼緊吧!)

  安用手舀起熱水往臉上潑過之後,拿起肥皂用力在身上搓洗。這塊肥皂是用最近在大都頗受好評,從南方殖民島郡輸入的椰子油做成的。

  爬出浴缸之後,才發現缸子裡的熱水髒到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程度,讓安普洛希雅覺得有點丟臉。

  (以前可以每天洗熱水澡的呢。)

  現在的安普洛希雅很清楚,洗一次熱水澡是多麼奢侈的享受。她知道要燒出可以放滿整個浴缸的熱水,需要花費多少勞力、還有多少燃料費用。這些花費,對每星期只能靠一枚基裡魯(註:銀幣單位)打點所有餐費的勞工階級來說,實在是難以想像的高額支出。

  安穿上唯一一套帶在身邊的換洗衣物(這套衣服在遇到緊急狀況的時候可以拿去當掉)之後,急忙走出房間。房間外面正好是修道院的中庭位置,爬籐植物鮮艷的綠色,為樸素的石造建築物增添了幾分色彩。

  「啊,安,洗好了啊?」

  走了一會兒之後,安碰見從走廊另一頭過來的愛珥文.便小聲地道謝道:「呃,那個,謝謝你讓我能洗熱水澡……」

  「別介意這點小事,我有得到副院長的許可啊。還有,院長好像回來了,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安不經意地瞄了愛珥文的胸部一眼,那簡直就像是兩顆瓜一樣鼓得漲漲的。

  (唔,好大……)

  曾經跟愛珥文一起洗過澡的安,知道愛珥文是用鯨須制馬甲撐起胸部,並且有著常因為胸部的重量導致肩膀酸的煩惱。

  安看著愛珥文那快要把衣服撐爆的胸口,越看越火大。

  (為什麼神這麼不公平啊?給我一半又不會死……)

  直到方才都很清爽的情緒,早已煙消雲散。

  「哼!」

  安兩手握拳丟下一聲莫名其妙的「哼」之後,跨步離去。

  留下一臉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狀況的愛珥文。

  將白菜和豆類煮透,完全沒有加入任何肉類,別名「修道院湯」的湯頭,主要是在聖人的紀念日或禮拜日會端出來的菜色。因為在旅行途中常常得將麵包或吉士上的霉刮掉才能吃,所以安對於這頓餐點感到相當滿意。

  「歡迎來到神之家,願守護者保佑年輕的妹妹與其家人。」

  院長艾絲緹蒞依序將手放在左胸和右胸之後,最後雙手緊緊交握胸前。

  她的舉止就像是把心臟和精神都交到神面前一般,這是門卡那林聖教禮拜的基本動作。

  同樣在修道院生活的修女們,也一齊做出相同動作。愛珥文還有長年生活在教會總部的薛德立也紛紛跟進。

  這些人之中,只有安普洛希雅沒有祈禱,直接伸手拿了湯來。一位年輕修女發現安的行為,便告誡她說:「你怎麼不祈禱呢?」

  安普洛希雅微微抬起頭來,一邊歎了口氣,一邊將拿到嘴邊的湯匙放下之後……

  「跟你無關吧?」

  冷漠地丟下這句話,修女聞言則是一臉不悅,接著說道:「我不清楚你是哪一位,但是既然你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表示我們認同你是家族的一分子,能不能請你入境隨俗呢?」

  「入境?」安普洛希雅挑釁地笑笑說道:「我可不想接受他人施捨。」

  「什……」

  「還是說,你們只會給予價值觀與你們相同的對象關懷呢?這神還真是了不起啊。」

  「你說什麼!」

  「瑪兒特,別這樣。」院長艾絲緹蒞嚴正地說道。

  艾絲緹蒞圓眼鏡後面的凹陷的眼睛緩緩轉向安普洛希雅。

  「小姐,請慢用湯。只要你今後可以健康地活下去,總有一天會瞭解神的偉大。」

  「天曉得是不是這樣。」

  「你家沒有火之聖經和鐮刀十字架嗎?父母有沒有帶你參加過禮拜呢?」

  安普洛希雅有種雙親遭到他人批評的感受,瞬間漲紅了臉說道:「鐮刀十字架?有啊,而且還是鑲嵌了極為高貴翡翠的華麗十字架呢!但是卻被你們門卡那林的士兵搶走,拿去熔掉當成打造王冠用的材料了。」

  安普洛希雅清楚感受到在座所有修女都啞口無言。

  「我父母每天不忘感謝神和做禮拜,但是卻被門卡那林的士兵殺害。母親的屍體好像是嘴巴被撬開,將裡面的金假牙拔出來之後,就遭到棄置。呵呵,真是好棒的神啊!」

  「安普洛希雅。」

  薛德立和緩地點了一下安普洛希雅之後,她就不再說話了。

  簡直就像季節顛倒一般寒冷的沉默,包圍整間餐廳。其中只有安普洛希雅不為所動,依然以一如往常的表情默默動著湯匙。

  「多謝招待!」

  她隨意地起身,快步離開餐廳,並開始尋找不會遇到修女們的冷清場所。

  湯頭的甜美味道並未留下,安滿嘴都是另一種苦澀的感受。

  (我並不想那麼說的啊……)

  安來到包圍方纔那座中庭的迴廊之後,茫然地抬頭仰望建築物。

  石造的儉樸外牆……岩石表面佈滿青苔,有如綠色毛皮一般負滿穩重的感覺。庭園裡面種滿了薄荷和草莓等食用植物,修女們將這裡也修整得井然有序,足以窺見雖然儉樸但是卻很守序的修道院生活。

  這裡真的是教義所示的神之家。

  但是……

  (我絕不原諒斯拉法特和門卡那林……)

  安普洛希雅閉上眼睛。

  五年前,安的祖國加瑞安魯德突然遭到鄰國斯拉法特攻擊而滅亡。

  而門卡那林聖教宗主札普奇克主教,很明顯地在背後操盤。

  札普奇克指出加瑞安魯德境內有太多指責聖教的聲浪,並對國王施壓,要求國王取締這些責難之聲。

  安的父親以清廉務實聞名,他痛心於現在聖教如此腐敗,所以並沒有取締批評聖教的人,甚至還擺明包庇他們。

  但是,這樣的舉動正好合了暗中與主教有所來往的斯拉法特之意。

  飛翔國國王「龍王」假藉受主教任命為「神聖鐵錘軍」的指揮官名義,派出十萬大軍進攻違背聖教的加瑞安魯德,並在短期間內消滅這個國家。

  從此之後,加瑞安魯德受到列強分割統治,甚至造成該國三分之一的人口成為難民逃到國外。許多加瑞安魯德人失去了祖國,同時被冠上背叛神的民族等等的罪人名號。

  (不可原諒……為什麼我們得受到這種差別待遇?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那我們究竟是犯下什麼錯,非得藉此贖罪呢?)

  安普洛希雅無論如何都無法原諒使用卑鄙手段陷害雙親的門卡那林。

  斯拉法特的龍王謀殺身為國王的父親和母親,並且踐踏了祖國。

  而門卡那林站在宣揚神意的立場,卻跟著大國們做出同樣的事

  這個世界上哪裡有神?就算有,那也已經不是神了——

  是敵人。

  「小姐,要不要來杯薄荷茶?」

  「!」

  安普洛希雅如風旋轉吹起一般回過頭去,並迅速從大腿上的小刀套中掏出小刀。

  「啊……」

  她看到端著銀製茶壺跟杯子的艾絲緹蒞。便急忙收起小刀。

  「不、不要站在我背後啦!」

  「哎呀,那真是對不起。不過這裡是神之家,就算是龍王手下的士兵也不能任意闖進來啊。」

  艾絲緹蒞「嘿喲」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之後,將熱茶倒進玻璃制的杯子裡。

  「來。請用。薄荷茶可以清靜心靈。趕走心中的魔物。。

  她簡直就像忘記方才飯桌上的尷尬氣氛一般.催促著安普洛希雅用茶。

  安也只能不甘願地坐到艾絲緹蒞旁邊.接下茶杯。

  「啊.今天的天氣也真好。」

  安普洛希雅喝了一口薄荷茶,剛開始雖然覺得有點刺激,但是蜂蜜的甜味馬上就在口中擴散開來。

  薄荷很奇妙,入口之後清涼直達喉嚨,讓人有種新鮮空氣吸入胸口的新奇感受。

  安普洛希雅耐不住陣陣詭異的沉默,斬釘截鐵說道:「你、你是來找我抱怨的嗎?」

  艾絲緹蒞抬起頭來。

  「你難道不是為了剛才的事情要來趕我出去嗎?你應該是過來對我說『這裡不能讓門卡那林信徒以外的人居住,請你出去』的吧?沒關係,我會出去,這個城市很大,旅社隨便找都有。」

  安普洛希雅倏地站起身子,但艾絲緹蒞則與安普洛希雅相反,悠哉地說道:「不是這樣,我想跟你好好聊聊。」

  艾絲緹蒞拿下眼鏡之後,將眼鏡放在膝蓋上,並抬頭注視著安。安普洛希雅傻眼了,她過去從來沒有像這樣跟人眼對眼互看過。

  安普洛希雅別過臉去。

  「我沒什麼好跟你說的。」

  「別這樣說嘛,陪我這個老太婆聊聊吧。」

  生長出來的草皮紮在大腿和膝蓋後面,有點刺痛。但安普洛希雅露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又喝了一口茶。

  清涼的感覺再度充滿胸口。這是怎麼回事啊……感覺好像風吹進胸腔般。

  「你是加瑞安魯德人吧?」

  艾絲緹蒞突然開口,安普洛希雅的身體下意識地僵住了。

  「是啊.那又怎……」

  「我一看就知道。你是在好家庭被教育大的姑娘喔。」

  安普洛希雅瞪大眼睛看著艾絲緹蒞。

  「你喝湯的動作非常漂亮,我想在場所有人應該都會發現,這個女孩受過優良教養。」

  安普洛希雅低著頭,連耳朵都紅了。

  她為了隱瞞自己的出身而刻意用粗魯的語氣說話,但是卻沒有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表現出來。

  「你為什麼要覺得可恥呢?這是好事啊,這代表你的父母有多麼重視你。我想你家一定是每天都會給頭髮上卷子,女性還會穿著馬甲的家庭。你應該挺辛苦的吧?」

  艾絲緹蒞說著,並用手指順了順安普洛希雅的一頭亂髮。安沒怎麼保養頭髮,只是隨意地編成麻花辮子而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用蒸餾酒和蛋白清洗,也不常梳理了。

  「別、別這樣啦。」

  安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可悲的生物,急忙退開身子。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會如此動搖,為什麼會像一個被脫掉上衣的孩子般慌亂呢?

  安連珠炮似地說道:「很、很遺憾,我並不信神喔。」

  「無法相信神嗎?」

  「哪可能信得了啊!」

  安普洛希雅露出與方才截然不同的險惡表情說道:「我的媽……母親是很虔誠的人,每天早上不忘做禮拜。只要有人有困難,就算自己只剩下唯一一支髮簪,她也會送給對方,她就是一個這麼慈悲的人。」

  安普洛希雅億起像是下人一般穿著圍裙,替窮困人家洗著床單的母親背影。

  對門卡那林教徒來說,洗衣是一種修行,有著洗去髒污的心靈而獲得重生的意味。

  為此,安的母親——莎比雅王妃,便率先從自己做起,出外幫那些連肥皂都買不起的貧困人家洗衣。

  「她很受到大家愛戴,我自己也希望能夠成為像她那樣的人。不過她最後的下場,卻淒慘到難以說出口。你們門卡那林的士兵不僅把宮殿搞得亂七八糟,甚至奪走加瑞安魯德的國璽,並砍下國王的頭,用他的血在契約上蓋章!」

  安普洛希雅瞪著艾絲緹蒞,她的眼神就像是會噴出漆黑的火焰一般激烈。

  艾絲緹蒞靜靜地聽她說。

  「門卡那林聖教國實際上是個幾乎沒有領土的國家,所以從以前就只能夠像寄生植物一樣,寄生在大國之下苟延殘喘。而且教義雖然宣揚反暴力,但是卻為了自衛的理由坐擁上萬士兵。明明自譽為中立國家,又會為了討好大國而允許他們以『神聖鐵錘軍』的名義正當地侵略其它國家……」

  安普洛希雅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說得越多,就越是讓封閉已久的怒氣整個衝上來。

  「你們做的事情真是差勁透頂,竟然還有臉自稱是聖職人員?到現在還有三分之一的加瑞安魯德國民成為難民,被迫過著無家可歸的流浪生活。剩下的國民得負擔高於以往四倍之多的稅金,且為了不要引發叛亂,所有男人都被徵收去當兵。他們可是於遙遠的異國之地,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斯拉法特的利益而死!這就是你們口中的神幹得好事!」安普洛希雅嚴厲地說道:「你們太卑鄙了.既不知道自己的領導人在做些什麼,也不打算去瞭解,每天只是悠哉地研習聖經……現在明明就有很多人被炸飛身體而死,但是你們卻總是像笨蛋只會一件事情一樣,滿口說著『啊啊,請原諒罪孽深重人們的罪吧』這種鬼話……愚蠢透了,這麼有空的話為什麼不自己行動?為什麼不用自己的手改變世界?」

  安的指責就像怒吼一般,她下意識地從衣服上撫著自己胸口的灼傷痕跡。

  「我們不僅國家被毀,失去了祖國,連尊嚴都被踐踏……落到這一步的加瑞安魯德人只剩下魔法這種唯一的反抗手段。只有魔法是人人擁有的技能,就算不用出錢也可以使用的武器。」

  「所以.你才會帶著槍?」

  安普洛希雅點頭回應艾絲緹蒞的問話。

  「魔法改變了我,因為我的魔法可以拯救眾多同胞。我已經不再是軟弱的孩子,而是為了加瑞安魯德而戰的出色戰士。我會用我的手改變世界,不自己出面行動就跟殺人一樣意思。所以我不會猶豫,我隨時都能面無表情地扣下扳機。」

  安普洛希雅的口氣跟割開布料的小刀一樣銳利,但是,艾絲緹蒞卻沒有退縮,只是直直盯著安普洛希雅的眼睛看。

  「……」

  安普洛希雅感受到一股微妙的不協調感。她現在完全感受不到,過去當她這樣對別人說出這些話題時,會從對方身上感覺到的反彈。安有種感覺,艾絲緹蒞完全接受自己說出的話,並且將之吸收到體內。

  (幹嘛啦?別用那種眼神看我!)

  安覺得坐立難安,便將手伸進口袋裡面,指尖便碰觸到一個冰冷的物體。

  那是今天早上斷掉的子彈項鏈。

  「安普洛希雅。」

  艾絲緹蒞開口了。安普洛希雅發現,她的聲音並沒有安慰自己,也沒有責備自己的意味,只是單純地呼喚著安的名字而已。

  「安普洛希雅。」

  艾絲緹蒞又說了一次。這次跟之前略有點不同,聲音裡面夾帶了更多親愛之情。

  艾絲緹蒞語重心長地說道:

  「安普洛希雅。真虧你能活到現在呢!」

  安普洛希雅一時之間無法理解艾絲緹蒞講了什麼。一道微風呼地打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身邊有一股熱量。

  「什麼……」

  安的手從口袋裡面掉出來,她瞠目結舌,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現在,自己的身體被艾絲緹蒞的雙手攏住,抱得緊緊地。

  (為什麼會有這種事……)

  安急忙想推開艾絲緹蒞的身體,但是她的身體卻動彈不得,簡直就像沒有油的機械一樣,只能微微顫動著。

  (不是。)

  安普洛希雅一臉愕然。

  原來自己正在發抖——

  「安普洛希雅,你剛剛說你的魔法能夠拯救許多人,對吧?」

  「嗯,是啊,就是這樣。」

  「你所謂的拯救,其實就是殺害吧?」

  「呃?」

  安普洛希雅不禁凝視著艾絲緹蒞的眼睛。

  「你只能靠殺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不,我們卻想採用不一樣的方法。」

  如果是平常的自己,碰到意見遭到否定的事情,絕對不會默不吭聲,而會持續說出許多尖酸的言論,直到辯倒對方為止。

  不這麼做。就會覺得好像自己輸了。

  但是,安普洛希雅還是動彈不得。

  艾絲緹蒞堅定地說道:「安普洛希雅,世界不是由人去改變它,而是它自己會改變的。」

  這句話就像是個引子一樣,讓安普洛希雅腦中的記憶,像旋轉木馬一樣開始往反方向旋轉。

  ——我喜歡母親的裙撐喲!因為我總是可以躲進那裡面嘛。

  (這裡不是裙子裡面。)

  安普洛希雅如是想。

  (母親已經不在了,也沒有裙撐了,我已經永遠失去躲藏的地方了,但是為什麼我現在會這麼安心?為什麼我有種被某人守護著的感覺?)

  我並不認為自己軟弱到需要他人保護……

  一個粗糙東西處碰到安普洛希雅的臉頰,那是艾絲緹蒞滿佈皺紋的手。

  「我很慶幸能跟你聊,我想你還可以告訴我很多事情,希望能夠像這樣再找出時間來聊聊。」

  沒想到年紀比自己大許多,而且擔任修道院院長的艾絲緹蒞,竟然會有需要向安學習的部分,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安普洛希雅一臉狐疑地拉下臉色之後,艾絲緹蒞微笑說道:「安普洛希雅,我不會背叛你的。」

  「呃……」

  艾絲緹蒞戴起放在膝蓋上的眼鏡之後,輕輕拍拍膝蓋起身,安普洛希雅則依然坐在地上,抬頭看著艾絲緹蒞。

  下午的溫暖微風,從兩人之間鑽過。

  「以前,一位偉大的賢者曾經說過『人的愛情就像是藥物,雖然具有治療功效,但過量使用就會變成劇毒。長期使用就會漸漸失效。但是,神的愛卻不是』。」

  安普洛希雅無法理解艾絲緹蒞這層比喻的意義,皺起眉頭。

  「我不懂。我雖然知道你不是因為同情我才說這些話……」

  艾絲緹蒞在眼鏡後面醚起眼睛說道:「就像人無法不去愛別人一樣,我也無法不愛你。而神呢,也無法不愛人喔,安普洛希雅。」

  「啊……」

  安深深歎了一口氣,代替發言。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錯過說出某句重要話語的時機了。

  薛德立可以感受到,從那之後安普洛希雅好像變了。

  她並不是外表有所變化,該說她有時候缺少霸氣嗎?她會像枯萎的花一樣悶著。來到這裡之前,雖然她總是不停抱怨不想來修道院這種充滿霉味的地方,但是現在卻又常常凝視著天空歎氣,要不就一臉嚴肅地讀著過去的偉人傳記。有時候甚至還來參加過去打死都不來的星期日禮拜,讓薛德立整個人傻眼。


  兩點的禮拜有聖歌隊練習,過了中午之後沒多久,薛德立便聽到修道院教堂傳來優美的女高音。

  神聖高潔的守護者.

  請降福於今日誕生者身上。

  如此一來迷惘便煙消雲散.

  我等之心可像花朵般綻放。

  薛德立不禁停下腳步聆聽起來。「讚美歌」和「神愛世人」是比較熟悉的聖歌,但是歌聲裡面好像混進了柔和的綠色微風。

  愛珥文的歌聲一定也在這些聲音裡面吧,薛德立側耳傾聽。結果立刻就發現,只有一個人的聲音明顯偏離旋律。

  (啊,這聲音是愛珥,果然走音了……)

  以前,當薛德立離開洋房,剛進入伊柏利特修道院的時侯,他只要寂寞哭泣,愛珥文就會唱搖籃曲給他聽。

  愛珥文唱歌的技術從那時候就不太好,但是比起任何優秀的歌手,薛德立卻喜歡愛珥文那有一點(不,是相當)走音的搖籃睡。

  「為什麼她音癡路癡的毛病就是改不掉呢?」

  薛德立想起專注地看著樂譜的愛珥文,便停下腳步,陶醉地欣賞音樂。

  接著便在迴廊前面一點的地方看到安普洛希雅。

  (咦?那是安……)

  安普洛希雅謹慎地環顧週遭之後,悄悄進入談話室。

  (她是怎麼了,那裡現在沒有人……)

  薛德立正好差不多想要去添購新的子彈,而打算去鎮上逛逛。畢竟這個裡姆薩,是個別號魔法都市的城鎮。

  魔法相關的店家較其它城市為多,這裡算是全國最大規模的魔槍手集散地。

  (應該也有不少店家有賣安的魔彈炮用的子彈.該怎麼辦?要去約她嗎?)

  薛德立下定決心之後,去敲了敲談話室的門。

  但是,沒人應門。

  「咦?我確實看到她進來這裡面了啊……安?」

  薛德立輕輕推開門之後,進入房內。

  奇妙的是,裡頭沒有半個人,寂靜的房間讓薛德立覺得這裡格外寬廣。

  這裡是專門給修女聊天用的房間,她們平常發誓,除非必要的時候都會保持沉默。

  所以每天只有在漫長聖職之間的短暫時間,才可以在這裡一邊喝茶、一邊吃烤餅乾,一邊休息。

  「真是奇怪,明明應該在這裡的啊,到哪去了?」

  「我在這。」

  薛德立聽到腳邊發出聲音,差點整個人彈起來。

  「哇啊!」

  「我在這裡,在桌子底下。」

  這確實是安普洛希雅的聲音,薛德立急忙掀起桌子的桌巾。

  「安……」

  很意外的是,安普洛希雅真的在桌巾裡面。

  「你、你怎麼了?怎麼躲在這裡?」

  「沒怎麼,只是狹小的地方可以讓我比較冷靜。」她將手插在口袋裡面說道,「因為很像躲在裙撐裡面。」

  「呃,你說什麼裡面?」

  她突然滿臉通紅。

  「沒、沒事啦……是什麼都好吧?我高興就好。」

  因為安似乎不打算出來,所以薛德立只好也鑽進桌巾底下。這張桌子可以坐八個人,如果抱住膝蓋的話,底下確實勉強躲得下兩個人。

  「那、那個啊,既然我們都來到裡姆薩了,是不是差不多該去買子彈了?」

  「子彈?啊……說得也是。」

  薛德立覺得安的反應很怪,一點都不像平常的她。在來到裡姆薩前,安一直很期待可以買到新子彈的,但是現在她卻一直把槍放在寢室。

  「喂,你哪裡不舒服嗎?」薛德立問道。

  安依然抱著膝蓋喃喃說:「沒有……」

  「你來這裡之後好像沒什麼精神,我有點擔心。」

  「擔心?」

  安普洛希雅突然抬頭看看薛德立。

  「你會擔心我?」

  安那一雙很像描的圓眼睛,好似捕捉到獵物一般直直盯著薛德立看。

  「當、當然會擔心啊,這還用問嗎?」。

  安普洛希雅似乎是很滿意這個答案,表情稍稍放鬆了一點.這也讓薛德立安了一點心。

  安的眼神總是有種足以射穿他人的氣氛,要是被她盯著瞧.實在很難靜下心來。她依然手插口袋……

  「……我問你。」

  「嗯?」

  「你啊……是為了什麼而戰呢?」

  薛德立受到心臟被緊緊捏住一般的衝擊,他不禁凝視著安的側臉。

  「為了……什麼是指……」

  「我是為了奪回被奪走的東西而戰。』

  安的口袋裡面發出「鏘」的聲音。

  「薛德立知道多少關於我祖國的事?·

  「你說鐵壁國加瑞安魯德嗎?這個嘛……國如其名,絕對不屈服於任何外來壓力,守護著自己歷史的國家……這樣吧。」

  「可是滅亡了。」

  「嗯。」

  安普洛希雅祖國的鐵壁國加瑞安魯德在五年前滅亡了,是被當時急速發展中的斯拉法特突然進攻而滅亡.

  「斯拉法特是以神聖鐵錘軍的名義進攻的吧?門卡那林的扎普奇克主教,任命斯拉法特的龍王為司令官。」

  「沒錯,當時斯拉法特龍王發出的傳單是這個。」

  安從懷中掏出一張破破爛爛的紙片,那上面以咖啡色墨水印著「你們已經獲得解放——宣揚邪教的國王已經不在了,你們自由了!」等標語。

  「國王陛下根本沒有信什麼邪教,只是對門卡那林總部的腐敗感到痛心。不只是國王,當時世界上的修道士們掀起一陣重新思考神的教義的活動,並創建了幾個新的宗派。札普奇克想要取締這些活動,但是陛下卻公然保護修道士們。」

  「這被拿來當開戰借口了,對吧?」

  安普洛希雅點點頭。

  「我跟你一樣,誕生在環境還算不錯的家庭裡。現在大家雖然都四散了,但是過去的生活過得確實挺富裕奢華的。如今這一切卻都被奪走,我一開始只是希望能夠奪回它,不過事實上這並不重要。我並不是要為了自己而奪回,我並不是想受到他人稱讚,而是無法原諒。只是無法原諒那些傢伙而已……」

  安普洛希雅抱著頭。

  薛德立從她的談話之中,推測到她應該是加瑞安魯德貴族家的千金。

            ※※※※※

  被趕出祖國的加瑞安魯德人中,有一部分組成名為「沙漠商隊」的組織,現在正針對斯拉法特進行著恐怖活動。安之所以堅持要找到『銃姬』,大概也是想要利用它重建祖國吧。

  「我們沙漠商隊所求並不多。加瑞安魯德是個小國,雖然土壤肥沃,但是不至於過度豐盛。我們只是想把傳承自祖先的土地,再往下傳給繼承同樣血脈的人們而已。斯拉法特就算不奪下加瑞安魯德也夠豐沃了,但是為什麼這麼貪心?假設這裡有十個麵包,就是有人會想要獨吞它們,然後吃得胖嘟嘟。難道說將其它麵包分給九個人就這麼難辦到嗎?

  薛德立被安真誠的眼神直直盯著看。他胸口悶得說不出話來.但是他覺得不能沉默不語,於是說道:「所以你要攻擊斯拉法特嗎?為此而要找出銃姬……」

  「那些傢伙們用武力奪走我的祖國,所以我用武力將之奪回來也沒什麼不對吧?不過要是我這麼做,他們會生氣。你知道為什麼嗎?」

  安普洛希雅的口氣不知不覺中變成好似在自問自答一般,薛德立便不打擾她,靜靜聆聽她說。

  「那些傢伙們啊,不把我們當人看。所以才能做出那麼殘忍的事情,也不打算跟我們溝通。他們覺得我們理所當然該像條狗一樣乖乖被殺。如果我們是狗,那些傢伙們就是猛獸。看到別人就只知道咬,只會咬死之後吃掉,根本沒有智慧可言。所以我們只能戰,因為語言不通。」

  「語言不通……」

  「很詭異吧?我記得以前家教老師告訴過我.人就是因為會說話才會是人呢。」安普洛希雅嘻嘻笑著說:「加瑞安魯德人能抗戰,奪回加瑞安魯德之後,才能獲得救贖,我想要拯救大家,沒錯,我是為了要拯救大家而殺人的。反正人類無法捨棄武器.人類會把到手的所有東西都當成武器使用。」

  「之前在雷姆尼克你也說過同樣的話.說人類絕對無法捨棄武器。」

  薛德立想起用父親遺物的活字做出子彈的少女佩琪卡。她現在怎麼樣呢?依然安好地在那個風勢強勁的鎮上生活嗎?

  「你也說過人類不會沒有武器.人類的憎恨之情.可以將叉子、甚至金屬活字這種東西都變成武器。我也認為是這樣。」

  「沒錯吧?所謂武器就是人類的心,所以絕對不會消失,爭端也永遠不會消失。但是為什麼……」

  安突然不發一語。

  沉默悄悄地伸手在安的週遭掛上看不見的屏幕,薛德立也默默不語。

  「我等不及『總有一天』的到來,世界是由人類的手去改變的,而要改變世界就得有所犧牲,我已經聽太多冠冕堂皇的話了。」

  安在桌子底下的狹小空間裡抱著膝蓋,越縮越小。她雖然說著很有魄力的話語,但是她的模樣卻好像封閉在殼中,害怕出來面對世界的小孩子。

  薛德立喃喃說道:「可是……我覺得,就算言語不通,也還是有辦法互相理解。」

  安普洛希雅惡狠狠地瞪了薛德立一眼。

  「怎麼,你想說我錯了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啦。我只是覺得不需要全部一竿子打翻吧?喏,有時候不是使個眼神就可以知道對方的意圖?實際上我跟愛珥不用多說什麼,也可知道對方的想法啊……」

  (糟糕……)

  薛德立突然好像聽到「轟隆隆」的地震聲,他發現自己說錯話,連忙閉嘴。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那真——是讓人羨慕呢,反正我就是做不到這種事啦!」

  安普洛希雅像是丟到火裡的栗子一般爆發了。

  「你這種人最天真了!居然相信不用言語就可以心靈相通?大錯特錯!就算透過言語,人類也不會互相理解的。你不就完全不瞭解我嗎?」

  「沒、沒這種事……」

  「這種事是什麼事?就是有這種事。因為……因為薛德立根本就沒有發現嘛!」

  「呃?」

  薛德立小心翼翼地看著安,她整張臉歪七扭八,好似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安,你怎麼……」

  「你根本就一點也不在乎我嘛!居然還敢說可以透過言語相互瞭解,騙人,騙人騙人,全都是騙人的!」

  「你到底怎麼了啦?突然發脾氣。」

  安咬緊牙根,將臉埋進膝蓋跟膝蓋之間。

  「喂。」

  「……嗯?」

  「男人都喜歡大胸部的女人嗎?」

  「啊?」

  薛德立被沒頭沒腦地問了這個問題,完全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今天的安真的有一點怪怪的。

  「喜歡大胸部嗎?每個男人看到豐滿的女人都會興奮不是?薛德立也是吧?」

  「我才沒有興奮!」

  「所以,喜歡大的嗎?」

  薛德立滿頭大汗,安普洛希雅整張臉已經湊到薛德立眼前來了。

  「討厭小的嗎?」

  「安……你等一……」

  薛德立不禁退後,腦袋還差點撞到桌子。安的臉似乎帶著幾分紅潤。

  「你討厭胸部小的女孩子嗎?」

  安貼近過來,那如同果實般的雙唇看起來格外鮮艷,薛德立緊張得不知所措。

  安的氣息呼到薛德立鼻頭上。

  就在此時,門後面傳來好幾個腳步聲。

  (不好了!)

  薛德立急忙閃開身體,房門「啪鐺」一聲打開,原本在門外的腳步聲也順勢傳進房內。

  「辛苦了,今天的練習也很棒。」

  「真的呢。」

  薛德立跟安不禁互相看了看對方。

  (聖歌隊的練習結束了啊。)

  擺放食器的聲音立刻出現在冒著冷汗的兩人頭上,看樣子她們似乎準備用茶。

  「昨天烤的餅乾還有剩,大家一起用吧。」

  「喀噠。」

  薛德立眼前的椅子突然拉開,但是當薛德立正在吃驚的下一秒,桌子周圍的椅子一起拉開,修女們一一坐下。

  (哇、哇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緊緊抱住膝蓋,縮小身子。

  「希望眾人能夠享受到與我等同樣的恩惠。」

  「賜福吧。」

  「降恩吧。」

  修女們跟愛珥文一樣,似乎喜歡在喝茶之前禱告。因為沒有聽到愛珥文祈禱的聲音,所以她應該不在這裡面。

  「對了,那孩子今天有來參加禮拜呢。」

  薛德立差點叫出聲音,但急忙壓下來。

  「那孩子是……啊,跟愛珥文一起來的那個?」

  「抗拒祈禱的孩子。」

  薛德立對這個聲音有印象,記得她叫做瑪兒特,是在吃飯的時侯跟安起口角的修女。

  「院長也很顧慮那個孩子……院長到底有什麼想法呢?竟然還讓她把魔法槍帶進來,真是太離譜了。」

  「瑪兒特修女,你說得太過頭了,激烈言論會招引不好的精靈。」

  「可是……」

  週遭的人不顧口頭上和緩的告誡,紛紛發表同意瑪兒特的言論。

  「就算是愛珥文的弟弟,我也覺得實在不應該帶武器進院內。」

  「沒錯,為什麼那麼小的孩子會帶著武器?」

  「而且她還說她沒參加過禮拜,真是的,神的教誨竟然如此延宕,世界快要完蛋了吧。」

  薛德立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吞下口中囤積的口水。而安普洛希雅則在薛德立隔壁,好似隨時可以衝出去的貓一般戒備著。

  「他們會來裡姆薩,一定是為了調度武器。」

  「總之,」在一陣乾乾的咳嗽聲之後,「不管他們是誰,我們身為聖職人員,都不該歡迎攜帶武器的人進來。索性讓他們捨棄武器,才是接近國家唯一的方法。」

  稍微年長一些的修女說罷,其它修女也表示出同意的態度。

  (事情麻煩了。)

  薛德立像只被戳到頭的烏龜一樣縮起脖子。這麼一來想出去也出不去,如果被發現的話,氣氛肯定會很僵。

  薛德立忽地瞥了旁邊的安普洛希雅一眼,不禁瞪大眼睛,因為她正在咬指甲。

  (安……)

  血從拇指指甲之間滲出來,但是安似乎渾然無所覺。

  瑪兒特的聲音再度出現。

  「那孩子說她的雙親被我們殺害了,對吧?怎麼可能!竟然扯出這種漫天大謊。門卡那林的士兵是為了保衛他人而存在的,我們的兄長們可是為了保護像她這樣的入而存在的呀。」

  安普洛希雅「喀啦」一聲用力咬住指甲,但是似乎役有別人聽見這個聲音。

  薛德立提心吊膽地看著安普洛希雅。

  「她連禱告都不會呢!」

  「在戰場上生活就會變成那樣嗎?」

  「他們打算在這裡待多久叼?如果院長肯出面表態一下就好了……」

  安普洛希雅的身子突然傾斜,當薛德立正覺得不妙的時候,她已經如子彈一般迅速衝出桌子底下了。

  「真是抱歉啊,我就是個一丁點兒信仰之心也沒有的人!」

  「呀啊!」

  「怎、怎麼回事?」

  薛德立急忙跟著出來,年老的修女轉頭看看突然從桌子底下出現的兩人。

  「你、你是……」

  「對、對不起,我們沒有偷聽的意思……」

  安在因愧疚而縮著肩膀的薛德立身邊,像一把霰彈槍般灑下激烈的言論。

  「要我別帶武器?要我別戰?虧你們這些躲在這麼安全的牆壁後面,過得安然無恙的人敢說出這種話啊!沒有人是因為想持有武器而持有,都是被迫持有的啦!」

  安普洛希雅淺綠色的眼眸,燃燒著熊熊憤怒之火,以及超越憤怒的悲傷。

  「不戰就會被殺,不搶奪就會被搶奪,所以才要戰啊!沒有人打從心底好戰的,但是戰爭卻持續著!不管是一百年前,還是昨天……就算到了明天,戰爭也一定還是會持續下去!」

  熊熊怒火從安的肩頭上冒出來,讓薛德立動彈不得。不,在場所有人都像是被釘住影子般一動也不動。

  「我可是清楚得很。一旦開戰之後,像你們這種只會說表面話的修女,肯定會率先帶走金聖盃逃命去。要是你們被丟到戰場上的話,你們也非戰不可。我真想看看你們活像渾身髒污的老鼠般逃命的樣子……」

  安普洛希雅丟下這些話之後,就衝出房間去了。

  「安、安!」

  薛德立連看都不看呆立當場的修女們一眼,急忙追著安出去。

  「安,等等啊!」

  安的身影,在離開修道院之後的轉角,就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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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01:04 AM

※※※※※  ※※※

  安普洛希雅飛奔著,就像是掃過石地板的陣風一般。腳步聲和影子以慢半拍的速度跟在她身後。

  (什麼嘛!什麼嘛!那些臭修女!)

  安吸吸鼻子。不管她怎麼忍耐,總是會有一股灼熱的感覺湧上眼瞼。

  (我也不想待在那種鬼地方!)

  當週遭景色越來越陌生之後,安便停止奔跑,開始散步。她似乎跑到相當遠的地方來了,這是因為她跑出修道院之後,就完全不顧左右死命狂奔之故。

  「這裡是哪裡啊……」

  她轉頭看看週遭,發現巷子後面有好幾根融化金屬專用的鍋爐煙囪排排站在那兒,這裡應該是製作火槍的工作室吧。如果是老手級的魔槍手,通常會配合個人習慣改造槍枝,或者是直接製造一把量身訂做的槍。

  安普洛希雅的魔彈炮,也已經改造成符合她的使用習慣。

  但是.如果只是想要取得基本配備的話,在鎮上的軍火店就可以買到。

  「正好,反正本來就要補充子彈。」

  安普洛希雅推開眼前的槍火店大門。

  「……午安。」

  踏進店裡之後,一陣煙斗燒出的煙草氣味撲鼻而來。這家店並不算大,但是卻將時常需要更換的撞針,和保養用的丁香油擺在前面的位置,可以看出這裡常常有人出入。

  安稍微環顧一下店內,便看到店裡面有個應該是店長的大叔。店後面似乎是工作室,大叔嘴上叼著古董煙斗,手中握著鉗子。

  「歡迎光臨。」

  安直接了當說明來意。

  「我想買三打魔彈炮子彈,要杜南柏恩社的P一707GK用的。」

  「姑娘,你是出來幫忙跑腿的嗎?喔……」

  他看到安大腿上的手槍槍套,便發現安本人就是魔槍手。

  老闆用拇指推推頭上的扁帽說道:「哎呀,真是抱歉,沒想到你這個年紀的孩子竟然會用那種槍。」

  「可以準備三打給我嗎?」

  「現在這裡沒有,但是裡頭有存貨,等我去拿一下。」

  他說罷,晃晃嘴上叼著的煙斗,再度踏進工作室。

  安普洛希雅在這段時間,順便看了看箱子裡的子彈樣本和牆上掛著的仿製槍。這讓她想起老師帶著她,第一次拜訪槍火店的事。

  (對喔,那時候第一次買到子彈呢。)

  安的手伸進口袋,項鏈剛斷沒多久的子彈依然安穩地放在裡面。

  子彈表面還依稀刻著日期,不過,那些刻字也因為安時常觸摸的關係而變淺許多。

  (已經可以看見灰色的部分了,這子彈不能當實彈使用了吧……)

  銀會吸收人類的情感和魔力,如果太常觸摸的話,會連雜念都吸收進去。安不禁苦笑,這子彈裡面一定充滿了安的雜念吧。

  「請問一下,你能修理這條項鏈嗎?」

  老闆接過項鏈,試著拉了幾下之後說道:「這項鏈已經老化了,算了,如果你不介意店裡現成的鏈子的話,我可以免費幫你換一條。」

  「真的嗎?」

  「……姑娘你是加瑞安魯德人對吧?他們可是我店裡的常客。」

  安普洛希雅臉上泛出緊張神色,店長緩緩叼好煙斗之後,將換好鏈子的項鏈遞到安面前。

  「你不必這麼緊張,我跟『沙漠商隊』往來很久了。對了,等一下他們就會來這裡,如果你也是為了祖國而戰,要不要見見他……」

  就在此時,門上的鈴鐺「鏗啷」一聲響起。

  「喏,說曹操,曹操就到。」

  安普洛希雅轉頭看看門口。剛進店裡的男子將斗蓬的兜帽往後脫下,安看到男子的臉時,有如背部遭受鞭打一般震撼。

  「艾卡德……」

  男子看到安,也整個人僵住。

  「難道是……安殿下?」

  很熟悉的聲音,沒錯,他就是加瑞安魯德國軍巡邏隊長——艾卡德·西柏利。

  西柏利家是代代侍奉加瑞安魯德王家的傳統家族,安的父親也很信賴這個家族,並任命艾卡德的父親歐肯為國務大臣。在五年前那場動亂的時候,艾卡德直到最後依然率領軍隊抵抗斯拉法特軍.現在應該也還受到斯拉法特的追捕。

  沒錯,忠誠愛國的艾卡德,加入反叛斯拉法特的沙漠商隊並不奇怪。

  安的臉上充滿欣喜。

  「總、總之請跟我來。老闆,我回頭再來拿貨!」

  硬是被拖出店家的安,在艾卡德的帶領之下,來到巷子裡面的詭異酒店。

  「這裡是?」

  「夥伴們常聚集的酒店。」

  「夥伴就是『沙漠商隊』的……」

  艾卡德默默點頭。

  兩人推開名為「石炭與大蒜」的酒店大門。

  明明還是大白天,但是店裡卻滿是客人,今天沒工作的工人和搬運工正在玩撲克牌。

  每一張桌子上都一定擺著炸鰭魚和淡色啤酒。燻煙裊裊的煙斗、香煙以及酒精的氣味濃厚,讓安覺得難以呼吸。

  「請往這邊來。」

  安感受到無數黏稠的視線,跟著艾卡德登上樓梯.進人二樓的房間裡。

  在燈光黯淡的房間裡面,大概有十來個人一起從桌子上抬起頭來。

  看一眼就知道,他們全部是加裡安人。

  安總覺得其中有個人有點眼熟,戰戰兢兢地開口問到……費洛姆?」

  男子倏地拾起頭來,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凝視著安。

  「安普洛希雅公主……」

  「費洛姆,你真的是馬伕費洛姆嗎?」

  男子一腳踹開板凳衝到安身邊之後,握住安的右手跪下。

  「沒想到您真的活著!小的完全沒料到會以這種形式跟公主再會!啊啊,感謝祖國的大地與風……」

  之後的話已經語不成聲了。在場其它人聽到費洛姆這番話,也都紛紛挪開板凳跪下。

  「殿下,您真的平安!」

  「我們從塔裡曼導師那兒聽說您活著,您能如此健康真是太好了!」

  安在眾人的禮讓之下坐上板凳。

  「導師……塔裡曼先生有來這兒嗎?」

  「不,導師現在在安克雷特。他打算接近月海王國內的反斯拉法特勢力,看看能不能幫上對方一點忙……」

  安環顧圍著桌子的每張臉。

  桌上只點了一根蠟燭,應該是為了避免暴露面容吧。

  這些人裡面有前近衛連隊長約安尼斯、時常出入王宮的商人亞斯凱爾李奇等。

  看樣子加裡安人的殘存者比安想像中來得多很多,光這件事就讓她高興得不得了。

  艾卡德說道:

  「請您原諒我們刻意不使用母國語言。這家店的老闆雖然值得信任,但是如果被其他客人聽見的話,可是會通報當局的。」

  眾人一齊點頭。

  此時老闆送來淡色的啤酒,安面前則放了一杯溫咖啡。光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加了菊苣的劣等品。

  「敬祖國的大地與風。」

  自從那場動亂以來,加瑞安魯德人便裡,取而代之的是會像這樣敬祖國的風與大地。

  安也附和著,到底多久沒有說出口了呢?以往都是吃飯之前在心中默默禱告著……

  「事不宜遲,請殿下盡快離開這座城市。」

  艾卡德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安不禁反駁道:「為什麼?既然你們聚集在這裡,想必是要為了祖國而奮鬥對吧?我也一起……」

  「殿下,請您別這麼做。」

  負責照顧安愛馬的馬房長費洛姆說道:「其實……我們計劃在三天後的二六之日,襲擊這個城鎮的某個地點。」

  「你說什麼?」

  安不禁看了看圍著桌子的眾人,但是卻得到同胞們相當確切的眼神響應。

  「斯拉法特軍的魔槍手所使用的槍火,約有百分之二十是從這裡姆薩輸出的。東部礦山採掘到的鐵礦幾乎全部都送到這裡,加工成槍炮之後輸出……而最近,我們的同胞追蹤到,門卡那林的士官出入這座城市的情報。」

  「為什麼門卡那林的士官會來裡姆薩?」

  艾卡德接著費洛姆的話說下去。

  「門卡那林讓他們建造的孤兒院孩子製作子彈。

  「怎麼會有這種事!」

  安忍不住重重槌了一下桌子,這個舉動讓咖啡劇烈搖晃.灑在桌上。

  「此事千真萬確。從今年起,輸入裡姆薩的貨物裡面摻雜了南部地區出產的銀礦石。這些銀礦石表面上是贈送給孤兒院裡的職業訓練所,用來加工成寺院使用的蠟燭台或鐮刀十字架等物品。」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艾卡德用嚴厲的視線環顧桌子周圍。

  「小孩們接受訓練,將魔力灌注到戰場上使用的子彈裡,因為人人都有魔力,而且據說孩提時期的潛在魔力較高。他們假裝保護戰災孤兒,但卻把這些孩子當成便利的戰爭道具利用著。」

  安不禁摀住嘴。

  「太過分了……那些傢伙怎麼會這麼腐敗!」

  安的激動情緒推了艾卡德一把,他加強了聲音裡面的力道。

  「據說斯拉法特正準備掀起另一場戰爭。這樣下去會有數萬泰隆的魔法彈運往他們手中,並且奪走許多同胞的生命吧.我們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這種事情發生。

  我們將在三天後的深夜,趁孩子們熟睡的時侯,偷光倉庫裡的子彈。

  我想那些士兵們也不敢公開承認他們讓孩子們製作武器.所以不會把事情鬧大。

  而且,我們的同胞已經在各大都市,秘密印製揭露此事的傳單。只要將門卡那林與斯拉法特勾結的事實公諸於世,想必現階段對斯拉法特抱持好感的月海王國,也一定會改變態度!」

  「勝利將屬於我們!」

  「不能原諒他們的暴行!」

  感動至極的同咆們,不禁說出祖國的母語。艾卡德要大家壓低聲音。

  「殿下將是當我們再度奪回祖國土地,並回到同一人麾下時的領導者。這次的任務對您來說太危險了,這裡請交給我們,如果您不介意,可以前往安克雷特投靠塔裡曼導師……

  「可是……」

  「為了避免此次計劃敗露,我們僱傭了與加瑞安魯德無關的人他們當然不知道殿下是誰,所以您留在這兒太危險了。殿下是我們唯一的希望,請您在重新登上玉座之前務必平安。賭命而戰的事情交給我們就好了。」

  「殿下,請務必!」

  「殿下!」

  安環顧圍繞著桌子的同胞們面容。

  每個人的眼神都如同刀尖一般銳利,安被他們的銳利眼神刺穿胸口,便無法再多說什麼了。

  從那之後的兩天之間,安都留在修道院分配給自己的房間裡,用被單蓋住頭,不肯出來。她每次想事情的時候都會這樣,狹小的空間可以讓她冷靜。

  床邊擺著跟剛來到這裡時一模一樣的行李一件。安等三人打算在明天天亮之後,一大早便離開裡姆薩。原本準備好的車票是後天的,但還是勉強更改了日期。

  薛德立因為知道安跟修女們之間有摩擦,所以對於她突然說要離開這裡,也沒多追究什麼。

  (結果,還是沒辦法說實話……)

  安緊緊握住剛換好鏈子的項鏈,艾卡德等人的襲擊行動將在明天夜裡進行。

  但是,安將會搭乘明天白天的火車,前往安克雷特去。看來是得等到抵達安克雷特之後,才有辦法收集關於裡姆薩的消息吧。

  (不會有事的,艾卡德也說只是要偷出子彈而已,事情一定不會鬧大的。)

  但是,安的右手卻緊緊握在胸前的項鏈上面,她總是放不下心來,有種好像把重要的寶貝遺忘在什麼地方的感覺。

  安悄悄爬出床鋪之後,確認手槍在大腿的槍套上面,走出房間。院內已經過了熄燈時間,一片寂靜,照亮走廊的蠟燭也只是等著燃燒殆盡罷了。

  安仰望天空,她看到滿天有如切削藍寶石留下的殘渣一般青色的繁星。

  「安普洛希雅。」

  突然有個聲音叫了安,她嚇得往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

  聲音的主人是院長艾絲緹蒞。

  「怎麼了?這麼晚了還在這兒,睡不著嗎?」

  艾絲緹蒞手上抱著大包行李,緩緩往安這邊走過來。

  「對了,你們明天早上就要離開了嘛!真是遺憾,我還想好好跟你聊聊的……」

  「那包……行李是什麼?」

  艾絲緹蒞手上抱著的木箱裡面,裝著皮製封面的書本和木製玩具等物品。

  她低頭看看手中抱著的箱子之後說道:「這是中州的富裕家庭捐贈的物品,明天是兒童節,我打算送些東西到鎮上的孤兒院去。結果光是準備就弄到這麼晚……」

  「送去孤兒院?」

  安嚇得大叫,她的聲音迴響在寂靜無聲的夜色之下。

  「孤兒院是……難道是在河川那一頭,有訓練場的孤兒院嗎?」

  「是啊,你真清楚。」

  「不能去!」安尖銳地叫道:「不可以,不能接近那裡!」

  「安,你怎麼了……」

  艾絲緹蒞看到安這麼慌亂的樣子,訝異地瞇起眼睛,安則是毫不在乎地繼續說道:「原、原因是什麼不重要吧?總之明天不可以去!」

  「可是,明天是兒童節呢!孩子們都期待著可以拿到玩具,我不能不去……」

  「讓孩子們做那些事情,還有資格提兒童節?」

  安大叫出聲之後,艾絲緹蒞的臉部表情整個僵住,安暗自咋舌。

  「安,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

  這回換安傻眼了。

  「……果然真的是這樣?」

  面對臉色並不是因為夜色照耀而顯得一片鐵青的艾絲緹蒞,安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你知道那裡在製造些什麼嗎?你知道孩子們在做些什麼嗎?你明明就知道,卻假裝不知道嗎?」

  「安,你到底是從哪裡聽到……」

  「不要靠近我!」

  安下禁用兩手推開艾絲緹蒞,這個舉動讓艾絲緹蒞手中的木箱掉落地面。

  「喀啷」一聲,裡面的玩具人偶灑落滿地。

  「你這個大騙子!」安緊緊咬住牙根。「還敢說世界是會自己改變的,還敢說沒有武器。殺人行為跟製造殺人用的武器有哪裡不一樣了?你們跟我們還不是一個樣!雙手沾滿血腥!」

  「安普洛希雅,我……」

  「騙子、騙子、大騙子!」

  安不斷發出撕裂一般的叫聲。不,她確實心碎了,或許她心碎的聲音真的傳到外面來。

  ——你只能靠殺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卻想採用不一樣的方法。

  安深信著艾絲緹蒞這番話。

  儘管安相信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善良的人,但是艾絲緹蒞的話語卻很不可思議地,直接滑進安的內心。理由很單純,是因為安也很想如此相信。

  世界或許真的會自己改變,就算我們什麼都不做,它也會緩慢而平穩地改變……沒錯,就像火車將會開往下一站一樣。

  但是錯了。

  ——安普洛希雅,我不會背叛你的。

  「背叛者!我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安普洛希雅!」

  安不顧艾絲緹蒞的呼喚,衝進自己的房間裡,粗魯地關起門之後並上了鎖。

  她的心依然「噗通噗通」地猛眺。

  「背叛……者……」

  安普洛希雅再度蓋上被單,不是心臟的位置好像重重挨了一記,痛得不得了。

  鑽進來的被單裡面,已經不像當時艾絲緹蒞的懷抱那麼溫暖了。

  安普洛希雅幾乎徹夜未眠,直到迎接出發的早晨。正準備參加早晨禮拜的薛德立和愛珥文,因為擔心整天關在房裡不肯出來的安,而送了熱牛奶到房間來。

  「對了,昨晚有沒有聽到外頭有什麼聲音?」

  薛德立跟愛珥文看到安沉默寡言.困惑地歎了口氣。

  就在此時,一位修女腳步慌亂地衝進房間裡。

  「發、發生什麼事了嗎?」

  「請、請看這個……」

  滿臉驚惶趕過來的,是副院長賽希莉雅。

  「因、因為院長一大早就不見人影,我們到她房間尋找的時候,發、發現這個……」

  她以顫抖的手遞出一沒有封口的膚色信封,上面署名「給安普洛希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昨天深夜時,我有聽到這孩子跟院長起了口角,院長現在到底上哪去了……」

  「親愛的安普洛希雅……」

  安攤開信後,將之朗讀出來。

  ——請原諒我背叛了你。

  我確實知道孤兒院暗地裡進行著什麼勾當……不,我從建立孤兒院之前就知道了,這真是罪孽深重的事。人為什麼明明知道有罪,卻仍然不會做出正當的事情呢?

  只有賽希莉雅驚嚇得摀住嘴巴,她似乎也知道孤兒院的狀況吧。

  小孩們真的在那間孤兒院製造武器,出資建造孤兒院的斯拉法特商人,向門卡那林上層提出條件。我其實可以拒絕,但是結果卻會讓許多孩子餓死……

  「孤兒院的勾當是指什麼事情?」

  薛德立和愛珥第一次聽到這個消息,滿臉訝異地互相看了看對方。安不管他們兩人,繼續往下念:

  他們都是因為大人任性的行為而失去住處的孩子們,但是修道院沒有地方、也沒有經費收留這些孩子。

  我在煩惱多時之後,還是拒絕了那項要求,畢竟我們無法默認持有武器的行為。我認為守護者也教誨我們,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但是最後,當我去見那位斯扯法特商人的時候……

  「別再念下去了!」原本只是靜靜聆聽的賽希莉雅,一邊哭一邊抓著安懇求道:「院長一直到最後都很煩惱!那一年的收穫很差,冬天就快到了,但是裡姆薩卻多出很多無家可歸的孩子,所以院長她……」

  「放開我!」

  安粗魯地甩開賽希莉雅之後,繼續讀信。

  她心裡有股不祥的預感。

  ……去見商人的時候,一個少女前來懇求幫助,她說哥哥的狀況不太好。我趕到現場之後看到的:是一具因為過於寒冷,而蹲在葡萄酒桶裡面——仰望著天空死去的少年屍體。安忍不住倒吸一口氣。

  我原本想,既然沒有棺材,好歹把他帶到墓園埋起來。但是妹妹卻說,明天她要用那個桶子,請不要連桶子一起埋了,於是我在這時候下定決心。

  第一張信紙到此結束,安連忙翻過下一張信紙。

  ……下定決心,我在神的跟前宣誓,那座孤兒院犯下的罪孽全部都是我的罪。但是,我每每看到滿載武器駛出裡姆薩的貨物列車,我都好想死。我害那些孩子們犯下多麼深重的罪啊。

  我好幾次前往孤兒院,看到足以飽食,幸福生活著的孩子們,都會不禁認為自己大概做對了事情。

  安普洛希雅,我在你來到這裡的時候,覺得應該是神派使者前來懲罰我了……

  安普洛希雅渾身發著抖,好似有人搖晃著她一般。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是全身就是抖個不停。

  房間辦頭忽然傳來一奇怪的聲音,那很快就變成許多人尖叫的聲音,響徹修道院。

  「院長?」

  「院長,院長!」

  「不……」

  當時那位責備安,名叫瑪兒特的修女,扭曲著整張臉衝進房間裡。

  「賽希莉雅小姐,院長她、院長她!」

  天使啊,請聽我訴說。

  軟弱的我仍然無法放棄向您祈願。

  我的孩子在三歲時就死了。

  ……要是能活著。

  我希望,孩子們都能好好活下去,這就夠了……

  ——安普洛希雅,真虧你能活到現在呢!

  艾絲緹蒞的身影橫躺在修道院門口。

  她身上佈滿無數彈痕,身體因為中了幾十發子彈而血肉模糊胸部以下的部分簡直就像熟透爛掉的石榴一樣。

  安普洛希雅緊緊握住信紙。

  「……院長要我們快逃。」將艾絲緹蒞屍體運采的男子,摘下帽子說道:「她突然衝進孤兒院,然後拚命叫我們快逃。大家覺得她怪怪的,突然一群兇惡的男子前來逼問院長,然後就在短短一瞬間……」

  「讓開!」

  安普洛希雅推開面前的人,奔到艾絲緹蒞身邊。她先聽了聽心跳,並用手指摸摸頸部脈搏,然後抽出大腿上的魔法槍。

  「我要使用風魔法的『綠』,大家退下!」

  修女們開始騷動。

  「安普洛希雅,你要做什麼?」

  「治療魔法啊,別囉嗦了,退遠一點!」

  安普洛希雅緩緩褪下身上的背心,將收在暗袋裡面的彈匣全部灑在地面上。

  「沒有『綠』!那『泉水』,『泉水」在哪……薛德立,借我水魔法子彈,如果用水魔法的話……用水魔法的話就可以治療傷口……

  「安。」

  薛德立輕柔地握住安的手腕,露出有點困擾的神情。並在森林色的眼中噙著淚水說道:「她……已經死了。」

  「……啊……」

  安普洛希雅就像是發條鬆脫的機械一般,無力地跪倒在地板上面。

  「嗚……」

  當瑪兒特喉嚨一縮,哭出聲音之後,圍在週遭的修女也都哭了起來。而這時候……

  ——「轟隆。」

  修道院旁邊響起巨大爆炸聲,接著是牆壁粉碎的「啪啦啪啦」聲,還有人們尖銳的慘叫聲,

  「總、總之,河那一邊已經一片火海,大家都開始逃命了。你們也快點逃吧!」

  男子丟下這些話之後,就慌慌張張地衝出修道院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修女們眼中含著淚水,呆呆望著被火舌吞沒的河道另一端。爆炸聲在這段期間從未停歇,修道院前面的大馬路上充滿拉著板車的人,跟逃命中的人尖銳的慘叫聲。

  「難道,又要開戰了?」瑪兒特叫道。

  「又要開戰了?這次是誰跟誰打?為什麼要打?」

  「因為在孤兒院製造武器。」

  蹲在地上的安緩緩起身。

  「什……」

  「對這件事情憤怒的恐怖分子集團打算阻止……不,不對,是打算搶走那些武器。組織的名稱叫做『沙漠商隊』!我也是其中一分子。」

  在場所有修女,各自露出不同表情看著安普洛希雅。

  有的人茫然,有的人一臉驚訝。

  但是很奇妙的,她們所有人的眼光,都失去原本如同刀刃一般的鋒利感覺。

  安覺得很神奇。

  「你們不責怪我嗎?不罵我是殺人兇手,不說我背叛了神嗎?不過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們也會來這裡。」

  ——沙漠商隊打從一開始就打算燒掉這座城市,安非常確定。裡姆薩提供斯拉法特魔法相關武器,而沙漠商隊的計劃因為艾絲緹蒞的關係整個泡湯之後,想必會以燒掉這座城市的方法。來給予斯拉法特打擊吧。

  火藥爆發的聲音再度響起,抱著小孩子的母親穿過修道院大門衝了進來。

  「請救救我們!舊市街已經是一片火海了!恐怖分子們將水用的火藥拋進地下的下水道裡……」

  母親劇烈地咳嗽。

  「大家都往這裡逃過來了,請救救我們!」

  小孩子的臉上滿是煤灰,其它修女帶領母子三人進修道院裡面去了。

  (我得過去看看。)

  安回房間取來魔彈炮,將能用的子彈全部丟進去之後,拉動槍機。

  昨天去買來的子彈裡面還沒有灌注魔法,現在也沒時同把魔法注入子彈裡面了。

  她遲早會用光子彈。

  但是安還是深深吸了一口氣,下定決心。

  (我非去不可。)

  不是別人,而是身為加瑞安魯德公主的自己非去不可.

  要阻止艾卡德等人只能靠自己了。

  如果他們說要僱用傭兵的情報屬實.那麼當時在酒店成員應該都已經離開裡姆薩了吧。

  (就算是這樣……)

  安普洛希雅抬起頭。

  扛起魔彈炮的安普洛希雅離開房間之後,艾絲緹蒞的屍體已經不見了。

  我善良的守護者啊。

  安抬頭。很意外的,教堂方向傳來聖歌的聲音。

  渡過七色的樓梯。

  請以您的懷抱迎接我們。

  安衝進教堂。

  「你們在幹嘛?快逃啊!」安的叫聲響徹徹座教堂。「那些沙漠商隊的人可是非常痛恨門卡那林的,絕對不會放過這裡,你們快趁他們從舊市街轉移陣地之前逃走啊!」

  副院長賽希莉雅擋在安前面,她用如同過去艾絲緹蒞一般柔和的眼神看著安。

  「我們不會逃,會留在這裡。」

  安搖搖頭。

  「你們想死嗎?你們的神應該沒有教你們要白白死在這種地方吧?」

  「安普洛希雅,是『我們的神』才對。」

  安看看裝飾在祭壇上面的守護者雕像。

  那是當這個世界一度毀滅的時候,以自身肉體為盾,挺身守護眾人,並三度遭到地獄業火焚燒的聖人門卡那林。

  他的雕像腳邊.刻著他的名言——母親會挺身守護孩子,男人挺身守護女人,但是善良會挺身守護所有人類。

  安對賽希莉雅說道:「那,你們不逃也下要緊,好歹把門關上。關上門之後請盡量在門後堆放石頭。不然……」

  「我們不關門,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會關。」

  這句堅定的話讓安閉上嘴巴。

  賽希莉雅回頭看看聚集在教堂的修女們,她們便又再度齊唱起聖歌。

  安有聽過這首歌,是在遙遠的過去,安普洛希雅和母親一同進行星期日禮拜時唱過的歌曲。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唱了。

  (連歌詞都想不起來了……)

  賽希莉雅在安面前,露出清澄透明的笑容說道:「不管什麼人來,我們都不會拒絕,因為這裡是神的家。」

  神聖高潔的守護者……

  柔和的女高音歌聲,伴隨著遠方傳來的爆炸聲響,一同飄落在祭壇上。

  安轉頭看看再也無法說話的艾絲緹蒞。

  並在心中對對她說道:「……艾絲緹蒞,我還是不懂。」

  ——「轟隆。」

  地面瞬間劇烈搖晃,牆上的樹木嘎吱作響,逃進來的人們縮成一團,互相抱著肩膀,但是口中仍然持續向主祈禱。

  請賜給我們平穩與安寧的生活。

  然後。在您的孩子力量用盡之時……

  有個孩子在母親身邊發抖。安脫下身上的上衣,將它輕輕披在孩子的肩上。

  那位母親畏畏縮縮地抬頭看看安。安則是有如躲避她的眼光一般,離開教堂。

  五年前那一天,自己也只能像那孩子那樣躲在角落發抖,那麼現在呢?背心裡面裝有子彈,腰上掛著系有彈匣的皮帶.魔彈炮裡面裝填了可以確實殺死不少人的魔法彈。

  安張開因為油漬而髒污的手。

  (我果然還是只能用這種方法,守護我的寶物。)

  源源不絕的人從敞開的大門內湧人,安普洛希雅逆著人流,飛奔出去。

  (不過,艾絲緹蒞,我也想告訴你不用這麼做的方法。)

  主啊,

  請賜給走完漫長旅程奢,

  采自上天的引導……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普洛希雅怒吼著。

  她將魔彈炮提在腰際,衝到大馬路上,馬上看見武裝士兵往這裡過來,士兵手上還握著兩把手槍。

  槍口很小,很明顯不是用來擊發魔法的類型,是用來射擊鉛彈的玩意。

  男人看見安之後便立刻舉槍,安則是用左腋下緊緊夾住炮身避免晃動,並且用手指把住扳機。

  安的魔彈炮看起來雖然有上下兩管炮身,但是底下看起來像炮身的裝置,其實是彈倉。安總是會將擅長使用的光系雷擊彈裝在那裡。

  「你、你是什麼人?」

  男子朝安開槍。明明就在射程之外,居然還開槍,對方想必非常慌亂吧?要不然就是不習慣作戰。

  「真是的!」

  安將左手放開炮身,從大腿上的槍套取出備用手槍,並在槍口對準前方的瞬間扣下扳機。

  安對於對手竟然在這麼遠的距離之下開槍的舉動感到無力,要在這種雜兵身上用掉一個霰彈槍子彈,實在太浪費了點。

  「嘎啊啊啊啊啊!」

  光魔法「雷電」襲擊男子。一道閃電從空無一物的天空打下來,直接命中男子頭部,男子因此跌了個四腳朝天。

  「呼……」

  安的備用槍跟薛德立的槍一樣,是五連髮式的左輪手槍。因為手槍裡面大多裝滿回復系魔法,所以攻擊魔法只有剛剛那一發『雷電」而已。

  安雖然打算從腰間的彈匣套取出備用子彈裝填,但是馬上看到傭兵從轉角處衝出來,只能作罷。傭兵總共是五名男子,看到安的身影便立刻散開,以避免成為標靶。

  「碰、碰、碰」三槍幾乎同時擊發,不約而同擊中安腳邊的地面,而且都是鉛彈。

  基本上,左輪手槍可以裝填六發子彈,如果正面硬碰硬肯定沒辦法閃躲。

  ——但是安卻無動於哀。

  「不過就是鉛彈罷了!」

  安大吼一聲,迅速扣下魔彈炮的扳機。伴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安感受到一股足以將她自腰部提起的強烈衝擊。

  「什麼?」

  男人們繼續朝安開搶。

  安擊出的子彈一衝出槍口匣破裂開來,接著生出幾道類似白煙的帶狀物體,開始纏繞在安的身邊,這是風的防禦壁。那陣漩渦一般的風,一一彈開朝安射過來的子彈。

  男子們擊出的鉛彈,眨眼間便全數掉落在地面上。

  「難、難道!」

  安看到男子們訝異的表情,覺得相當爽快,便順勢拉動好幾次槍機,並立刻扣下扳機。「碰!」這回是一個閃著藍白光的子彈從槍口噴出。

  「嗚哇啊啊啊啊!」

  這是跟剛才同為光系的「百雷」魔法。此魔法的效果就跟它的名稱一樣,上百道閃電劃破天空,襲向男子們!

  (怎麼可能會打偏!)

  「百雷」是安現在最擅長的魔法,等級高過「雷電」好幾倍,如果拿去賣給槍火店的話,可是能夠賣到兩枚金幣的好貨。

  安普洛希雅能夠補充的魔法只有光系、風系和火系三種,因為她不會水魔法,所以回復型子彈都得到槍火店購買。雖然將自己做好的子彈拿去賣可以換到不少錢,不過一般來說魔槍手都會害怕裡面的魔法陣式被破解,所以不太會這麼做。

  「咕喔!」

  「嗚嘎啊啊啊!」

  男子們全身被電到麻痺,連槍都握不住了。安迅速拉動槍機,空彈殼往旁邊彈出,安便再度奔跑出去。不能讓任何人衝過這個轉角。所以必須在橋上全部擋下來!

  然後……

  (守住這裡之後,就跟薛德立他們分道揚鑣吧。)

  安朝從轉角出現的敵人,再度扣下扳機。電光斧刀劃開空氣.縱向貫穿男人們的身體。他們簡直就像骨牌一般接二連三「啪噠啪噠」倒地。

  安抬起頭。

  (破壞了這座城市的人.毫無疑問就是我,事情演變成這樣,已經不能再一起行動了……)

  安跑著,附近起了一陣爆炸,熱風化作幾個圈圈迎面撲來。

  地下水管因為高溫而爆炸,火舌一旦延燒到像是水管線路那樣的密閉場所,就會有如火焰瓶一般連鎖爆炸。

  所以想破壞一座城市的話,沒有任何方法會比這麼做更簡單快速的了。

  「啊。」

  爆炸引起的劇烈地震,讓安整個人跌倒在地上。

  「唔、咕……」

  安撐住地面站了起來,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魔彈炮,也不拍掉沾在身上的塵土,又繼續向前狂奔。

  當安來到橋頭的時候,正好看到幾個挾著霰彈槍的男子整打算過橋往這邊來,她毅然決然地擋在橋頭說道:「我不會讓你們過去!」

  艾卡德說得沒錯,這些人的膚色跟輪廓都大相逕庭,很明顯是受顧而來的傭兵。他們或許是嗅到安身上的硝煙味,立刻舉起手上的霰彈槍對準安。

  (雖然是鉛彈槍,但是光靠「百雷」是無法完全擋下那種大口徑霰彈槍的。)

  安立刻從腰上的皮帶抽出漆成紅色的彈匣,並推開裝填蓋,迅速將子彈裝填完畢。

  現在彈倉裡面只有「百雷」,所以如果要擊發別種子彈的話,就得利用手動方式裝填。

  「接招吧!」

  安拉動槍機之後,立刻扣下扳機,而男子們的槍也噴出火舌。安猜得沒錯,那是桑尼賽德公司的葛斯頓·百發彈。那是一把重量不重質的槍,所以並不是什麼高等貨色,但用在街道上的火拚已經綽綽有餘了。大小跟芥菜子差不多的鉛彈有如灑網一般一邊擴散,一邊逼近安的身邊。

  子彈的速度很快!簡直就像是大群蝗蟲入境一般。

  (不過很遺憾!)

  照理說,這幾百發鉛彈應該將安轟成蜂窩,但是就在快要命中的那一瞬間,一道火焰牆壁突然從地面竄升而起。

  「哇啊!」

  飛過來的鉛彈無一倖免,全都在通過火焰牆壁的時候遭到熔化。

  這是安將灌注了「火柱」魔法的小型子彈六發,一口氣灌到魔彈炮用彈匣裡的自創魔法。

  安立刻裝填新的子彈,她趁火焰阻隔了男子們視線的這段空檔,又再度擊發新的火焰魔法。

  男子們因為擊出的鉛彈全部被熔化,而難掩驚訝之情。但是,猶如十字標槍般銳利的火焰立刻襲向男人們。

  「衝啊,『十字火』!」

  火焰標槍刺穿一名男子喉頭,瞬間將他燒成灰燼。其它人臉色為之大變,再度朝安擊發霰彈槍。

  「太慢了!」

  男人吃驚地抽了一口氣,因為他面前出現一張少女的臉龐。安判斷要是讓對方再開槍的話會對自己不利,於是轉為近身接戰。

  「百雷!」

  安「喀鏘」一聲迅速拉動槍機之後又立刻推回去,「百雷」的空彈殼捲著陣陣白煙從旁邊彈出來。安又扣了一次扳機,槍口震盪,震動傳到下腹部來!

  「『百雷!」

  雷系魔法在對手持槍時特別有效的原因,是因為槍管上的鐵金屬會導電之故。不出所料,雷電朝男子們的霰彈槍席捲而去,男人不僅在低聲哀嚎之後扔下槍枝,而且還被劈到昏過去了.

  「呼啁……哈啁……哈啁……」

  安用手背抹去下巴的汗水,她還剩下幾發子彈呢?大腿上的備用槍裡面只有裝填治癒用魔法,腰際的槍套只有混淆視聽用的風魔法,和從雜貨店買到的「霧」……不過這個子彈不是自己做的,所以沒辦法指望它會發揮多少威力。

  要利用這些子彈達到全身而退的效果,是絕對綽綽有餘.不過.逃跑並不能改變什麼,不可以讓這些傢伙抵達修道院.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們通過這座橋!

  「可惡啊!」

  安一邊怒吼,一邊從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一枚子彈.塞進裝填口.拉動槍機之後上瞠。這段期間她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壓低腰身扣下扳機。

  魔法發動的瞬間,身體稍微浮起了一下,後座力非常強勁.

  「嗚哇!」

  安被後座力推飛出去。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有如切削金屬一般的聲音響起,在週遭流動的風突然改變了風向。

  這是安現在製成機率只有十分之一的風魔法——「臨死慘叫」。

  「嘎!」

  「唔喔!」

  「唔咕哇!」

  男子們被看不見的利刀割傷而手足無措.透明的刀鋒正有如人臨死前的慘叫一般狂飆,這些對魔法沒有防備的傭兵成了刀峰的最佳獵物。

  (這樣應該勉強撐得住吧……)

  安拖著還發著抖的雙腳硬是站了起來,她因為方才飛出去時撞到了頭,眼前依然一片暈眩。

  ——就在此時,一旁的一位男子將槍口對準安。

  (啊!)

  男子扣下扳機的動作,就像看圖說書翻頁時的動作一般,看起來格外緩慢。安僵住了臉,現在已經來不及鋪設彈幕了,甚至連裝填子彈的時間也沒有。

  (我會被殺——)

  「碰」地一聲槍響,讓安不禁閉上眼睛。

  「安普洛希雅!」

  安眼前的地面伴隨呼喚她的聲音,忽地隆起。

  (呃?)

  安周圍出現幾十根土柱,簡直就像突然生出幾百隻竹筍一樣。這是名為「劍山」的土魔法。

  (這是?)

  ——男子擊出的鉛彈衝了進來,安立刻抱住頭蹲下。接著一陣有如下冰雹一般的聲音「嘩啦啦啦」響起。

  「……?」

  安小心翼翼一地抬起頭來,看見薛德立提著槍正往這邊跑過來。安發現到自己幾乎完全沒有受傷,鉛彈全部被士牆擋住,沒有打到她身上。

  「安。你沒……」

  「薛德立,他們的子彈還沒有射完!」

  薛德立驚訝地睜大眼睛。

  一名沒有受到安的「臨死慘叫」攻擊的男子,朝薛德立開槍。

  「快點逃離橋上,快!」

  薛德立勾動擊鐵,迅速扣下扳機,「碰」一聲,與安的魔彈炮不—樣的槍聲響起,薛德立的槍口噴出火焰。

  「啊啊?」

  衝出槍口的子彈立刻分解,裝填在裡頭的地屬魔力於空中炸開。

  薛德立的魔力立刻沿著魔法陣式的安排起了作用,魔力與空氣摩擦產生風,進出黃綠色的火花。

  接著發生很神奇的事情,放置在橋樑欄桿上的石頭和雕刻品。就像是感應到這陣火花一般飛起來,又立刻在男子們頭上聚集起來。

  那看起來就像是一隻大手掌。

  (難道是「逆蜻蜓」?)

  逆蜻蜒這個詞有著天地顛倒之意,這個魔法的效果顧名思義,會將人造地面整個翻轉過來。

  「轟隆隆隆隆隆。」

  當安叫出聲音的時候,那個岩石已經朝向男子們掉落而下。石造橋樑承受不住掉落物體的重量,攔腰折斷。

  「哇啊啊啊啊啊啊!」

  「救、救救我啊!」

  安因為這劇烈的震動又往後翻倒,在安撞到地面之前,有個人伸手抓住了安的身體。

  安抬頭看看出手搭救的人。

  「薛德立……」

  「轟嘩啦啦啦啦……」

  他們看著方才成為戰場的橋樑從中間崩毀。

  安呆呆看著這幅景象。真是好險,如果她還待在橋上的話,現在就會被河流吞沒了。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讓安鬆了一口氣。

  「真是危險呢!」

  薛德立的聲音格外貼近,讓安整個身體僵住,他的臉就在安的面前。

  安現在才發現自己被薛德立抱住。

  「呀啊!」

  安大叫出聲,趕緊逃開。

  「有受傷嗎?」

  「沒沒沒沒沒、沒有啦。」

  「是嗎?那就好……」

  薛德立把臉湊到安面前,如同花兒綻放一般笑開了。安普洛希雅總覺得之前好像在哪兒看過這種表情。

  (啊……這個表情。)

  安隔著衣服握住胸前的項鏈。她已經很久沒有穿過馬甲了,但是卻有種好像被馬甲束住的感覺,胸口感到陣陣痛楚。

  (胸口好痛。)

  不是左邊也不是右邊,就是胸口好痛。雖然安不知道哪裡痛,但肯定不是心臟痛,不是心臟,而是正中央的地方,有個難以言喻的東西緊緊縮住……

  安吸了一口氣。

  (然後,死了的話就是消失了吧。)

  「……你為什麼跑來幫我?」

  正打開彈倉裝填子彈的薛德立,疑惑地抬起頭。

  『你為什麼來?你應該也有聽到沙漠商隊……我的夥伴們做出什麼事情了吧?」

  安下意識抓住大腿上的槍,緩緩抽出它之後,舉起手臂。薛德立察覺到安的動作,吃驚地說道:「安,你這是……」

  「……我剛剛什麼都沒說。」

  安用雙手撐住槍,將槍口朝向薛德立。

  「他們或許是我的夥伴,但是我一句話都沒跟他們說。我想著要好好談一談,但是卻開不了口。只要溝通就能互相理解這種事情一定是騙人的,因為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我腦子裡面滿是殺、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殺殺殺殺啊!」

  安的備用手槍瞄準薛德立的心臟,薛德立面色鐵青。

  他呆呆地看著安。

  「為什麼……」

  「我不能再跟你一起行動了,薛德立。」

  「為何?」

  「這就是我的國人幹出來的好事,我必須承擔所有後果。」

  安在腦中想起脫掉的裙撐形狀,她已經無處可躲了。

  就算脫掉裙撐.安依然是公主。沒有穿宴會禮服、沒有配戴寶石、頭冠。也沒有蕾絲手套……不過她卻握著槍枝代替舞會邀請函——她就是公主。

  所以,不能再逃,也不能再躲了。

  安再度深吸一口氣。

  「你們曾經說過,只要我們安分一點,世界上就會永保和平。不過你們這番話只是個計算概念罷了,你們只會用幾萬做單位來評量生命的數量。不及萬位的數字就無條件捨去。你知道什麼叫做約嗎?一百萬又十個人就叫做約百萬人,那被捨去的十人呢?」

  扣在扳機上的指頭漸漸彎曲。

  「被捨去的十個人還活著,跟那些算在百萬里面的人沒有差別,

  但是他們卻被捨去了。被一個『約』字無條件捨去了,所以他們要抗爭。這又有哪裡不對了?」

  「我沒有說不對啊。」

  「是啊,你沒說!你什麼都沒說!你們什麼都不說,但是卻帶著槍跟著我,而且只會怪我為什麼不肯安分一點。你們認為結果是一樣的,只是消弭了國境界線,其它一概沒有改變,所以不懂我們有什麼好不滿的?一概沒改變?不要笑死人了!你們根本不把我們當成人看,根本不讓我們能跟你們一樣生活啊!」

  安凝視著薛德立的臉龐,好像要在他臉上穿個孔一般。

  ——你只能靠殺人的方式拯救他人,但是我卻想採用不一樣的方法。

  說出這番話的艾絲緹拉現在上哪去了?

  她已經不在了,已經永遠不能替安泡一壺薄荷茶,並在草地上找安聊天了。

  「話語無法交流心靈,在談判桌上無法得到任何結果,所以我們要用槍桿子決定。你遲早會變成我的敵人,我們會互相敵對……」

  「你在說什麼!不可能有這種事!」

  「我聽不見!」安大叫道:「不管你說什麼都無法傳達給我,因為光用話語無法交流。薛德立一定也無法理解我說的話!」

  「沒有這種……」

  「那,你願意跟我一起戰鬥嗎?」安的語氣變和緩了。「願意跟我一起為了祖國而戰嗎?如果是的話,我就相信你,我就會對你坦白.就算是我真正的心情……我也會說。」

  「安……」

  「你很困擾吧?」

  安看著心有畏懼的薛德立笑了,她的左手在衣服上找到掛在胸前的子彈,緊緊握住,以免痛楚撕裂她的胸口。

  「沒關係,沒有人理解我也無妨,反正說再多也沒用,我今後會依照自己的意志賭命而戰。會為了祖國賭上性命,賭上我的性命……"

  「賭上性命有這麼偉大嗎?」

  安原本稍稍用力的指尖,微微放開了。

  薛德立以難得一見的激動表情對著安大吼。那已經不是交談.完全沒有透過理性和體貼等情緒修飾,只是將激動的情緒直接脫口而出。

  「只要賭上性命的話,就什麼都可以做嗎?賭命這件事情怎麼變成一種手段了?太奇怪了,你們太得意忘形了吧?」

  薛德立粗魯地丟下手槍,鐵製搶身伴隨著沉重聲響掉落地面。

  安看著薛德立空蕩蕩的雙手。

  「雖然你說言語沒有任何意義,但是我……我啊,我雖然這麼不擅言詞,說不出什麼好話,但是我一直覺得把想法說出來比保持沉默來得好。」

  薛德立不知所措地抬起頭來,凝視著安。

  「我肯定會像個笨蛋一樣說著重複的話,一直說一直說……說出想法並不會對我造成損失,也不會丟臉,我很重視你!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夠好好珍惜自己活下去。我不希望你那樣說你自己,人命不是子彈。」

  「……」

  安渾身顫抖。

  薛德立的一番話,感受到震撼的不是心臟。

  安再度將手指扣上扳機。

  「別這樣。」

  「安……」

  「撿起你的槍啦!」

  薛德立緊皺眉頭,他發出一聲歎息之後,雙手空空地朝安的方向走去。

  「明天我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安整張臉僵住,她的左手緊緊抓住胸口的項鏈不放。

  「我會買好你的車票等你來,我一定會一直等著你來。」

  「你、你一定認為我不會開槍吧?不過很遺憾,我會開槍。我知道可以毫不猶豫扣下扳機的方法,無論何時都能夠冷靜地……」

  「喏。」

  薛德立向安伸出手,安到這時候才瞭解,薛德立之所以扔掉槍,是為了要對自己表態。

  我會,牽著你的手……

  「別這樣啦!」

  安的右手拇指扣下擊鐵,扳機伴隨著「喀鏘」一聲向後方拉扯。安的另一隻手依然握著子彈,她握得非常緊,甚至不禁懷疑子彈是不是會嵌進手掌裡。

  「我……會開槍。」

  「一起搭火車吧,不用帶行李。」

  「我要開槍了……」

  「明天。」

  「我真的會開槍!」

  「一起來吧,到時候再決定要去哪裡就好了,安普洛希雅!」

  「……啊啊啊啊啊啊!」

  安的左手扯下胸前的子彈,反射性地將它塞進彈倉裡面。子彈表面上刻著月曆997年紅月一日,應該是第一次殺人的那顆子彈

  ……

  安對於旋轉轉輪彈瞠的動作都覺得非常不耐煩,緊緊扣住了扳機。

  「笨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慘叫。

  ——槍聲縱向穿過灰色的天空。

  心臟雖然沒有被鉛彈擊中。

  但是心臟以外的地方,卻曾被擊中過。

  過去,安曾經因為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跟薛德立吵架,而衝出旅店。

  記得那次也是因為薛德立稱讚愛珥文很有女人味造成的.安雖然衝出來了,但是因為自己也剛到那個城市沒多久,根本連方向都搞不清楚,只能一個人躲在櫥窗的遮雨棚下面躲雨。

  安之所以選擇這個櫥窗,是因為這家店是也有販賣現正流行的帽子的女裝店。

  店裡雖然有賣看起來像人魚的緊身禮服,或是放鬆腰部線條的A字禮服,但安還是喜歡在臀部塞進許多東西,做出蓬鬆感覺的裙撐式禮服。

  當店員發現安熱中地看著店裡時,便點著店面的油燈。

  在油燈照耀之下,穿著禮服的人偶們,簡直就像八音盒的飾品一般閃亮。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天上開始出現星星,官差點燃大馬路上的路燈,橘紅色的燈光慢慢擴散開來。

  安看著這等景象,有種自己就像是「永遠無法點著的油燈」一般淒涼。

  「對不起」是世界上最難說出口的一句話,大部分的時候都會因自尊心作祟,而喪失說出口的時機。

  「嘩啦」……腳邊出現一踩踏濕潤石板地的聲響。

  安回過頭去,自己心裡一直想著的臉孔撐著傘出現在那兒。

  ——我回去拿傘,還好馬上就找到你了。

  ——啊……

  安整張臉都變形了,明明已經在心中練習過好幾次的「對不起」.現在卻猶如喉嚨凍僵一般說不出口,只能呼出氣息。

  他轉頭看看安原本凝視著的展示櫥窗,微笑說道:

  ——女孩子都很喜歡這種衣服呢!

  現在回想起來,就會發現那並不是愛情故事裡面常看到的浪漫話語。

  但是卻射穿了安的心。

  明明不是心臟,但是卻讓安窒息,差點要了她的命。

  「笨蛋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碰!」

  子彈在安普洛希雅眼前進裂,簡直就像玻璃粉碎一般散落一地。

  在這之中只有一樣東西沒有喪失動能,依然繼續向前飛行。

  安臉色慘白,她原本以為這顆子彈是空包彈,但是沒想到裡面確實存有魔法。

  「薛德立,快躲開啊!」

  安的眼中映著一臉困惑的薛德立。他一動也不動,被那白皙而柔軟的物體貫穿胸部正中央。

  「……什、麼?」

  在這一瞬間,那個東西跟子彈的碎片一起如同雨水一般,啪啦啪啦地降下來。

  「對不起。」.

  安雙膝一軟,整個人跪到地面上。

  ……她聽見自己的哭泣聲。

  「對不起,只有我活下來了。」

  「對不起,無法為你們報仇。」

  「對不起,我太軟弱了。」

  「我還沒奪回祖國。」

  「既污穢,又淒慘。」

  「這根本不是大家所期望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公主形象。」

  「薛德立。」

  「呃?」

  薛德立瞪大眼睛。

  ——剛剛……很對不起。

  像是聲音,又不是聲音,是更為柔和而閃亮的碎片.與碎裂彈開的子彈碎片,飄落在兩人頭上。

  而最後一個碎片,「咻」地吸進薛德立胸腔.

  薛德立將手放在胸腔,深深吸了一口氣。

  「沒事……」

  「啊啊啊啁啊……」

  安渾身虛脫,原本握在手中的槍直接掉在膝蓋上.

  薛德立朝安走過去。他撿起自己的槍和安的魔彈炮之後,把槍收進大腿上的槍套裡。

  「你沒事吧?」

  薛德立彎下腰,窺視著安的臉問著。他還拉著安的手把安攙扶了起來。

  「……這個,就是所謂的『別種』方法嗎?」

  「什麼?」

  安輕輕撫摸那子彈消失的薛德立胸口中央,並且畏畏縮縮地看著薛德立的臉說道:

  「對……不……起。」

  當安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股如同喝下薄荷茶一般的清涼感,就像陣陣清風,撫過她的心。

  以前,母親曾經說過。

  ——說一句「對不起」,其實比任何高難度魔法都來得困難,但是效果絕對比任何魔法都大。

  如果這就是艾絲緹拉所說的別種方法的話,那麼早就傳達給她了。

  安的吶喊早就傳達給出去,不是到心臟,而是「內心」深處。

  安再度用手掌撫摸薛德立的胸膛,他的胸口很溫暖。

  剛才的子彈,確實朝薛德立心臟以外的部分射穿之後,消失無蹤。不過,安普洛希雅覺得,只要自己的心情能夠稍稍傳遞出去就夠了。

  「那、那個……安?」

  「啊!」

  安猛然發現自己正摸著薛德立的胸膛,頓時滿臉通紅。

  「呀、呀啊!你幹什麼!」

  「你還問我幹什麼,是你摸我的……,,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猛力一把推開薛德立,可憐的薛德立跌了個倒頭栽,一頭撞上地面。

  過了一會兒之後,薛德立一邊碎碎念,一邊站起身子。

  「明天……」

  「呃?」

  「我會等你來。」

  安沉著一張臉看看薛德立。

  「我本來就不打算今天出發,我買了明天中午發車.往雷尼斯敦的車票。」

  「可是……」

  安無法回答。

  自己明明知道沙漠商隊的襲擊行動,但是卻沒有說出來。

  這件事情讓安的內心沉重得有如鉛塊一般。因為安沒有說,導致裡姆薩半毀,也出現很多罹難者。

  這樣的自己真的能夠若無其事地離開嗎?

  薛德立或許是察覺安的想法,他略低著頭說道:「……那、那個啊,安已經沒子彈了吧?你還是先回去比較好。舊市街的火勢也已經逐漸控制下來。我會去看看大馬路上的狀況之後再回去。」

  安撿起自己那把掉在一旁的魔彈炮。

  確實,安的魔彈炮跟剛帶出來時比輕了許多,應該是因為消耗掉大量子彈之故吧。

  在這種狀況之下實在無法再打下去。

  安簡短地點了個頭.一隻巨大的鳥飛過她的頭頂。那隻鳥挺花俏的,安曾經在類似馬戲團的地方看過這種花俏的鳥。

  後方傳來一個聲音。

  「我會等你!」

  這句話,不斷迴盪在安心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01:05 AM

  【終  曲】

  薛德立數數槍套裡面的子彈,自言自語地盤算道:「用掉不少子彈呢!」

  鎮上居民洗好掛出來晾乾的衣物在他頭上「啪噠啪噠」地飄揚著,這是在一般市街上很常見的景象。

  在這種都會沒什麼晾衣服用的空間,所以常常會在住家與住家之間牽繩索曬衣物。就算是晴天,從底下通過的行人也常常會被水滴濺到。

  薛德立手裡握著魔彈槍,小心翼翼地走在沒有半個人的巷道。

  他走著走著,便發現巷道裡面到處聞得到硝煙的氣味,想必舊市街上的硝煙氣味會更重吧。

  薛德立並不清楚襲擊城鎮的沙漠商隊原本打算做到什麼程度,不過幸好自己在工廠比較少的新市街這一邊。

  剛剛沿著河川走的時候,已經看不太到火苗了,平息這場混亂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薛德立不禁放心地吐了口氣。

  「太好了,那些人已經不在了。」

  「好什麼?」

  一陣「啪沙啪沙」的振翅聲,薛德立驚訝地抬頭仰望天空。一隻毛色花俏艷麗的鸚鵡,停在居民們晾衣服用的繩索上。

  「好什麼、什麼……啊哈哈哈哈哈哈,呀哈哈哈哈……」

  「葛蕾希絲?」

  薛德立迅速將手指抽上槍的扳機,接著鸚鵡似乎發現薛德立的舉動,便「啪沙啪沙」地飛下曬衣繩。鸚鵡一張開翅膀,就可以發現它那對翅膀就像是差勁畫家的調色盤一樣,混雜了許多顏色。

  薛德立轉頭,追蹤著鸚鵡飛翔的軌跡。

  鸚鵡飛著飛著——停在一個人的肩頭上。

  「啊!」

  薛德立呆當場,甚至忘了呼吸。

  (啊、啊……啊……)

  大大的立領,肩掛粗大的金色花邊。鸚鵡就停在那肩頭上。

  男子披著類似古代海盜王的厚重斗蓬,過時的寬緣帽.胸口的扣子全部都是金製品,肩上背著兩挺來復槍,槍的名字分別是唐納泰蘿和柯蒂,那是取自古代為了爭搶一個男人,而互相殘殺的一對姐妹。

  「我好高興呢!你居然追著我追到這裡來了,沒想到少爺你這麼愛我啊。」

  「奇美拉奧利凡特」說罷笑笑。

  「唔……」

  男子那超越他身高的壓倒性魔力讓薛德立渾身發抖,一陣頭昏!怎麼會有這麼嚇人的魔力!簡直就像是連腳邊的影子都賣給了惡魔一般。

  薛德立口中總算吐出低吟以外的聲音了。

  「奧、奧利凡特……把銃姬還來!」

  薛德立迅速舉起手槍,用拇指掃下擊槌,轉輪彈膛發出「嘎啦啦」的聲音。

  居民的換洗衣物在兩人頭上「啪啦帕啦」飄揚。

  「銃姬?啊……」

  奧利凡特推高跟斗篷有著相同設計感的帽子。

  「啊,那個啊。那個……如果少爺你想扣下扳機的話,也可以

  「別開玩笑了!」

  薛德立難得怒吼,槍口再度定在奧利凡特的胸口位置。

  「我不是門卡那林的鐵錘官,也沒興趣知道你被追殺的理由。但是那個東西非得請你還來不可,因為那個是……」

  「可以毀滅這個世界的槍,是嗎?」

  奧利凡特微微揚起像是鐮刀一般的嘴唇。

  「我說亞利魯夏的少爺,就算它有可能毀掉世界,也不用這麼驚慌吧?情報應該要正確傳達出來啊。銃姬到底是怎樣被使用、怎樣毀滅世界、長什麼樣子、用什麼子彈?很遺憾,沒人知道它的使用方法,真是傷腦筋。」

  薛德立非常吃驚。

  「你剛剛說『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偷走銃姬逃命的奧利凡特會不知道這件事?奧利凡特在薛德立問起之前,就先開口說道:「沒錯,銃姬除了用來毀滅世界之外,還有其它功用。說起來那把槍擁有的是消滅『詞語』的力量,如果說狗的話,這世界上所有的狗就會消失;說花的話,今後世界上將永遠不會有花兒綻放。當然說世界的話,就可以將世界整個毀滅,但是毀掉的是『誰的」世界,這就不得而知了。」

  「世界……」

  「剛才那個金髮姑娘是加瑞安魯德人吧?看她在這裡進行恐怖活動,我猜她想消滅掉的一句話應該就是『斯拉法特』了。」

  薛德立驚訝得瞪大眼睛。確實,這樣就可以解釋安緊緊跟著薛德立等人的原因。只要利用銃姬的話,不需要流下任何一滴血,就可以消滅掉可憎的斯拉法特人了。

  「不過……這麼恐怖的東西為什麼會存在於世上?」

  「好問題」奧利凡特像個紳士一般摘下帽子放在胸前。「這個世界上存在許多宗教,門卡那林聖教是其中之一,其它還有祭祀六大元素之王的人,或者崇尚古代之王的人,很多很多。但是據我調查.這些宗教都是『破曉前夕』大戰之後才興起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你有沒有這種經驗!你跟朋友吵架,明明就是自己不對,但是卻拚命想找出對方的不是。既然對方討厭自己,那自己也要討厭對方,所以兩個人根本就是半斤八兩,錯不全在自己身上——人都會下意識地用這種方法抵銷自己的過錯。」

  「你想說什麼……」

  薛德立搞不懂奧利凡特的意圖,不禁皺起眉頭。

  奧利凡特看到薛德立的態度,笑著說道:「人就是這樣,既然被神討厭了,就拚命假裝自己不需要神。但是人類要活下去卻無法失去依靠,所以他們便去尋找可以替代神而讓大家崇敬的事物。你知道嗎?聖教的『守護者』門卡那林才不是什麼聖人,他可是在『破曉前夕』大戰時,第一個提議使用火攻法的舊太陽帝國軍將領。」

  「!」

  「你差不多該想起來了吧?神過去對燒燬世界的人類說過什麼話。」

  鸚鵡「啪沙」一聲從奧利凡特的肩頭上飛走。幾根五花十色的羽毛飄落在薛德立面前。

  「人類啊,變軟弱吧。」

  忽地「碰」一聲。不,奧利凡特確實將柯蒂放下來,並且扣下扳機。

  只是因為他動作太快,所以沒有看到。

  (是風魔法「細粉」嗎?)

  青藍色魔法光縱向劃開天際。如同名稱所示,可以將一切事物切碎成細微粉末的風刀襲向薛德立……

  (唔!)

  薛德立也迅速地扣下扳機。碰!槍彈進裂,薛德立的「百葉窗」慢了幾拍跟著發動。土壤堆棧起來,石板地一片接一片堆在薛德立面前,形成一道牆壁。

  但是……

  (這樣不行!)

  奧利凡特擊出的細小刀刃,滑過堆積而上的石板縫隙之間,抵達薛德立身邊。

  好快,魔法可以這麼順暢地發動,都是因為魔法陣式簡短之故,從這裡就可以看出施法者之間的實力差距。

  這是魔法戰。

  「嗚哇啊啊啊!」

  薛德立不僅被風切傷皮膚,還整個人被吹飛到後面。「百葉窗」發動到一半,便因為魔法陣式遭到破壞,而四散無形。

  奧利凡特緩緩走近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的薛德立,方才開火的柯蒂槍口冒出白煙。

  「你的魔法陣式還是有滿多無謂的部分呢……這句『在深層地底擁抱火焰者』還是刪掉比較好喔,要構築鐵,怎麼可以把會熔化鐵的火焰文句排進來呢?」

  「怎麼!怎麼!可以!可以!」葛蕾希絲一邊繞著薛德立飛,一邊叫道。

  奧利凡特的嘴唇像是利刃一般揚起笑容。

  「我覺得你用槍就不對了,你在伊柏利特的時候不也沒用嗎?少爺,你就直接詠唱魔法看看吧。」

  薛德立滿臉蒼慘自,因為他察覺到奧利凡特的意圖了。

  「不,我不、要……」

  「那個金頭髮的姑娘不也說了,被人用武力強行奪走的東西,只能用武力奪回來。你既然有那種力量,就用魔法讓我屈服嘛!好不好?」

  奧利凡特用唐娜泰蘿指著薛德立。

  這是一把以五發子彈為一組彈匣的魔彈用來福搶。

  彈匣第一發是範圍最廣的魔法,第二發是自己要用的防禦壁,剩下三發則會依對方屬性來選擇相異屬性的攻擊魔法,是奧利凡特很擅長的多量化攻擊。

  然後,他的第一發子彈大多是風魔法的「暗雲」。

  「啊……啊……」

  薛德立發現自己下顎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要是在這麼近的距離下挨到一發「暗雲」可吃不消。

  那種魔法正如同字面意義所示,是穿過空氣的縫隙,藉以攻擊他人的風魔法。雖然對每個人的攻擊威力並不會太強大,但是卻很難防禦。

  「嗚哇啊啊!」

  薛德立半自暴自棄地扣下扳機。

  「哼!」

  奧利凡特甩甩叉在腰上的左手,一把掌心左右大小的手槍從他的袖口滑出來。

  奧利凡特並未扣下那把槍的扳機,就直接開槍了。

  「啊啊!」

  薛德立的手掌感受到一股灼熱的疼痛感.他手中的槍也因此飛彈開來。他的紅色傑米一邊「喀啦喀啦」地旋轉,一邊在石板地上滑行。

  些微的硝煙氣味,漸漸瀰漫在兩人佇立的狹窄巷道裡面。薛德立瞪大眼睛,因為奧利凡特擊出的是鉛彈。

  他笑了。

  「我明明、就叫你、不要用槍的……」

  「好痛、好痛!嘎啊嘎啊!」

  他的聲音冷漠得讓人發毛,薛德立感受到自己的喉嚨正在顫抖。

  奧利凡特放下槍之後,又往前踏出一步。薛德立依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後退。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地方,有很多人類。」

  奧利凡特用喝醉一般的語氣說道:「人類啊,擁有自行發動魔法的力量喔,好厲害呢!」

  他又接近了一步,靴子的鞋跟「喀」地一聲踏響石板地。

  「但……是,利慾熏心的人類濫用魔力,讓整個世界被魔力引發的火海吞沒了。

  啊啊!真是愚蠢,

  愚蠢,

  愚、蠢、的人類啊!」

  他從胸口取出一黃色子彈給薛德立看,緩緩將之放進「柯蒂」的裝填口。上下撥動槍機,讓子彈上膛之後,竟然槍口朝地,往薛德立腳邊發射魔法彈!

  「碰!」

  當子彈從槍口噴出的同時,魔法也跟著發動。

  黃色的火焰燃起陣陣白煙,開始圍繞住薛德立週遭。這不是普通的火焰,並沒有燃燒,而是會烤乾人,讓入陷入一片朦朧的火系幻影魔法。

  (是「海市蜃樓」!)

  「你是個好孩子,快點想起來吧。」

  薛德立聽到奧利凡特責備一般的聲音,他的意圖很明顯,利用幻影喚醒薛德立的過去,逼他陷入與當年毀掉伊柏利特時同樣的瘋狂狀態。

  「啊、啊……唔……」

  薛德立在石板地上呻吟,他的喉嚨乾渴,腦袋昏沉。黃色的野火像是舔舐薛德立的內心一般灼燒著他。

  (好熱!)

  薛德立太過乾渴,整個喉頭不斷翻騰,他眼中已經看不到奧利凡特了,自己理應觸碰著的石板,還有頭上掛著的衣物也都不復見。

  他看到別的東西。

  (那、個是……)

  黃色的火影后方浮現小孩們的身影,每一個都跟薛德立長得一樣。

  他們一邊笑,一邊小跳步過來圍住薛德立。

  然後他們竟突然像沙子堆起來的人偶一般,從頭頂嘩啦嘩啦地開始粉碎。

  「?」

  薛德立慘叫。

  我、我粉碎了!住手!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他看到好多東西。

  有好多時鐘,時鐘的針拚命轉著。鴿子不斷進出報時小窗「咕咕」地叫。

  一切都瘋狂了,一切都壞掉了,不,不對不對……不是這樣,這不是時鐘、不是現在,那不是我,但又是我。時候到了!不……是那個!

  「薛德立!」

  薛德立熟悉的黑色長髮,突然衝進朦朧的視野之中。

  「愛……珥……」

  愛珥文情急之下朝黃色火焰扔出某樣東西,「喀」一聲插進石板地的那玩意兒,其實是銀色的小刀,愛珥文將小刀投擲成圍繞住薛德立的形狀。而神奇的是以小刀為頂點,石板地上浮現一個五芒星。

  「離薛德立遠一點!」

  愛珥文掀開那身厚重的黑色斗蓬,薛德立見狀不禁瞪大眼睛。斗蓬內側牢固地——就像是產在樹葉反面的昆蟲卵一般,收納著許多子彈。

  「退下,不然我會殺了你。」她以薛德立從未聽過的冷漠聲音說道。

  這是一場夢嗎?薛德立陷入一片混亂。愛珥文竟然使用魔法。門卡那林的修女應該在戒律的限制之下,禁止使出任何攻擊的啊。

  (愛珥……為什麼?)

  「哎呀哎呀,這不是『鐵公主』嗎?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見到你呢!」

  薛德立聽到奧利凡特輕浮的語調。

  等等,這是在說誰?

  鐵公主?

  忽然,一個柔軟的物體包住薛德立的臉頰,是愛珥文輕輕抱起他。

  「薛德立……還好你沒事……」

  「哎呀呀,你出面的話我可應付不了啊。也罷,這裡就交給你吧。只是你的……是……我會加以處置的,鐵公主。不……」

  某種東西飛起來的聲音突然「啪沙」響起。

  那到底是鸚鵡振翅飛翔的聲音?

  還是奧利凡特甩起斗蓬的聲音?

  沒有人知道。

  「愛珥文,真是個好名字呢。」

  說罷,奧利凡特的腳步聲便消失了。

  他離開之後,又再度聽見風吹拂的聲音。愛珥文用自己的臉頰蹭蹭薛德立的臉,就像她以前常做的一樣。

  「薛德立……已經、已經沒事了。」

  薛德立動用全身殘存的所有力量睜開眼睛,他凝神注視到的.是他最喜歡的黑色頭髮,還有那像是櫻桃一般的雙眼。

  「已經沒事了……」

  愛珥文柔和地微笑,那是姐姐一如往常的聲音,讓薛德立安心地閉上眼睛。

  在薛德立昏倒之前,好像聽見火車氣笛聲。

  和煦的春季陽光,從猶如睡眠不足的眼皮一般撐開的雲層縫隙之間灑落下來。

  最近降雨量多,事實上昨天的火災之所以沒有蔓延開來,據說也是因為風中蘊含大量水氣之故。雨量增加是春天即將結束的證據,夏天馬上就要來臨,在這塊大陸南部地區,俗稱「銀製平底鍋」的炎熱夜晚將每天持續下去。

  太陽這麼大的話,路面不消一刻鐘就會被曬乾了吧。薛德立一邊觀察在月台上貨的工人,又再度轉頭看看通往鎮上的道路。

  「安普洛希雅沒來呢!」愛珥文似乎是替薛德立表態一般。喃喃說道。

  他們兩人來到位在裡姆薩市郊,準備發車往北方的火車車站。

  裡姆薩車站同時也是補給大站,火車通常會在這裡停上一個小時.以裝卸貨物和石炭。

  事實上,滿臉通紅的搬貨工人們,正在薛德立他們旁邊忙碌地來來回回,將掛著掛牌的家畜和穀物袋運上火車。

  站員敲響整點鐘聲,列車最後面的家畜用板車也以這鐘響為信號,一口氣與前面車廂分離。火車煙囪呼出白煙之後,讓薛德立真的著急起來。安普洛希雅還沒到,明明就跟她說過是正午的火車了

  (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就算安打算採用的作法跟襲擊裡姆薩那群人不同,但是她卻仍然是為了復興祖國而活動的沙漠商隊一員。

  既然她意外在裡姆薩遇到夥伴,又怎能叫她不要跟夥伴一起行動呢?

  「愛珥,不好意思,你可以先上車嗎?我要在最後一節車廂等安。」

  愛珥文雖然很想說什麼,但還是默默點點頭之後,帶著行李走進二等車廂。

  薛德立穿過一等車廂旁邊,在最後一節車掌車廂前面停下腳步。

  從這裡看到的裡姆薩市街。簡直就像是蛋糕上面的裝飾一樣。

  還是沒看到安。

  「小子,車要開了喔,快回到車廂去吧。」打算走進車掌車廂的車掌,拍拍薛德立的肩膀說道。

  但薛德立卻一動也不動。

  「拜託你,請再等一下下,我朋友她……她一定會來!」

  車掌搖搖頭,蓋上懷表的蓋子。

  「很遺憾,不能再等了,火車還得趕去下一站。」

  火車車輪之間發出「噗咻噗咻」,像是蛇在威嚇獵物一般的噴氣聲。

  (安普洛希雅!)

  「喀啷喀啷喀啷喀啷。」

  月台上最後的鐘聲,猶如取笑薛德立一般響起。

  打開灰色的雙面門之後,映人眼簾的是好幾天沒有放晴的晴朗天空。

  安普洛希雅腳踩著因為吸飽了水氣,顯得還有幾分柔軟的土壤,往西方前進。

  她打算前往的山丘,是數十年前還建有門卡那林修道院的場所。

  修道院在裡姆薩新市街落成之後,也跟著移到城市裡,現在只有要去墓園的人,才會往這邊來。

  安今天早上來這裡之前,先跟站在橋邊的賣花人買了一束花。安看過這種花,但就是想不起名字。她不禁對熱中作戰到連這種事情都搞不清楚的自己露出苦笑,小時候明明就跟普通女孩一樣,很喜歡漂亮的東西和花朵的呢……

  安輕輕將花束放在刻有艾絲緹拉名字的石頭上面。

  「艾絲緹拉,我來了。」安對還很新的墓石說道。

  艾絲緹拉的墓前放滿了花,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了。艾絲緹拉·裡德,月九三七年,出生於北部由薩羅特。

  說到這個由薩羅特,在北部地區是靠近第六十七煤坑的古老礦場都市。

  在安出生之前曾經發生過嚴重暴動,導致整座城市封鎖。

  艾絲緹拉誕生在這麼亂的城市裡,到底是為什麼從北方來到這裡的呢?安這才發覺自己完全不瞭解她.但是安卻不覺得很遺憾。

  安用手掌輕輕撫摸墓石。

  「艾絲緹拉,那裡冷嗎?死亡究竟是什麼感覺呢?」

  清爽的風吹拂著安編起來的頭髮,安總覺得風的顏色跟昨天有點不太一樣。

  剛剛看到的天空顏色也變了,一定是夏天的腳步己近了吧。安說道:「如果今後將會發生的事情,可以像季節這樣固定出現就好了,這麼一來人就不會迷惘,就不會手足無措地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該做些什麼了。」

  黑雲已經散去,沒有一絲雜色的蔚藍天空覆蓋著整座山丘.

  但是,安的心裡依然是一片愁雲慘霧。

  她在思考兩件事情,一是自己失去的東西,一是自己得到的東西。

  (不管到哪裡,我依然是加瑞安人,不管怎樣,我都無法逃避這個宿命。)

  為了復興祖國,安是重要的號召。為了將鐵壁國再度重建起來,也為了那些忠於祖國而不斷忍受苦難的同胞們,安必須當一個公主。

  而這件事情會將戰爭再度帶到世界上來。鉛彈將會射進土地中,人們會忘記怒吼以外的話語,薛德立遲早也會面臨必須戰鬥的一天吧。

  但是,他卻對安說,要安一起來……

  安從山丘上望向位在西邊的北部路線火車站,列車從剛才就已經停靠在站內,那是薛德立將會搭乘,正午出發的列車。現在所有行李應該都已經搬上車了吧。

  安已經下定決心不去了,但是卻無法不想起他的聲音

  ——一起來吧。到時候再決定要去哪裡就好了,安普洛希雅

  「艾絲緹拉,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

  就算問出口,艾絲緹拉也不可能回答。每當風兒吹起的時候,依偎著墓石的花草便會像點頭一般搖晃著。

  ——世界不是由人去改變它,而是它自己會改變的。

  艾絲緹拉曾經如此對安說過,安覺得現在的自己總算稍微能夠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了。

  那一定是自己會改變自己的意思。

  自己改變了,世界也會跟著改變,這麼一來,就不需要改變世界的武器。

  只需要一句話,或者一點點交談的時間就足夠了。就好像薄荷茶裡面,有著清爽人喉的風一般的感觸一樣。

  ——而安在遇到艾絲緹拉之後;確實改變了。

  (那麼,今後呢?)

  安想到這裡不禁愕然。

  艾絲緹拉改變了自己,她的一句話給安的衝擊,比幾千幾百顆子彈還要強烈,足以讓安改變心意。

  但是今後該如何是好呢?

  艾絲緹拉已經不在了,那麼誰會改變我呢?誰會對我說出這麼和肯的話呢?

  「雖然你說言語沒有任何意義。」安在腦中想起那個笨拙的深綠色視線。「我雖然這麼不善言詞,說不出什麼好話,但是我一直覺得把想法說出來比保持沉默來得好。」

  「薛德立……」安普洛希雅呢喃道。

  世界或許真的會自行改變。就算安不去改變世界,但是薛德立存在的話,或許就可以。

  那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呢?可能是能夠很簡單利落,輕鬆完成的事情也說不定。就像火車開往下一站一樣……

  (火車?)

  安驚訝地抬起頭,鎮上的時鐘塔報出正午時分。

  當那座鐘敲完十二響之後,薛德立搭乘的列車便會離開這座城市。

  而他想必再也不會與安有任何交集了吧。

  這樣很討厭。

  絕對不希望這種事情——發生!

  「我得趕過去……」

  安抬起頭。

  她有如溜滑梯一般衝下山丘,直直奔向車站。她喘著氣,緊縮的喉嚨和內心都很痛。

  安不懂太複雜的事情,但是她現在很確定,自己非得搭上那班火車不可。

  她體內的血液對她訴說「得要傳達自己的想法、得要趕去,得在火車離站之前!為了改變我的世界」!

  宣告半個中午的鐘聲迴響在山丘上,安內心非常焦急,只期望現在在鍾塔上敲鐘的人可以慢慢地敲……拜託!

  安普洛希雅向神祈禱。

  薛德立聽到宣告正午的時鐘塔鐘聲從鎮上傳過來。

  只要那個鐘敲完十二響,火車就會發車。

  彈簧從剛剛就已經開始絞動,汽笛也響過好幾次,總覺得火車本身都變得坐立難安了。

  薛德立不管自己心臟狂跳,一直盯著鎮上的方向看。早上的他雖然還很確定安普洛希雅一定會來,但是到了現在,這份確信已經像平底鍋上的奶油一般,逐漸消失了。

  紅臉車掌對薛德立說道:「小子,要開車了,你就死心快點上車吧。」

  「可是……」

  車掌對薛德立搖搖頭。

  薛德立無可奈何,只好登上車掌列車的樓梯,但安還是有可能及時趕到。

  就算薛德立現在回頭看到路上的人影是安,她也趕不上車了,但薛德立就是沒辦法徹底死心。

  車輪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緩緩地開始轉動。猶如獨角仙頭角般的煙囪開始噴出白色的蒸汽,那簡直就像一條白色大蛇打算咬住天空一般,朝天上攀升而去。

  就在此時,薛德立看到有人正從山丘的方向橫跨對面鐵路衝過來。

  「安普洛希雅!」

  薛德立緊緊抓住車掌車廂最後面的欄桿。

  「安,快點!」

  薛德立從欄桿上面探出身子,並將雙手伸得老長。他看到安普洛希雅拚死拚活地跑過來。

  駛出月台的列車,已經開始往前加速了,薛德立不顧一切地跨出欄桿。

  車掌大聲警告他「危險啊!」

  「安!手給我……」

  薛德立用一隻手抓住欄桿,整個身子探出去,打算抓住安的手。當他抓到安那粗糙的手時,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徹夜未眠,一直在思考的事情。

  ——我說安啊。

  假設就算如你所說,有個言語無法傳達想法的世界存在,而人們也絕對無法捨棄武器。

  但是只要牽著手,就沒辦法再握住其它東西,而互相牽著的手也不能算是武器吧。

  如果我這麼說,想必你會笑我傻,會說這只是沒有實際意義的表面話吧。

  但我卻覺得這樣很棒。

  真的很棒。

  ——今後我也想一直跟你討論這類話題。

  「安,跳過來!」

  她瞬間露出遲疑的表情,薛德立扯開喉嚨喊道:「相信我!」

  薛德立只看到指尖。

  吹打他臉頰的勁風簡直有如凶器一般。

  安將雙手伸過來,她說了什麼。

  話語蹦出來。

  「薛德立……」

  薛德立伸出手,比去年稍稍長了一點的手臂.抓到安伸出來的手。

  兩個人的手就像列車的連結器一般緊緊勾住。

  安的身體瞬間浮空,薛德立使出蠻力將安的身體拉過來。兩個人一起撞上車廂最後面的牆壁。

  「嗚……」

  然後薛德立因為背部猛烈撞擊的關係,好幾秒之間都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之後,車掌才驚訝地向兩人問道:「你、你們沒事嗎真是亂來的孩子!」

  車掌雖然兩隻眼睛依然睜得圓圓的,但還是不忘向最後上車的乘客收票。兩個人一邊摸著自己的後腦勺,一邊相視而笑。

  「呼……嚇了我一跳。」

  薛德立眼冒金星的症狀消失之後,轉頭看看安普洛希雅。

  「喏。」

  「咦?」

  薛德立的語氣比平時更添了幾分強硬。

  「我說得沒錯吧?」

  安稍微楞了一下,然後「嘿嘿」用手指蹭了蹭鼻子。

  薛德立也跟著笑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還牽著安的手,嚇了一大眺。兩個人的手因為牽得太緊,不禁忘記要放手了。

  「哇哇!」

  當薛德立慌慌張張地打算放手時,卻反被緊緊握住。安普洛希雅以誠摯的眼神看著他。

  她的雙唇動了動

  「薛德立,那個……」

  「呃?」

  「我……」

  心啊。

  像子彈一般傳達過去吧!

  氣笛的聲音越過山巔迴響耳際。列車緩緩駛出車站,逐漸加快速度。

  火車再度鳴了一次氣笛。

  「嗶——」

  鐵軌旁邊的橫木信號機,伴隨這聲氣笛,「喀」地一聲落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01:07 AM

  【不是後記的後記】

  大家午安,我是在MF文庫J首度與各位見面的新加入者高殿円。

  我個人第一次出版文庫書籍到現在,前前後後也已經過了四年左右吧,這回總算達成當初的野心了。

  謝謝,這一切都是心胸寬闊的MF文庫J的功勞。MF文庫J萬歲,不是UGJ喔(冷)。

  我的野心有很多(露小褲褲啦、體操熱褲啦、學校泳裝等),而這次達成的是「巨乳」角色VS「貧乳」角色。

  我個人由於長年以來一直很憤慨,各種成年刊物封面儘是前者,所以想誠心地向各位推薦後者。

  話說某一天,一件震撼性的真相打擊到每天說著貧乳萬歲的我!

  神諭:「愚蠢的傢伙!」

  我:「來者何人?(戰隊作品裡壞人常用的說法)」

  神諭:「憑這點程度的知識就想自稱乳發燒友,真是笑死人!這種傢伙該去灌飽一個月前的牛奶,然後死守著廁所啦!」

  我:「你說什麼?等等,為何你口操薩摩腔方言?」

  神諭:「乳並不只有巨乳貧乳,比貧乳好—點的叫微乳。」

  我:「微乳?」

  神諭:「比巨乳更加量跳樓大甩賣的是爆乳。」

  我:「爆乳?」

  神諭:「順帶一提,寫真女星的胸部一概稱之為(因為是最合適拍寫真的胸部)適乳。』

  我:「適乳?……我、我沒聽過這種說法。」

  責編金田一:「對不起,是我剛剛胡謅出來的。」

  我:「胡謅的啊!」

  ……但是這卻足以讓我垂頭喪氣。太天真了,我對乳量實在太缺乏知識了。

  我完全沒想到萌乳的種類居然可以分得這麼細。

  我:「既然這樣,那我就得安排微乳跟爆乳角色登場了!」

  總編(正常人):「不,等等,高殿小姐好歹是位女性……」

  我:「一定得安排出來!(沒在聽)」

  就是這樣,下一本書將不是推出《銃姬2》而是《乳姬1》了(騙人的)。

  總之,亢奮得莫名奇妙之下開出來的玩笑先擺一邊,這本《銃姬)能夠推出,真的是托了許多人的福。

  這次出書的日期跟平常幫我推出作品的角川BEANS文厙系列發刊日完全重疊,結果讓無法同時執行多數工作的我這個鳥頭陷入一片混亂……如果各位喜歡《銃姬》這部作品的話,希望各位也可以光顧—下那邊的作品……碎碎念……啊,不是在說乳。

  替本作繪製非常出色插圖的復波克己老師,謝謝您在百忙之中接下本作品的插畫工作。

  我已經淺淺地反省自己,居然做出要一位男土把安普洛希雅的裙子畫短一點,並且讓她露大腿的舉動。

  不不,每張插圖真的都既帥又可愛。

  非常謝謝你!

  然後,我要謝謝讓我迷上槍的師父,等收到版稅我要去買來復槍啦。

  但願這本第—集能夠平安暢銷,讓這套《乳姬》(還在說)……不對,《銃姬》的後續能夠寫到完結,我會默默祈禱的。

  請各位多多支持。

  自己是O乳的高毆円-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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