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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0 11:58 PM

高殿円 -【銃姬.四】Nothing or All Return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11 11:33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扣下扳機時默念事物名稱,便可讓它從世上徹底消失,這就是讓人聞之喪膽,如謎團一般的「銃姬」。薛德立、安普洛希雅與愛珥文三人,繼續踏上尋找「銃姬」的旅程。
在半路遭遇暴風雪的一行人,被迫留宿在聖教研究機構「蜜蜂之館」。各自擁有黑暗過往的安與薛德立,分別迎向自身的命運。布魯托對安透露了隱藏在加里安魯德亡國悲劇裡的秘密,他真正的用意究竟是?在魔法陣對面的廣闊戰場上,與薛德立再度相會的意外人物又是……?

【作者簡介】
高殿 円  Madoka Takadono
4月1日生,愚人節出生居住於關西。號稱關西第一總管兼眼鏡愛好者……這是她的假面目。近年來在各方面都擁有很活躍的表現,是眾所矚目的作家。代表作包括《遠征王》系列、《銃姬》、《Comingout!》、《神曲奏界 永恆之白》、等。於繁忙的工作中,過著在某網路遊戲裡狂殺羊咩咩和蚯蚓的日子。

原日文書名:じゅうひめ 4Nothing or All Return 原所屬文庫:MF文庫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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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09:43 PM

  對你而言最方便的人,

  清楚映照出你模樣的鏡子,

  那就是「他人」。

  無論是誰,都會長大成人,

  長大成人,變得更聰明之後,

  為了自己,

  為了掩飾自己,

  為了隱藏自己的缺點,會想得到一面清楚映照自己的鏡子,

  對你而言最方便的人,

  清楚映照出你模樣的鏡子,

  那就是朋友。

  你看,就在你的眼前,

  你應該會有所發現。

  只不過,那就是你自己,

  你一直凝視著的,

  你稱之為朋友的,

  那就是你自己——

            ※※※※※  ※※※     ※※※※※  ※※※

  【序  曲】

  ——為何人非得長大不可?

  凝視著好似這輩子都不會長大的綺德琳,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著,如果能夠永遠都當小孩的話,那該有多好啊!

  「笨蛋!你這不是都沒有好好把污垢清乾淨嗎?真是沒用!」

  我一打開門,便突然有件溫熱的束腹迎面飛了過來,我按著太陽穴,當場蹲了下來。好痛!偷偷伸手摸額頭兩側,手指頭上赫然沾滿濕滑溫熱的觸感——是血!

  「綺莎菈,你是因為自己是那個人的妹妹,才會懶得照顧我吧!」

  我軟弱地搖了搖頭,暗覷著站在長椅上充滿傲慢地俯視著我的蜜蜂。

  這個名為菈貝的少女,是三個月前才來到蜜蜂之館的新人。她剛來時,猶如小兔子般不安地瑟縮著身體,不論我說任何話,全都會老實地聽進去。她出身自貧窮農家,對於能夠穿著主人所賜予的純白蕾絲女傭服,彷佛是接受上帝的恩寵般感激涕零。

  我每天都要在她那如掃帚般的赤色毛髮上,塗上蜂蜜,用束腹在比她真正的腰更高一些的位置上,綁出完美的人工腰線——就這樣,她漸漸習慣了穿著美麗的洋服,態度也產生一百八十度的驟變。說明白些,現在的她,已經將我們這些工蜂視為她的屬下,專為服侍她而生存在這世上。

  「我被帶來這間位在這種深山裡的『館』,還真是倒楣透頂啊!如果是被帶到城鎮附近的館,我每天接觸的就都是都市流行的香水和印花棉布,以及純手工編織而成的攻克綾蕾絲了,而不是這些粗製濫造的次級品……」

  她的怨言和不滿還不僅於止。昨天,她的物件是身為魔槍手的男人賽堤,「他的魔力明明就不強,卻還想獨自霸佔蜜蜂之館。我不用和那樣子的傢伙生小孩,還真的是太好了哪!」

  她老愛吹擂自己魔力多強,總是自顧自地「勾勒」自己的美好未來。

  「——我的小孩,將來一定不需要用『槍』也能施展魔法,王位也是近在咫尺而已,這樣一來,我的貢獻度必定大大提高,《血統和能力證明》的等級也會上升。在這之前,我絕對會像那生了十七名魔槍手,而成為永久女王的賈克琳·耶琴那樣,被稱作魔槍手之母,還會像斯拉法特的英雄一樣,在吉諾古萊亞分配到一棟像樣的豪宅。哈哈!絕對沒問題的,我的血,一定會被認定為接近純血,我的子宮,也會被評價為有那個價值,搞不好還會成為斯拉法特第一黨幹部的養女呢!」

  她們總是在搜尋著成為「種」的男人,總是鍥而不捨地尋找著魔力更高的男人,並與其發生肉體關係,然後懷孕,將孩子提供給軍隊,這是她們的使命。孩子的血中若是超過主和絕對信仰中樞所規定的基準值一四七確證格利姆(一公克的血液中所包含,最容易和魔法元素結合的不安定金屬成分)她們便會因為對聖教、精靈,以及信仰之貢獻,得到一大筆賞金。因此,她們天天都在挑選能為自己帶來財富的男人。

  正因為如此,菈貝才非得毆打綺莎菈洩憤不可,那是因為薛德立被綺德琳給搶走了。對象若是那個有前途的薛德立——可是大有機會生出能得到王位的孩子……

  (她從前明明就不是這種女孩……我看,她長期執著追求名利與外在,迷失自我只怕也是遲早的事……)

  是我把這樣的想法傳達出去了嗎?菈貝忽然以兇狠的尖銳目光惡狠狠地回瞪著我。

  「怎樣?有什麼要抱怨的嗎?」

  「沒有……」

  「算了,這些事跟沒有魔力的你,也扯不上關係。」

  菈貝拿起銼刀修她的纖纖玉指,然後噘起紅唇輕吹一口氣,將銼下的細屑吹掉。

  「明明就是雙胞胎,但你卻連一點魔力都沒有,絕對是被那個一直都很有福的綺德琳給吸走了吧!真可憐,你這傢伙也是個可憐人啊~~」

  我靜靜傾聽著她聽似為抱我不平,實際上卻充滿了諷刺意味的言語。

  「在現代社會裡,血統渾濁的人是沒啥用處的啦!沒有人會要像你這種沒有魔力的女人,大家一定都是希望自己的小孩血統優良嘛!你看,斯拉法特國家內政省不也在檢討新的血統等級制度嗎?」

  菈貝用手指夾著臉頰,手指上的指甲已經修好了,她出神地吐出一口氣。

  【血統渾濁的人是沒有用處的。】

  菈貝的話雖然刺耳,但不得不承認的確是事實。魔力依據血統遺傳而來,這是非常殘酷的事實,因而血統主義會受如此的重視與吹捧,一點也不讓人意外。

  這樣的想法,徹底改變朝著我扔束腹的菈貝——除此之外,當今的普世價值就是要尊重魔力,這也是最近才成為主流的思潮。

  「自由的時代還真是棒啊!直到前陣子,貴族地主們還都在擺架子,我們也出不了鋒頭,現在這種古典的階級制度就要崩潰了,也開啟了依循新秩序的時代呀!血統主義萬歲!」猶如往昔迎接斯拉法特龍王成為新支配者的庫裡斯特魯人,菈貝如此說道。

  不過,另一方面,我也知道在軍隊裡面,僅僅是擁有魔力的人才能夠成為指揮官,沒有魔力或者魔力差的人,大多只能是無名小卒,平凡直到老死。當然,也有些人是像布魯托那樣,完全沒有魔力,卻也能在軍隊中出人頭地。

  即使沒有與生俱來的魔力,倒也並非抹滅所有成功的可能性。

  但女人卻完全不同。因為和沒有魔力的女人結婚,最後就是白白地稀釋了原本純正的血統,使得下一代的能力大幅降低,想當然爾,國家一定不樂見這種事發生。

  西大陸約莫有七百萬人(包含舊庫裡斯特魯星團的話,大約有三千六百萬人)擁有所謂斯拉法特血統,他們全都被紀錄、追蹤,被迫接受由國家決定他們的婚姻。在斯拉法特,十二歲就是成人,十二歲的男子全都要服兵役,女性同樣也被賦予生孩子的義務;也就是說,斯拉法特人一到了十二歲,就全都被安排好婚姻,除此之外,被併吞的加里安魯德人,也被迫遵守這個法律。

  十二歲以上的加里安魯德女子一毫無例外地被規定要成為蜜蜂——為的就是將加里安魯德族人從這塊土地上徹底消滅。另一個目的,則是純粹要增加軍隊的人數。

  【血歸血、肉歸肉、骨歸骨!】

  【精神回歸精神!】

  萬物回歸應有的樣貌。

  斯拉法特全國上下的人民,全都發自內心尊重擁有魔力的人,至少也接近了純粹的狀態,已經類似一種信仰。

  這種受到社會全體遵從的政策,形成了一種普世價值——沒有魔力,代表不能成為軍人,就難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沒有魔力,代表子宮不具作用,像綺莎菈這樣的加里安魯德女人,便毫無生存的價值可言。

  (沒有魔力的人一毫無生存價值……?)

  我無意識地用手掐住自己的喉嚨。

  (我沒有生存價值……?)

  大概是感覺到我在發呆吧!菈貝再度面對我,對我粗言相向。

  「好了,趕快給我滾回地下,然後把這個污點給我清乾淨,沒弄乾淨的話,你就別睡了!」

  我畢恭畢敬地接受命令後,屈身行禮後,靜默恭敬地退出了她的房間。

  「毫無生存價值。」

  我獨自一人喃喃自語,周遭沒有任何人聆聽。

  (在當初生下來的時候,就知道不會獲得幸福,可是我們為什麼還要長大呢?)

  我決定先不回去地下的洗衣間,想到綺德琳的房間看看她的狀況,順著由上等橡木手工雕刻製成的扶手,朝著宅邸的南端移動——盡頭就是綺德琳的寢室。

  她一來到蜜蜂之館之後,隨即被分配到現在這個房間來,那是由於她每公克的血液裡,蘊含了高達二六七二的魔力值,除此之外,她的屬性是千中取一的稀有品種——暗。所以,她從一開始就得到了最高規格的禮遇,這可是前所未見的。

  我悄悄推開門,裡頭的光線從門縫透了出來,她因為還能自己關燈,所以她大概還是醒著。

  「你……」

  我一看到裡面的情景,不禁嚇得倒抽一口涼氣。

  綺德琳被散亂在房間中的子彈埋住,動也不動地蹲在地上。我慌張地跑到綺德琳身邊。

  「你在做什麼啊,綺德琳!」

  綺德琳看著我,如同在黑暗中找到母親的孩子般綻開天真的笑容。

  「綺德琳……很……努力哦……我做了,好多……子彈哦……」

  「子彈……」她那單薄的手中,才剛注入魔法的子彈,微微綻放出魔法光芒,我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難道,所有子彈你全都注入魔法了?」

  我的不好預感果真命中了。子彈如斷了線的珍珠項練般四散,摸著子彈的手有一種觸電感,這表示子彈內被注入了魔法——這是魔法元素與銀在子彈中結合時所產生的微震,這點連我這個幾乎沒有魔力的人都知道,據說擁有魔力的人,以目視的方式便可明瞭。

  光是我眼前所見的,至少也有將近數百顆子彈,要一口氣將魔法注入數量如此龐大的子彈裡,必須竭盡耗費非同小可的精神力。

  所謂的魔法,也是感情的運作,它和這世界上被科學認證過的確定能量不同,魔力是在所有人類的心中——在一個被稱作精神島嶼的區塊——所產生的精神波動,其中數個波動的波形,類似于傳統所認知的「感情」。

  根據三世紀的物理學者安東尼·達瓦納的說法,施展魔法其實與「深慮」或「沉思」的感情運作模式雷同,也就是說,光是將魔力注入子彈的這個行為,就和一小時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只是關在自己的家中,專心致志地持續思考一樣,需要耗費極大的心力。

  事實上,在我面前的綺德琳,已經表情憔悴,目光渙散了。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管你的魔力有多高,這麼胡來也未免也太……」

  「綺莎……有很多……子彈……綺德琳、是個有用的人……」

  綺德琳不靈活地挪動著微張的嘴唇,說完突然「嘻」一聲地笑了。

  「約定好……綺德琳,製作……魔法……子彈,綺莎菈,你看……有很多吧……」

  她面向我,緩緩張開手掌,讓我看見手掌上的小銀塊,她的手微微顫抖著,好似竭盡氣力地支撐著自己的右手,等著我拿起子彈。

  「給……你……綺德琳的……魔法,由綺莎菈……給……大家……大家。給你……我的命。所以,我不是……綺莎菈的……負擔。我努力……」

  「笨蛋……!」我把子彈推到一旁,用力抱緊綺德琳,她原本握在手中的子彈掉落下來「當」一聲和地板撞擊出清脆的聲響。

  她純粹只是因為希望討我歡心,所以才製作子彈,為什麼會這樣呢?是因為我是如此教導她的。

  美麗的綺德琳……純白潔淨的綺德琳……天真無瑕的綺德琳……

  因為有她,我才還有存在的價值。遺憾的是,我沒有魔力,我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所必要的力量。所以,我為了要活下去,只好利用別人,來彌補我所沒有的東西。

  幸虧我還有可以利用的籌碼,和我背部相連而同時出生的血親,擁有強大的魔力。

  更何況她的身體殘疾。

  對綺德琳的魔力有興趣的人,就一定會需要我的服侍,為了保護綺德琳一人,我需要寸步不離地待在她身邊照顧,我們理所當然地被當作一對姐妹來對待(事實上,截至目前為止,我離開綺德琳的時間,只有她被送到位在東大陸的暗屬性研究設施時的三個月而已)。

  若是正常女性擁有像綺德琳那樣的魔力,她將會被奉為「聖女」,和男人享有同樣的地位,將被視為候補將官。但不幸的是,綺德琳無法握槍,她連自己拿湯匙進食都有困難,更別說期望成為僧兵了,然而這個遺憾,卻總是讓我感到安心。

  我告訴她魔法如何使用。

  綺德琳因為四肢行動不方便,自己能做的事少之又少,我明白她很希望能有自己做得到的事情。除此之外,我也下意識地姑息自己,蠻不在乎地教導她必須要對我派得上用場。

  「綺德琳製作出威力強大的子彈,我好開心哦!」

  「綺德琳被周圍的人喜歡的話,我就會更喜歡綺德琳哦!」

  綺德琳按照著我想到的方式製作子彈,照著我說的話討好別人。

  不可思議地,每個人都喜歡綺德琳,精確來說,喜歡她的人,大多是覺得她很可憐的人,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人類對比自己弱小低下的人,總是會出於惻隱之心而傾向與予溫柔對待。更何況綺德琳身體虛弱,無論誰遇見她,都會對她產生憐憫,所以她比起更我容易生存下去。

  我下定了決心,伺機對斯拉法特展開復仇,他們奪走我們原本平靜安和的生活,也殺死了我們的父母。

  (總有一天,我要加入沙漠商隊,然後對斯拉法特進行攻擊!)

  雖然目前保護我們的是門卡那林聖教的「生命之泉」廳,它與斯拉法特之間有合作關係存在。然而,我畢竟身為加里安魯德人,也只得將他們當成敵人。

  (綺德琳製作子彈,由我攻擊。當前仍處於艱難立場的沙漠商隊,絕對會需要我們的力量,如此一來,我們就有了立足之地。我要和她再次合而為一,不!她已經是我的一部分,綺德琳沒了我,什麼事都做不到……)

  就這樣,就照這樣下去,我和綺德琳合而為一的話,就能夠好好地活下去……我所不足的地方,能夠利用綺德琳來補足。

  然而,我卻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綺德琳的初經來臨了。

  保護我們的「生命之泉」廳,在得知綺德琳的身體能夠懷孕生子之後,立刻發出通牒。

  綺德琳即使能懷孕,卻無法採取自然生產的方式。天真的綺德琳什麼都不知道,只是感到好奇地玩弄著女傭服的蕾絲。但我卻覺得自己看見了未來,她有天會為陌生的男性魔槍手懷孕,然後被剖開肚子。

  (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呢!)

  逃吧!我想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我立刻就把綺德琳從這裡帶出去!綺德琳會死掉的,她會被那男人殺了,她會淪成單單為製造血統純正的孩子而存在的工具,用完即丟。我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我絕對不會讓我另一半的身體死去。

  那是因為,如果綺德琳因為這種愚蠢的原因而喪命,那麼我也會隨之死去了!

  綺德琳要是死了,就無法製作魔法子彈。雖說近年來工廠也許具備大量生產的能力,但子彈仍是高價商品,無論我再怎麼努力工作,只怕也很難弄到手。更何況,如今我綺莎菈能夠使用魔法子彈,全是拜綺德琳這個便利的子彈生產機器在身邊所賜。

  (如果沒有了她,我就毫無存在價值了啊?)

  「……我喜歡……綺莎菈……」

  ——綺德琳在我的胳膊裡幸福似地吐著氣。

  「我喜歡……大家。綺德琳……都是好孩子,都在努力哦……」

  「啊……」

  我身體裡發不出魔力的部分感到疼痛。她什麼都不懂,不論是她自己製作出子彈是用在哪裡,以及我利用她的這件事,她什麼都不知道……

  「薛德立、長大了……聲音、不一樣……可是我知道,那是薛德立……」

  「是啊,綺德琳也長大了呢!你發覺到了呀!」

  「可是,愛珥……更大、非常大……之前,還是很小……的哦……」她比手畫腳地說:「愛珥,之前……很小、現在、很大……我認不出來……」

  「每個人都會長大的呀。然後就會用很多東西裝飾。所以,你才認不出來。這是很普通的喲!」

  綺德琳宛如在聽著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音樂似的,茫然若失地歪斜著頭。

  (對,每個人都會長大,成為大人,然後,綺德琳就離死不遠了。我不能讓她懷孕,為此,我一直在籌畫著某個計畫……)

  我思考了一下,然後終於把這陣子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說了出口。

  「誒,綺德琳,我有好方法讓你和薛德立永遠都能夠在一起。」

  (和薛德立同行的那名金髮少女,也一定和我們同是加里安魯德人。)

  我深信自己的猜測及第六感,那名少女帶著那麼大支的魔彈炮,不可能跟那個反抗組織沒有關係,她一定和「沙漠商隊」有所關聯。而且,正因為沙漠商隊是由反對斯拉法特的抵抗軍所組成,綺莎菈才會選擇那裡當作自己的下一個立命之地。

  照著現況發展下去,在這裡坐以待斃等著成為蜜蜂,綺德琳的死亡只是早晚的問題。可是,若是那個老婆婆的預言是正確的,只要綺德琳不當蜜蜂,她就不會死了。

  在現在這個時期,能和沙漠商隊有接觸的機會,我不認為只是單純的偶然,相反地,要是錯過了這次機會,或許就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就是現在!若打算行動就得趁現在!

  我彷佛在對待一個幼童,溫柔地撥弄綺德琳的頭髮,告訴她我心中的計畫。

  「大家都要從這裡逃出去哦!這麼一來,我們就可以跟薛德立他們一起旅行了,綺德琳也想一直和薛德立待在一起吧?」

  一聽到薛德立的名字,綺德琳的臉上綻放出之前所沒有的光彩。

  「綺德琳,喜歡……薛德立……」

  我望著她微笑點點頭。

  在我剛離開菈貝的房間時,我看見那個名叫狄摩西的少年和薛德立朝地下室走去。

  看樣子,事情按照我所想的進展了。是我告訴狄摩西那裡有魔法陣,為了從蜜蜂之館逃出去,原本就需要知道那個魔法陣會與何處相連,但我也無法明日張膽地去地下室調查,所以對那裡也不是非常瞭解。正好借這個機會,誘導他們去探一探。我想,那兩人會替我好好調查吧!

  只要知道那個魔法陣的目的地,我們就能夠和薛德立他們一齊從這裡逃脫出去,比起只有我們二人逃走,這種方式更加安全,畢竟他們都是魔槍手,那個善良的薛德立,一定會拼死保護可憐的綺德琳。

  我反復再三地說:「我會保護你,絕對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

  這句話不是謊言,是我的真心話。我保護綺德琳是為了自己,我為了要殘存在這個世上,而且為了日後能順利生存下去,絕不能讓綺德琳死去。

  絕對不行!

  「太好了、綺莎菈、沒……生氣,還是跟平常一樣……溫柔……」綺德琳突然松了口氣。我凝視著臂彎中的綺德琳,就像過去一樣,偶爾會感覺到一股拋下她,或者想殺了她的衝動,這都是因為綺德琳太過單純了。

  隨著年歲增長,更容易反復說謊、縱容自己的欲望,為達目的用盡心機,但綺德琳卻非如此,她以後也一定不會變成像我這樣。她永遠都會是個美麗的孩子,純潔而未受污染的天使——

  (成為大人本身就是種罪惡)

  如果能像綺德琳這樣,永遠都是孩子的話,就算是我也會像她一樣,那麼美麗,如果大家都和綺德琳一樣,無謂的爭吵、惡鬥,定然會在世上銷聲匿跡。

  若是爭吵能夠和小毛頭打架一樣,這世上絕對不會產生戰爭。多餘的智慧,衍生多餘的虛榮,然後激發出多餘的欲望——人類雖然得到了成為大人非得擁有的智慧,卻似乎絲毫未曾朝著良善的方向進步。

  縱使如此,我還是得說謊不可。

  「誒!綺德琳。」

  我盡可能看似愛憐地撫摸著綺德琳的臉頰,她可是我美麗的鏡子啊!為了生存,我決定將她想成是自己的模樣……

  「我們快點逃出這裡吧!我會保護綺德琳的,為了讓薛德立保護綺德琳,綺德琳一定要喜歡上薛德立哦!」

  我就是這樣的人,為了生存,連親姐姐都能當成犧牲品,我要利用別人的能力與地位彌補自己的卑劣感,把自己污穢的部分,當作是旁人所欠缺的長處……

  可是,各位也還記得吧!

  無論是誰,都會長大成人。長大變得更聰明之後,為了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為了隱藏自己的缺點,就想得到一面清楚映照出自己的鏡子——與你關係最好的人。

  清楚映照出你模樣的鏡子。

  那就是——綺德琳。

  (不僅僅是我)你一定也養著綺德琳。

  在你的身旁,一定也會有只屬於你的綺德琳……...<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0:45 PM

  【第五話  筆直地往前走(後篇)】

  薛德立垂直往下掉落。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的身體疾速地從半空中墜落,而且感覺自己的叫聲彷佛就緊跟在身後。

  剛開始的時候,感覺像是踩空了樓梯,現在則是筆直地往下墜落,也不知自己即將墜往何方。由於看不清楚,所以薛德立也只顧著張大嘴巴驚叫。

  就在此時,薛德立眼前見到的景象,猶如連環畫劇般瞬間切換了場景。

  (這裡是……)

  隨後,原本多層而模糊的視界,開始向中央收縮之後,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此時薛德立不由得驚呼出聲。

  「難道這裡是雷尼斯敦?」

  腳下鋪著的瓷磚,與早春曾停留過的雷尼斯敦大道十分類似。

  從北海乘船沿多雷河而便可抵達的城市——雷尼斯敦。鋪著華麗瓷磚的大道,讓人聯想到這個城市的繁榮。成為城市之源的阿修瑪琳魔法陣,本身的設置也可以說是世上規模最浩大的。

  薛德立恢復神智之後,立刻奔跑起來。他不知道在追逐著什麼,情緒不安地顧盼著四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以後,隨即又奔跑了起來。

  只要沿著大街走下去,要不了多久時間,中央廣場上著名的阿修瑪琳魔法陣,便會出現在面前。遺憾的是,彰顯這城市一世紀海運業繁榮,設置在華麗瓷磚上的魔法陣,如今已完全看不見蹤影。覆蓋在地面上的,只有報紙而已。那日下午街上發放的號外,是某間報社登載的月海王國公開向曉帝國宣戰的報導。

  (原來是這樣阿,這是那個時候的我。我替安買了霜淇淋之後,她緊緊地擁抱著我——就是那個時候!)

  人人都對開戰一事滿心歡喜,軍官們正在說服年輕人志願從軍。從軍的報名處也已經開始排起隊來。數周後,在這裡排隊的青年,應該就會搭乘往西而行的船隻了吧!

  「安普洛西雅!」

  薛德立呼喊了起來。在群眾呼持續喊著「萬歲!萬歲!」的聲浪消失之前,他不知呼喚了幾次安的名字。

  「安!你到底在哪裡!」

  薛德立不知轉身探尋了幾次。

  當、當……

  位於在他旁邊的是著名的魔法圖書館時鐘塔——通稱為菲亞利包布的尖塔,現在時針正指著五點。隨著鐘聲降臨的灰暗黃昏,讓人看不清喪夫婦女的臉龐,不知何處傳來了人群喧嘩聲,就在此時,薛德立發現了安普洛希雅的身影。

  這個地方跟市中心有距離,是個矗立著昔日英雄雕像的廣場。

  「安……你在這裡啊!」

  薛德立邊調整起宛如快窒息般的紊亂呼吸,邊轉頭顧盼著四周的情況。在廣場上,有許多驛馬車與帳篷並列著。這是滿月都市正當流行的移動式樂園——巴士樂園。

  瓦斯燈的光芒,如水底火焰般不住搖晃著。這個充滿了人氣的遊樂園,原本是上流階級社會的社交場所,擁有聞不到煙草煙味的室外咖啡座,以及設有噴水裝置的巨大噴水池,然而,如今周圍卻上演著模擬戰鬥以及訓獸師調教猛獅的戲碼,成為一般市民的娛樂場所。

  薛德立緩緩地走向人在對面的安普洛希雅。她似乎在熱切地看著什麼。

  「安……你明明在這裡,為什麼不……」

  他對著安開口說話之後,卻立刻又說不出話來。廣場上有著親匿的搭著手的男女,也有對表演感到大開眼界,大力拍起了手的異國男子們。背後還有人拉著小提琴。不過,她的視線並未落在這些人身上,而是望著更遠處迴旋著的白色木馬。

  「旋轉木馬……」

  遊樂園裡最受人們歡迎的就是旋轉木馬。薛德立忘了對安說話,把說到一半的話吞了回去,怔怔地望著不斷迴旋的旋轉木馬。宛如皇族御用的白馬,紅色錫鐵馬車,在絢爛燈光的照耀之下,發出流星般的光芒。

  「在很久以前,我也有著那樣的白馬」安突如其然地說起話來。她的視線依然停駐在前方的旋轉木馬上。「而且也有真正的馬車,以及鑲著寶石的發飾,甚至我還相信,即使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想要,總有一天也能拿到手。」

  安說完這些話之後,這才轉身望著薛德立。不知是否天色昏暗的關係,薛德立看不清楚她的笑臉。

  薛德立繼續緩緩地朝她走去。

  「話說回來,我們初次相見,也是在旋轉木馬前面。在滿月都市的貝蒂花園。」

  據說那是當時的公爵為了愛女而建造的,也是移動式樂園——巴士樂園的原型。

  「是在偶然的機會下,旋轉木馬那裡的服務員叫我過去的,你當時曾經說過,坐在旋轉木馬上,彷佛時光都倒流回去了。」

  在薛德立說話的同時,心裡也不由得猜想,安普洛西雅該不是看見旋轉木馬之後,回想起自己出身自王室階級,懷念那段優裕無慮的生活了吧。

  (可是,為什麼會變成眼前這種情況?)

  當時的薛德立並未起疑,心想安一定是想乘坐旋轉木馬,正要說那就一起坐的時候,這才回起剛才買霜淇淋的時候,已經把零錢全都用光了。

  「唉呀,錢……」

  「薛德立你最好了,不是嗎?」

  薛德立不太清楚為何她突然這麼說。

  「我想坐右邊的旋轉木馬」

  「咦?你說什麼?」

  安沒有回答薛德立的問題,如枯萎的花朵般沉默不語。

  在此同時,眼前的旋轉木馬也緩緩停止運轉。「請再來搭乘,通往夢幻世界的旋轉木馬」乘客們在遊樂場服務員說完之後,露出夢醒般的表情,紛紛從木馬上走了下來。

  「今天營業時間到此結束,不過辛普森露天樂園的旋轉木馬,明天還會在這裡營業。載著每個人前往夢幻世界的辛普森露天樂園旋轉木馬!……歡迎再來搭乘」

  「沒能坐到真是可惜。」

  薛德立心想,安普洛希雅沒能坐到一定很失望,於是出言安慰了她。

  「只要越過了霜降山脈,馬上就能抵達斯拉法特了,在斯拉法特的王都吉諾古萊亞那裡,有比這個更大的露天樂園……」說著,薛德立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對、對不起。可是現在沒辦法到吉諾古萊亞去。雖然那裡有著安的同伴……」

  對一直居住在月海王國的薛德立來說,「加里安魯德國人民遭受斯拉法特的迫害」只不過是從遠方國度而來的傳聞與消息。可是,對於安普洛西雅而言,斯拉法特正是讓她這個柔弱少女必須拿槍的元兇。身為沙漠商隊成員的安普洛西雅,若是闖入了斯拉法特的首都,或許會發生什麼危險也說不定。

  (話說回來,既然現在海路因為戰爭遭受全面封鎖,也無法抵達內海浮島上的門卡那林聖教。該怎麼辦才好……)

  「沒問題的啦。」

  安普洛希雅對著躊躇不決的薛德立,露出了篤定的表情。

  「啊?什麼沒問題?」

  「去吉諾古萊亞沒問題的。」

  安普洛西雅不舍地望著失去了光芒的旋轉木馬說道。

  「總有一天還是要去的。如果薛德立也去的話,我就能放心的去了。」

  她露出了澄澈的笑容。「沒問題的!」

  ——咚!

  薛德立突然感受到屁股上的劇烈衝擊之後,倏地清醒過來。

  「?」

  睜開眼睛之後,安的虛幻笑臉、停止運轉的旋轉木馬,以及街上人群的喧囂,全都消失在眼前。

  「為、為什麼……」

  薛德立一頭霧水地回頭張望。就在此時,他眼前的世界突然膨脹起來。

  「嗚……啊……」

  先前彷佛徹底消失的感官知覺,霎時之間全部恢復過來。首先恢復的似乎是嗅覺。鼻尖嗅到的硝煙氣味,讓他呼吸困難。

  「嗚……咳咳咳……」薛德立只要一呼吸,就能感覺到肺裡吸入了黑煙,不知該怎麼辦的他,視線也被塵沙與硝煙遮蔽住了。

  然而,這裡究竟是何處?薛德立身體感到不尋常的寒冷。好冷!好冷!總之好冷!迎著吹襲著臉頰的強風,讓他感到遭受毆打似的刺骨寒冷。

  (剛才看到的景象,難道全都是夢境?)

  不過他連驚慌的時間都沒有,因為一股強烈的震動又隨之而來。

  「哇啊啊啊啊!」

  薛德立與地面上的沙塵一同被震到後方去。他以雙手護住了頭部,在地面上滾動著。直到爆風通過之後,還是蹲在地上動也不動。這次震動的不是身體,而是身體正在顫抖著。他心裡忖度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當時不是觸動了門之魔法陣嗎?那麼,那個在蜜蜂之館裡的魔法陣,究竟是通往哪裡?

  「好、好冷……」薛德立顫抖著站起身來。

  好冷!而且好痛!薛德立看了自己的手臂之後,不由得詫異不已。手肘附近刺進不少碎片。大概是剛才侵襲過來的爆風所造成的。剛才怎麼回事?是大炮的爆炸聲嗎?怎麼可能會發生這種事?附近就有大炮的炮火交擊,這裡簡直跟戰場沒什麼兩樣嘛!

  「戰場?」

  薛德立不禁大叫出聲,下個瞬間又激烈地咳嗽起來。一用嘴巴呼吸,便會吸入塵埃而感到痛苦,於是立刻把領口拉起來,掩住口鼻呼吸。

  (該、該怎麼辦才好?魔法槍在那時候被收走了。偏偏在這種手無寸鐵的時候被送到戰場上。)

  在薛德立暗自嘟噥的時候,強風依然帶著塵沙與碎片,朝他身上不斷地吹拂著。

  「冷靜!快冷靜下來啊!薛德立!在緊要關頭,冷靜才是最好的朋友,不知是誰曾經說過這句話……」薛德立凝神注視四周的情況。好像,好像沒有什麼似的。槍……對了,魔法槍!如果能拿到魔法槍的話。

  遠處的爆炸聲依然持續著。隱約聽得見有人踩踏地面的震動聲。在極為接近的地方發生了戰鬥。

  ……然後,薛德立看見眼前有人影晃動。

  「咳、咳……呼……」

  「狄摩西!」

  薛德立瞥見了彎腰咳嗽的狄摩西正往自己靠近。

  「你沒事吧?」

  「冷冷冷!好冷啊!好痛!好痛!」狄摩西咬牙切齒地走到薛德立身邊。「這裡究竟是哪裡?你聽見了奇怪的巨響吧?」

  「我想那一定是大炮。剛才在這附近著彈。」

  「大炮?」

  狄摩西露出了訝異的表情,手輕撫著自己的腰際。

  「所以這裡是戰場囉?」

  「大概是吧,滿天塵沙的,根本就看不清楚。不過從回音聽來,附近應該有山谷。」

  因為視線非常不清楚,幾乎無法以肉眼判斷情況,不過從腳邊散落一地的槍彈碎片,以及地面上的凹洞痕跡判斷,此地應該才剛發生過激烈的戰鬥。

  「難道這裡是波斯羅……」

  不知是否與薛德立得出相同的結論,狄摩西宛如缺水的魚一樣,臉上失去了血氣。

  波斯羅是西部大陸上最大的戰場。北部自治區的山嶽一帶,埋藏著豐富的礦藏資源,早在一百年前,曉帝國與斯拉法特就為此地而大動干戈。如今不僅是這兩國而已,在二月之後,月海王國也宣佈參戰,派遣本國的軍隊進入波羅斯。

  本地居民將波羅斯稱之為「墳地」,認為此地是個有去無回的人間地獄。

  兩個手無寸鐵的孩子被送至此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不逃的話……」

  「狄摩西,隨便亂跑的話,反而很危險。」

  「你這話的意思,難道是要這鬼地方等死。就算敵人沒有動作,留在這裡也會被活活冷死。而且你身上也沒帶武器吧!」

  薛德立凝視著自己身上的槍套。沒錯!在被送到綺德琳的房間的時候,紅色傑米被收走了。

  「怎、怎麼辦……」薛德立的身體,現在幾乎已經不是因為寒冷而發顫,而是因為內心深處的恐懼而顫抖。兩人被送到這種危險的地方來,偏偏身上又沒有任何武器。非但平時帶著的槍不在身上,甚至連隨身攜帶的匕首也沒帶著。換句話說,如果遇到襲擊的話,不就毫無抵抗能力了?

  「我、我要先走一步了!我才不想像條狗一樣,死在這種鬼地方。」

  「狄摩西——」

  在略帶灰色的強風中,兩人踏出了步伐。雖說如此,兩人卻是漫無目的地亂走,薛德立只是亦步亦趨地跟在狄摩西的身後罷了。狄摩西主張往漫天塵沙的方向走,因為在風裡混雜塵沙,視線模糊的情況下,至少能規避非戰鬥不可的情況。

  薛德立只覺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陣踉蹌,撲身倒在似乎不是土壤的物體上。

  「唉呀。」

  撫著額頭起身的薛德立,隨即嚇得身體完全僵硬。

  薛德立踩到的是士兵的屍體。似乎是斯拉法特的士兵,髒汙不堪的藍灰色軍服領口上,別著翅膀形狀的徽章。

  那名死去的士兵雙眼圓睜,似乎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了三天。由於是在寒冷的地帶,所以屍體尚未腐爛,頭部殘留著被刺刀插入的赤黑色傷痕。

  薛德立張望著四周,瞥見三具同樣的屍體在地面上翻動。狄摩西蹲在地上搜起了屍體身上的物品。

  「啊!狄摩西,你到底在幹嘛!」

  他從屍體身上剝下了軍服上衣。

  「好冷好冷好冷!」狄摩西嘴裡不斷嘟噥著,穿上從屍體身上剝下的軍服。然後又拿走死去士兵的帽子,再由他斜背的袋子中取走了水壺,搜尋著袋子裡還有什麼。「我可不想死在這種鬼地方。你還是也穿上比較好。去!他身上連把刀子都沒有。」

  薛德立的視線落在屍體上。不知是否因為天靈蓋遭受重擊立刻身亡,所以士兵的神情並不猙獰痛苦。這也給了薛德立些許勇氣去脫他的上衣。

  「……對、對不起。」

  他解著鈕扣的手指因為罪惡感而顫抖。不過,如果不這麼做,自己便無法生存下去,在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不擇手段了。

  對現在的薛德立而言,即使是充滿彈孔的軍服上衣,也比華美的絲絹衣裳更加珍貴。他從士兵腳上脫下了毛襪,連背袋、防止塵沙進入軍靴的皮革綁腿也取走了。不過,薛德立發現士兵纏在腰際煙管裡的煙草已經沒了,這才知道,原來在這種激烈的戰鬥中,死者的煙草與槍枝往往都會被奪走。

  已經穿好了上衣的狄摩西,看著地面上的壕溝說起話來。

  「看來這個壕溝已經被棄守了……換句話說,真正的戰場離這裡有一段距離了。」

  「那麼也代表這裡已經安全囉?」

  「我也不清楚。」

  狄摩西苦著臉搖了搖頭。

  「炮火聲還持續著。也只能祈求敵人別折返了。」

  「敵人?」薛德立面無表情地問道。「你說的敵人是指?」

  狄摩西睜大了雙眼囁嚅著。

  「那、那個……那個……」

  他因為說不出話來而暫時沉默了一會,隨後面帶怒意地開口說話。

  「那根本無關緊要吧?只要是在這裡的,全都是敵人!」

  (全都是敵人……)

  薛德立又朝著狄摩西的方向走了過去。炮彈的轟炸聲不斷接近。如果不稍加留意的話,也不會發現腳邊全都是炮孔,一不小心就會踩入跌倒。薛德立睜大了雙眼前進。踩到了被切斷的有刺鐵線的狄摩西,因為劇痛不已而跳了起來。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雖然到恐怖,但是已經不能繼續待在這裡。這裡既沒有水也沒有食物,而且會被凍死。薛德立拼命地抓住外套的領口,迎著風朝著沒有硝煙的方向繼續前進。在視界模糊,看不清楚周圍地形的情況下,也只能不顧一切地朝前方行進。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兩人聽見了下令突襲的喇叭聲之後,不由得大驚失色。

  (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希望不要碰到任何人。希望沒人發現我們!)

  追擊炮劃空而過的咻咻聲響,伴隨著風的呼嘯聲,聽起來像是死神吹起了口哨。

  炮擊聲逐漸逼近,軍靴踩踏的地面噠噠聲響也越來越大。有人靠近了!——不快點逃離這個地方不行。薛德立見到斜對面硝煙中的火光,拼命地祈求著炮火別往自己的方向過來。

  「快看!」

  走在稍前方的狄摩西叫了薛德立。薛德立沖到他身旁,不禁捂著嘴巴發出了呻吟。

  「到處都是血肉模糊的屍體……」

  「這裡大概曾經發動過總攻擊吧!看起來壕溝附近發生過肉搏戰。」

  在雙方都挖掘了壕溝全軍對峙的戰鬥場合裡,為了奪取敵方的壕溝,非得從己方的陣地裡沖出去不可。因此,當雙方在壕溝裡彼此以猛烈炮火攻擊完畢之後,接下來便會以步兵發動總攻擊。從壕溝裡沖出的士兵們,為了奪取對方的壕溝,必須近身進行肉搏戰,這種總攻擊總是會死上好幾千人。

  落在兩人附近的炮彈,發出了轟隆巨響。狄摩西臉上表情一變,兀自朝著地上滿是死屍的方向走了過去。

  「狄、狄摩西!」

  雖然能找得到武器最好,不過如今已經沒有多餘時間在這裡的士兵身上搜索了。薛德立雖然躊躇不已,不過還是把腳踏到屍體身上。

  「帕!……」

  薛德立只覺得踏著屍體前進的腳底下,有種難以言喻的觸感。在碰觸到肉身上的柔軟觸感當中,讓他不由得思考起這些人不久前還好好地活著。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為什麼?)

  薛德立曾被教導過,對於死去的人要好好地厚葬。因為有人對他說過,「死亡雖是敵人,但總有一天會變成親切的朋友。」如果是在城裡的話,至少也不會變成眼前這種情況,按照聖教的慣例,或許這群士兵的親友們,會慎重地將他們土葬。真的應該是那樣才對。

  不過薛德立卻踏著那些屍體前進。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即使腳下一直踏著屍體前進,新的士兵屍體的背部,還是在眼前不斷地出現。薛德立心裡雖然想著死者們不知道是以什麼表情看著自己,不過卻因為害怕而不敢往下看。原來踏著屍體前進,會讓人感到如此厭惡,這是他所無法想像的。士兵們為何非得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光是踏著屍體,就會讓人感到心痛,為何人與人之間能夠互相殘殺呢?為何自己竟能這樣踐踏著屍體前進?

  心裡不斷湧出的愧疚感,讓薛德立幾乎快發狂了。

  四周遍地死屍的狀態依然持續著。在途中,狄摩西曾經邊走邊拾起附著刺刀的槍,薛德立也跟著這麼做。兩人心想,雖然這種槍枝以前未曾見過,不過只要有刀附在槍上,應該就已經足以作為武器了。

  (雖然子彈已經用完了,不過有總比沒有好……)

  手上有了武器之後一讓薛德立減少了些許不安的感覺。他心想,如此一來,即使真的遭到了襲擊,或許多少也能做些抵抗。

  讓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自己似乎已經習慣踩在屍體上的觸感,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想把雙腳從屍體上移開。

  才拿到武器而稍感安心之後,又有新的炮彈又落在兩人的附近。

  「糟糕!更近了!」

  眼前的狄摩西連忙沖了出去。薛德立也繼續不發一語地跟在他身後。「轟!轟!轟!」的炮擊聲不斷地逼近,然後接著又是一陣「噠噠噠噠噠噠」的槍聲。

  (那不是最近才發明的機關槍的槍聲嗎?)

  薛德立感覺自己面無血色。發生戰鬥的地方就近在眼前!耳邊還充斥著比炮擊聲小聲的機關槍槍聲。機關槍與最多只有六發子彈的左輪手槍,以及非逐一裝填子彈不可的長槍不同,只要以手搖裝置裝填彈匣,便可以連續發射子彈。這種惡魔般的武器也被帶到戰場上來了。

  「不、不要……!」薛德立下意識地發出了慘叫聲拔腿而逃。他也顧不得腳邊的那些屍體,用力地踩在那些屍體上。已經死去了的士兵們,即使被踩了也不會表達不滿。於是他毫不在意地繼續踐踏過去,剛才心裡的罪惡感也已經蕩然無存。

  (不要不要!別過來,別往這邊過來!)

  雖然覺得好像已經離開很遠了,不過立刻又有別的爆裂聲傳來。突然,薛立德把腳抬了起來,一腳踹在屍體的頭顱上。心裡呐喊著,這些屍體還真是麻煩!滾開!快滾開!死傢伙!薛德立只覺得眼前的視線比剛才還要模糊,簡直和罹患白內障的的老人所看到的世界無異。而且周圍的硝煙味也越來越重,喉嚨被嗆得幾乎無法呼吸。

  就在此時。

  「哇!」

  薛德立不知被誰撞到了,跌了個四腳朝天,抬頭之後,他發現了一個陌生士兵,正露出詫異的表情盯視著自己,腦裡因此變得一片空白。

  那名士兵穿著未曾看過的綠色迷彩服。手裡握著一把上了刺刀的槍。薛德立心想,他究竟是哪個國家的士兵。看起來不像是斯拉法特人。不過現在已經不是想這件事的時候了。

  「唔——」他嘴裡不知在嘟噥些什麼,然後「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大叫起來。

  薛德立猛力搖了搖頭。

  「弄錯了!你弄錯了!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是莫名其妙地被送到這裡來的!」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也沒有武器。這槍裡沒有子彈,根本傷不了人。我不是你的敵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不是敵——」

  只見士兵將槍口對準了薛德立,像個病症發作的患者似地扣下扳機。

  砰!槍聲響起,子彈差點擊中了薛德立的手部。薛德立只感覺腦裡瞬間被染成腥紅一片,隨即表情漠然地握住子彈用罄,前端附有刺刀的槍,迅速地刺向了神情呆然的士兵下腹部。

  「嗚啊啊啊!」

  那名士兵口吐白沫,圓睜雙眼瞪視著薛德立。薛德立拾起了士兵掉落在地面上的槍,毫不猶豫地朝著他的胸膛扣下扳機。

  砰——

  (去死吧!)

  子彈深深地鑽入了士兵的心臟。

  砰——砰——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

  每次子彈擊中那名士兵,他的軀體就會隨之震動。失去了理智的薛德立,接連不斷地扣下扳機。

  當士兵的軀體無力地往前倒下之後。殺紅了眼的薛德立,心中不禁一陣狂喜。幹掉他了!贏了!殺掉他了!然後,那名士兵就倒臥在薛德立的身旁——「……媽……媽……」那名士兵口吐鮮血嘟噥出口的話語,深深地震憾了薛德立。

  士兵的雙眼睜到大得不能再大。

  「啊——」

  然後士兵嘔出了大量鮮血,隨即命喪九泉。一切只不過是眨眼之間的事。

  「啊——啊啊……」

  薛德立的肩膀劇烈起伏,呼吸變得急促,嘴裡發出了猶如蚊子般的細微呻吟。不知道自己對眼前的場景該做何解釋。他死了。他真的死了。被我殺了。可怕。真的太恐怖了。自己殺了人了……不是的!剛才是迫不得已才殺了人的。也不是那樣。薛德立不斷詛咒自己,竟然在對方喊出「媽媽」之前,完全忘了對方是活生生的人。

  藏身在沙袋後方的狄摩西,畏畏縮縮地走過來。他凝視著倒臥在地上的士兵的臉。

  「喂、喂!這傢伙不是斯拉法特人嗎?」

  「咦、咦……?」

  「斯拉法特人對我們月海王國的人來說,也算是同胞吧。你這傢伙竟然殺了同胞。」

  「可是,我也是迫不得已的啊!」

  薛德立揪住了不明就裡的狄摩西。

  「我已經對他講得很清楚了!我不知道對他講了幾次,我不是敵人,請他聽我好好說。可是他就是聽不進去!還拿起槍對著我,打算把我殺了!所以我——」

  「薛德立!冷靜下來!快冷靜下來!」

  「不、不是我先出手的……對!是對方先出手攻擊的!明明就跟他講得很清楚了,可是他就是聽不進去!而且是他先開槍的!不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殺他的話,我就會被他殺了!所以所以所以……」

  【不戰鬥的話,就會被殺。不掠奪他人的話,就會遭到他人掠奪。這才叫做戰爭。沒有人是打從心裡想要打仗的。不過戰爭還是不斷持續地發生。不論是一百年前,或者是昨日,甚至到了明天,戰事還是會持續發生……】

  薛德立的腦海裡,回想起安普洛希雅悲鳴似的話語。

  【在戰爭裡——】

  她的確在橋畔曾經這麼說過。

  【只要溝通就能互相理解這種事情一定是騙人的。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想到這個。我腦子裡滿是殺,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殺殺殺殺殺啊!】

  (真的是這樣……)

  薛德立不由得感到愕然。

  事實的確如同安普洛希雅說的一樣。在那個士兵開槍的瞬間,薛德立完全放棄了用言語與對方溝通的方式。因為壓根沒想到對方就這樣開槍了,所以頓時血氣竄上了腦袋。如果不是那個士兵在絕命之際說出了「媽媽」,或許薛德立也感受不到殺了人的實際感覺。

  「討、討厭……」

  先前他一直以為,人與人之間用語言溝通是理所當然的。而且,怎麼可能會出現無法溝通的情況?可是事實並非如此。語言也有派不上用場的地方,那就是——戰場。

  薛德立忖度著,戰場是真個詭異的地方。在這裡,自己會變得完全不是自己。明明剛開始討厭從屍體身上奪走的東西,但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已經習慣了穿著它在身上走的感覺,而且變得那麼自然而然。從屍體上剝下衣物,偷走東西,奪走槍枝。變成覺得這一切根本就沒什麼。原本那麼討厭踩在屍體上的感覺,但在不知不覺之間,竟然可以若無其事地踐踏起來,變得那麼自然而然。不僅如此,而且變得性格變得易怒,直接表達在臉上,成了兇神惡煞的模樣。然後拒絕和人以言語溝通。拒絕彼此瞭解對方就動手殺人。我變成這副德行的時間究竟有多短?當我遇上了那個士兵,還沒把話說清楚就出手殺了他,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

  (唉呀!不過是瞬間發生的事而已!)

  就不過那麼短短的一瞬間。

  而且,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裡,人就變得完全無法替別人設想了。

  【我啊,一直覺得把話說清楚比閉嘴不說來得好哦!】

  當時薛德立還曾經對安說過這句話,像飛鏢一樣地射了回來,讓他心裡湧現了強烈的厭惡感。

  「唔……唔……」

  薛德立突然捂住了嘴巴,整個人趴在地上。

  「……別那麼介意了,你也是逼不得已的。」

  狄摩西似乎意識到了薛德立很在意殺了人的事,於是以溫柔的語調安慰起他來。

  「在戰場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喂,你不必那麼愧疚啦!只能怪對方運氣不好。」

  狄摩西扶著薛德立的肩膀,再度緩緩地走了起來。走起路之後,原本作嘔的感覺逐漸消失,不過,隨即又湧起了另一股噁心的感覺。

  「如果有魔法槍的話……」

  狄摩西悄悄地嘟噥了起來,讓薛德立一臉茫然。狄摩西開始翻轉屍體,在他身上搜起了東西。

  「狄摩西,你這是幹嘛?」

  「在這些死屍當中可能有魔槍手。搜一搜的話或許可以找到魔法槍。」

  「魔法……」

  「現在不是可以鬆懈的時候,你也來幫忙吧!魔槍手的長筒皮靴鞋跟是鉛制的。一般來說,在這種壕溝戰裡,最初是先透過大炮與魔法進行炮擊,然後在彼此彈藥用罄之後進行突擊。所以絕對會有魔槍手的屍體,我說的沒錯吧!」薛德立被狄摩西如此告知之後,也開始翻起屍體搜了起來。在壕溝當中,有著各式各樣的屍體。在這個部隊裡,有皮膚黝黑,負責部隊炊事的南方人,也有身上還背著背包,負責傳遞郵件的士兵,甚至還有穿著祭司法袍的人。地面上也有死去的鴿子。因為在這個地方電話線不通(即使通了也馬上會被切斷)所以軍隊裡的命令則是透過鴿子傳達。

  陣亡的士兵們幾乎都不是受到炮擊而死,而是死於鉛制的子彈。現場看得出這個壕溝裡曾發生過近距離的肉搏戰。

  「這是……」已經習慣在屍體身上搜尋物品的薛德立,在堆積如山的屍骸旁邊,發現了一個微微發光的彈殼。「是銀色的彈殼……」

  聞到彈殼裡殘留著的少許火藥味,便可知道那是被用在子彈裡的波力索雷農火藥。薛德立隨即又熟練地開始搜索起旁邊的屍體。只有杜南伯恩公司所製造的魔法槍(特別是安普洛希雅身上那種大型的彈匣)才會使用這麼大的子彈。

  在這個壕溝裡的士兵們,全都是受到敵人的槍擊而身亡。也就是說,恐怕擊發這種子彈的人物,就是在薛德立這個壕溝裡的魔槍手。而且,這個魔槍手很可能就在這群屍堆裡。薛德立開始忘我地挖掘屍體,將堆積在屍身上的沙塵清除掉,然後在一具具冰冷的屍體上搜索起來。

  「找到了!」

  薛德立在某個士兵的腰際,發現了魔法槍專用的彈藥包。他急著要找出槍,無意間將屍體放了下來。

  「啊……」

  彈藥包的擁有者是一名少年。年齡約在十二歲上下,從他那頭緋紅色的頭髮,一看便知道是斯拉法特人,而且年齡比薛德立還小。

  (對了。據說斯拉法特人的兵役是從十二歲開始……)

  那名少年手裡還緊握著魔法槍,死因是額頭正中央被鉛彈擊中。死去的少年表情僵硬,而且皮膚已經發黑,薛德立所能做的,也唯有讓他合上雙眼。他究竟是因為什麼理由而被分配到這個壕溝裡,原因並不清楚。等待著少年回家的媽媽,不知是否知道兒子已經在此地戰死?或者,她還在家裡祈求兒子平安無事,而且已經替他準備好晚餐了。這麼一想,讓薛德立感到有些難受,不過他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感到哀傷。無論如何,能讓自己存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薛德立搖了搖頭,從依然少年緊握著槍把的手中,將魔法槍取了下來。那是杜南伯恩制的散彈槍。薛德立以前曾經使用過。不過,這種類型的槍,子彈比魔彈炮的容量更大——換句話說,這是為了需要比較長的詠唱時間的初學者特別設計的。

  「竟然讓使用初學者魔法槍的人到前線來。」

  薛德立反復搜尋少年在膝蓋及胸前的口袋,一共只找到二十顆左右的子彈。讓他感到驚訝的是,這少年明明都到上戰場來了,攜帶的子彈數量居然這麼少。不過,如果人在這裡,身上卻沒有魔法槍的話,會讓薛德立無法心安。不管怎麼說,至少能夠使用魔法了!雖然這把槍的性能,遠遠及不上比起薛德立的紅色傑米,不過,只要在子彈中注入魔法就能使用。如此一來,便可防禦敵人發射的鉛彈。

  「狄摩西,我找到魔法槍了!」

  滿臉灰塵的狄摩西,似乎聽到了薛德立的聲音,臉上逐漸綻放出喜悅的光輝。

  「你看,我說的沒錯吧!好!這樣咱們就沒啥好怕的了!」

  「真的是這樣,比較能鬆口氣了。」

  薛德立的臉上的表情,也好不容易顯得安心了些。

  「之後必須儘快將魔法注入子彈裡!」

  「嗯。」

  「狄摩西,你魔法的屬性是風還是土?」

  「唔……我……」

  狄摩西的表情微妙,回答的語氣很曖昧。薛德立又毫無顧忌地說了起來。

  「不論拿到多少把魔法槍,如果不在子彈上灌入魔法都沒用。在這裡不能用水系魔法,雖然可以灌入風系和土系魔法,不過我對風系魔法沒有自信。」

  「……」

  薛德立一如往常封咒的時候,將子彈放在掌心上,將雙手橫舉至水準高度。

  「因為封咒時會發出魔法光,這裡可能會遭受攻擊。所以我先把防禦系的魔法灌入子彈裡,狄摩西你把擾亂系的魔法也灌進來好嗎?」

  「我……我對風系的魔法不太……」

  「要不然暗系的魔法也可以。總之先做出幾個來再說,如果被現在正在流行的短距離機關槍攻擊的話,如果不將防護罩加大,根本就無法避開——狄摩西?」

  薛德立這才察覺到狄摩西的神情詭異。他剛才那股氣勢已經消失無蹤,太陽穴的位子彷佛突然冒出了冷汗。

  「狄摩西,你到底怎麼了?還不快點……」

  「我、我……我……」

  「嗯,我知道在這種地方很難集中精神。不過,如果不做的話,咱們也別想活了。」

  「我知道啦!可、可是……」

  「狄摩西……?」

  那種曖昧不明的語氣,讓薛德立想起了狄摩西先前在蜜蜂之館時,曾經露出詭異的神情。

  (對了。在布魯托用魔法方位針探測的時候,他也曾經突然變得這麼怯弱……)

  那時候,布魯托似乎透過魔法方位針看出了什麼端倪,只對狄摩西說了句「算了,我不測你。」

  然後,薛德立又回想起與狄摩西的「決鬥」,他似乎未曾用過自己封咒的魔法彈。

  「難道……」

  薛德立無法否定浮現在自己腦海裡的想法。

  他面向表情僵硬的狄摩西,說出了決定性的一句話。

  「狄摩西,難道你不會使用魔法?」

  狄摩西整個臉變得如岩石般僵硬,他雙頰微微顫動,好像想開口說些什麼,不過,聲音卻小得跟蚊子叫似的。薛德立瞥見他的模樣,感覺心中的疑惑已經轉為確信。

  「真的嗎?你不會使用魔法?那麼,你和我決鬥的時候,又是怎麼回事——」

  噠噠噠噠——

  一陣不屬於薛德立與狄摩西兩人的腳步聲,讓他們倒抽了一口涼氣。

  「Dyfyaisaug SLAFATIAN?」

  傳入兩人耳裡的是帝國語,薛德立從對方軍帽下的赤褐肌膚,知道兩人已經被曉帝國的士兵發現了!

  (真是糟透了!沒來得及把魔法注入子彈裡!)

  「Glanbryuevivasa!」

  兩人完全聽不懂對方在說些什麼。薛德立心想,難道是要我們投降?不過,如果對方不是要我們投降的話,那一切就完蛋了。再加上子彈還沒注入魔法,魔法槍根本還派不上用場,簡直與廢鐵沒什麼兩樣。

  然後,那名士兵的背後,似乎又出現了別的士兵。那名男子看見薛德立兩人「聽不懂,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的時候,突然大喊了一聲「Zalda!」

  在那瞬間,薛德立兩人看見了前方男人的槍口冒出了火光。

  砰!

  「啊?」

  (剛才是對我開槍……)

  隨後當槍響聲在耳畔響起。薛德立隱約感到自己的側腹出現了疼痛感。

  「騙……人……」他的右下腹冒出了鮮血,而且疼痛感越來越清晰,最後轉變成猶如被滾燙的岩石燒灼般的劇痛。「唔……好……痛……」

  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疼痛薛德立,接著又遭到第二次的槍襲。

  砰——砰——

  第二發差點射中薛德立的腳踝,不過另一發子彈卻鑽入了他肚臍上緣。

  「唔!」

  薛德立仰面向後倒了下去。血液咕嚕咕嚕地竄了出來。雙手上如同紅色油漆般的鮮血,比起疼痛更讓他震撼。他心想「怎麼回事?這血是怎麼回事」

  「啊……啊……」

  薛德立發出了呻吟。

  「誰來……」

  然後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口裡充滿了鋼鐵融化的氣味,呼吸停止了。咦?為什麼我無法動彈?冷……感覺好冷?這是怎麼回事,彷佛身體裡的力量元素不斷流失……

  在薛德立的視線裡,出現了作出開槍姿態的紅色臉龐。薛德立閃避似地移開視線。

  可惡。不行了。不應該是這樣的。魔法。如果可以使用魔法的話,至少還能挽回。對了!我即使沒有槍,也能使用魔法。為什麼我沒早點察覺到呢,對!即使沒有槍,直接以魔法攻擊就好了。

  對,首先,先使用復原魔法。以水系魔法的力量治癒腹部的傷口,然後再把眼前這張紅色的臉龐像踹蕃茄一樣擊飛。我還要使用土系魔法一讓那個疑似開口說開槍的士官內臟炸開。然後再放出融合強風與沙塵的防禦魔法,趁機逃到安全的地點去。

  (可是,該怎麼做?)

  薛德立喃喃自語了起來。

  ——吵死了!既然說要做,還不快做!真的想死嗎?

  (但是到底該怎麼做……)

  ——快做!

  不過,他雖然想起身,卻驚訝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

  (騙、騙人……)

  薛德立為了看自己的下腹,想移動自己的頭部,不過卻發現做不出平常的動作,身體根本無法出力。而且,就在此時,薛德立的眼前彷佛落下了黑色帷幕,彷佛戲劇演到了最後一幕似地。好重,身體變得好沉重。這是怎麼了。我動、不、了、了。

  就這樣,身體違抗自己的意志,像是逐漸地理入了土裡。薛德立不由得焦躁了起來。不應該是這樣的!不對!我我我————!

  在聽覺逐漸喪失的同時,最後聽到的是擊鐵碰撞聲。一看之下,發現附近有兩張紅色的臉龐正在凝視著自己。前方的士兵正瞄準了薛德立,距離並不是很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薛德立再也受不了,悲傷而焦慮地啜泣了起來——愛珥、安!我好想見到你們!我竟然就這樣孤獨地死去了……

  不應該是這樣的……咚!猛烈擊中物體的聲音響起。

  「……(唔)」

  ——薛德立的視線至此完全漆黑了。

  ※※※※※  ※※※

  滴答、滴答,不知何處傳來水滴似的聲音。

  安普洛希雅聽見了這陣不知何處傳來,猶如時鐘般的聲響,偏著頭思索了起來,猜想多半是水滴落下的聲音。

  從剛才到現在,似乎已經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原本漂浮在周圍蜜蠟的甘甜氣味與白煙,如今也已完全經消失了。雖然現在魔法陣綻放著青白色光芒,而且還有附有瓦斯桶的燈,不過三人所在的地點,光線依舊是相當地昏暗。

  此時,布魯托開口說話了。

  「仁慈而高尚的公主殿下。你為了加里安魯德國的人民,髒汙了自己白皙的玉手,挺身對抗斯拉法特國……這究竟是為什麼呢?」

  他一邊說著話,一邊以中指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

  「即使去請求月海王國的保護,應該也是很好的事。雖然國王艾伊德利亞十七世的王妃沒有實權,但她畢竟是你母親的阿姨。自古以來,被流放的王族,通常流亡的時候,都會去投靠親人。但是你卻選擇拿著槍過日子。」

  「……」

  雖然布魯托的說話語氣平穩,不過安普洛希雅卻有種受到壓迫的感覺。

  「因為傳承了父親的血脈,我一直是這麼想的。」安抵抗著對方給予的莫名壓迫感,這麼說道。「縱使到了最後的最後,也不能捨棄自己國家的人民。我怎麼能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自己一個人遠遠地藏身在國外呢?」

  「哦?那麼還眷戀著已經過世的家人囉?」

  「當然囉!」

  布魯托冷哼了一聲,兩根手指輕觸唇瓣。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那些早已失去的人事物,在心裡永遠都是最珍貴的?」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

  「那麼,我就說說有趣的事給你聽吧。」

  布魯托緩緩地說道。安普洛希雅與綺莎菈抬起了頭。

  「有趣的事?」

  「我是加里安魯德人。」

  「?」布魯托出人意料的自白上讓安無法置信地搖了搖頭。

  「騙、騙人!你不是基思˙巴裡西斯的弟弟嗎?巴裡西斯家的長子與次子,不是全進了龍王的親衛隊了?如果是加瑞安魯德國的人,怎有可能會進入他的親衛隊!」

  「沒錯。如果被發現的話,是會被判處槍殺之刑的。」

  布魯托若無其事的露出了篤定的表情。他那副認真的模樣,讓安普洛希雅的內產生動搖。

  「騙人!根本毫無理由。」

  「沒有證據的理由啊……就好像妳剛剛說過的話一樣。妳對斯拉法特繼續採取恐怖行動的理由,也是我選擇當加瑞安魯德人的理由,妳還不瞭解嗎?」

  安搖了搖頭。布魯托露出了微笑。

  「一副根本不信任我的表情」

  「這當然囉!你可是斯拉法特國的少尉啊!」

  「這樣啊……不過我也是沙漠商隊的成員啊。」

  一聽見對方說出了沙漠商隊的名號,安普洛希雅立刻就出現了激烈的反應。

  「竟然抬出沙漠商隊的名號了,難道你是沙漠商隊的成員嗎?」

  「沒錯。之所以如此能輕易得知妳所在的地方,也是拜沙漠商隊的情報網所賜。請放心吧,龍王陛下還不知道妳的事I

  安無意識地緊抓著自己胸口。龍王亞斯哥理德˙米多。光是聽到那個名字,胸口應該已經癒合的傷痕,彷彿又迸裂得痛了起來。

  「保守派的塔裡曼導師,曾經在雷尼斯敦與妳接觸,並且說服妳到龍王那裡去,沙漠商隊已經得知這件事了,並且決定阻止妳前往。」

  「為什麼……。」

  「這是當然囉。因為妳可是反斯拉法特的精神領袖。如果妳被龍王抓去當人質了,他們今後也難舉大義之旗了,所以我必須先繞過來與妳會面。」

  「你……」

  安並不清楚眼前這個名叫布魯托的男子的底細,這讓她有股莫名的恐懼感。他究竟是敵人,還是己方的同伴?他有個擔任龍王親衛隊的哥哥,本身又是替斯拉法特工作的技術軍官,卻又宣稱其實自己是加瑞安魯德人,而且還是沙漠商隊的成員?安下意識地搖了搖頭。龍王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人物。龍王的親衛隊,是由他親自選出的,可以說是心腹中的心腹,因此斷無挑選加瑞安魯德國人之理,更不可能對布魯托的背叛行為毫不知情。

  布魯托像是看出了安心裡的疑惑,於是輕輕地點了點說道:

  「妳的表情,好像是說,我和沙漠商隊接觸的事,斯拉法特的高層怎麼可能會不知道是吧?如果要說明內幕的話,確實是個諷刺的結果。也就是說,斯拉法特考量的是把斯拉法特的間諜,送入沙漠商隊這個組織裡。不過,在斯拉法特的情報部門裡,儘是些從外表一看就知道是斯拉法特人的成員,所有人都有著紅色的頭髮以及紅色的眼睛。因此,我就成了間諜,而且我長得與哥哥完全不像。而且他們認為,如果是約修亞與基思的親弟弟的話,應該不可能會做出背叛他們的行為止

  「雙面間諜……」

  「沒錯。他們其實是想選擇最安全的策略,結果卻遭到了最危險的反噬。妳不覺得這是個傑作嗎?」

  布魯托愉悅地發出了笑聲。

  不過,安普洛希雅仍未對他敞開心扉,依然謹慎地重複先前的話。

  「你們真的是親兄弟嗎?」

  「我們真的是親兄弟,不過,我沒辦法拿出可以證明東西。」

  「難道基思與約修亞也是沙漠商隊的成員?」

  「不。哥哥他們並不知道我背叛了斯拉法特。而且,基思哥哥是龍王的狂熱支持者。如果他發現我背叛龍王,必定會親自動手殺了我。」

  布魯托依然提著燈,朝著安走近了一步。安不假思索地倒退了一步。

  「安公主殿下,妳應該去斯拉法特。這不是因為我是斯拉法特的少尉才這麼說,而是為了加瑞安魯德。」

  布魯托所說那些,聽起來像是真心話,不像是在演戲。這一讓安感到越來越混亂了。她已經不知道該相信什麼了。

  布魯托繼續接著說:「而且我很清楚那種事。龍王說過只有妳才能成為條件。那種事只要一個人就能獨力辦到」

  「……啊?」安倒抽了一口涼氣。「為什麼你會知道……」

  以前安曾經暗殺過龍王一次,結果失敗了。在導師塔裡曼的調教之下,安學會了魔法,並且被稱讚具有超乎常人的素質,被捧得飄飄然之後,無意間將自己逼入了陷阱,當時在他人的遊說之下,她毅然決定接近龍王,然後伺機出手報仇。

  安胸口上的傷,便是那時留下的。在白皙的雙乳間,留下了灼傷似的醜陋疤痕……

  『如果妳……』

  當時,龍王對著胸口流出鮮血倒臥在地的安說道。

  『如果妳願意恭敬地屈服於我,尋求我的保護,然後代表加瑞安魯德宣誓隸屬於斯拉法特的話,妳再來對我表達自己的態度。』

  『妳走吧!』他對安這麼說。安離開了沙漠商隊之後,她孤身一人渡海,其間遭遇了數次險境,踏著充滿了屍體的土地上走了過來。接下來的目的地是吉諾古萊亞。龍王的父親與龍王兩人,共同創建了強國斯拉法特之後,如黃金般閃耀的王都,彰顯出這個國家的強盛。

  安無法理解,為何龍工會提出那個條件。大概龍王根本不相信曾經想殺他的自己。如果不願意屈服於斯拉法特,塔裡曼導師等人所說的真正的和平也不會到來,這一點安自己也很清楚。

  所以,安才會隨著薛德立他們一齊走。若是取徑縱貫西大陸的路線,前往他們打算要去的絕對信仰中樞,途中必定會經過吉諾古萊亞。(至少在那之前,想對薛德立說出心裡的真話。)

  安普洛希雅打算對薛德立坦承一切——白己是加瑞安魯德公主的事,以及自己十分在乎他的事……

  (我喜歡他……)

  安不想離開薛德立。她希望薛德立能為加瑞安魯德出力,期盼能說服他幫助自己。然而,是要薛德立與她同心協力,最後一齊對抗斯拉法特呢?還是前往斯拉法特,將自己奉獻給龍王呢?

  ——在抵達吉諾古萊亞之前,自己根本無法下決定。

  就在此時,到目前為止彷彿消失無蹤似的綺莎菈,突然打破了沉默。

  「這個人不能相信!他只是要騙公主殿下而已。」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

  「我為了離開這裡,一直尋找與沙漠商隊接觸的機會。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妳是不是想說:『如果他說是真的,應該會先邀我們加入沙漠商隊』?」

  這讓綺莎菈頓時無言以對。不知是否真被布魯托說中了,她繼續不發一語地瞪視著布魯托。

  然後,安開口說話了。

  「你們巴裡西斯兄弟其實是加瑞安魯德人,而你背叛了斯拉法特,加入了沙漠商隊,你說的這些我知道了。」

  「是。」

  「不過,我還是怎麼也無法打從心裡相信。為什麼你們兄弟之間的信念會如此南轅北轍?既然身為加瑞安魯德人,為什麼基思甘願淪為龍王的打手,而且竟然還受到信任?而且,為什麼你明明是加瑞安魯德人,卻又希望我前往斯拉法特?」

  安用力地搖了搖頭。

  「這根本說不通,我沒辦法相信你。」

  「這樣子啊。」

  布魯托點了點頭。然後對安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麼,如果我不是加瑞安魯德人,那麼我看起來又像是哪一國的人?」

  「……咦?」

  在微弱光線之下,安與綺莎菈打量起布魯托的外表。頭髮是亞麻色的,以及感覺常

  見的褐色瞳孔。在體型方面,相較於那個個子高大的基思,布魯托的體型矮小得讓人意外,或許比起薛德立差不了多少。他看起來的確不像斯拉法特人。

  「你們現在可以從我的外表來判斷。不過,即使如此,所謂的加瑞安魯德人,到底該如何定義呢?而且,所謂的人,又該如何定義呢?」

  「人……該如何定義?」

  「我出生在加瑞安魯德國境內的某個小村落裡。」

  布魯托的語氣像是在訴說往事的老婆婆,淡淡地說了起來。

  「那個地方叫作桑˙彼特。那是個窮鄉僻壤的荒涼山區,不過某些山坡地可以種植棉花,在秋天收成。在漫長的冬天裡,村民們會采收下來的棉花製成絲線,然後在過冬的時候編織成蕾絲。數百年來都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直到月曆九八二年,斯拉法特軍入侵——」

  「九八二年?」

  「對。那時斯拉法特軍入侵桑˙彼特,是鐵壁王都遭到入侵五年之前的事。」

  當布魯托這麼說之後,安普洛希雅隨即嚴詞駁斥。

  「說什麼傻話,斯拉法特軍入侵是九八七年的事。我那時候只有九歲?如果有斯拉法特軍入侵國土,國王陛下怎麼可能毫不知情?別胡扯了!」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原因之後就會說明了。先靜下來傾聽布魯托‧巴裡西斯悲劇性的故事吧。」

  布魯托婉轉而柔和的語氣,讓安與綺莎菈沉默了下來。

  「當斯拉法特軍逼近國境附近的時候,雖然從國外回來的加瑞安魯德人居民,帶回了這個消息,甚至也傳入了桑˙彼特村民的耳裡,不過我們認為那根本就不干我們的事,聽起來很有鄉下人家的悠閒特質吧?不過,那其實是有原因的。住在桑˙彼特的村民,有一半是與斯拉法特人混血的混血兒。」

  「混血?」

  「而且混血也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我們也不太知道自己究竟是加瑞安魯德人還是斯拉法特人,而且實際上,這種事根本就不重要。住在都市的居民,很多人認為民族主義與國家主義,就像是與日常所需的麵包一樣重要,不過,那些玩意,對於只希望彈棉花的農務能順利完成,只在意天氣好壞的山區農民而言,根本就毫無重要性可言。我們不在意自己頭髮是不是紅色的,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屬於哪個國家。聽村裡的老人說,雖然每隔幾年國界就會變動,前來收稅的官員,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太一樣,不過那並不會造成困擾。所以,在那之前,雖然家人頭髮的顏色全都是紅色的,只有我一個人頭髮是亞麻色的,根本就不是問題J

  布魯托作勢拉了拉自己的頭髮。

  「雖然我對斯拉法特軍侵略國境附近村落的傳聞沒什麼感覺,可是我的親人們似乎

  有些反應。那種凝滯詭異的氣氛,我從哥哥們身上也感受得到。然後,斯拉法特軍終於來了。記得那年的夏日,居然下起了少見的滂沱大雨,當時我所擔心的是,如果是在這種時節下起雨來,棉花的莖可能會受損。某天,媽媽只叫我進屋裡去。那個,然後我就被砸了。」

  「……被、被砸了?」

  「對。她拿了個大瓶子砸我。然後我隱約感覺又被狠很砸了一下……那大概是我爸爸下的手吧。」

  布魯托摸了摸後腦勺,露出了好像很痛的表情。

  「後來我好像又被勒住了脖子,因為根本沒辦法呼吸,差一點就斷氣了。或許我真的死過一次了。甦醒過來之後,發現不但四周漆黑一片,而且動彈不得。我被放進水缸裡,手臂無法伸展。當時的處境很淒慘。總知,我那時候餓得要命,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裡哭了起來,不過,動了動手肘之後,感覺到瓦缸好像有裂痕。多半是把我砸昏之後,硬把我塞入瓦缸所造成的裂痕。我那時候還想,要是有石頭就好了。然後才發現大事不妙,瓦缸外頭都是泥土,自己似乎被活埋了,而且根本就出不去。後來仔細一想,覺得或許他們沒把洞挖得太深才對。」

  布魯托臉上的表情完全沒變。那種看起來像面具般的表情,讓安感到背脊一陣寒意。安有種不好的預感。她覺得自己聽了眼前這個叫布魯托的男子所說的話之後,或許再也無法保持平常心,而且這種氛圍讓她感到不安。

  「我邊哭邊挖土,好不容易探出頭之後,才發現剛才自己是在倉庫的地底下。我拚命叫著媽媽。當然我沒忘記自己被她狠狠地砸了後腦勺……不過就是不想去回想那件事。當時根本沒有人在,光是這件事就讓我感到很害怕,我喊起了哥哥們的名字,到處尋找他們的蹤跡。不過沒有人在家裡。我又餓又渴,卻看找不到自己的家人。那時候我才十一歲,是個總是喜歡躲在哥哥們的背後,備受疼愛的么子。」

  說著這些話的布魯托,臉上的表情彷彿懷念著過去的青年。他望了望安與綺莎菈繼續說下去。

  ——布魯托從家裡離開之後,往村外的方向,見到了排成了一列的人。他心想大概只有自己被遺棄在村裡,於是朝著村落的入口方向奔了過去。當時,他發現原來人們就聚集在村落的廣場上,隨即欣喜地衝了過去。啊,爸爸媽媽不就在那裡嗎?哥哥們不都在那裡嗎?太好了!他們一定是在等我過去。我如果不在的話,他們一定會擔心的。啊啊!鄰居庫羅斯家的人,還有跟我很要好的克雷特的媽媽,他們人也在那裡。

  村民們整齊排成了兩列,分別向士兵們申報。士兵們說道,為了登記你們的戶籍,所以必須透過頭髮與瞳孔的顏色,以及判定盤來證明血統。在他們說完:「從今天起,你們將會透過證明而成為榮譽的斯拉法特人。在證明了繼承偉大祖先的血脈之後,別

  忘了擁有緋紅色頭髮及瞳孔所該遵守的義務。千萬可別忘記了!」他那時才發現,所有聚集在那裡的人,全都擁著緋紅色的頭髮。這讓他覺得很奇特。雖然庫羅斯家的四個人都聚集在那裡,可是隔壁水車小屋波貝克先生卻不在。村裡頭最美麗的女子莉莉蓓兒和她的家人也不在那裡。

  村長布拉特先生突然高喊起來。「血統主義萬歲!」在場的村民們也接著喊。「龍王陛下萬歲!」「我等以擁有高貴的斯拉法人樣貌為榮!」

  緊接而來的,則是沒有必要,雖然具有某種意義,卻毫無熱情可言的齊聲高喊。

  「萬歲!」

  「萬歲!」

  「斯拉法特萬歲!」

  「血與龍萬歲!」

  無視於現場異樣的氣氛的他,大聲地喊叫起來。「媽媽!」「當時的氣氛感覺起來,簡直就像是空氣瞬間凍結了。」

  布魯托「嗯~~」了一聲,對於自己剛才說所的事,猶如緩緩地品嚐點心般,細細地品味著。

  「妳不妨猜猜,當時他們對於我的喊叫有什麼反應?」

  儘管布魯托詢問的語氣很柔和,但不知為何,安普洛希雅卻感受到被逼到牆角的感覺,她拚命地搖了搖頭。

  「不、不知道……」

  「媽媽說了『那小鬼是誰?』、『是哪戶人家的孩子?』。『頭髮不是紅色的啊?』、『啊,對了,那一定是住在河邊的夏瑞安家族的孩子。』」

  軍人們朝我走近。『還有人啊!』、『他剛才是在叫媽媽吧?是誰的孩子?』

  安普洛希雅有一股想摀住耳朵的衝動。布魯托凝視著她。他似乎以安普洛希雅臉上的出現表情為樂,於是又繼續說了下去。

  「我凝視著哥哥們,哥哥們都表情僵硬地避開了我的視線。我看了看媽媽,媽媽則是以嚴厲的表情瞪著我。

  ——然後,我的爸爸,則是面向著我,以溫和的語氣說:「孩子,你的媽媽往那邊去囉」

  他衝了上去,哭喊著:『爸爸!媽媽!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但是他的爸爸卻狠心地推開了他的手,將他趕到軍人們的前面去,說道『我們家族的人,頭髮全都是紅色的,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而且都只與斯拉法特人結婚。我妻子那邊的家族,頭

  發也全都是紅色的,並未與骯髒低下的加瑞安魯德人混血。』

  軍人們神情嚴肅地比較著布魯托與爸爸的臉,然後拿出了判定盤來,說:「那麼就檢查看看這孩子的血統吧。比比看兄弟之間的魔力數值,應該就能知道個大概了。」

  他的手被劃出一道傷口之後,立刻疼得大喊起來。而且已經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為什麼好好變得不認識我了為什麼瞪著我看為什麼哥哥們撇開頭不看我為什麼爸爸他不認識我昨天不是才一齊吃晚餐嗎不是一直很疼我嗎不是說過我很得人疼嗎?

  家人不是都很疼愛我嗎——!

  「很不幸的是,我的魔力值非常非常的低。雖然這根本不能否定血緣關係,而且如果沒有血緣關係的話,現在的魔法遺傳學會就能夠證明了。對吧,綺莎菈?」

  姊姊綺德琳雖然擁有強大的魔力,但身為妹妹的綺莎菈,卻幾乎沒有魔力,所以當布魯托對她提問之後,身體倏地為之一震。

  「不過,那時候的人們還不清楚遺傳的定律。所以,我就被認定為和巴裡西斯家族沒有血緣關係。理由是哥哥們明明有魔力,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魔力,這未免也太過奇怪了。而且非常不可思議。但是在那數天之前,才有人說過我長的很像媽媽呢。」

  布魯托接著說了下去「當時媽媽的臉上露出了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然後突然有人拿著石塊對著我——他們是昨天還在玩在一起的朋友——以模仿似的口吻笑著喊:『往那邊去!骯髒的加瑞安魯德人!』隨後便開始對我扔起了石塊,那些朋友的臉,我直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

  「當年十一歲的可憐的我,就這樣被軍人們帶走,從早到晚都得拉著載運煤炭的推車工作,在那個鑄造大炮的工廠裡,曾經為了證明與加瑞安人同事之間沒有密謀串通,於是把用亂棍把同胞打死,也曾經被命令對曉帝國的軍用列車上投擲炸藥。不知是不是在工廠工作緣故,吸進了太多的灰塵,肺部變得很不健康。當時我也曾經想過,反正自己都被搞得快死了,不如現在就去密告在暖爐前面悠閒地喝著熱可可的哥哥們。不過他們曾經那麼疼愛過我,所以後來還是放棄了。啊,對於自己的不幸感到自豪,不也讓人心情愉悅嗎?啊哈哈哈哈哈」

  布魯托大聲乾笑了起來,隨即又睜大了眼鏡後方的雙眼。

  「——唔!」

  他的以佈滿了血絲的眼球,直盯著安不放,那兇猛的眼神,彷彿等待了三目的獵物似的猛獸。

  「啊……」

  「公主殿下,妳剛才曾經說過,家人當然是最珍貴的。不過那種衡量基準,還是別太常拿出來用比較好。妳的衡量基準就跟黃金一樣。所謂的黃金,殿下,總是幸福的人才配擁有。」

  在布魯托說著話的同時,感到寒冷似搓起了雙手。雖然這個陰暗潮濕的地下室,簡直就像冰庫一樣寒冷,不過,安甚至忘了這件事,或許在不知不覺中,她因為布魯托的自白,自己內心已經跟周圍氣溫一樣寒冷了。

  「妳還愛著妳的家人。不過也一直在思考家人到底是什麼。有血緣關係聯繫所結合的一群人?還是因為愛而結合的一群人?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會被親生媽媽用瓶子砸頭,將我勒昏了之後塞入瓦缸裡,直接活埋在地底,為什麼我非得被人家丟石頭,被叫成骯髒的傢伙不可?我和哥哥們到底有什麼地方不一樣?……我的父母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決定非殺了我不可?昨日之前還溫柔地擁抱,還在睡前親吻了自己的兒子,才過了一天卻可以弄昏了他,然後狠心活埋到土裡去,他們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不過,這也是很平常的。而且我的父母應該也沒有發瘋。」

  「不能怪他們。這世上沒人發瘋,所以才是悲劇。」

  安普洛希雅的視線並未從布魯托身上移開。

  布魯托所說的話,與薛德立的話截然不同,而且進入了她的內心深處。那些話並非悄悄地滲入心坎裡,而像是以利刃劃開了縫合的傷痕,安覺得對自己而言,現在的疼痛感是必要的。

  (不能把視線移開。)

  「請進去吧。」

  他向安伸出了手。

  「所有的事我都告訴妳了。因此我才打開了這個魔法門。然後,如果妳想知道為什麼那個人說「自己走過來」,為何應該是妳真正的同胞的我,希望妳嫁給龍王,我想妳必須親身去體會。」

  「阿薩斯法依庫魯!」布魯托誦唱了起來。

  就在此時,門之魔法陣開始運作起來,讓在場的人身體搖晃。然後,魔法陣露出了巨大的開口,裡頭射出了數道閃電似的光芒。

  安無力地把手遞給了布魯托,往前踏出了腳步。

  「公主殿下!」綺莎菈大喊。

  安心想,若是走入那個門裡,或許就再也回不來了。或許就再也見不到薛德立了。

  (已經再也……)

  不過,安普洛希雅已經有了覺悟,她知道魔法陣後的世界,是自己非去不可的地方。

  「安普洛希雅殿下!妳不能去啊!」

  在安背後的綺莎菈,發出了劃破空間似的呼喊。安普洛希雅雖然感到不捨,不過還是又毅然決然地踏出了一步。

  「啊!」

  她的身體完全踏入了魔法圓陣裡。那些光芒讓自己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的狀態,然後瞬間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議的飄浮感籠罩著身軀。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所有的一切都逆向移動了。

  (正在往下——掉落!)

  那種恐怖的感覺,比起垂直往下墜落的感覺更加可怕,簡直就像是被巨大的怪物吞噬之後,在它體內很長很長的腸道裡被疾速消化。

  在移動的瞬間,彷彿看到了好幾幅圖畫。往前奔馳的白馬、珍珠外皮的舞蹈記事本,以動物骨頭製成的鐘罩形襯裙。

  安轉身目送著那些圖案。

  (啊啊,那些都是我捨棄了的東西。多麼美麗啊。

  她最後感覺自己看見了星辰。

  ——在空間如洪水般疾速而過之後,眼前突然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景象。安緩緩地顧盼四周。

  「這裡、是……」

  前方的空氣裡充滿了灰塵,而且聳立著古代的土牆。以前被上過色的上半部分,如今已班駁退色,向左傾斜的地層裸露而出,土牆之間有許多陶壺並排。

  「這裡是納骨塔」

  蹲在地上的安,聽見了上面傳來的聲音。安意識朦朧地抬起了頭。先一步著地的布魯托,牽起安的手好讓她起身。

  「似乎已經啟用了四百年之久。在某種意義上,也代表著這個地區開始進行土葬的時點。」

  安詫異地抬起了頭,還沒拂去身上的塵土,徐徐地從地上起身,隨即衝上了階梯。

  門扉似乎沒上鎖,輕輕一推就開啟了。

  「這裡是……這個城市是……」

  這裡看起來像是某處的城市。地面上到處都鋪滿了鐵軌。各種貨物在呈現放射狀的路線運送著。地上的石板鋪設得毫無縫細,多是人類以外的貨物靜靜地來來往往。

  安緩緩地環顧四周。她的視線先落在並排的紅磚建築物上,前方的廣場上停著載貨用的蒸汽巴士。從眼前的景象看起來,此地像是個工業區。建築物的內部傳出了一陣陣金屬摩擦的聲響,數百支煙囪不斷地吐出白煙。

  「難道這裡是西頓?」

  「沒錯。」

  布魯托的回答讓安感到震撼。

  西頓位於斯拉法特北部的山嶽地帶,是領地裡的軍需工廠重鎮。在戰爭持續了百年以上的波羅斯一地,征戰的國家在彼此的軍營的附近都擁有可以製造、修理大炮及戰車的工業區。西頓可以稱之為最重要的據點,從這個城市送出的炮彈,光是一天就有十萬發,在一個月內,便可在熔礦爐裡熔化百門以上的大炮,以最新的油槽重新鑄造之後,再送到波羅斯的最前線。

  「為什麼帶我到這裡來?」

  「妳在這裡到處看看,就會知道我的用意了,走吧。」

  布魯托似乎打算讓安普洛希雅親自去看些什麼。深入斯拉法特的軍事重鎮的安,心裡多少有些害怕,不過在見到了幾個與自己的樣貌和年齡相似的孩子之後,稍稍地安心了下來。

  (為什麼這裡也有小孩呢?我明明聽說西頓是個位於大後方基地的軍需工廠。)

  布魯托首先帶著安去看的是被稱之為「地獄鍋爐」的中央熔礦爐。

  建築物內部的熱度超過了攝氏五十度,光是站在門內,臉上就會不斷地溢出汗珠。安見到熔成了赤紅色的鐵漿,宛如匯成赤黑色的河流緩緩流動,視線之內到處都在噴火。嘰嘰嘎嘎的尖銳金屬聲不斷地穿過耳膜,鍋爐裡的焰光將牆壁染得一片殷紅——此地的景象簡直與地獄無異。

  即使如此,安卻無法將視線從眼前移開。「這裡的熔礦爐在斯拉法特國內還算是小的。不過從斯拉法特運來這裡的大炮,大約有一百門左右。其中有半數直接熔掉,另一半則再度鎔鑄成型,熔鐵的鎔鑄過程大約一個月,然後在工廠裡進行組裝至陸戰用的輪型車台的作業之後,據說約莫一周的時間,便可以完成口徑四百二十雷洛的曲射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0:49 PM

  接下來,布魯托帶著安前往負責縫補靴底的縫製工廠。據說每天都有數千雙靴底破裂的皮靴送到這個工廠來,裡面的女工正在進行修補的工作。她們不分年齡大小,全都操縱裝設粗針的縫紉機來回縫補。由於女工們以為安是新進的女工,所以沒人露出詫異的表情。

  「縫紉機怎麼那樣……而且為什麼這裡會有女人?」

  「在斯拉法特國,不論是男是女,都有服兵役的義務。除了魔力較高以及運動能力較強的女性之外,幾乎女性都在後方從事軍事後勤的任務。在這裡的女性們全都是軍人。」

  「軍人……連年紀那麼輕的小女孩也是?」

  「斯拉法特服兵役的年齡從十二歲開始。因為要盡可能避免動用農家的男丁,所以必須靠這些女性的協助。」

  在接下來參觀的制鋼廠,與安的媽媽同年齡的女性們,穿著繡上了「追求勝利的榮耀」的圍裙,一齊操縱著車床,進行著削尖重達八百到九百特隆的炮彈的機械作業,

  這是非常辛苦的重勞動。不過,她們上油、酸洗、琢磨炮管的動作,看起來都非常熟練。

  在四處參觀之後,最令安感到詫異的,莫過於那些端坐在大寺院裡的參拜桌前方,雙手合十的孩子們。她原本以為那些孩子正在進行禮拜,不過事實並非如此。

  那些孩子們正對彈匣進行封咒的工作。

  「擁有魔力的孩子們為數不少。這裡允許未滿十二歲的預備兵役的孩童們對國家作出特別的貢獻,也就是製作彈匣。」

  相對於布魯托冷靜的說明,安驚訝地提高了說話的音量。

  「難道說,在這裡的孩子們,在國家的命令之下,正在做著替彈匣注入魔法的工作?」

  「沒錯。他們正在製作有別於鉛彈的魔法子彈。由於考慮到魔槍手需要長時間培養,不可能大量生產。但是軍隊的規模又不斷擴大,雖然希望能大量生產注入魔法的子彈,不過似乎又不可行。所以如果不能大量生產的話,那就直接加以淘汰,或者是盡可能地進行改量。」

  「淘汰……指的是什麼?」

  「一開始指的是槍枝。即使是沒有彈藥筒的舊型槍枝,也必須以手工製作,在槍身不斷加長之後,圓形擊鐵、通條、本質槍床等零件也逐漸進化,可以在各自製作之後,再一次組裝完成。因此也產生了所謂的槍枝鑄造的工作,也產生了台板工與金屬加工的專業工匠。由於製作流程的單純化及標準化,使得槍枝得以大量生產。魔法彈匣的製程自然也不例外。」

  布魯托指著孩子們說「妳看」,孩子們在原本應剛放置聖典的地方,看著不一樣的書籍,而且非常認真地在研讀著。

  「那些是魔法教科書。長年以來,你們魔槍手獨佔著魔法式,而且因為害怕洩漏出去,一直小心的隱藏起來,而且也不願將它紀錄成書面。那些教科書裡,便記載了為數眾多的魔法式。」

  「啊。」

  「現在,在國立斯拉法特魔法研究所裡,正在進行著一項研究,那就是從需要高階詠唱的魔法當中,如何加以簡化,然後讓外行人可以輕易背誦,這是研究的重點所在。這當然是為了要大量的製造魔法彈。然後,正如國家所期待的,孩子們也能順利地進行封咒的工作。當然,注入的魔法等級不可能很高,不過至少注入魔法之後,能夠發揮普通鉛彈無法達到的威力。」

  安原本無言以對。然後突然對著布魯托大聲說起話來。

  「就因為這樣,國家就讓孩子們去做這些事?根本還不瞭解魔法的本質是什麼,就要求他們使用魔法?這些高官做的事,像是人做的嗎?」

  布魯托露出了感到困擾的表情,將中指抵在嘴唇前方示意。

  「我們還是出去吧。在這個地方,讓孩子們集中精神比什麼都還重要。如果太吵的話,我會被負責監督的軍人罵的。」

  一看之下,站在門口的衛兵,已經以嚴肅的表情瞪視著兩人。兩人只得放棄參觀,走到了外面去。

  (大量生產、魔法、孩童……換句話說,也就是孩童已經成為支持魔法大量生產的專業工人了。)

  安再度抬頭凝視那棟建築物。那棟長期失去寺院功能的建築物,不但牆上的聖像已遭破壞而剝落,原本屬於西頓居民精神寄托的寺院祈禱碑,也受到了玷污,而且看起來都從未修復過,似乎打算就此棄置不管。

  (神明已經不在這裡了。寺院原本應該是個對每目的生活表達感謝,而靜靜祈福的場所,如今卻成了讓純真無邪的孩子們製作殺人工具的軍需工廠。)

  安好不容易才瞭解布魯托帶著自己來到此地的意義。

  兩人出了寺院之後,來到了一個位於城外,人煙稀少的倉庫。

  這棟紅磚建築物裡頭空無一物。不過,就如同在前往西頓的方向,數條河流匯流至大海似的,所有軌道幾乎在這個倉庫附近交會,而通往倉庫裡的軌道僅有一條。

  安覺得設計得很巧妙,猜想此地應該是糧倉。而且裡頭非常地寬敞……「明日所有貨物都會運到這裡來,因為採取定期補充的方式,所以現在才會是妳所看見的空無一物的狀態。」

  「哦,我想甚至連戰車都會運來這裡吧。」

  布魯托原本也想出言諷刺,不過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西頓……雖然聽說過這裡是波羅斯北部最大的基地,不過實際規模未免也太過龐大了吧?這個國家擁有好幾個規模如此龐大的戰鬥基地,加瑞安魯德找得出它的弱點所在嗎?)

  布魯托似乎已經看出了安的心裡在思考些什麼。

  「妳心裡應該已經很清楚,為什麼加瑞安魯德國當初會戰敗了吧?」他直率地對著變得沉默寡言的安說道。

  「……嗯。」安以低沉的聲音響應。只要她一閉上雙眼,方才見到的種種光景,便可清楚地映照在腦海裡。在見識了這個國家驚人的生產能力與組織能力之後,她心裡很明白,光是靠加瑞安魯德殘黨的勢力,似乎難以與之抗衡,不!是根本無法抗衡。

  「斯拉法特非常強悍。然而加瑞安魯德卻很弱小。」

  「……唔」

  「斯拉法特之所以強悍,加瑞安魯德之所以弱小的原因有好幾個。首先是雙方兵力的差距。吞併了庫裡斯特魯星團聯合國的斯拉法特,擁有兩千萬人口。在國家應該具

  備的軍隊的人數方面,百分之四是最適當的比例。因此,斯拉法特擁有帶約八十萬的正規軍上

  「八十萬……」

  「另一方面,在戰亂發生之前,加瑞安魯德的人口僅有一百六十萬。雖然拚命的徵召軍隊,結果也只徵集了六萬人的兵力。這些兵力也只不過佔了月海王國軍隊南方司令部步兵聯隊的兩成而已。其實從一開始就是勝負已定的狀況。」

  布魯托繼續接著說。

  「正如妳剛才所見到的,現在的斯拉法特,在吞併了庫裡斯特魯星團聯邦之後,取得了豐沛的資源。所以斯拉法特才能在國內建造「地獄鍋爐」這樣的設備,然後再運往戰地去。妳可知道斯拉法特國內所蘊含的鐵、銅以及硝石等礦藏的量總共有多少?然後,如果加瑞安魯德要與之對抗,資源在哪裡?量又有多少?」

  安不由得緊咬著下唇。她突然覺得全身無法動彈,因為對方的每一句都難以反駁,而且自己什麼也說不出口。

  感到自己正在逃避問題的安,總覺得還是要說什麼來反駁,最後終於開口了。

  「可是……即使軍備再怎麼不足,即使國力再怎麼弱小,也不代表因此就能加以侵略啊!我們或許國力不足,但是斯拉法特未免也太過卑鄙了!不但毫無慈悲心,而且手段非常毒辣。國王陛下對於門卡那林聖教國的日益腐敗感到心痛,所以才會保護新的教派,支持他們在國內進行的宗教改革活動。而這卻遭到門卡那林的利用!」

  安似乎打算說服布魯托,說話的聲調也隨之激昂起來。

  「和門卡那林聖教國攜手合作的斯拉法特國,也利用了這一點。我們從來沒對損及對方的壞事,然而卻被對方出兵滅了。我們是受害者!我們……」

  「妳還是沒弄清楚嗎?妳真的還是個小毛頭嗎?」布魯托開始高聲斥責起來。安被他的氣勢嚇得肩膀發顫。布魯托緩緩睜開了原本微閉的眼睛。

  「唔……」

  安感覺自己彷彿就要聽見最不想聽到的話了。

  「加瑞安魯德之所以亡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妳父親的無能!」

  在圓框眼鏡後方的瞳孔所綻放出的寒光,猶如來自終年不見天目的永久凍土,與其說那是冷靜,倒不如說是冷冽無情。

  「在新興國斯拉法特吞併了包括強國克裡斯特魯在內的四個國家之後,加瑞安魯德政府居然還相信它會遵守十年前締結過的同盟合約。而且還與表面上和善的偽善國門卡那林產生衝突,為何會如此愚蠢呢?聖職人員瀆職?絕對信仰中樞的腐敗?那些事和我們農民又有什麼關係?妳的父親不過是在扮演聖人的角色,而且還自己親手奉上斯拉法特據以侵略的理由。」

  布魯托那些鏗然有聲的話,狠狠地鞭笞了安普洛希雅。安普洛希雅搖了搖頭。

  「怎麼這麼說……」

  「最初我曾經問過妳,為什麼妳當初沒有選擇逃往月海王國。一直想染指西大陸豐富資源的月海王國,老早就表達過它的參戰意圖。至少,妳當時如果逃往月海王國的話,月海王國就會盡全力保護妳,應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公然宣戰了。將五十萬名士兵送往波羅斯的法案,應該也不會在歷史悠久的王國議會通過了。」

  「你怎麼這麼說……你是說……那是我的錯嗎。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錯嗎?加瑞安魯得滅亡——」

  「別再假裝自己擁有那種無謂的愛國心了,別再這樣繼續惡搞下去了。還要我在說清楚一點嗎?安普洛希雅殿下?妳從一開始,根本就不是什麼充滿了悲劇性的可憐公主,妳根本就是——」

  「別說了!」「賣國賊!」「別再說了!那不是真的!」

  安失聲痛哭起來。「你說我們的所作所為都是愚蠢的,那不是真的!」

  她已經失去了站立的力氣,摀住了耳朵蹲在原地。

  ——悲劇究竟是什麼?

  由於惡魔般的斯拉法特國的侵略,祖國的領土被奪走了,加瑞安魯德人民因而流離失所……

  我們遭遇所有的不幸,一切都是因為斯拉法特國的緣故。加瑞安魯德從來沒有侵略他國的野心,國內也沒有人主張戰爭,因此是個無法避免的悲劇……

  不過,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現在安普洛希雅終於想清楚了。

  她心想,既然世界不是以和平的方式運作,既然這種標準無法放諸四海皆准,那麼弱小本身就是一種罪過。而且,爸爸身為加瑞安魯德一百六十萬人民的保護者,也完全沒盡到該負的責任,而讓弱小的羊群繼續維持著弱小的狀態。只要一有飢餓的狼群尾隨在後,遲早連心臟都會被吞噬乾淨,事情的道理就是這麼簡單,根本不是什麼無法避免的悲劇。

  安普洛希雅頓時感到全身無力,微微地啜泣起來。

  布魯托以恢復了幾分冷靜的聲音,對著抱頭哭泣的安普洛希雅說道:「公主殿下,妳熱愛祖國。當然,我也是個熱愛祖國的人。沙漠商隊的成員,也是因為熱愛祖國,

  才會拿起槍桿奮戰。但是,斯拉法特人也熱愛他們的祖國。妳不也親眼看到他們的情況了嗎?為什麼他們十二歲就服兵役?為什麼願意依照國家的指示,以血統為基準而結婚?為什麼他們認為國家利益比個人利益更重要?」

  布魯托突然對著如岩石般沉默的安笑了起來。

  「妳不明白嗎?」

  額頭上沾了泥土的安,對他搖了搖頭。

  「那正是曾經妳說我不是加瑞安魯德人的原因。」

  他並未直接對安說出答案。

  「說得清楚一點的話,我們甚至連愛國的時間點都輸給了他們。其實,我們根本就沒有地方能勝過他們。

  ——你們沙漠商隊所做的事根本起不了作用。加瑞安魯德已經徹底從內部崩解,我不認為你們擁有重建國家的力量。因此妳才必須去斯拉法特。」

  安怯怯地抬起了淚眼婆娑的臉。原本不斷苛責她的布魯托,此時表情平靜了下來。

  「如今加瑞安魯德最需要的就是爭取時間。妳如果成為龍王的王妃,必然能讓西大陸中央的加瑞安魯德人的地位獲得提升。妳所能作的也只有這些。而且,妳必須跟在龍王身邊學習。」

  「學習……?」「只不過半世紀的時間,斯拉法特就從一個小國,竄升到今目的地位,妳必須透過雙眼,去偷學他與他爸爸的治國手腕。現在的斯拉法特非常強盛。與它硬碰硬根本就是白費力氣,而且也只是徒增自己的痛苦罷了。不過,國勢就如同火勢,再怎麼大也總有衰退的時候,只是目前還急不得。」

  布魯托在安的面前踱步起來。

  「透過鐵文明的力量,比較容易取得力量的平衡。因此我才選擇了科學作為自己的神明。如果加瑞安魯德的生命火苗沒有熄滅而得以延續,等到需要力量灌注的時機出現時,我就會將這份力量貢獻給同胞。而妳的使命,正是讓火苗不被弄熄。

  如果妳自此捨棄公主的身份,願意以亡國奴的身份苟延殘喘的話,那就算了。加瑞安魯德的人民也會忘了妳。不過,如果妳要以公主的身份活下去,那麼就請妳成為龍的餌食吧。」

  布魯托腳下所踩的石板,發出了喀喀的聲響。隨即出現了門開啟的聲音。

  門外的光線從縫隙斜射而入。

  安感覺到光線映射在自己的臉上。

  (龍的……餌食)

  「我有我的仗要打。在那之前,請妳也打好妳自己該打的仗。祖國的土壤與微風會帶給妳祝福的……」

  呀呀呀——門扉關閉的聲音響起。

  ※※※※※※※※※※※※※※※※

  原本朝著北方吹的風,突然間轉向了西方。

  波羅斯的年降雨量不高。由於土壤經常處於乾燥狀態,因此風中經常夾帶著沙礫。雪菈˙黑明古斯塔二等伯爵將軍,吸入充滿塵埃的空氣,不知在思忖著什麼。

  「真是的,那個該死的笨蛋巴洛特-加龍省,人到底是往哪裡去了。只要一沒看緊,人馬上就不見了。」

  她與長官巴魯巴利亞˙尼歐˙V˙普羅西翁大將軍,從很久以前就開始有往來。雪菈是曉帝國的望族——黑明古斯塔家族的七女,由於擔任參謀總長的爸爸的穿針引線,在她七歲的時候,就與小自己三歲的第六皇子巴魯巴裡利亞朝夕相處。最近兩、三年以來,身為朋友的雪菈,在進入軍隊之後擔任他的副官,形影不離地照顧他。真要說的話,兩人可以說是一對冤家。

  不過,雪菈原本就不只是想就近照顧他而已。

  雪菈認為自己是一個出色的軍人。

  其實雪菈的身高,比起她的長官還高出半個頭,而且,不論是在用槍或帶兵方面,在部隊裡沒人能及得上她。據說她曾經揮舞著重達三萬特隆(注.重量的單位)的流星錘,緊追在那位長官的後頭,即使傳說中的龍騎士也瞠乎其後。

  (不對。不對。我本來就什麼特別的怪力。我是個普通人。只是大家太弱了。尤其是那個巴洛特-加龍省……)

  騎在馬鞍上的雪菈害羞地扭著自己龐大的身軀。不過既然能輕易揮舞重達三萬特隆的流星錘,也不能說是個很普通的平常人。

  「啊啊,平常根本不必花這麼多時間的,真是浪費光陰啊,我今天本來要替芭菈縫製一套新洋裝的。」

  她不禁歎了口氣。雪菈口中的「芭菈」,就是她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古典娃娃。(取的暱稱似乎和本名沒什麼關係。)

  一般人總會覺得雪菈應該會熱衷於軍事訓練,而令人意外的是,她現在最大的興趣,就是替古典娃娃縫製洋裝。

  即使在曉帝國有許多身材高大的女性。不過雪菈從以前以來就是出了名的高大。或許正是因為如此,雪菈從以前就特別喜愛可愛的東西。其中她最愛的就是臉型可愛的洋娃娃。

  (反正自己不適合穿可愛的衣服。不論是絲製緞帶、蕾絲手帕或者碎花連衣裙……)

  在她年紀還小的時候,她非常喜歡打扮自己。然而可憐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漸

  漸沒有適合自己穿的衣服,有一次在洋服店裡,被說了您的衣服需要常人好幾倍的布料來製作,嚴重地傷害了雪菈的少女心。

  「什麼嘛!我又不是喜歡自己天生就長得這麼高大。」

  於是她揮舞著愛用的流星錘,將洋服店裁縫擊飛到天上去,把父母來的相親用照片撕得粉碎,她決定不再打扮自己。夠了!夠了!已經夠了!我知道自己不是可愛的女孩。反正我長得比喜歡的人還高。腳又長得特別大,體重也很重,如果在地上留下了腳印,水還會流進去形成水窪,連魚都能在裡面游泳。

  (所以,我受夠了!從今以後,可愛的洋娃娃就替我穿漂亮的衣裳吧。反正我就是不適合穿漂亮的衣服。我放棄了!)

  雪菈氣得噘起了嘴。

  可悲的是,雪菈偷偷仰慕的巴洛特-加龍省,卻不把她當成對象。或許這是因為每次當他在午睡的時候,總是會受到雪菈使用流星錘攻擊,兩人之間的關係才會變得那麼險惡,不過最重要的是,對方總是不把自己當成女性,這一點讓雪菈覺得很難過,明明一直跟隨在他身邊,為他作了那麼多事,但是他永遠不把自己當成女性。

  正因如此,雪菈才會把所有心力投注在洋娃娃上。

  每逢少有的假日裡,她一定會到城裡添購洋娃娃衣裳的蕾絲布料。大約半年前,在巴洛特-加龍省任性的不知第幾千次的離家出走,雪菈又再度將他逮回來的時候,也藉此機會買到了質料極佳的蕾絲,這讓她竊喜不已。月海王國裡有不少技術優良的蕾絲裁縫。其中有個常受店家委託,名叫「貝蒂」的蕾絲裁縫,最受到雪菈的關她的手工十分精細。不論是絹網或者緞帶都無可挑剔,因此只愛她的製品。雪菈已經決定使用貝蒂編織的蕾絲,替「小雪菈」縫製一件婚紗。當然「小雪菈」這個名字是自己的名字。反正白己這一生大概不打算披上婚紗了,所以至少也讓以自己為名的洋娃娃,能夠穿上可愛而美麗的婚紗。

  「那麼,為了早點回到天頓去,非得早點逮到那個不良皇子不可。」

  雪菈手上拿的武器,是杜南伯爾尼公司所製造的布拉帝寇賽特八○○型魔彈炮,在確認將彈匣裝填完畢之後,隨即氣勢洶洶地踢了馬腹。

  對巴洛特-加龍省幾個可能的去處,她心裡已經有底。其中一個,便是從同壕溝的袍澤們預定的會合地——北N—9216—08據點,往西而行的山丘上。因為從那裡再越過兩個山頭之後,便可以窺見敵人的補給基地——西頓。他心裡必定在思索著下一步如何襲擊西頓。

  雪菈果然就在那裡發現了長官的行蹤。

  「我不是對你說過嗎?如果要離開駐紮的營地,請你至少也帶人隨行好嗎?」雪菈在他的背後說道。「另外,請你把瓦古魯好好地戴到頭上去。身為神之子的王族,如果頭部直接曝曬在日光下,那是對太陽神的不敬。」

  她將手上拿著的巴洛特-加龍省的瓦古魯拋了過去。在頭部戴上所謂的瓦古魯,是曉帝國特殊習俗,那是一種附有水牛犄角似的彎曲物體的帽子。據說在人們膜拜,太陽的遠古時期,幾乎所有的人類,頭上都長了水牛似的犄角。不過,犄角後來逐漸退化,人類也因此失去了可以預測未來的第六感。話說回來,這種犄角似的飾品,也是這個黃金破曉之國承襲了古代文明的證據。

  他隨即以單手輕輕地將瓦古魯戴在頭上,並未將視線移向雪菈,直接說道:「雪菈,西頓就近在眼前。」

  巴洛特-加龍省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想惡作劇的頑童,雪菈不禁呆然。

  巴洛特-加龍省騎的不是自己的愛馬,而是在波斯羅常最見的馱獸——駱駝。

  近年來持續的技術革新,在戰場上已經經常使用蒸汽運輸車作為運輸工具,然而,這種車輛在波斯羅卻不太能派上用場。由於此地的風中帶有沙塵,機器在受塵之後,經常因此發生故障而無法運作。

  雪菈騎馬並列在巴洛特-加龍省的身旁,將視線移向他眺望的方向。在顏色猶如熔鐵般的落日方向,似乎有某種異形魔物出現在西頓的市街上。雙方之間的距離,大約二萬卡特(千距離的單位)左右。那雖是蒸汽車能在短時間內抵達的距離,不過舉兵攻打則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波羅斯北部有兩座山嶺橫亙——被稱之為黑蜥蜴之牙,形成易守難攻的險阻。

  「西頓……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這個城市。如果能攻下它的話,就能控制住整個北波斯羅了。」

  「你未免也太急躁了吧。難道你要飛上去從天空進行攻擊嗎?在進攻西頓之前,要先控制住多雷千吧?」

  「這個我知道。不過如果再磨蹭下去的話,月海王國就會先攻過去了。」

  巴洛特-加龍省安撫似地摸著頭上的瓦古魯說道。

  月海王國對曉帝國正式宣戰已經經過了半年。在這段期間裡,許多原本在王國內勤奮務農的青年紛紛拋下了農地,蜂擁前往城裡的徵兵所,造成了很大的騷動。這次政府打算送六萬人到波斯羅的戰場上。只有這些數目的年輕人是志願的。在雪菈的看法裡,在鐵路技術革新之後,經濟前景明明一片看好,政府卻輕易地將他們推上了戰場。無論是在那個時代,想獲取成功的人,一旦落後就會太遲了。

  「接下來要硬碰硬的戰場就是多雷干了吧?真正的關鍵時刻就要到來了J

  巴洛特-加龍省豪邁地對著雪菈笑了起來。到目前為止的狀況,仍然對帝國方面有利。不過,巴洛特-加龍省打算在多餘的阻礙出現之前,先一舉攻下多雷千。雪菈對這個想法也沒有異議。

  不過,她心裡也有些顧忌。她感覺最近斯拉法特軍的預備炮擊時間變長了。

  在戰鬥開始到步兵進行突擊的這段期間裡,雙方的軍隊都會以自身的大炮或魔法彈互相攻擊,藉以削減彼此的兵力。這就是所謂的預備炮擊。雪菈所擔憂的,斯拉法特軍後方補給前線的魔法彈數量,似乎有逐漸增加的趨勢。

  「妳說預備炮擊嗎?的確……」巴洛特-加龍省伸出手指撫摸下巴的鬍鬚。「雖然鉛彈通常都是用機器製造的,可是魔法彈還是必須以人工製造。即使對數量有所需求,畢竟還是有供應量還是有限才對。然而現在……」

  「嗯。」

  雪菈點了點頭,然後語氣囁嚅地說道。

  「巴洛特-加龍省,我對那個國家心懷恐懼。」

  她特別以朋友的口吻吐露了心聲。巴洛特-加龍省感受到之後,隨即將視線從西頓方向移到雪菈的身上。

  「那個民族不知道哪裡不正常。」

  據說斯拉法特為了提升國力,對血統優良的孩童進行獎勵,並且要那些孩童們在戰場附近製作魔法彈。雪菈甚至曾經在這附近發現過幾具孩童的屍體。雖然身為軍人的自己,無從對他國制度說三道四,不過,總讓人不禁覺得斯拉法特政府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整個社會產生扭曲。

  巴洛特-加龍省似乎體會到雪菈的害怕,於是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感覺得到那些傢伙開始側重魔法戰。在這一類型團體戰

  裡,裝了一百發子彈的魔彈匣,威力比起一個人獨自使用高階魔法更大。戰況也逐漸改變了,那些擅長近距離戰鬥的魔槍手都不見蹤影了。這讓我真的感到有些落寞,或許真會死在戰場的最前線吧」巴洛特-加龍省半開玩笑地笑著說道。雪菈的心糾結了起來。

  「你說、說什麼傻話,怎麼咒自己死啊!」她以不像平常的聲音高聲喊道。「你、你怎麼可能那麼簡單就死。像你這種不可靠的傢伙,一定會活到有曾孫在喪禮上為你哭泣之前才會死。」

  雪菈也不知為何自己會對他的話認真起來,只是突然起了一股想否定對方的衝動。

  在她身旁的巴洛特-加龍省,露出了聽得厭煩的表情,用小指掏了掏耳朵。

  「……是我這個沒用的巴洛特-加龍省不好,抱歉。」

  「如果你遭受危險的話,大概也是被流彈打中的。什麼嘛,你身為曉帝國女工陛下的哥哥,每次都放著該達成的任務不管,然後當起了間諜,擅自跑去搜集情報。」

  「那個……」

  「都是你在執行雷尼斯敦的任務的時候突然消失,我才會沒買到貝蒂最新款的蕾絲啦!還有,為了迎接美魯達斯公司超貴的古典娃娃的到來,我本來要親自替她作件新洋裝的。」

  雪菈回憶起當時的哀怨,不由得以雙手摀住了臉。先前,雪菈以十年期的貸款買入了古董商店買了限定版古典娃娃,那是在三十年前製作,比較新潮古典款式,由於數量極少,所以價格也特別的貴。

  於是,在雪菈有了猶如從阿修弗雷懸崖一躍而下的覺悟之後,去向銀行貸款,好不容易達成心願,買回了古典娃娃,正打算替她換件可愛洋裝的時候,帝國卻決定派兵到波斯羅來。

  「我非得活著回去不可。家人和女兒都等著我平安回去呢。」

  「家人……?哦哦,是指妳的詭異癖好,那些氣色不好的洋娃娃啊?」

  「芭菈和小雪菈才沒有氣色不好呢!而且她們都是我的朋友。」

  雪菈猶如蛇準備吞下青蛙似地怒睜雙目。

  「那個……」

  正當巴洛特-加龍省含糊其詞地響應的時候。「砰!」的一聲,鉛彈發射的聲音響起。

  「,‧」

  兩人瞬間提高警覺,朝著槍聲響起的方向望了過去。

  「……怎麼回事?」

  「好像就在這附近I

  接著傳來了以帝國語發音的喊叫聲:「放下槍!把手貼在地上!」兩人忖度著,難道會是前往偵查的本國小隊,在路上發現了斯拉法特國殘存的士兵?這附近才剛進行過掃蕩戰,不過戰事已經在兩天前結束了,難道還會有斯拉法特的兵殘存下來?雪菈

  不由得感到佩服。

  「大概是藉沙塵掩護而混進來的敵兵吧,即使你們沒有發現也……啊!巴洛特-加龍省!」

  雪菈話還沒說完,巴洛特-加龍省早已拉起了駱駝韁繩,一鼓作氣地衝下山崖。

  「巴洛特-加龍省,你不能去!唔!真受不了!」

  「怎麼講也不聽!」雪菈低著頭拉起了韁繩。因為靠馬的雙腳無法直接從山崖奔下,所以只好繞道而行,然後遁入了前方的沙塵裡。正如她所料想的,由於山崖下的沙塵量太多,所以視線非常不佳。「砰!」雪菈聽見附近又再度有槍聲響起。雪菈隨即往聲音響起的方向衝了過去。士兵們依然以帝國語不知到在喊些什麼。果然真的有殘存下來的敵兵嗎?

  「快住手!」

  其中也混雜了巴洛特-加龍省的聲音。雪菈連忙策馬奔馳而下,手指扣著魔彈炮的扳機,瞄準著前方逼進。

  「啊……」

  當雪菈衝到那個地方的時候,正好看見巴洛特-加龍省將一名士兵毆倒在地。那名士兵被似乎被擊中了後腦勺,雙眼翻白地倒在她的腳邊。

  那裡總共有三名士兵倒在地上。其中有兩人還是少年,身上穿著斯拉法特的藍灰色軍裝。然後巴洛特-加龍省衝到了一個腹部出血的斯拉法特士兵身旁。「喂!薛德立!振作一點!」

  然後他似乎伏身在那名少年士兵的身旁。在確認腹部的傷口之後,他轉身抬頭看著

  雪菈。

  「喂!雪菈!什麼都好,快拿回復系的子彈出來吧!」

  「為、為什麼……這孩子不是斯拉法特的士兵嗎?」

  巴洛特-加龍省急忙打開了自己槍上的彈倉。從中拔出槍匣,然後從胸部的口袋掏出了水系

  的子彈再度裝填到裡面去。

  「笨蛋!妳忘了嗎?這傢伙是薛德立啊!他是那個在雷尼斯敦,和我一起被困入阿

  修瑪琳魔法陣的魔槍手啊!」

  雪菈如今完全瞭解,為何自己的長官對看似棘手的人物做出不合常理的舉動了。

  ※※※※※※※※※※※※※※※※

  彷彿作了一場美妙的夢,又彷彿陷入了毫無夢境的沉睡,不知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的薛德立,終於甦醒過來了。

  「唔……」

  眼瞼感受到外界的光線之後,緩緩地微動了起來。睜開雙眼之後,從未見過的五角

  形天花板,隨即映入了眼簾。

  (這裡是哪裡?)

  薛德立緩緩地轉動脖子,環顧起著整個房間裡的模樣。

  房裡響著「啪嚓、啪擦」火花的聲音,他察覺附近放了一個火盆。在月海王國,暖房裡幾乎使用的都是火爐,所以從來沒有見過火盆,那是一個大型的瓦制火盆。

  房間裡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色彩。躺著的床鋪幾乎沒有床腳,枕頭則是堅硬的木頭製成的……可說充斥著異國情調。垂下來的壁毯似的物體,是由各種顏色的絲線編織而成的,不過以薛德立個人的感覺來說,覺得似乎有點花俏O連燭台的設計,薛德立也只覺得看得不太習慣……不!也不能說完全沒看過。他曾經在城裡的民俗藝品店裡見過類似的東西。那些主要都是從曉帝國進口的舶來品,而且上頭昂貴得出奇的標價,讓人看得眼球都快凸出來。

  薛德立緩緩地從床鋪上起身。似乎有人將自己從壕溝那邊運來這裡。

  薛德立的旁邊放了玻璃水瓶、放了水的金屬臉盆,而且堆了不少毛巾。房間裡微微地飄著消毒水的氣味,他知道自己似乎在這裡受到了治療。

  (對了……我的腹部的確中彈了……)

  薛德立怯怯地脫掉自己的上衣,正如他所想像的,原本已經痊癒的傷口上,被仔細地包紮了繃帶,用手指按下去也完全不感到痛。他心想,明明自己中了兩發子彈……不過可能後來馬上就接受了魔法治療,不僅止住了出血,甚至連疼痛感都不見了。薛德立心裡納悶,在那種狀態下,到底會是誰對自己使用魔法呢……

  顧盼著周圍的薛德立,見到了附近的牆壁上掛著的東西,不由得詫異不已。

  「這是──!」

  那是一面旗幟。在日光聚集似的黃金絲在線,有只公牛銜著兩柄交叉的劍。自古以來,這一整片大陸就被稱之為太陽帝國,人們最尊重的神祇便是太陽與火神(伊吉錫恩丫

  「喂!你醒啦!」

  薛德立被叫了之後,立刻將視線移往門口,然後反射性地將手放在槍套的位子上。男人見到薛德立這個樣子,不由得苦笑起來。

  「真的醒過來了。真沒想到我們居然會在這裡再度相會。」

  男子的身上穿著曉帝國緋紅色的軍裝。似乎是個地位相當高的人物,從肩膀到胸前有好幾個徽章別在上頭,身旁還跟著一位女性副官。他有著帝國人天生的赤紅色肌膚,烏黑發亮的頭髮上,戴著稱之為瓦古魯的漂亮犄角頭飾,這男人的身影,還給人怪物似的壓迫感。

  薛德立瞇細了雙眼。眼前的人看起似乎陌生,不過聲音卻十分熟悉。

  他怯生生的探出了身子。

  「那個……難不成你是巴洛特-加龍省先生……」

  然後那名軍官大刺刺地朝他走近,緩緩地摸了摸薛德立的頭。

  「對啦對啦!你倒是還記得很清楚嘛!哈哈哈哈!」

  「難道真的是……?」

  髮型被撥得像鳥巢似的薛德立,欣喜地凝視著抱住了自己的魁梧男子。

  這個聲音,這種性格……的確是巴洛特-加龍省錯不了,不過,薛德立仍然不敢相信,這個緊擁住自己的男子,居然會是先前在雷尼斯敦認識的彈匣商人巴洛特-加龍省。鬍子跟頭髮也跟以前一模一樣。只是他現在身上穿的衣服,不再像是麻布織成的粗鄙衣物,而是在這個大陸上最為華麗尊貴,而且威名遠播的帝國軍軍官服。

  薛德立無意間去拉了拉巴洛特-加龍省的物品,

  「嚇、嚇了我一跳,那個……長角了……」

  「啊?……算是吧!或許這玩意兒很珍貴沒錯。可是這根本就只是裝飾品而已。要是說到長角的話,我身後的那位阿姨……好痛!」

  巴洛特-加龍省不知背部為何被踹了一下,痛得表情扭曲。

  薛德立不禁啞然失笑,只看外表的話似乎有點差異,不過個性確實是他所認識的巴洛特-加龍省,這讓他鬆了口氣。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你真的是曉帝國的皇子啊。你那時候還穿得那麼髒……不,那個……穿的那麼普通,還真是完全看不出來。」他害臊地笑道。

  「這真不像腹部被穿了兩個洞的人所說的話啊。話說回來,你腹部的情況如何?」

  薛德立搖了搖頭。

  「已經完全不痛了,而且也沒發燒……」

  「子彈沒在體內碎裂,而且兩發都貫穿了身體,受傷程度只是這樣,你還真是幸運。而且穿過肚臍下方的子彈,也沒傷到腸子。」

  巴洛特-加龍省的女性副官,站在床邊拿了凳子過來。仔細一看,原來她就是當時前來迎接巴洛特-加龍省的雪菈˙黑明古斯塔三等伯爵將軍。黑得發亮的頭髮在耳際切齊,頭上整齊地戴著瓦古魯,比起長官,她在氣勢上更像個軍人。艾珥文曾經對帝國女性的高大感到詫異,不過對方的確比巴洛特-加龍省還高大。

  在與薛德立四目相會之後,雪菈微微笑了起來。薛德立原本也想回她一個笑臉,不過卻失敗了。因為他感覺對方是在嘲笑自己。

  「那麼,原來應該前往菩提勳爵港的你,為什麼會倒臥在巴洛特-加龍省懷裡?從你那個模樣看來,就知道你是從那邊過來的。」

  「那個模樣?」

  「穿著斯拉法特軍服的模樣。」

  「啊啊,那個啊……那是因為……該從哪裡說起好呢?」

  薛德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巴洛特-加龍省對著雪菈使了眼色之後,開始補充說明起來。

  「這裡是位於波斯羅的帝國軍補給基地,所以不能清楚地交代這裡的地點,大約從半年前起,這裡就受到了帝國軍的控制。你所倒下的地方,是我軍與斯拉法特軍交鋒的壕溝,那一帶是斯拉法特軍最後的據點。」

  「最後的……總之,現在戰況對帝國軍有利囉?」

  薛德立忖度了片刻之後,對巴洛特-加龍省說起了兩人分離之後發生過的一切。當時他在庫林凱爾與基思對決之後,一直對自己真正的身份感到不安。所以才會想先知道自己的過去,於是中斷了尋找銃姬之旅,返回絕對信仰中樞。當他下決心之後,月海王國卻宣戰了,民間個人的海上航行受到限制,只得選擇取徑縱貫西大陸的路線……

  然後在半路上,又因故滯留在蜜蜂之館—

  「原來如此,你被那個基思的弟弟擺了一道……」

  巴洛特-加龍省喝了雪菈端來的咖啡之後,在火盆上方翹起了腳,將手撐著下巴。

  雪菈端給薛德立的則是溫牛奶。

  「巴西裡斯三兄弟以主張徹底的國家主義聞名。排行老大的哥哥約修亞是,是最年少的中將,也是斯拉法特的英雄,擁有「薩特羅斯」級以上的勳章。排行中間的基思屬於情報部門,經常在月海王國裡像老鼠似地進行情搜工作。那傢伙的工作,可說像是掃除溝渠一樣,主要是檢舉國外的政治犯,是一條真正的狗。而關於排行最小的布魯托,我這邊就沒什麼情報了。不過,大概似乎與他的哥哥們有些不同。他的哥哥們當初從軍時,可說是風風光光的是拿著米加裡烏斯階級(血統暨能力證書)進去的。

  「米加裡烏斯階級?」

  突然聽見了沒聽過的單字一讓薛德立不禁蹙起了眉頭。巴洛特-加龍省攤開了雙手。

  「嗯,那是在八八九年,費裡帕˙米加裡烏斯所倡導的新的斯拉法特階級制度。依據這個制度,斯拉法特人的階級身份,似乎已與財產多寡及出身無關,而透過血統與能力來決定。在此之後,九一二年又隨之訂定斯拉法特民族統一法。也可以稱之為國家總動員法。」

  「國家、總動員……」

  巴洛特-加龍省的話讓人覺得不合常理。薛德立不自覺地瞥了一眼巴洛特-加龍省之後,察覺他正以確有其事的表情點了點頭。

  「現在的斯拉法特,甚至結婚對象都要是國家所承認的才行。換句話說,斯拉法特人連體內的血統,都受到國家的嚴格管控。因為他們可以藉此大量製造擁有強大魔法的孩童——以國家量產的方式創造強大的軍隊。斯拉法特就是這種國家。那個叫做布魯托的人,也為此而成為機械學的權威,由於沒有魔力,所以也不可能成為軍官。在那個國家,魔力值太低的人是不准生小孩的。」

  「怎麼這樣……」

  「我有件在意的事,是那個叫布魯托的傢伙害你弄成那樣的吧?」

  在巴洛特-加龍省說出這句話之前,薛德立甚至忘了這個可以去恨布魯托的理由。

  「如果真要說原因的話……確實如此。不過,我也是托布魯托先生的福,才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他對我真的很好。和我一起合作,製造出了魔法長襪]

  「魔法長襪?」

  巴洛特-加龍省詫異地發出聲音。

  「對,那個……這是個有點長的故事,在我滯留的蜜蜂之館,有一個叫做綺德琳的女孩……」

  薛德立開始說起在蜜蜂之館遇見了不可思議的雙胞胎、布魯托建議的有趣機器、兩人為了綺德琳而開發魔法長襪的事情。

  「所以……只要差一點點就能動起來,雖然希望可以順利移動,不過還有該怎麼讓它停止,魔法詠唱的咒語要怎麼設計,現在的情況是只會一股勁地往前衝……」

  在將自己想作的事對巴洛特-加龍省說明之後,薛德立發現自己亢奮起來了。

  「我的夢想是成為科學家。」

  當這句話脫口而出之後,連薛德立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然而,在說完之後,薛德立對於自己心裡不由自主的喜悅,卻感到有些畏怯。

  (就是這個……!一直以來這麼長的期間,我所欠缺的東西)他全身顫抖了起來。

  (自己的……夢想)

  薛德立察覺那就是自己長期以來最想要的。

  如果可以的話,再也不想將與生俱來的魔力,使用在殺人上面,而想用來幫助弱者。如此一來,也不只是運用魔法而已,自己的知識也能派上用場,這是件多麼美好的事啊。

  巴洛特-加龍省靜靜聽著薛德立著了魔似的喋喋不休,緩緩放下了在火盆前方翹著的腳。

  「原來如此,在這半年之間,你經歷了這麼多事。」

  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將臉盆遞給了雪菈。

  「……啊,是!」

  薛德立此刻的心情,也變得突然想要用水來醒醒神。他覺得,如果是巴洛特-加龍省的話,一定會對自己的成長感到高興才對。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你們所投宿的蜜蜂之館在哪裡嗎?你姊姊艾珥文,還有那個叫作安的孩子,應該都在那裡吧?」

  薛德立詫異地倒吞了口氣。

  (對了,從那時候算起,應該也已經過了一天了。)

  雖然不知道正確的時間,在被推入了門的魔法陣之後,顯然已經過了一晝夜了。如

  果是那樣的話,艾珥和安發現自己不見之後,或許會變得坐立難安。

  巴洛特-加龍省與雪菈拿了地圖過來以後,薛德立起身將它攤開在床上。地圖上面顯示了許多要塞及壕溝,顯然不是市面上販賣的版本。大概是帝國軍自製的地圖。

  首先,薛德立從先前走的路找出了蜜蜂之館的所在地,然後告訴了巴洛特-加龍省。然後,令人驚訝的是,現在所在的波羅斯,和蜜蜂之館之間的距離其實並不遠。

  「居然這麼近止

  「在這數周裡,戰線已經後退不少了。斯拉法特軍逃走的話,我軍就守住這裡。在這條北波斯羅戰線上,帝國的最終目標是西頓。」

  「西頓……」

  即使是不甚瞭解戰況的薛德立,也曾經聽過西頓之名。那是在北方防衛戰中,斯拉法特最大的軍事補給基地。斯拉法特方面的波斯羅的戰略要地。

  接下來,薛德立在地圖上指出了自己被發現的地點。然後算出了精確的距離,劃出了由蜜蜂之館聯繫至門之魔法陣的出口。

  「在蜜蜂之館裡,真的有兩個魔法陣嗎?」

  薛德立點了點頭。巴洛特-加龍省與雪菈彼此交會眼神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然後,或許可以連結到哪裡,若是能使用那邊秘密通道,或許可以將它當成補充兵源的途徑。」「補充兵源的途徑?」

  「例如那邊還有條通道可以連接西頓。那麼從西頓到蜜蜂之館,再由蜜蜂之館前往波斯羅,那麼就等於多了一條連接通道上

  巴洛特-加龍省說完之後,薛德立終於瞭解了巴洛特-加龍省的意思。換句話說,如果使用這條通道的話,斯拉法特軍就能從西頓毫無限制地持續運送士兵。

  「可、可是,那樣能一次運送很多士兵嗎?」

  「一次運送很多士兵是不可能的,除非通道像密魯美大河那樣寬敞。只不過,如果將奧利凡特等級的魔槍手送過去,那就會嚴重地影響戰局了I

  巴洛特-加龍省摸了摸下顎,

  「嗯嗯。原來如此,怪不得斯拉法特如此在意這個坐標022的壕溝,原來是隱藏著這樣的秘密嗎?喂!雪菈!叫杜魯奇去仔細搜索那邊的壕溝。那裡可是敵人的巢穴!去的時候要格外小心,叫他帶著一個小隊過去吧!」

  「遵命!」

  緊接著,巴洛特-加龍省又拿出了多雷千這一帶城鎮的大型地圖。現在多雷千仍在斯拉法特軍的支配之下,巴洛特-加龍省告訴薛德立,他所率領的帝國軍,為了進軍多雷千,已將霜降山脈一帶封鎖起來。

  「不過,拜這個門能作為通道所賜,我們也多了從背後突襲多雷千的可能性。我說

  的你瞭解嗎?」

  「嗯嗯,瞭解。」

  如果巴洛特-加龍省從這個地方一鼓作氣進軍多雷千,那麼現在駐紮的地方就會成為空城。原本防衛線應該是要向東移動,不過如果有薛德立所說的秘密通道,那情況又有所不同了。如果斯拉法特軍利用這個通道進逼這個地點,那麼此地將再度被斯拉法特軍奪回,而且位於多雷千的帝國軍,也會遭受雙面夾擊。

  「那麼,帝國軍之後就要進軍多雷干了嗎?這樣的話,蜜蜂之館也……」

  「沒錯。帝國軍將會取徑蜜蜂之館進軍多雷千。不論是在地形上,或者是在戰略上,斯拉法特應該都會在多雷千的前線嚴陣以待。而且,無論如何,蜜蜂之館有秘密通道的事,也絕對不能洩漏出去。放心吧,我會嚴命部下不准對平民出手的。所以你又別再搬出門卡那林聖教那套『人道措施』說詞來了止

  他輕輕地摸了摸薛德立的頭。

  「如果你擔心那兩個人的話,想跟我們一同前往。我先把你交代給雪菈。雖然你在基地內可以自由行動,不過不能給你槍。抱歉了。」

  「不,沒關係。我很謝謝你I

  一想到自己其實是門卡那林聖教的人,巴洛特-加龍省卻為自己做了這麼多,內心就感到非常感激。而且原本在那種情況下,自己被對方槍殺身亡也是沒辦法的事。巴洛特-加龍省像熊伸懶腰似地深深歎了口氣。

  「這次我可真的要好好的感謝你。多虧你被推入了門的魔法陣來到這裡,我軍才能找到一個可以擊潰斯拉法特軍的秘密通道……嘖嘖。」

  然後,他不知為何露出了痛苦的神情。

  「話說回來,你這小子是門卡那林聖教的人。換句話說,應該站在斯拉法特那邊。」

  「啊……」

  聽到了自己從未思考過的事之後,薛德立頓時說不出話來。

  (對了,門卡那林聖教與斯拉法特之間有合作關係,所以巴洛特-加龍省才會那麼說O

  這片大陸大致上可以區分為兩大勢力。

  其中一個是以太陽神為神祇的黃金破曉之國。另一個則是以門那卡林聖教為國教的月海王國、斯拉法特(包括舊庫裡斯特魯星團聯合國丫以及這片大陸唯一採取立憲民主制的平等都市聯邦國。

  到目前為止,斯拉法特國與曉帝國在北部自治山嶽地帶進行戰爭,而且受到月海王國參戰的影響,讓人感覺這場戰爭的規模,即將擴大為世界大戰。仍靜靜觀察戰局的最後大國——東大陸的平等都市聯邦國,究竟何時會採取行動,如今依然不得而知。

  雖然門卡那林聖教國呼籲平等都市聯邦國參與這場宗教戰爭,不過聯邦國卻遲遲沒有回應。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就如同這聯邦內三個國家所鼓吹的平等觀念,聯邦

  裡是承認宗教自由的。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是我的敵人……)

  薛德立不由得低下了頭,巴洛特-加龍省一如往常地欺身勾住了他的脖子。

  「笨蛋!不用介意那種事啦!我們對你根本沒有任何仇恨。也不會因為你是僧兵候補生,就把你當成是俘虜了。」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

  「對了——」巴洛特-加龍省不知想起何事而豎起了手指。「話說回來,那個和你一起倒在地上的小鬼,那是你朋友嗎?」

  「啊!狄摩西!」

  巴洛特-加龍省提起之後,薛德立才想起狄摩西的事。

  「他怎麼了?該不會——死了吧?」

  巴洛特-加龍省對著漲紅了臉的薛德立輕蔑地哼了一聲。

  「那傢伙可不是那麼容易就死的菜鳥。他跟你完全不一樣,身上連一點擦傷都沒有。在這最前線,我軍分配給他附了沙發的房間。他說自己是月海王國人,是波斯羅的志願兵,而且是759等級的大魔槍士,上頭已經決定讓他當部隊長了。雖然我軍將他當成俘虜,不過對他相當禮遇,他甚至和我軍的士官長交情不錯了。」

  「交情不錯……騙人的吧?」「沒有。不過,那傢伙擁有的等級牌是真的,所以他的等級或許也是真的。不過,我們這邊也很專業。在那傢伙昏過去的時候,我們用他身上的血做了些檢驗,判定結果也出來了——那傢伙根本沒半點魔力。」

  「果然沒錯!可是,既然他沒有魔力,那傢伙是怎麼做到的,進行『決鬥』……我真是搞不清楚。他擁有『命運的車輪』,而且還有其他同等級的高階魔法。」

  「的確,那種等級的魔法子彈,不但一般店舖沒辦法進貨,縱使在怎麼有錢也買不到。而且一定等級的高階魔法,也不可能在市面上販賣。不過,如果那傢伙是狄摩西˙柏伊德的話,或許不可能的事,就變得可能了。」

  「啊,你說的意思是……」

  巴洛特-加龍省露出了野獸般的笑容。

  「半月都市的柏伊德財團,是那個羅帝力可斯公司的首要股東。」

  「羅帝力可斯?」

  杜南伯爾尼公司、桑尼賽德公司、羅帝力可斯公司,被稱之為世界槍械三大製造商。其中,迅速著眼於軍需產業,將目前專業工匠製造的槍械,改採機械化方式大量生產的人物,便是前代的多恩˙柏伊德˙羅帝力可斯。原本即屬傳統槍械製造商的羅帝力可斯公司,現任董事長哈米德‧柏伊德,成功地擴大了企業規模,製造項目還包含軍艦,而且現在也生產各式各樣不限於槍械的武器,與各國軍隊的關係可說非常密切。

  那個羅帝力可斯公司,與狄摩西之間——

  「經過一番調查,那個柏伊德家的長男,似乎突然在三個月前消失無蹤。他的親戚們拚命地隱瞞事實,說他是去旅行了,可是實際上,聽說那個長男留下了『去波斯羅當志願兵』的紙條。」

  「去波斯羅當志願兵?」

  事情的意外發展一讓薛德立完全呆住了。他雖然知道狄摩西是有錢人家的少爺,不過,卻萬萬也沒料到,狄摩西居然會是那種大財團的少爺。

  「狄摩西拿的槍,的確是那個薩鐸羅斯使用,羅帝力可斯公司生產的斯可爾尼克。」

  「哦?薩鐸羅斯啊……是那個薩鐸羅斯˙西摩亞吧。」

  「據說薩鐸羅斯˙西摩亞在由羅薩特炭坑消失蹤影之後,便進了羅帝力可斯公司擔任顧問,所以羅帝力可斯公司以他愛用的槍作為樣本大量生產的原因吧。如果是羅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爺,不論多少高階魔法子彈都能弄到手,真是令人羨慕的身份啊一

  「真讓人羨慕亡巴洛特-加龍省脫口說出了這句話。那種口吻就像是小孩羨慕別人擁有自己沒有的玩具。薛德立不由得噗嗤一笑。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竟然說出這些話來,真是讓人意外啊一

  「會嗎?那是因為羅帝力可斯公司是年代久遠的老店,說不定公司內部收藏了許多歷史上的英雄們的遺品亡「啊,這樣啊。」

  魔槍手原本就很害怕強力的詠唱詞句會洩漏出去,因此基本上都不會把魔法式,他們甚至沒有自己的墳地,那些已經消失的魔法,可說是與這個世界已毫無關聯。

  「例如以前貝裡賽魯的血魔法,梅路梅德的『深淵』等等,這些魔法不知不覺之間都已經失傳了。如果能找到這些只剩下名稱的魔法,那麼在『決鬥』的時候,也比較容易取勝。」

  「『決鬥』啊……」

  薛德立似乎沒什麼興趣,說話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巴洛特-加龍省意外地聳了聳肩。

  「怎麼啦?以前你對『決鬥』系統不是問東問西的嗎?還是因為你擊敗了基思那傢伙,等級提高之後,對『決鬥』變得沒什麼興趣了?」

  「不、不是。只不過……我曾經聽人家說,『決鬥』已經是一種落伍的東西了……」

  此時,正好從外頭回來的雪菈,不知在巴洛特-加龍省耳邊竊竊私語什麼。

  巴洛特-加龍省把手搭在薛德立肩膀上,從凳子上站起身來。

  「你說落伍了……這樣嗎?或許真的有人抱持著那種看法。現在這個時代,不論是武器或人,的確都是越大量越好。可是,我卻偏愛決鬥。當一對一對峙的時候,兩人其實等於赤裸裸相對。因為人手上能拿的受到了限制。當船要沉沒的時候,沒人能身上帶著全部的財產還可以逃難成功。而那位少爺,身上也不可能在帶著所有羅帝力可

  斯公司製造的子彈吧。」

  「在戰場上,所有沒必要的東西,一律都要丟掉。到底要帶著什麼東西逃,或者是該丟棄什麼,一切都得靠自己判斷不可。帶的裝備過多,只會礙手礙腳,如果過少的話,到時候要用又找不到。太多或太少都會要了你的命。」

  「是。」

  「結果,自己的判斷能力才是最好的武器。所以其實人類等於無時無刻在『決鬥』。原因在於,前方總是有你非跨越不可的障礙。對每個人來說,在奮戰的過程裡,都只能靠自己一個,換句話說,就跟決鬥一樣。」

  薛德立原本打算從床上起身,卻被巴洛特-加龍省輕輕地推了回去。不知何時,屋裡已經站了一個像是醫師的白衣男子,似乎打算對他進行診療。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出手加害那個羅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爺。羅帝力可斯公司對我們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交易對象,你還是先治好身上的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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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0:56 PM

  薛德立與狄摩西兩人,這幾日都待在帝國軍的宿舍裡。

  薛德立來到此地之後,才真正認識了所謂的戰爭是什麼。他覺得在戰場上,無時無刻都處於交戰狀態。但其實情況並非如此。特別是像波斯羅這個戰場,兩軍已經怒目對峙了數十年,到處都是坑坑洞洞的壕溝,據說為了勘查這些壕溝,必須逐一派兵進入,而進入佔領之後,也必須不停地換哨。

  在最近發生的大會戰結束之後,這個基地為了準備冬天行軍用的補給物資,所有軍人都忙得暈頭轉向。

  被巴洛特-加龍省當成客人迎入部隊裡的薛德立與狄摩西兩人,在充滿南國氣息的帝國人裡顯得非常醒目。說起帝國人,他們比大陸中央的民族更加高大,而且以赤紅色皮膚為特徵。帝國人民給人的一般印象,則是性格開朗而不拘小節,而且天性樂觀的民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為什麼有皮膚這麼白的小鬼混進了這裡?」

  「那兩個小鬼,據說是元帥閣下替他們撿回了小命,不過,他們究竟與『骷髏王』巴洛特-加龍省之間有什麼關係?」

  士兵們以大驚小怪的聲音討論起薛德立兩人,薛德立因為聽不太懂帝國語,所以因為無法答話而感到苦惱萬分。此時就需要狄摩西在旁邊幫忙翻譯,薛德立對狄摩西的博學感到意外。

  在過了數目之後,薛德立兩人才知道其實部隊裡也有其他皮膚白的人。這些人可以輕鬆使用帝國語與帝國人交談,據說他們是從東大陸平等都市聯邦國來的傭兵部隊。

  「孩子,你們是從哪裡來的。總覺得你們和斯拉法特人不太一樣I

  「那個……呃……」

  「不好說嗎?算了,沒關係。其實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在波斯羅也不是很少見。」

  這句話讓薛德立回想起他曾在壕溝裡見過的那具斯拉法特少年的屍體。

  後方支持部隊終於抵達了,先前士兵們已經向他們領取了行軍所需要的金子,這次則是讓他們開始拿金子與部隊帶來的鹽巴、乾麵包等交換,簡直與發放薪餉給士兵們無異,好讓他們能採買必要的物資,而且採取薪水預扣制度。

  薛德立兩人來到帝國軍駐紮的營地也已有一周之久。

  巴洛特-加龍省開始派兵搜索在帝國軍佔領下霜降山脈一帶的村落。他也傳令進入蜜蜂之館的帝國軍,不准破壞任何門卡那林聖教的相關設施。

  「你的朋友應該也在裡面吧,不過我不會加害他們,請你相信我吧。」

  巴洛特-加龍省的一句話,比什麼都更值得信賴,薛德立非常信任他,在基地等待搜查部隊的報告。

  軍事基地的內部,就宛如人類內臟似的,隨時都在運作著。在發放完薪水之後,現在則是換輸送班迅速地整理駐紮營地。營地建築設施被解體之後,就會使用車輛裝載,運送到下一個駐紮營地。如果是在城鎮,就會使用鐵路運輸,而在風沙漫天的戰場上,也少不了文明女神的在旁眷顧。在如此思考的時候,他看見了軍官們搭乘著最新式的蒸汽車。「哇!好厲害!那是多魯奈德公司的丹頓龍206號。」

  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的薛德立,張大了眼睛凝視著,狄摩西則是趾高氣昂地哼了一聲。

  「哼哼,這種玩意我們家也有。多魯奈德公司與我們家關係密切,我可是搭乘過與國王陛下獻上的相同車型。」

  「真的嗎?」

  蒸汽汽車上頭的兩根大排氣管,也引起了薛德立的興趣,不過不知為何,應該基地裡地位最崇高的巴洛特-加龍省,卻總喜歡騎著駱駝在附近巡視。

  月曆九九三年,十一月下旬,二十五日。

  巴洛特-加龍省所率領的帝國軍,全部隊伍推進至霜降山脈地區,斯拉法特放棄先前的防衛線,總共後退了一萬卡頓之遠。

  薛德立也隨著軍隊再次進入了久違的霜降山脈。時序已經進入了真正的冬天,阿克拉峰之牙的正面染成一片銀白。

  成功將斯拉法特軍驅逐出去的帝國軍,在山麓的旅舍特魯魯城紮下陣地。

  在司令官巴洛特-加龍省宣佈進入特魯魯城之後,帝國軍的士兵們都非常亢奮,這讓對戰爭還不熟悉的薛德立兩人感到震撼。在春天降臨霜降山脈之前的兩個月期間裡,他們在特魯魯城這個小城市裡過冬。

  深知在壕溝裡過冬的艱辛與痛苦的他們,這次行軍可謂出現了吉兆。殿下雖然沒有親自前來,卻頻繁地褒獎巴洛特-加龍省。薛德立從他們口中聽見了這個消息之後,彷彿跟自己受到褒獎似地為巴洛特-加龍省開心。

  與薛德立的預測相反,特魯魯城裡的居民,居然熱烈地歡迎帝國軍的前來。位於北方國境,原本隸屬於舊庫裡斯特魯星團的特魯魯城,城內居民幾乎都是來自斯拉法特的移民。

  「為什麼他們會歡迎帝國軍的到來?明明是斯拉法特人……」

  對於這個問題,最近顯得有點變瘦的狄摩西,忍著空腹的痛苦回答了起來。

  「特魯魯城原本是隸屬於舊庫裡斯特魯星團國的城鎮,不過,在二十年前被斯拉法特吞併了。當時的居民,也同樣歡迎斯拉法特軍進入。所以其實態度前後一致。」

  對一般市民而言,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出去迎接。如果不出去迎接,萬一破壞良好氣氛,甚至會因此而賺不到錢。

  孩童們揮舞著帝國軍的公牛旗幟,在路上夾道歡迎,家庭主婦們面帶微笑,頻頻遞給士兵們飲料,看上去似乎真有那樣的想法。

  經過了一陣子之後,薛德立被巴洛特-加龍省叫去司令本部。

  巴洛特-加龍省拒絕在城裡最大的旅館設立司令部,而是自行在特魯魯城的軍隊駐紮地設置本部,以作為睡覺休息的場所。雖然總司令部在外觀及設備上,根本沒有那種驅策兩萬大軍的氣勢,不過巴洛特-加龍省本人卻說沒關係。標示司令部所在的太陽神黃金旗,在屋頂上不斷地翻飛。

  薛德立在那裡再次見到了讓他意外的人物。

  「綺德琳、愛珥……!」原本應該在蜜蜂之館裡的愛珥文及綺德琳兩人,出現在薛德立眼前,讓他又驚又喜。

  「薛德立!」

  愛珥文一見到薛德立之後,喜極而泣地衝到了他的面前。

  「愛珥……」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要是不見了……那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薛德立安撫著依偎在自己脖子上啜泣的愛珥文,凝視著將手肘靠在司令桌上的巴洛特-加龍省。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這是……」

  「就是之前魔法陣那件事。防衛線後退到斯拉法特的東側之後,我也派人過去看,以確認那個地方的情況。」

  巴洛特-加龍省搔了搔後腦勺,突然瞥了珍妮的方向一眼。

  「當士兵們抵達的時候,蜜蜂之館早已被火焰包圍了。那邊的那位婦人堅決說是不小心失火,怎麼問也不肯說出事實。這麼一搞之後,整個地下室就完美地崩塌了。」

  從巴洛特-加龍省所描述的派兵前往蜜蜂之館的情況,似乎當帝國軍趕過去的時候,蜜蜂之館早已陷入一片火海。結果,他們根本沒能接近魔法陣,只好折回去保護住在裡頭的二十名少女。

  「所以說,魔法陣……」

  巴洛特-加龍省搖了搖頭。

  「因為地下室已經完全崩塌了,所以根本已經不可能在使用秘密通道了。手法還真是漂亮啊。」

  薛德立望著手上拿著木杖,神情看來十分堅毅的珍妮。在帝國軍逼近之日,蜜蜂之館就失火了,再怎麼想,也必定是在她發現帝國軍之時,所預先作下的防範措施。

  「不過,大家沒事就好了。而且愛珥看起來也氣色不錯,安……咦……」

  為了尋找安普洛希雅的身影,薛德立焦急地四處張望。在那裡,他看見了除了珍妮之外,其他在蜜蜂之館裡曾經見過的蜜蜂,狄摩西的管家查理蕃茄醬先生也在。查理感慨萬千地望著狄摩西,臉上已經老淚縱橫。

  「少、少、少、少爺!您沒事真的太好了!我查理,為了隨時都能替少爺泡茶,因此,這副傳家之寶茶具,我片刻都沒讓它離身啊。」

  似乎在火災發生的時候,查理還豁出了性命保護茶具,當他拿出了那個皮革制的行李箱之後,狄摩西一臉呆滯地開口說話。

  「查理。現在可不是提三點的下午茶時間的時候吧。你知道這裡是哪裡嗎?」

  「少爺,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柏伊德家世世代代的紳士淑女,都會在三點的時候一邊閒話家常,一邊享用最高級的茶。在我查理瞑目之前,即使是身份尊貴的少爺您,也得嚴守這個家訓!」

  「我說了,查理……」

  從火災理逃出的蜜蜂們,在肌膚赤紅的異國士兵重重包圍之下,害怕地蜷縮到角落去。帝國的士兵們頭上所帶的瓦古魯,一讓她們對這群異邦人更感到害怕。甚至還發出了慘叫聲。

  「滾到那邊去!怪物!」

  「別、別碰我們!哇啊啊啊——!」

  聽不懂大陸共通語的帝國士兵們,備感困惑地聳了聳肩,巴洛特-加龍省見到眼前的騷動,若有所思地說了話。

  「喂!雪菈!讓她們安靜下來吧。妳不是最喜歡可愛的人物了嗎?」

  巴洛特-加龍省語畢之後,唯一的女性軍官雪菈‧黑明古斯塔火將,不知以大陸共通語對她們說了些什麼。(從那副模樣看來,讓人感覺薛德立不在的話會更加積極0

  薛德立詫異地思索著。

  (奇怪了,安怎麼不在這裡……)薛德立東張西望之後,他看見了笑吟吟的綺德琳,獨自端坐在長凳之上。

  「綺德琳,妳也沒事。太好了!」

  「我很好。沒有、受傷。」

  雖然她是在冰天雪地的情況下逃出來,不過看上去氣色非常不錯。她像個小孩子似地,在長凳上晃動著自己的雙腿,

  「我有在、練習、走路。已經、比較不會、跌倒了。」

  綺德琳鼓起了雙頰,露出了驕傲的神情,讓薛德立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他無意間望向了在綺德琳身旁的綺莎菈,隨即對她開口說話。

  「綺莎菈,妳也沒事。」

  「……嗯|綺莎菈以欲言又止的神情凝視著薛德立。

  「綺莎菈一……?」

  「比起這個,薛德立,你的姊姊,在這幾天裡好像把身體弄壞了。還好帝國軍給了她一些藥。」

  「愛珥?」

  愛珥文若無其事地對著詫異的薛德立搖了搖頭。

  「只是擔心你突然不見蹤影才會這樣。應該是小感冒而已|她在乎的只是這件事。

  薛德立臉上露出了擔憂的表情。愛珥文看起來似乎比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消瘦許

  多,身材顯得更為纖細。在這長路迢迢的旅程上,薛德立和安都曾經在庫林凱爾倒下過,只有她依然身體健朗,這讓薛德立更加擔心了。

  「感冒的話不能太勉強自己哦。應該是因為天氣太冷了吧。」

  薛德立擔心地去碰了愛珥的肩膀,不過她卻突然往後抽退。

  「我真的沒關係啦,已經痊癒了。」

  然後她推開了薛德立的手。

  「愛珥……?」

  薛德立不禁覺得她的態度有些奇怪。話說回來,綺莎菈與綺德琳都在,卻不見安普洛希雅的身影,事態似乎詭異。

  巴洛特-加龍省似乎壓抑著對蜜蜂的不滿,在雪菈遞上來的文書上蓋了章。

  「她們在特魯魯城的門卡那林寺院裡會受到保護。薛德立,可以的話,你最好也移往那裡去。再怎麼說,那些千金小姐似乎對這裡的評價也不怎麼好,我會派聯邦的傭兵們護送她們過去。」

  「那個……所有的人都在這裡了嗎?」

  原本打算走出去的巴洛特-加龍省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有誰不在這裡嗎?」

  「那個……我還有一個同伴不在這裡亡隨後,愛珥文拉了拉薛德立的衣袖。

  「薛德立,其實安普洛希雅在好幾天前就下落不明瞭。」

  「妳說什麼?」薛德立不由得緊抓著愛珥文的肩膀。「愛珥,這是怎麼回事?安怎麼會不見……」

  「從你、你不見人影的那天起,我就再也沒看到她了。珍妮小姐說,好像是被那個斯拉法特的技術軍官帶走的一

  「被布魯托先生……」

  薛德立霎時感覺胃袋彷彿被塞入了滾燙的石頭,讓他完全無法思考。

  「到、到底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安會被布魯托先生……」他壓著發顫的膝蓋說道。

  「那女孩不是加入了沙漠商隊嗎?」

  珍妮所說的話,猶如劃破了現場的空氣。那氣勢簡直像是昂然佇立在屋裡的女主人,在場的每個人都將視線投向她。

  薛德立抬起了頭,看見她臉上浮現著不露媚態的笑容。

  「我想你應該清楚,那位仁兄的哥哥隸屬於斯拉法特情報部。據說他從事逮捕政治犯的工作,所以那女孩才會被帶往那個地下魔法陣。」

  「那麼,妳承認蜜蜂之館的地下室有門之魔法陣了吧!」

  巴洛特-加龍省以嚴厲的口吻責問。但是珍妮卻毫無懼色。

  「帝國的軍人大爺,好像要把我這娼婦抓起來拷問似的。可是,我對於不太清楚的事,真的是答不出來啊。」

  「那麼就說說妳知道的事。去蜜蜂之館的人都從哪裡出入?」

  「嗯。地下室確實有魔法陣,許多客人從那裡過來也是事實。不過,我們一概不管前來蜜蜂之館是誰或者從哪裡來,而且根本就不在乎。只要那人魔力值夠高的話。」

  她以指甲掩著唇瓣而笑。

  「我們可是蜜蜂啊。」

  「……唔。」

  「不過,妳應該知道那邊連接著斯拉法特人可以出入的場所吧?難道不是嗎?└

  「另一條似乎是連接波斯羅。不過,我曾經聽說,原本波斯羅方面的入口,在很久以前就成了壕溝,所以非廢棄不可。」

  巴洛特-加龍省瞥了薛德立一眼,然後又與雪菈交會了眼神。

  「妳說廢棄?」

  「我知道的真的就只有這些了。」

  「不過,應該還是可以使用的狀態吧?」

  「或許是誰去修復的吧?可是波斯羅那裡,真有這麼高階的魔槍手嗎?」

  薛德立察覺話題已經轉移到魔法陣上了,於是悶不住氣地插了嘴。「那、那麼,另一條一定是通往哪裡去的吧。如果安是被布魯托先生帶走的話,應該會使用另一個魔法門。她是加瑞安魯德人。所以一定是為了這個——」

  薛德立曾經聽過斯拉法特情報部裡設立處刑部隊的傳聞——負責揪出藏身在國外的政治犯,然後直接就地處刑。尤其反對斯拉法特目前政治體制的政治家,或者是加瑞安魯德的殘黨們,更是他們特別鎖定的目標。這支部隊,由龍王所收容的孤兒為主體,所有成員的屬性都是火,因此也被稱之為火蜥蜴。

  而且,布魯托的哥哥基思,也是火蜥蜴的成員。

  「告訴我,另一個魔法門到底通往哪裡?」

  「另一個門的出口通往西頓|珍妮再度開口說話。

  「西頓?」

  這真是最糟糕的答案。

  北波斯羅戰線的最大軍需補給基地——西頓。那裡可說是斯拉法特軍的大巢穴。身為加瑞安魯德人的安,如果被帶往那種地方的話,應該不可能全身而退。

  薛德立漲紅了臉走近巴洛特-加龍省。

  「請一讓我與你們同行!」

  「薛德立?」

  愛珥文詫異地盯著薛德立的臉看。他又不顧一切地說起話來。

  「巴洛特-加龍省先生你們之後就要進攻西頓了吧?請讓我一起去。因為我要參戰!」

  「薛德立,你在說些什麼!」

  薛德立將視線再度移向愛珥文。

  「因為安人在西頓。安是沙漠商隊的成員,在那裡怎麼可能沒事呢!」

  「可是,為什麼你非得參戰不可!」

  愛珥文拉住了薛德立的雙臂,把他的臉埋進自己的胸前。

  「我不要。我不要你加入地國軍參戰。我們不是要去絕對信仰中樞嗎?你不是說,你很想知道自己出生的秘密嗎?」

  薛德立並未甩開摟住自己的愛珥文,佇立在原地不動。她繼續又說了下去。

  「拜託你,薛德立,別做那麼危險的事。如果是別的事的話,我都願意陪著你做,也會協助你達成目標。我都會一如往常地守護著你的。所以……」

  「愛珥。」

  薛德立悄悄地,但是用力地推了愛珥文的肩膀。她知道薛德立拒絕了自己,詫異地鬆開了臂膀。

  薛德立自己並未刻意要提起這件事,不過最後卻說了出口。「我……喜歡安。」愛珥文那張貼近薛德立的臉龐,表情在瞬間變得六神無主。

  「所以,我絕對不能見死不救。我想救她,不論採取任何手段。」

  然後,薛德立露出了非這麼做不可的堅毅表情。

  「抱歉。」

  愛珥文彷彿聽不懂薛德立說了什麼話似地,唇瓣微張地抬頭望著他。薛德立則一臉愧疚的表情,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現場的氣氛頓時凍結了起來,巴洛特-加龍省的聲音劃破了沉默。

  「很遺憾,薛德立。你不能加入帝國軍的部隊。」

  「?」

  薛德立一臉訝異。

  「你只是一介平民。即使你是帝國人,如果不是軍人的話,也不能允許你參戰。」

  薛德立受到巴洛特-加龍省那種不怒而威的壓迫感所震懾。

  「可、可是……」

  「老老實實地待在寺院裡吧。帝國人絕不可能把門卡那林人當成人肉盾牌的。如果無論如何都要去的話,我也只允許你在後方部隊行動。絕不允許你加入戰鬥行列。」

  薛德立渾身無法動彈。現在巴洛特-加龍省所說的話,對薛德立而言,活像是一扇擋在面前的橡木門扉。

  如今,佇立在面前的巴洛特-加龍省,已不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爽朗的帝國人」或「賊頭賊腦的彈匣商人」。眼前的是,以敵人遺骨製成的項環掛在脖子上,曾將同袍的頭蓋骨放入大炮裡的骷髏王巴洛特-加龍省,對曉帝國而言,他是無與倫比的英雄武將,對斯拉法特而言,則是最大的威脅。

  「我、我知道了……」

  薛德立低下了頭,隨即沉默了半晌。並不是他不說話,而是不知該說什麼。他心裡焦急地想著,即使擁有立刻前去協助安的激情,但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什麼也辦不到,彷彿原本燒得殷紅熱燙的生鐵,被冷卻降溫之後,成了冰冷的鐵器。

  愛珥文面帶憂色地走近了輕閉雙眼的薛德立。

  「薛德立……」

  巴洛特-加龍省繞過了薛德立,雪菈緊跟在他的身後,

  在巴洛特-加龍省走過薛德立身旁時,以只有他能聽見的音量丟下了一句話。

  「我軍攻陷西頓之後,你就直接趁機潛入吧!」

  薛德立抬起了頭。

  他對著消失在門後的背影點了點頭。

  ——只是點了點頭。

  ※※※※※※※※※※※※※※※※

  在西頓的倉庫裡,傳來了加瑞安魯德已運來物資的情報。

  斯拉法特情報部軍官基思˙巴裡西斯少尉,似乎正在等待報告的到來,拿到了電報之後,要白天站哨的部下先去歇息,然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雖然簡單地稱之為情報部,可是在軍方的各個機關裡,有著各式各樣的情報部門。基思所隸屬的情報部,並不在軍方的陸軍部與海軍部的轄下,而是被稱之為內政監督局的獨立行政機關。當然也具有軍人的身份。龍王之所以挑選基思進入火蜥蜴,也是因為他身為魔槍手的過人才能。

  「去他媽的!布魯托這傢伙!這下可惹了麻煩。」

  基思坐在桌緣,針對一件無人知曉的事破口大罵。

  不知是否波斯羅陰森淒涼的氣氛所導致的,自從基思來到此地之後,每天的精神都很鬱悶。基思之所以破口大罵,是因為他的親弟弟布魯托˙巴裡西斯,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獨自向陸軍部長提出了作戰計劃。

  只不過是一介陸軍軍官,提案卻能受到陸軍部長的青睞,主要也是因為巴裡西斯這個響噹噹的姓氏。不知布魯托是帶有惡意,或者只是單純地提出作戰計劃,陸軍部長已經下令由他執行,當然,必須在哥哥基思的監督之下。

  「那傢伙這樣亂搞,真是麻煩!」

  布魯托是小他三歲的弟弟。在斯拉法特開始侵略之前,他們居住在加瑞安魯德國境附近的山地村落——桑˙比特裡。

  三兄弟的爸爸經營林木業,所以三人都相信自己將來會繼承家業,而且,比起爸爸的家業,他們其實更喜歡跟著媽媽學習編織蕾絲。

  其後,在斯拉法特劃定戶籍時所進行的魔力值檢定當中,排行老大的約修亞被認為魔力強大,於是特別允許他就讀斯拉法特的少年軍事學校。

  然而,不幸的事件發生在弟弟身上。他們的父母捨棄了布魯托。不過,那也是因為他的容貌天生就與斯拉法特人不同。

  基思不知突然想起何事,站到了房屋裡設置的浴室前面。在分配給軍官(軍官)階級的房屋裡,通常會配給裝設水龍頭的浴室。(如果是士官階級,那麼就會配給浴室,只能使用共享的金屬臉盆O

  基思凝視著自己映照在鏡子裡的臉,不論是顴骨或者是如鮮血般的紅色頭髮,一望即知是百分之百的斯拉法特人。

  「紅色的頭髮……」

  基思的父母及哥哥約修亞,都擁有緋紅色的頭髮,不知何故,只有弟弟布魯托的頭髮是亞麻色的,雖然家人都察覺到這個現象,不過也不覺得會成問題。對於未曾登錄戶籍,住在偏遠山區的巴西裡斯家族而言,這種事根本與采收或編織棉花無關。

  (可是後來情況為何會變成那樣呢?)

  基思突然思索起這件事。那天,對了!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那個下著雨的早晨。

  在斯拉法特軍的士兵來到桑˙比特的那天早晨,基思清楚看見了所有經過。他見到自己父母把額頭上還流著血的弟弟,裝進了大醃缸裡——

  原本不由得失聲大叫的基思,被哥哥約修亞摀住了嘴,然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話。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如果不這麼作,甚至連我們也會被認為是加瑞安魯德人。」

  加瑞安魯德人……?這是基思從哥哥那裡聽到的。『我們是加瑞安魯德人?』在那時之前,自己與家人居住這個國度,究竟屬於哪一個人種?關於這個問題,基思從未思考過。約修亞對著恍惚失神的基思說道:「如果不想死的話,就不能保持沉默。如果不想和隔壁的克羅斯家一樣,走上順從之道的話……」

  轉過身去的基思,瞧見了延伸至村外的排隊行列——

  「……好久以前的事了。」

  基思用手遮住了映照在鏡子上的臉,然後再度回到了床上。

  從那之後與布魯托再度相會,也已經是七年後的事了。令人驚訝的事,他竟然靠著自己的力量活了下來(不知是否因為斯拉法特人強制加瑞安魯德人進行勞動,布魯托的視力稍微變差了丫自行前來與基思相會。

  基思見到了外表有顯著改變的弟弟之後,不自覺的想擁住他。)/

  (不,不對。這是怎麼回事,現在我居然想著在這裡緊緊擁住那傢伙。當時則是認為自己應該那麼做0

  (——為了自己。)

  布魯托當時哭著說,很久沒有見到哥哥們了。

  然後,基思為了他作了許多事。由於向上頭如實稟報是親弟弟會很麻煩(他自己也不希望那樣丫於是基思宣稱布魯托是自己父母的養子。不過實際上卻是件詭異的事。而且這個時候才將真正的手足當成父母的養子,也稱不上什麼皆大歡喜的結果。

  很遺憾的,他們的父母大約在一年前過世了。基思私底下塞給了管理戶籍的租稅估計委員會許多錢,讓他得以成為父媽媽生前的養子,入了斯拉法特的戶籍。原本是屬於最低階級的布魯托,也藉此提升了地位。完全沒有任何魔力的他,之所以能夠進入斯拉法特軍,也是靠著基思與約修亞在背後關說。進入軍隊的布魯托,發揮了足堪大用的發明長才,因此也漸漸地出人頭地。

  不過,基思雖然對布魯托相當照顧,不過心裡的烏雲還是無法消散。

  (布魯托真的不恨我們了嗎?我們捨棄了他,逃往安居之地,難道他不打算復仇嗎?‧)

  即使接納了布魯托,不過基思每天還是擔心遭受布魯托的怨恨。他心想,如果自己遇到這種事的話,是絕對不可能原諒對方的。不論是為了成為斯拉法特人而殺害親生兒子的親生父母,或者是見死不救的兄弟—─

  不過,令人意外的是,布魯托根本就沒說什麼。這讓有了被咒罵的覺悟的基思,感到萬分的詫異。基思只記得他不知在何時說了這樣的一句話:「雖然我曾經恨過你們,不過現在覺得那根本是逼不得已的情況。該怪的人不是哥哥們,是時勢所逼……」

  巴裡西斯三兄弟以「斯拉法特軍巴斯裡西斯兄弟」聞名於世,並未耗費太多的時間。至此之後,基思才好不容易放下了懸著的心,感覺三人彷彿又回到了過去。

  雖然如此,但是總是在某個瞬間,回想起當時發生的事。

  彷彿在那瞬間,睜眼便可看見頭破血流的布魯托被裝進醃缸(大水瓶)裡。

  (基思,別再疑心生暗鬼了。現在只要仔細思考如何守住西頓的事O

  基思深深地吐了口氣之後,直接從床鋪下方取出了籃子。裡面放了經常使用的蕾絲鉤針,以及捻得牢固的蕾絲線團。

  對基思而言,如果要集中精神,織蕾絲是最好的方式。他熟練地將手工絲製的蕾絲用線,穿入了鉤針的細孔裡。

  「今天就來織一織巴裡西斯家代代相傳的玫瑰蕾絲吧。」

  基思不發一語地集中精神,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能忘卻所有煩心的事。

  基思的手指,靈巧地移動著比筆還要細的鉤針,開始編織出美麗而工整的花樣。在

  針與線的交織之下,大大小小的玫瑰,橫向地連接在一起,編出了長長的蕾絲。類似魔法彈匣上膛時指尖上的緊張感,此時完全支配著基思的雙臂。如此一來,他心中的雜念便會消失無蹤。精神完全集中在那根鉤針上。

  (來了!)

  他心裡有了那樣的預感。

  (在這鉤針上,一定停駐著蕾絲之神——!)

  就在此時,無情的敲門聲響起。

  「哥哥!你在嗎?」

  他的好不容易集中的精神,完全被分散了。基思不由得大聲地歎起了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整個人伏趴在桌上。

  「……怎、怎麼了?」

  「神啊!蕾絲之神啊!怎麼不多停駐一會!」

  布魯托似乎看出怎麼回事,表情窘因地道歉起來。

  「啊,對不起。原來你還在織蕾絲啊?

  因為基思什麼也不說,他只好訕訕地坐在床上。

  「你在織什麼?這似乎是只有哥哥你才能織得出來的東西。好像也會拿到店裡去賣,化名叫什麼貝姬的?」

  「是貝蒂!」

  「無論如何,這蕾絲還真是編得好啊。我很久以前也拿過鉤針,但是就是沒辦法像哥哥你織得這麼好。」

  他拿起了蕾絲仔細端詳之後說道。

  「不過,讓哭泣的孩子嚇得不敢再哭的斯拉法特『紅色鬃毛』,興趣居然是編蕾絲,這件事要是流傳出去的話,大家都會嚇死吧!啊哈哈哈哈。」

  「如果不想被鉤針刺穿耳膜的話,最好快點說有什麼要事找我。」

  基思手中的金色鉤針閃閃發亮。布魯托刻意縮著頭假裝害怕。

  「剛才從南方來的補給來了。你聽說了嗎?」

  「嗯。什麼嘛!你就是為了說這個而來嗎?」

  基思把編了一半的蕾絲放進籃子裡,將它藏到床鋪底下。然後又再面對著弟弟的方向。

  「……布魯托,你到底偷偷摸摸地幹些什麼勾當?不透過作戰部,直接向陸軍部長提出作戰方案,真是不懂規矩。你這樣會削了作戰部那些傢伙的面子,他們會在背後中傷我們亡基思盯視著身材比他小上好幾號的弟弟。「你的確很有才華沒錯。所以才會給你發揮長才的機會。為什麼你要做出可能會喪失機會的事來。」

  面對著哥哥猶如狐狸般的尖銳視線,弟弟卻語帶詼諧地回答起來。

  「那是理所當然的啊!雖然只是個技術軍官,如果不偶爾獻策的話,會被軍方懷疑自己的忠誠吧?哥哥做的是一仗定江山的工作,我的工作則像是花錢培育孩子。而且現在也有了正在成長的孩子。發明是需要經費的耶!」

  「陸軍部長有說要編列經費嗎?」

  「這次事情進展的很順利。」

  布魯托拿起了放在托盤上昨天才配給的蘋果,以袖子輕輕地擦拭之後,開始咬了起來。他「呸」的一聲,將蘋果籽吐在手掌上。

  「時機不是剛好嗎?波斯羅戰線的戰況很不樂觀吧?那些赤紅皮膚的傢伙,才剛奪走了北1026據點。而且如果多雷千被攻陷了,西頓被佔領也只是遲早的問題吧。」

  「沒錯!西頓絕對不能被那些傢伙奪走!」

  基思忿忿不平地咬著食指指甲。

  「那些北軍的笨蛋們,才輕易地被攻站了特魯魯城,看來多雷千也很危險。根本就沒奮力作戰,直接將防衛線撤退了一萬卡頓,怎麼會那麼懦弱呢?」

  「這也讓那些赤紅皮膚的人不費吹灰之力,聲勢浩壯地逼近過來I

  布魯托將蘋果吃到剩果核之後,開玩笑似地咬在嘴裡。

  「不過,本國也不會因為戰況不樂觀就不支持這裡。結果,本來應該用在斯拉法特南方戰線的預算,被迫用在北方作戰部的波斯羅戰線,我想,南軍的納吉爾司令官,絕對不會忘了這件事的。我們的處境還真是艱難啊!」

  「既然你都清楚,為什麼還要提出那種作戰計劃?」基思焦慮地大喊起來。

  原本在這兩三年左右,北波斯羅戰線的戰況本來就對斯拉法特不利。由「骷髏王巴洛特-加龍省」所率領的火炮部隊,戰力與體力都遠勝於斯拉法特士兵,因此斯拉法特才會陷入苦戰,由於他的緣故,龍王亞斯哥理德‧米多,才會強烈要求月海王國參戰。

  身受龍王之命的基思,前往月海王國說服對方參戰,在完成任務之後,隨即火速趕回波斯羅。而且,月海王國議會沒等到冬季會期開始,就已經表明參戰意願。王國裡的兵役登記處,湧入了許多志願參戰的士兵,在明年春天,將會有六萬名士兵,從菩提樹勳爵港乘船前來北波斯羅。

  還有兩個月……只要再撐兩個月的時間,戰況也會隨之丕變。巴洛特-加龍省應該也很清楚這件事。那男人絕不會在攻陷特魯魯城後就此滿足。即使地上還積著雪,如果積雪量比往年來的少的話,他也應該會舉兵向多雷千推進。

  問題在於,西頓所剩下的兵力,並不足以抵擋他的一擊。

  「北軍那些傢伙,大概害怕龍王陛下知道他們至今為止的種種失策。所以沒人願意扛起責任,這才會變得畏畏縮縮的……你去了找陸軍部長之後,原本與你毫無關係的作戰部,被迫執行作戰計劃。那些傢伙,表面上假裝勉強接受了你的提案,其實是松

  了口氣。」

  若是帝國軍知道西頓沒有像樣的軍備武器,必然會大舉攻入這個要塞。如此一來,不論有多少月海王國的運兵船前來馳援,屆時也無法奪回北波斯羅戰線。

  斯拉法特北軍作戰部最害怕的便是這點。如果,在月海王國軍隊抵達之前,西頓就已經失守的話,等於是斯拉法特讓月海王國軍隊白來一趟,那樣的話,斯拉法特軍必定會失去威信。

  為了取得國家的信賴,他們非得盡速戰勝帝國軍不可。

  「結果,決定採取的作戰計劃,卻是出自一個不懂戰略的機械技術軍官的手筆。」

  基思握拳敲打自己的手掌。

  「那些傢伙應該也考慮過了。萬一有什麼閃失,所有過錯就推到在巴裡西斯兄弟的頭上。那些傢伙正在暗自慶幸著,假使北軍作戰失敗,就要你負起全責!你知道吧!」

  「我很清楚。我也是為了扛起責任,才會特地到這裡來的。」

  布魯托將只剩下果核的蘋果扔到後面去。只見果核在空中劃出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線,消失在錫鐵製成的垃圾桶裡。

  「你……」

  布魯托從床上站起,走向門邊。

  看著布魯托如同假面般的笑容,碁斯內心感到一股不安。

  「布魯托,我問你……」

  走向門口的腳步,稍微停頓後,又走了回來。

  「你對父親……不,對我們真的——」

  「哥哥|布魯托打斷他的發言,語氣堅定地說。「作戰成功之後來喝一杯吧,好久沒有和約修亞哥哥三人聚在一起了。」

  「嗯、嗯嗯……」

  基思微微點頭。他露出笑容後便走出門外,碰——安靜的屋內傳出一陣聲響。

  ——而他的弟弟,也露出相同的笑容。

  ※※※※※※※※※※※※※※※※

  強悍的帝國軍無視於冬天的嚴寒,已經作好了隨時出擊的準備,不過薛德立不被允許參戰。而且他也被禁止槍械,所以在這段期間,他依然在替綺莎菈的腳想辦法,另外也協助那些來參拜寺廟的村民們砍柴。

  前來寺廟參拜的老婆婆,凝視著從煙斗冒出來的白煙說道:「帝國的士兵,比起那些斯拉法特兵實在好上太多了。因為不會為了國家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亡薛德立詫異地凝視著老婆婆。老婆婆的那張臉上,佈滿了樹木表皮般的深刻皺紋。

  「我們一直為了生存下去而奮鬥。那又有什麼作不出來的呢……」

  雖然是在嚴寒的冬天,那些讓士兵們充分放鬆的酒吧與娛樂場所,依然充滿了人潮。薛德立在這些場所聽見了巴洛特-加龍省決定冬天行軍的傳聞。

  「非得在月海王國的援軍抵達之前攻陷西頓不可。」

  「而且啊,如果攻陷的西頓,就能提早返回家鄉了。」

  「如果能在春天來臨之前解決,那就趕得上五月的咖啡祭了。」

  士兵們一聽見「咖啡祭」這個詞,士氣隨即高漲到最高點。

  薛德立終於知道巴洛特-加龍省並不直接從1026坐標前往多雷千,而在特魯魯城歇腳的理由了。冬天行軍不但危險,同時也十分耗費士兵的氣力。對打算一舉攻下西頓的巴洛特-加龍省而言,在此處休息具有格外重大的意義。

  (戰爭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薛德立壓抑著焦躁不安的心情。而且從士兵們說話的口吻裡,也讓人覺得他們漸漸緊張了起來。然而現在的自己,也只能在暖爐前增加魔法彈匣裡的子彈數量。

  (現在安的情況如何了呢?明明彼此距離這麼近,卻無法對她伸出援手。)

  對於無能為力的自己,薛德立不由得咬緊牙根咒罵起來。

  彷彿知道他的想法似的,雪居然殷切地下大了起來。由於這種天候士兵們根本無法

  行軍,特魯魯城接連數目都被沉靜的氛圍所籠罩。

  縱使鐵文明在地上豎立起無數的煙囪,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類也只能雙手合十祈禱。在薛德立等人留宿的寺院裡,修女們的祈禱歌聲,也是鎮日餘音裊裊。

  「血歸血。」

  「肉歸肉。」

  「土歸土。」

  「萬物回歸應有狀態。」

  人死之後屍骸分解,各自回歸到原有的世界。修女們誦唱著記載在聖典裡的歌,那是門卡那林聖教最受歡迎的聖歌。

  當薛德立探訪綺德琳的房間時,她們正好唱著這首聖歌。

  「唉呀,打擾妳們祈禱了。」

  她正坐在暖爐前方的獸皮上,緩緩地伸長了腳,看見薛德立的臉之後,露出了牛奶泡沫般的甜美笑容。

  「沒、關係。不是、在祈禱……」

  在她說話的同時,也慌慌張張地放下了手上拿的東西。為薛德立打開暖爐。不知是否感到寒冷的緣故,她把掛在椅子上的圍巾披到肩上。

  薛德立對綺德琳能自行穿衣服這件事感到詫異。「綺德琳,妳……」

  「綺德琳,已經、能自己來了哦。全部、都可以……!」

  綺德琳驕傲地手插著腰,抬起了下巴。薛德立誠摯地感歎了起來。

  「好厲害!綺德琳!我和妳剛見面的時候,明明所有的事還都要綺莎菈幫忙呢!」

  「即使綺莎、菈不在,我也可以辦得到。不會、跌倒,我自己、發過誓。綺德琳,很厲害。」

  「嗯,真的很厲害。綺德琳要繼續加油。」

  薛德立稱讚完之後,綺德琳開心得像是蹦蹦跳跳的兔子,她拉住薛德立的手,依偎在他的身邊。

  「綺德琳、非常、努力。綺莎、菈很開心。薛德、立,也開心。」

  薛德立從她的腳邊拾起了散落一地的發光物體。那是銀色的魔法子彈。

  「難道妳剛才一直在製造魔法子彈?」

  「綺莎、菈開心,綺德琳,就會做……」

  她拾起了子彈,握在自己手中。

  「綺德琳,什麼、都不會……綺莎菈、不、開心。我、很沒用……所以、製造、魔法子彈。綺莎菈、不會、魔法。綺德琳、製造、魔法子彈。綺莎菈、開心一

  「才不是那樣哦!綺德琳才不會沒用呢。妳看,妳不是自己穿好衣服了?」

  薛德立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把綺德琳手中的子彈拿走。她以詫異的神情抬頭望著薛德立。

  「綺莎菈……有用嗎?」

  「當然有用囉,而且什麼都會做。」

  「有用……」綺德琳不斷復誦著。薛德立握起綺德琳的雙手,凝視著她的雙眼。

  「我說,綺德琳呀。為他人做事確實很重要沒錯。但是不能當成交換條件。感情不是那樣經營的。如果妳不製造魔法子彈,大家也一定會喜歡妳的。就像我……」

  綺莎菈神情恍惚,慢慢地變得有些失神。

  「綺莎菈也……喜歡、綺德琳……?」

  薛德立點了點頭。

  「不過,綺德琳,要做能做的事。」

  「那麼,再做一些其他的事吧!別製造魔法子彈了……對了,例如走路。雖然現在還不能控制得很好,綺德琳穿著銀製靴子已經能走路了。那麼這樣的話,或許綺德琳已經可以外出了,對吧?」

  「薛德、立,也一起來嗎?——約會!」綺德琳雙手合十,愉悅地叫了起來。「約會!走吧!死相!」

  綺德琳不知何時背了這些俗氣的詞彙,不過她,確實清楚了說出「約會」兩個字。「綺德琳、想坐,飛、馬……很大的水果。星星!」

  「馬……哦哦,妳是說旋轉木馬。」

  薛德立回想起先前在雷尼斯敦與安看見的旋轉木馬。在夜空中奔馳的數匹白馬、在一旁招手的小丑、紅色的馬車、如雨滴降落般的錫制星星……原來女孩子都喜歡那種燦爛美麗的東西啊。

  「很漂亮。綺德琳、喜歡、星星……」

  綺德琳出神地歎了口氣。

  「綺德琳喜歡的東西還真多呀。」

  那種天真孩童般的口吻,讓薛德立不禁懷念起曾經有過的各種憧憬。

  (人究竟為什麼非得變成大人不可能。)

  他凝視著綺德琳愉悅的側臉,

  (只要看著她,就會覺得當小孩還是比較幸福,人在幼小的時候,不太會去憎恨他人,也不會有極端厭惡的東西。等到長大了,知道了更多事之後,區別喜歡與厭惡的界線就出現了。

  人們變得不幸的原因——都是由於戰爭與政治的互相牽扯,那是大人們太過任性的結果,人們也因此而交惡。原本這世上的戰爭、民族、國家,都是因為太過強調人與人之間的區別,若是所有人類都維持童稚純真,那麼就不會再有悲劇發生了。

  為什麼大家就不能像綺德琳笑得那麼天真無邪呢?薛德立不禁感到哀傷。

  薛德立打算拂去猶如黑夜般逼近自己的哀傷,他面對綺德琳,硬是擠出了笑容。

  「我們一定能搭到旋轉木馬的。我也會重新構思魔法式裡古代語的組成方式,讓「筆直地向前走」的咒語更好控制。魔法應該也能使用在做好事上面。我覺得,魔法一定是為了實現偉大的目標而存在的。」

  到目前為止所構思出來的魔法式還是不太行。薛德立留在房間裡的時候,一直都在思考魔法式的問題。到目前為止的魔法式,發動的時候都無法橫向移動,而只能往前突進,即使能筆直地向前走,卻無法停下來,也就是說,這個「筆直地向前走」的魔法式,設計上還有缺陷。薛德立想做出一雙靠魔法移動的腳,送給綺德琳當禮物。

  然而,由於現在無法和布魯托一起合作,薛德立只得從魔法式的改良上著手。不過自己一個人進行得不怎麼順利。他現在才知道布魯托的從旁協助有多麼重要。

  (可是,布魯托已經不在身邊了。他把安帶到西頓去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頭來,也是因為他是個斯拉法特的人關係嗎?)

  日暮的鐘聲響起。為了夜間來參拜的人,寺院裡的迴廊也點起了燭光。薛德立走出了綺德琳的宿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裡。

  「別接近她。」

  耳畔似乎傳來回音般的聲響,薛德立轉過身去。「從綺德琳的身邊消失,滾出特魯魯城!」

  原來是穿著黑色衣裳的綺莎菈。

  她手裡拿著一盞燭光,只要風一吹拂,火光就會隨之搖晃,猶如飄忽的靈魂之火。

  雖然她依然穿得與先前工蜂的模樣相同,不過在薛德立的眼裡,她的穿著,彷彿是為了誰的死去而哀悼。

  「綺莎菈。」

  「你別再為了自我滿足與她見面了。她那樣子就很幸福了。你不也看到了,她可以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飯……明明手臂像枯樹枝那樣瘦弱,卻還是能緊握著湯匙,這些都是她自己努力做到的,才不是因為你的關係。什麼魔法長襪……即使不靠你的魔法,她還是能做很多事。我們不需要你的魔法!」

  薛德立聽她說,自己為綺德琳所做的一切是為了自我滿足之後,不由得反駁回去。

  「妳雖然這麼說,說妳不需要魔法,可是,要綺德琳製造魔法子彈的人,不正是妳自己嗎?」

  綺莎菈的肩膀如受到鞭打似地顫動了起來。

  「我沒要她那麼做……」

  「那麼,為什麼綺德琳說,只要她製作魔法子彈,妳就會很開心呢?」

  「?」

  彷彿被冷風吹襲著身軀似的,綺莎菈默默地佇立在迴廊上,雖然氣溫明明不冷,她的臉色卻像是因為寒冷而慘白。薛德立繼續說了下去。

  「妳曾經說過。綺莎菈因為身體虛弱,所以無法一個人獨自活下去。其實是妳刻意讓她有這種想法的吧。不論妳多想戰鬥,雖然妳擁有創造魔法式的知識,沒有魔力的妳,還是無法製造子彈達成目的。於是妳利用了綺德琳。妳裝模作樣地細心照料她,而且希望能讓她覺得,如果沒有妳,她無法獨自一人活下去。」

  「不、不對!」

  「哪裡不對了?她是個天使!她擁有一顆常人沒有的純潔的心。然而,妳卻讓她替自己製造殺人工具,不是那樣嗎?」

  薛德立口中說出了自已從未想過的話,感覺自己像是要與她劃清界限似的,口中不斷說出傷人的話語。

  然而,薛德立已經封不住自己的嘴。

  「所以,妳覺得我妨礙了妳。如果我在她身邊的話,綺莎菈就會設法獨立自主。如果她能自己吃飯,甚至能自己走路,那麼妳就沒辦法再繼續利用她了。

  她完全不知道妳的用意,一心要讓妳高興,剛才還在做魔法子彈。妳能瞭解,光是封咒一個魔法,會讓人的精神疲倦到什麼程度嗎?沒有魔力的妳,真的能瞭解嗎?」

  雖然清楚說出來的話,可能會讓對方受到多重的傷害,卻還是刻意去選擇那些傷人的話語。薛德立說出了決定性的話語之後,才開始感到後悔。

  「妳是個偽善者。綺德琳可不是為了妳而活的。」

  「啪!」的一聲響起,她手裡拿的蠟燭熄滅了。

  彷彿配合著燭光的熄滅,四周也陷入一片死寂。

  灰色的煙往一旁飄散。

  「沒錯,她是天使。」

  她的表情完全改變了。

  「她和我不同,完全沒受到塵世的污染,是擁有純潔心靈的天使。她為了讓我高興,才會製作魔法子彈。然而,我利用了她……」綺莎菈繼續說了下去。「不過,薛德立,你要記得,現在的我,就是你的鏡子{

  她微啟猶如凍僵般的紫色唇瓣說道。

  「人總是可以成為他人的鏡子。站在你面前的,經常就是你自己,即使聽起來是向對方說的,但是那些話全都會回到自己身上哦。現在說我是偽善者的你,總有一天會知道你自己才是真正的偽善者。」

  她以送葬似的腳步,走過了薛德立的身旁。

  「屆時,你所揭發我的那些罪惡,會成為把你照得最清楚的鏡子。」

  薛德立不發一語地轉過身去。

  (人總是可以成為他人的鏡子)

  此時的綺莎菈,猶如融入了黑暗的亡靈,已經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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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1:03 PM

  安普洛希雅在確認臂膀上的臂章是否掛好之後,悄悄地出現在寺院裡。

  在她的四周,儘是年紀比她小的孩子,宛如在祈禱似的,雙膝跪地,手掌合十,將魔法注入子彈裡。

  他們是從斯拉法特及舊庫裡斯特魯星團被帶過來這裡,被認定為「魔力值極高」的孩子。大概每隔三個月,就會有這樣的孩子被送來西頓,在此地進行灌入魔法的工作,持續三個月之後,就會若無其事似讓他們返回原本居住的地方或親人的身邊。

  「因為,如果參加這個龍王陛下舉辦的『為國奉獻活動』,我家的血統與能力證明,就能因此提升等級。因為我家裡很窮,為了讓哥哥們上更好的學校,我一定要為國家做出更多貢獻。」

  在安普洛希雅身旁努力進行封咒工作的孩子,對著她那麼說。

  由於負責監視的士兵與監督人員的禁止交談,安普洛希雅只得走到建築物外面去。外面的雪花飄落在身上,讓她也感到猶如凍結般的寒冷。偶而還會刮起強風,襲入她胸口的衣襟裡。

  (真是個詭異的城市,孩童的數目真是出奇的多。)

  她在心裡自言自語。

  在被帶來這裡之後,安普洛希雅就待在使用門卡那林寺院作為場地的魔法彈匣工廠裡,與那些被帶來此地進行魔法封咒的孩子們一齊工作。在布魯托的關說之下,她待在這裡可以自由活動,而且待遇也還算不錯。

  原因在於,在西頓這個地方,孩子們是重要的武器供給來源,所以比那些成年士兵更受到重視。他們被國家認定具有高階的魔力值,將來也會是戰場菁英的候補生。所以他們在戰地的待遇才會額外的高。在西頓,安總是能吃得到熱呼呼的湯與蔬菜。

  「真是不可思議。雪下的這麼大,地上卻沒有積雪。」

  因為雲移動的速度極快,所以西頓附近沒什麼積雪。然而,位在附近的霜降山脈,卻不時吹起暴風雪,這讓安想到就覺得不可思議。安不停地摩梭雙掌,啪嗒啪嗒地開始走了起來。在下起這場雪的稍早,前來西頓的列車停班了。與安同寢室,即將結束「為國奉獻」的孩子們曾經說過,列車或許會因為這場大雪而耽誤了班次。

  (對了,從斯拉法特來的列車就要抵達了。)

  很快的就會有新的一批准備為國奉獻,具有高階魔力值的孩子前來西頓,取代現在工作的孩子。在數目之後,安也要揮手向這些孩子們道別,回到親人的身邊去。

  安也要搭乘那班列車。

  (我就要去吉諾古萊亞了,按照龍王的要求,獨自一人……)

  與薛德立分離。

  ──只要一這麼想,安便忍不住傷心落淚。

  就此分離之後,或許再也見不到第二次了,安的心裡出現了這種預感。在蜜蜂之館地下室被推往波斯羅的薛德立,現在人究竟怎麼了呢?應該沒有受傷吧,在這種寒冷的天氣裡,應該會待在有火可以取暖的地方吧?人應該平安無事吧?

  (不會有問題的,人一定平安無事的。薛德立那麼強,一定……)

  安以祈求般的心情,眺望著位於波羅斯的山脈。她知道再繼續胡亂擔憂下去,只會讓自己崩潰,於是盡量逼自己往好的地方想。如果他現在又回到了蜜蜂之館,知道我不在那裡的話,或許會擔心起來。

  (真想至少在對他說明一切之後,再前往吉諾古萊亞。不過這麼做的話……或許他會追著我過來……)

  即使那似乎已經無法實現了。在這場雪過後,從斯拉法特前來的列車終於抵達西頓了。安普洛希雅必須搭乘那班列車,這是她自己決定做的事。

  安彷彿忘卻了外頭的寒冷,敞開胸前的衣領,凝視著基地內地面軌道行進的方向。

  然後,她無意間聽見了汽笛的細微聲響。安詫異地抬起了頭。「難道,要讓孩子們搭乘的列車是——?」

  正如安所擔心的,進入西頓內部的那班列車,上面所搭乘的人全是成年士兵,身上穿著她眼熟的深綠色軍服。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在基地下車,然後按照監督士兵的指示,往基地內部移動。

  (那軍服,難道是月海王國的……)

  安看見逐一抵達基地的列車,悄悄地沒入了基地建築的陰影下。

  (那麼,明明聽說是在冬天過後的事,如今月海王國部隊卻已經抵達,所以,先前西頓這裡才會加緊速度製造大炮……也就是說,這一帶,最近會發生大規模戰爭?)

  她從基地裡士兵們的對話裡,親耳聽見斯拉法特軍放棄特魯魯城,準備撤退到西頓的傳聞。由於先前斯拉法特軍的防衛線,並未撤退到多雷千,所以現在帝國軍才會取得壓倒性的優勢。在波羅斯,多雷千可最重要的都市,因為如果連它也被攻陷的話,那麼便可搭乘列車前來西頓。

  (當然,斯拉法特應該會設法破壞鐵軌。)

  「人數還真是不少,大概有兩千人左右。」

  安若無其事地估計人數,一個人自言自語起來。

  如果斯拉法特軍新加入了兩千人左右的兵力,或許帝國軍勢如破竹的情況會有所改變。根據一般的推測,月海王國部隊會在春天抵達波斯羅。因此帝國軍方面,才會打算在增援部隊抵達之前攻陷波斯羅,而不顧嚴寒的天候積極進軍。

  只會不斷撤退,氣勢差人一截的斯拉法特軍,不斷地遭受帝國軍的進逼,甚至已經被逼退到多雷千,照這樣下去,帝國軍攻陷西頓也只是遲早的問題。

  但是,王國軍卻比預定的時間提早抵達,所以可能是斯拉法特刻意放出王國軍會在冬天過後參戰的假情報。

  (這樣改變戰局的。帝國軍知道斯拉法特軍所剩兵力不多,所以才會決定不顧一切積極進軍,斯拉法特軍的司令,利用帝國軍的急躁與驕傲,為了使用拖延戰術,所以才不斷地撤退!)

  由於帝國軍急於攻陷敵方陣地,所以定然會從特魯魯城出發,採取在雪地中行軍的方式。如此一來,部隊會變得較為分散,帝國軍將無法採取先前最得意的壓倒性的大量火力炮擊。

  (斯拉法特軍方面,大概是打算利用這些增援部隊的兵力,進行遊擊隊式的攻擊O

  由於西頓目前情況緊迫,或許在最後的最後,斯拉法特軍反而會亮出手中的王牌,安似乎又感受到戰爭那種爾虞我詐,令人厭惡的感覺。

  「咦?那輛貨車……」

  安突然瞥見基地裡的陳舊貨物列車,朝著基地外的倉庫街方向行駛。在混雜著青灰色的背景中,那輛貨物列車所排放出來的煙霧,幾乎完全與空氣同化。

  安覺得那輛列車的行駛方向相當可疑。(布魯托帶我來這裡的時候,那裡的倉庫不是空無一物嗎……)

  那是個只有一條軌道可以進入的奇妙倉庫……貨物列車進入了那個倉庫,那裡真的是糧倉嗎?或者是隱藏了什麼呢?

  安沒有考慮太多,便直接走向了那個倉庫。在這種冰天雪地之中,能在外面自由行走的孩子,只有像安這樣別著特殊肩章的孩子,而且還引起了新來的王國軍士兵們的注意,在大雪中發出了驚呼之聲。

  那倉庫是以紅磚堆砌而成,聳立著在完全沒有修整過的荒地上。列車已經進入了一段時間,不知是否上面的貨物還沒卸完,所以尚未調頭駛回。安繞進了倉庫裡頭,因而有了意想不到的發現。

  「這是……」

  倉庫裡頭,居然有條往前延伸至西頓荒野的通道。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只有一條軌道到倉庫裡。抵達倉庫的列車,全部都從這裡出去了j

  列車進入理應是列車終點站的基地之後,卻沒有任何出去的軌道,未免太奇怪了。

  「可是,等一下,為什麼會有這樣做的必要呢?」

  安望著這條不常使用的軌道的方向,心裡突然產生了疑問。

  如果搭建這條軌道,是為了運送武器與士兵的話,每個工廠都已經有專用的車站

  了。在安他們工作的彈匣工廠,每天都會有運往戰場的列車進入,據說運載沉重的鋼鐵炮身的軌道,必須以特別的材質製作。而斯拉法特士兵們前往多雷千方向所必須搭乘的列車,應該是靠近基地南側的地方。

  安抬頭望著這棟煞風景的紅磚建築。先前布魯托帶她來這裡的時候,裡頭確實空無一物,沒有發現任何用來製造武器的機械或工具之類的物體。

  (這麼說來,裡面也不像是用來製造東西的場所。)

  與遠從斯拉法特運來的物資無關,行駛特別的單行道鐵軌進入的貨物列車……那列車裡頭的貨物,到底會是什麼?安普洛西雅雖然很在意,但是卻無從得知。

  安心想,光是從倉庫裡頭的樣子,根本就看不出什麼,於是她把耳朵試著貼在牆壁上傾聽。雖然聲音微弱,不過聽得出牆內有人的聲音。

  (不過,如果是這倉庫是特地建造的話,那麼應該會藏有驚人的秘密才對。那些人到底在裡頭作什麼呢?)

  她為了從看得見的地方進行深入調查,於是繞回到倉庫的另一側去。在一個類似地下室的場所,可以瞥見裝設鐵柵的小型窗戶。安翻身躍過生銹的扶手之後,伏身在鋪石地板上,從那窗口窺視裡面的情況。然後……

  「什麼——」

  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她從那裡看見,在那個倉庫裡,似乎關著被押送到這裡來的人犯。有面帶倦容蹲在那裡的,也有不怕被別人踩到,直接躺在地面上的。

  (難道那輛貨物列車,就是用來把這些人運來這裡的?)

  從這倉庫所容納的大量人數看來,便可想像貨物列車運來這些人時,車內擠得動彈不得的淒慘情狀。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什麼會被集中在這裡。從這個倉庫出去的軌道,又有什麼用途?眼前的情況究竟是——)

  安甚至忘了自己肩膀及背上的積雪,只顧著觀察鐵窗裡的情況。然後,安在那些髒污不堪的男人當中,發現了一張意想不到的面孔。

  「費洛姆……」

  費洛姆是安普洛希雅還在皇宮裡的時候,專門負責照料皇家馬匹的馬伕。

  「為、為什麼費洛姆人會在西頓……」

  與他最後一次相見,是在沙漠商隊的根據地——別號魔法都市裡姆薩的「石炭與大蒜」酒店。當時的情況是,他逃出了斯拉法特軍的魔掌,加入了沙漠商隊,與前加瑞安魯德軍巡邏隊長艾卡德˙西柏利共同行動。現在應該以沙漠商隊成員進行活動的費洛姆,為何會出現在此地……

  正好坐在鐵窗附近的費洛姆,突然感受到某人的視線盯視著自己,於是他緩緩抬起

  了頭。然後他瞥見了鐵窗外安普洛希雅的臉龐,不禁喃喃自語起「這怎麼可能……」

  「費洛姆!果然是你!」

  費洛姆盡量不引起其他人注意,悄悄地在牆邊移動,然後壓低了嗓音說話。

  「安普洛希雅公主殿下,為什麼妳會在這裡……?」

  「那應該是我的台詞吧?費洛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這裡頭都是什麼人?」

  費洛姆盡可能地以背部掩住鐵窗,好讓安普洛希雅不被發現,

  「在這裡的人,全都是被斯拉法特軍逮捕的政治犯與思想犯。」

  由於費洛姆的話太過驚人,安普洛希雅一時還會不過意。

  「思、思想犯……」

  「所有在國內或國外被逮捕的思想犯,全都被當成家畜一樣,塞入貨運列車送到西頓來。之後我們會被迫拿起武器,為斯拉法特與帝國軍戰鬥。」

  「你說什麼?」

  「噓!聲音太大了!」費洛姆規勸了她。「在這裡,只能選擇為斯拉法特戰死,或者是被槍決而已。我們在回到加瑞安魯德的時候,遭到魔槍手隊的逮捕,在拷打之後,被送到西頓來。在斯拉法特人的嚴刑拷打猶如身處地獄般痛苦,有許多人因而死亡。沒有死的人,就全都送到西頓來,我雖然沒有親眼見到過,不過據說倉庫鋪的鐵軌是單行道,似乎是不可能回得去了。」他凝視著安普洛希雅的臉龐。

  「安普洛希雅公主殿下,我不會就這樣輕易死了。如果是為了可恨的斯拉法人而戰死,那就對不起那些為祖國戰死的人了。前來西頓的路途上,我們已經在貨物列車上擬好了計劃。我們要團結一致,絕對不會讓斯拉法特人稱心如意的!」

  安普洛希雅凝視著費洛姆略顯髒污的臉。他的眼神,已經不向先前當馬伕時那樣溫柔,而是充滿著殘暴的狠勁。

  「費洛姆,你……不,你們究竟有什麼計劃?」

  「殿下很快就會見到了,我們打算在這裡造反。」

  「造反……費洛姆!」

  「當斯拉法特人把武器遞給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會當場造反。為那些傢伙戰死?別開玩笑了!即使只能殺一個,也要血祭那些斯拉法特人。哼哼哼……之後就要對那些斯拉法特混賬這麼說!」

  然後,他臉上嚴肅的表情突然緩和了下來,

  「對、對了。殿下也是為了這個才來這裡的嗎?到底為什麼殿下會在這裡呢?難不成,殿下也被逮捕了?」

  「不、不是,不是這樣。」

  腦中一片混亂的安普洛希雅,開始整理起思緒,然後對著費洛姆搖了搖頭。

  「我只是在這裡製造魔法彈匣而已。這裡沒人知道我是公主。」

  她刻意隱藏了布魯托的用意,對費洛姆說明原委之後,他才放心地歎了口氣。

  「這樣啊,那就好了。」

  「費洛姆,在這種地方……在周圍充滿斯拉法特人的地方造反,應該沒辦法成功的,還是重新考慮吧!」

  安普洛希雅抓住了費洛姆的大手,對他如此祈求。費洛姆驚訝地抬起了臉,隨即瞇細了雙眼,表情轉為安所熟悉的溫柔馬伕模樣。

  「殿下,我們要怎麼樣才能幫助妳?」

  「?」

  他緩緩地退後,甩開了安普洛希雅的手。

  「費洛姆!」

  「與其輕易遭受斯拉法特人的利用,我們寧願選擇與那些傢伙同歸於盡。同伴們都是這麼說的。即使無法在祖國的土地下葬。霜降山脈的風是吹向南方的,如果是從這裡的話,死後應該能抵達加瑞安魯德吧。」

  費洛姆露出衷心歡喜的表情,凝視著安的臉龐。

  「在最後,還能見到殿下,真是太好了。之後,一定要將我們的事跡,告知那些還在水深火熱的同胞們。希望公主今後善自珍重……」「費洛姆,等一下!等……」

  就在此時,因禁費洛姆等人的倉庫,門扉緩緩開啟了,有數名斯拉法特士兵隨後進入。每個人都亮出了槍,現場開始喧鬧起來。

  然後,突然有與現場氣氛完全不搭的聲音響起。

  「唉呀,聚集在這裡的大家。這麼遙遠的路程,真是辛苦了!」

  那是布魯托的聲音。安普洛希雅神情呆滯地朝著鐵窗裡窺視。

  「不過,現在又要請大家在搭上列車,為國家而戰。當然,立了戰功的人,軍方也會奉上解放的大禮。」

  布魯托說完出「解放」之後,當場引起了一陣騷動。不過,立刻就有人駁斥:「說謊!別騙人了!」「要我們赤手空拳去打仗嗎?」

  布魯托以手勢表示『不是這麼回事。』

  「不必擔心。我可沒要你們赤手空拳去打仗,會把好好地武器分配給你們的。在西頓這裡製造的,全都是最新式的武器,絕不會給你們會卡彈的舊式武器。」

  在安身邊的費洛姆,輕聲地喃喃說道:「很好。」

  「然後,在此之前,其實會先發放配備給大家。只要是為斯拉法特而戰的重要士兵,就會發放這種保護生命安全的裝備。」

  然後,從布魯托的兩側,出現了扛著大木箱的士兵們。他們拔起了木箱上的的卯

  釘,直接從裡面取出了綻放光芒的物體。

  「……什麼?」費洛姆發出了質疑的聲音。

  在這個地方,大概關了八百名的政治犯。每個囚犯都領取了士兵們所配給的「那個」,面面相覷地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是我為了大家特別開發的新型武器,我取名為『勇氣』。」布魯托以藏不住喜悅的聲音,獨自一人拍起手來。「戰爭最重要的就是勇氣,所以我才發明了這個完美的東西。來!不用客氣,快點戴上去看看吧。」

  安普洛希雅默默看著那些被槍指著的男子們,紛紛把「那個」戴了上去。

  (有種不好的預感。因為、因為「那個」,似乎就是從「綺莎菈」那裡聽說過的「東西」,難道,真的就是那個東西?)

  安凝視著不知道原由,遵從布魯托的指示而上了列車的費洛姆等人,不由得發出了無聲的悲鳴。

  (神啊!為何如此殘酷!)

  ※※※※※※※※※※※※※※※※

  薛德立來到特魯魯城之後,也已經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在這段期間裡,由巴洛特-加龍省所率領的帝國軍前鋒部隊,已以多雷千為目標,在雪中持續行軍前進。

  沒過多久,就傳回了巴洛特-加龍省的先鋒部隊與斯拉法特部隊交戰的消息,在數量上處於劣勢的斯拉法特軍,輕易的就將斯拉法特軍打得四處流竄,急忙逃回斯拉法特。

  「瞧見了嗎?那些斯拉法特的混賬有多麼懦弱!」

  「以現在的戰況,應該來得及參加春季的咖啡祭了。」

  人在後方支持部隊的薛德立,連日不斷地接獲前方戰鬥部隊得勝的捷報。

  照這戰況看來,缺乏兵力的斯拉法特軍,的確在避免無謂的戰鬥,以等待春天屆至時月海王國援軍的到來。巴洛特-加龍省等人知道這個情況之後,認為現在如果不攻陷西頓的話,想再度攻擊恐將會產生困難。

  不久之後,斯拉法特軍的第二部隊、第三部隊,也從特魯魯城出發,正式開始執行帝國軍針對多雷千所採取的戰略。

  「討厭,為什麼我們非得跟著去不可啦!」

  「反正如果去多雷千的話,姊妹們也可以趁機脫逃啊!也不算是白去一趟啦!」

  「唉呦,人家想回去啦!好冷哦!我好討厭這樣!」

  已經過慣了奢華生活的蜜蜂們,在行軍過程總是滿嘴抱怨,由於她們是門卡那林聖教國的成員,因此不能將她們從特魯魯城釋放出去,只能以俘虜的方式處置。

  在她們當中,最辛苦的應該是綺德琳,在馬背上的她,溫順而又沉默。在這樣的冰天雪地裡,幸好綺德琳沒有發燒,這讓綺莎菈放下了心,她似乎不介意其他蜜蜂嫉妒地抱怨「只有綺德琳可以騎馬,真是太狡猾了」之類的話語,而罕見地環顧起四周的景色。

  「多雷千、多雷千、城,好開心、哦。」

  被薛德立在馬背上擁抱著的綺德琳,雙手合攏地笑了起來。

  「會飛的馬、星星,好開心哦,和薛德立,一起約……」

  「嗯嗯,是妳之前說的旋轉木馬嗎?在薛德立這裡也有,好玩吧!」

  薛德立對綺德琳投以笑臉,但心其實已經越過山嶺,飛到了西頓去。

  (安,妳如今在做些什麼呢?應該沒碰到什麼不好的事吧?如果我會使用飛越山嶺的魔法——)

  薛德立夜間就寢的時候,只要思念起被布魯托帶走的安普洛希雅,眼角就不由得泛出淚光。

  (如果不是這樣與她分離,我才真正的瞭解,我到底有多麼喜歡安……)

  安普洛希雅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已經是個不可或缺的人。不知從何時開始,薛德立覺得以前說不出口的話,如今已經能對她說出口了。

  (下次再相會的時候,我一定要親口告訴她。將我最真實的心情,毫無保留地讓安瞭解。我心裡想要的,只有她一個……)

  如果安現在出現在我眼前,我一定要緊擁住她……薛德立感受到懷裡綺德琳的溫暖體溫,心裡如此想著。

  正當薛德立陷入沉思的時候,帝國軍先鋒部隊突破斯拉法特防衛線的消息,飛快地傳到了他耳裡。這個捷報,讓薛德立所在的後方部隊歡聲雷動。因此,薛德立不禁也認為,帝國軍攻陷城池只是遲早的問題而已,而且幾乎每個人都這麼想。

  「斯拉法特軍幾乎已經沒有兵力了。」

  「轉眼之間成了骷髏王的餌食。」

  「不論怎麼呼天嗆地求救,在這個內海已經結冰的冬季裡,增援部隊也來不及搭救。那些傢伙氣數已盡。」

  戰地上所有的帝國軍士兵們,都已確信己方終將獲勝。

  然後,在那個夜裡,薛德立等人所在的後方支持部隊第三隊,在目的地東方N62的坐標上,開始作野營的相關準備。他們刻意將洞挖深,以避免敵人從煮湯的炊煙發現己方的所在地。

  「少爺,飯後的午茶時間到了!」

  「查理……我們只不過是俘虜,還有立場可以喝果醬茶嗎?」

  「狄摩西少爺!您說這什麼話!少爺可是貴為柏伊德家的繼承人啊!您居然不重視

  這個淵遠流長的柏伊德家傳統,我、我真是太傷心了,嗚嗚……」

  「我說查理,你的論點偏離的還真是微妙啊。」

  薛德立的耳畔,又響起了兩人一如往常的鬥嘴聲。

  (對了,狄摩西。在那之後和他閒聊的機會就不是那麼多了,巴洛特-加龍省他沒有魔力,到底是不是真的?)

  在那時,薛德立正要進行封咒的時候,詢問狄摩西擅長的魔法,但是他的反應卻十分異常。那種不像他平日性格的反應一讓薛德立總覺得有些在意。

  「那個……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嘗嘗下午茶嗎?」

  薛德立對著因為少爺婉拒下午茶而傷心欲絕的查理開口問道。

  「哦哦哦!當然!當然!」

  查理滿心歡喜地對薛德立說明茶的泡法。當他從高處倒入下茶水時,並未濺出杯子周圍,這讓薛德立感到驚奇不已。他心想,查理擔任柏伊德家族的管家,應該已經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了。

  「不,我開始受到柏伊德家族的關照時候,正好是在柏伊德少爺剛出生之前|查理說道。「在十五年前,住在多雷千的妻女相繼身亡。我因為內心極度空虛而自暴自棄,多虧前代主人拯救了我……」

  查理又說「這也表示神沒有捨棄他」,那歷盡滄桑的臉龐,露出了微笑。在波斯羅,石炭隨手可得,因此取暖也不似以前那麼困難。在薛德立與綺德琳的帳篷裡頭,也配給了簡易型的石炭爐。查理露了一手泡茶技巧之後,也款待了帝國軍的士兵們。

  營火熄滅之後,有事發生了。

  在進入帳棚之後,薛德立為了不讓明早使用的水過於冰涼,於是又起身外出,此時,他發現狄摩西與查理兩人,似乎正在悄悄地進行密談。

  (狄摩西……到底再做什麼呢?)

  他的手中有數顆魔法彈。甚至從薛德立所在的位置,便可以感受到那些魔法彈的強大魔力。

  (他究竟是怎麼進行封咒的?狄摩西應該沒有魔法才對。還是背後隱藏著什麼秘密?當他與我進行「決鬥」的時候,手腕為何總是遮遮掩掩的。而且,他那時的態度……)

  「狄摩西!」

  百思不得其解的薛德立,呼喊了他的名字。狄摩西畏畏縮縮地轉過身來。

  「你幹、幹嘛?有什麼事啦?」

  他似乎不想讓薛德立瞥見手裡的銀色子彈,於是全都塞進了口袋裡。薛德立開口說話了。

  「喂!那些子彈,真的是你製作的嗎?」

  狄摩西的表情逐漸變得僵硬起來。

  「這、這與你無關吧!」

  「關係可大著呢!狄摩西!如果你不會使用魔法,就不可能參加斯拉法特的志願軍!」

  薛德立毫不客氣地朝著狄摩西的方向逼近。

  「關於你們家族的事,我已經從巴洛特-加龍省先生那裡聽說了。你們家族是羅帝力可斯公司的大股東。所以你即使沒有魔力,也可以拿到威力那麼強大的子彈。羅帝力可斯公司甚至利用財力,與魔槍手建立良好關係,所以事實或是真如我所說的那樣。」

  「這不是很好嗎?沒錯,我是世界上最有錢的人,所以子彈要多少有多少。你們根本沒辦法和我相提並論。」

  不知是否講開了的關係,狄摩西也跨步向前說話。

  「正如你所說的,我根本沒有半點魔力。話說爺爺在我生下來的時候,雖然立刻設法要提高我的魔法植,不過還是完全當不成魔槍手。事情就是這樣。羅帝力可斯家族原本就是城內的鐵匠家族。然後,在爺爺那一代,成功地讓槍枝得以大量生產,因此成為月海王國的第三大財團。在我們血統裡,未曾有人擁有過魔力。」

  「少爺!」狄摩西不聽查理的勸阻,猶如潰堤般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不過,到目前為止,我偏偏就是常在『決鬥』中獲勝,自己運用魔法的範圍也很寬廣。我的實力很強。而且,構築與發動魔法式的時間也很迅速,薛德立‧亞利魯夏!我不會輸給你的。我走到今天的地步,靠的是自己的才能,那些輸給你的傢伙和我差遠了!」

  「不過,那靠的並不是你自己的力量而已|薛德立下意識地駁斥了回去。「到目前為止,你都認為自己很不簡單,今後大概也只會一直希望別人這麼看你。不過,實際的情況可不是這麼簡單的。」

  「那麼,你到現在為止,都是單單靠著自己一個人的力量獲勝嗎?」

  「嗯。」

  狄摩西的視線,猶如刀尖般銳利,彷彿打算刺入薛德立的要害。

  「你能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活下去嗎?如果你這樣思考的話,你會發現你自己的想法才幼稚。人類之所以強,不只是本身力量的強弱,而是要正視自己的所有缺點,然後找出補救的方式。我很有錢,所以我善加利用。那個叫綺莎菈的女孩,也是運用類似的方式。」

  薛德立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狄摩西乾笑了起來。

  「我很清楚自己沒有魔力,可是不戰鬥就無法生存下去。所以我會利用身邊易於取

  得的事物,人類全都是如此,利用自己身邊最近的人事物。再怎麼不完美而又弱小的傢伙,也知道利用他人的方式上

  狄摩西的眼神裡,閃爍著強烈的意志,繼續將自己的想法說給薛德立聽。

  「那才是真正的『強』。你不知自己的弱小,根本就稱不上真正的強。」

  狄摩西以篤定而堅決的語氣說完之後,薛德立對自己的啞口無言感到焦躁。

  他說的不對!……雖然心裡明明這麼想,卻猶如身體隱隱作痛似的,彷彿弄清楚先前不知道的大事似的,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衝擊。

  「可、可是……那只是權宜手段而已。」

  「大家知道不那麼作,就無法生存下去。所以毫無羞恥地利用他人。所謂的他人,是為了受自己利用而存在的,是為了讓自己更完美而存在的。」

  「不對!至少我不會那麼做!是因為喜歡……因為喜歡才在一起,才不是利用!」

  「這樣啊……」狄摩西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盯視著薛德立。「我在與你進行『決鬥』之前,曾經調查過你的來歷與背景。出身地不明,父母不詳。你有個不知是否有血緣關係存在的可疑姊姊。據說兩人都來自闇黑精製所,而且在(月讀之丘小屋)長大。」

  薛德立的心跳瞬間加速起來。

  「然後在進入鏡谷修道院之後,你姊姊的等級晉陞了,因此進了滿月都市的大修道院——另外,你甚至還在那裡毀滅了一座城市亡「唔唔唔……」

  彷彿自己最大的傷疤,被人親手狠狠撕裂似的,薛德立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你這傢伙,可以在瞬間殺害十萬人,所以才不把我這種的對手放在眼裡是吧。」

  「那、那是……可是那是意外啊!而且……我也記不太清楚……我也不想做那種事,那是奧利凡特……」

  「你看,你又在怪罪別人了。你也經常利用別人不是嗎?」

  薛德立將手放在額頭上,他發現先前的自己,極度不願去回想伊柏利德滅城事。

  沒錯,那的確是自己親手干的……遭受奧利凡的背叛,在受到言語的嚴重刺激之下,喚出了闇黑太陽的人,確實是自己。而自己殺了十萬人的重罪,也不能只當成是一場災難來看待。

  (雖然死了十萬人,不過自己也沒有親眼目賭,所以才沒有受到太大的衝擊。)

  (不,我其實非常自責,也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所以才會下定決心絕不再殺人。)

  (可是——不是才又殺了人了?)

  薛德立腦海裡,浮現先前開槍濫殺那名斯拉法特兵的情形,猶如揮之不去的陰霾。

  (那、那是……)

  (雖然在那種情形下殺人,但那不是處於精神正常的狀態。一般的話,任誰都會發狂的。)

  冷靜而模樣冷酷的薛德立,說出了與符合表情的話語。另一個神情怯弱的薛德立,則是拚命的搖著頭。

  (不對!不對!我真的非常後悔。我真的一點都不想殺人。當時是逼不得已的,是逼不得已的!)

  (明明就是想忘掉吧!)

  這是一句如同銳利刀刃刺入身體的話。

  (明明就是想忘了一切。原本踏著屍體覺得恐怖,還心裡還吶喊著不要,最後還不是像踩在昆蟲樣,甚至還在屍堆上奔跑了起來O

  (啊……啊……啊……)

  另一個薛德立的言語,讓自己回憶起在波斯羅的淒慘光景。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吧死——」

  「不、不是我做的,不是我的錯。」

  薛德立彷彿雙腳被凍結似的佇立在原地。

  (你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殺戮者。即使殺了人也蠻不在乎,一定是那樣的,所以你現在才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不、不是……)(你是那樣出生的。你是那樣被製造出來的。薛德立˙亞利魯夏,你是怪物,你天生就是個惡魔。)

  「不是——!」薛德立大聲吶喊的聲音,彷彿劃破玻璃般在空氣中迴盪。

  就在此時,地上轟隆作響,薛德立附近的帳棚隨之粉碎。

  「是大炮!為什麼?」

  炮聲接連不斷的響起,炮彈著地之後揚起大量塵土,許多人與帳篷都一齊被震飛。薛德立聽見了人群中的喊叫聲。

  「奇襲!斯拉法特軍奇襲了!」

  「斯拉法特?」

  狄摩西與薛德立不約而同地彼此對視。狄摩西拔出了早已插在腰際的斯可爾尼克,確認子彈是否已經上膛。

  「啊!狄摩西!」

  他就那樣從黑暗中衝了出去。薛德立也像突然想起似地,拔出了自己的紅色傑米,朝著綺德琳所在的帳篷走了過去。

  「愛珥!綺德琳!綺莎菈!大家都在嗎?」

  「薛德立!」

  照明用的火把掉落在地面上,而且已經熄滅,所以幾乎完全看不見。薛德立靠著愛

  珥文的聲音,在扒開了頹倒的帳篷。

  「愛珥!」

  「啊啊!薛德立,太好了!」

  愛珥文看見了薛德立的身影之後,逐漸潰堤的情緒,清楚地寫在臉上。她們——綺德琳與蜜蜂們都在那裡——受到了周圍的柔軟水膜所保護。那是魔法屏障。薛地利以前曾經見過這種水膜魔法一次。

  「是『水龍卵』。」

  在雪地上,水系魔法的屏障效果,可以持續得比較長。這確實與使用土系魔法有所差異,這種水系類型的魔法屏障,會隨著使用者本身一齊移動。薛德立心想,使用這種魔法的魔槍手,是在轉瞬之間反應靈敏的厲害人物。

  「可是,這種魔法,到底是誰……」

  「綺莎菈!」

  綺德琳伸出了手指,開心地喊了起來,薛德立詫異地轉過身去。

  那個佇立在黑暗裡的人,是手裡拿著槍,臉上略顯髒污的綺莎菈。

  「你在幹什麼,薛德立。這個屏障是非常強韌,據我所知,可以承受住炮彈的轟擊。如果有什麼萬一,只要躲進綺德琳的陽傘裡,就不會發生危險了。」

  仔細一看,綺德琳確實撐著當初那把在暴風雪中初次相會時的陽傘。薛德立放下肩膀鬆了口氣。

  「更重要的,是要趕緊到前方去,不是知道大概就是斯拉法特軍了嗎?將那些傢伙踹飛吧。」

  由於綺莎菈一身黑色衣裳,讓人覺得她是悄無聲息從黑暗現身的人物。薛德立點了點頭,與綺莎菈並肩融入了黑闇之中。

  炮聲停歇之後,敵兵隨即殺聲震天地衝了進來。綺莎菈停住了腳步,扣住手上那把槍(仔細一看,那是桑尼賽德公司製造的小巫女)的板機。

  「哦哦!率領萬軍的神聖存在!

  王國創建始祖的浴血之隼!」

  槍上傳出綺德琳嘹亮而澄澈的聲音,使得衝鋒陷陣的斯拉法特士兵,腳步也隨之停頓。那聲音不但乾淨美麗,讓戰鬥中的薛德立也忍不住側耳傾聽。而且聲音也十分具有說服力。

  (對了,魔法是否奏效也與聲音有關。綺德琳高亢的嗓音非常厲害,甚至從來沒有聽過這種聲音!)

  對綺莎菈構築的魔法式中的「率領萬軍的神聖存在」以及「王國創建始祖的浴血之隼」咒語,薛德立備感耳熟,不過覺得在魔法式裡似乎鮮少使用。

  率然使用「王國創建始祖的浴血之隼」這種高格調的詞彙,並未明確表達出目的何

  在。不過,接下來,那些用詞彙的用意就變得明顯了。

  「讓此等召喚而來的魂魄之火

  如羅盤針的不動之星般,筆直前進!突破!」

  (原來如此,浴血之隼原來是火系魔法!)當魔法式詠唱結束之後,浴血之隼以如指著北極星羅盤指針之勢,疾素地朝斯拉法特士兵們襲擊而去。完全不會防禦魔法的斯拉法特士兵,從正面受到火魔法的吞噬,

  紛紛著火燃燒起來。‧」

  「率領萬軍的神聖存在……難道是出自聖典的詞句?

  薛德立與綺德琳背靠著背戰鬥,然後詢問了她。

  在她所構築的魔法式裡,總覺得詞句似曾相識。只不過,那不是經常使用於魔法式「沒錯,每日誦唱的盛典,本身就有其力量存在。我經常使用聖典裡的語句來組成魔法式。修女們只要誦唱聖歌就可以進行治療,那麼,與魔力的搭配的話,威力應該更強才對|由於綺莎菈必須照料綺德琳,所以無法像薛德立等人一樣,透過參訪古代遺跡,或者是藉由翻閱古書來學習魔法。綺莎菈應該是透過與參拜相關典籍來學習魔法。

  (我的學習環境比她好多了……)

  如果綺莎菈也擁有綺德琳那樣的魔力,即使是在戰爭倖存下來的孤兒,也應該會像自己一樣,受到門卡那林聖教的領養。

  「因為清楚自身沒有魔力,但是不戰鬥下去就無法生存,所以才會利用與自己關係良好的人——」

  狄摩西所說過的話,再度浮現在腦海裡。

  「薛德立,敵兵又來了!」

  薛德詫異地抬起頭之後,拿著散彈鎗的斯拉法特兵,已經發現了薛獨立等人,於是扣下了扳機。

  「疾速到來吧!

  往昔梳理巴連美平坦之地

  重新賦予峽谷之名的天父啊!」

  薛德立比對方早了一步扣下扳機,連續射出了彈倉裡的四顆子彈。為了讓讓對方連續發射的鉛彈的風魔法「圓舞」,幾乎毫無偏差地發動了——

  「風之妖精啊!

  此時正是從偉大母親懷裡出來的時刻!」

  啪啦啦啦啦啦

  彈殼散落在地面的聲音響起,斯拉法特軍朝著薛德立與綺莎菈的方向發射射鉛彈。槍彈以人類不及的速度,飛向了薛德立與綺莎菈的身體,就在那一瞬間!

  「以那輕快的腳步,少女們呀!

  跳舞吧!迴旋吧!

  讓充滿女性魅力的裙子翻飛吧!」

  兩人的周圍突然刮起了旋風,所有疾速襲擊而來的子彈,悉數彈飛回去。

  「咿啊!」

  「嗚哇!」

  眼前的情景,宛如風之妖精們翻弄著裙擺飛舞著。沒想到自己所擊發的子彈,竟然朝著自己射來的斯拉法特士兵們,來不及反制便已被擊倒在地。

  「那個,不是『圓舞』嗎?我從來沒想過會是這麼浪漫的魔法式耶!」

  從綺莎菈的表情,看不出她說的話是衷心讚美,或者是出言諷刺。

  薛德立心裡感到害臊,

  「……話說回來,這到底怎麼回事。斯拉法特軍怎麼會忽然發動襲擊?」

  「這不是游擊戰術嗎?」

  喀擦!綺莎菈一邊退出彈殼之後,一邊說道。「游擊戰術嗎?」

  「沒錯,也就是移動中的部隊分散開來,然後以少量的人數進行奇襲。因為帝國軍最擅長的戰術,便是以透過壓倒性多數的兵力,集中火力施以重擊,所以斯拉法特人也只能採取游擊戰亡綺莎菈忖度著說。「不過,相對而言,對方的兵力是絕對劣勢,所以採取這種戰術,實在讓人感到意外。」

  「為什麼?」

  「因為在多雷千,敵軍正在與帝國先鋒部隊交戰,哪來的多餘兵力防守多雷千呢?」

  薛德立點了點頭。

  「哦哦!原來如此。」

  「先鋒部隊已經和多雷千的部隊交手多次了。斯拉法特的兵力顯然比較少,所以像這次由個別行動的小部隊進行奇襲,實在是令人難以想像啊。」

  「也就是說,在多雷千與斯拉法特軍交戰的敵軍,並未損耗到兵力?若真是如此,這到底是……」

  薛德立的思緒,突然被熟悉的慘叫聲打斷。

  「嗚啊啊啊啊!」

  「愛珥?」

  薛德立開始衝向愛珥文等人所在的遙遠後方。

  (是水龍卵魔法被破解了嗎——!)

  眼前出現了斯拉法特兵!正當薛德立在彈倉裡選擇魔法的那一瞬間——

  「來吧!地獄屠夫!

  心腸惡毒,空虛寂寞的你

  拋下傲慢的父親,

  撇下怠惰的母親,從她的子宮出來吧!亡靈!」

  「狄摩西?」

  在薛德立衝往那裡之前,狄摩西射出的子彈早已炸裂。

  而且,那是薛德立從未聽過的魔法式類型。有別於優美典雅的古語以及歌頌神明的聖句,他口中的背德言語,猶如祈禱用的念珠般緊緊相連。

  「除卻猶如衣服般的血肉,

  自人類口中誕生的惡魔——」

  隨後,周圍起了猶如惡夢般的霧靄,籠罩住襲擊綺德琳等人的士兵們。

  「這、這是什麼啊!」薛德立抬頭一看,發現一道人影在霧靄中現身。那是個額頭長了比雞蛋還大的肉瘤,駝背得如同老婆婆的強壯男子。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男子笑得詭譎,猛力朝下揮舞斧頭。

  「難道這就是『古艾魯斐基的亡靈』?」

  薛德立表情呆滯地眺望著這個魔法所構築成的光景。

  所謂的一般魔法式的定義,便是重新構築世上既存物質的使用方式來進行攻擊。

  古老的語言,也就是所謂的古代語,每個文字都具有其各自的意義與力量。然而,將它們重新組合之後,更可發現其不可思議的力量。

  魔法也是藉由賦予它們具體性,使其更加鮮明,而且具質量性地再度重現的方式。

  換句話說,當詠唱出「如同阿修波雷絕壁」時,阿修波雷絕壁的這個地名,實際上也是以斷涯絕壁而聞名的場所。藉由說出這種實際存在的物體而增加具體性,輕易地一讓古代語重現。

  「就像~~」或「如同~~」等等用語,在魔法式裡面是經常被使用的。

  不過一讓薛德立現在詫異萬分的是,這個魔法式並不具異質性。而且這個魔法式構築的元素更是驚人。

  「亡靈魔法……這還是初次見識到呢!」

  在身旁的綺德琳,屏住了呼吸喃喃自語。

  沒錯,狄摩西所射出的子彈,便是注入了亡靈魔法的魔法式。

  而且,封咒在裡面的,是「古艾魯斐基的亡靈」。那是在一百年前的月曆八六五年,時常在新月都市的新月之夜,連續殺害少女的犯人。在魔法中,也有實際讓精靈再現,借助妖精之力的特別魔法式,稱之為精靈魔法,同樣的,也有實際讓具有力量的人類亡靈再現的特別魔法式,為了與其他的魔法區別,稱之為亡靈魔法。

  死後百年再度現身的古艾魯斐基的亡靈,揮舞著生前慣用的巨斧,開始讓戰場上的士兵們血肉橫飛。

  「嗚啊!」

  「唔哇啊啊啊啊啊!」

  隨著如同捏破蕃茄,令人作惡的「噗嘰!」聲響起,士兵們的腦髓也跟著四處飛濺。眼前的淒慘戰況,讓薛德立不由自主地別過視線。受到保護的蜜蜂少女們,嚇得臉色慘白,叫不出聲音來,甚至也有翻了白眼昏厥過去的人。

  (這就是亡靈魔法……)

  在魔槍手當中,有使用各式魔法的人,但使用亡靈魔法的人並不多。原因或許是在於,有不少在魔槍手在使用魔法時相當迷信,可能也是怕被自己構築出來的亡靈反噬的緣故。

  因此,最擅長使用這種魔法的魔槍手,薛德立也只知道一個——

  薩鐸羅斯˙西摩亞。他被稱之為最強傭兵,擅長的就是這種亡靈魔法。

  (對了,狄摩西出身自羅帝可利斯家族,據說他們聘用薩鐸羅斯擔任公司的顧問。

  因此,如果狄摩西擁有他留下來的子彈,其實也不足為奇。)

  薩鐸羅斯本人如果還活著,年紀應該也是一大把了,以那種高齡進行實戰,應該毫無可能的。他最摯愛的妻子與女兒,同時死在某次的戰爭裡,據說他因此不再參與任何戰鬥。在魔槍手之間,也出現了他早已過世的傳聞。自從他引退之後,再也沒聽說過有使用亡靈魔法的魔槍手。

  「為什麼,在後衛部隊,會有這麼厲害的魔槍手……」

  一名襲擊愛珥文的士兵,口中冒出了血泡說了這些話之後,表情扭曲地斷氣身亡。

  在現代甦醒的古艾魯斐基,隨意地將沾著血肉的斧頭夾在腋下,露出滿足表情之後消失無蹤。

  「狄摩西,你幫了大忙,謝謝。」

  薛德立向狄摩西道謝。他什麼也沒說,使了一個曖昧不明的眼神之後,便與急忙衝過來的查理,一齊朝著別的方向走去。

  薛德立連忙衝向愛珥文身旁。

  「大家都沒事吧?斯拉法特軍似乎已經撤退了,放心吧!」

  「太好了!薛德立。」

  薛德立一面緊擁著愛珥文,一面眺望斯拉法特軍在黑暗中接連撤退的方向。從這個情況看來,第三部隊或第四部隊紮營的地方,必定也遭受到突襲。究竟為何敵軍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呢……

  在後方支持部隊紮營的地方,原本因受到炮擊而失去的光線,開始慢慢恢復了。受到濃密黑煙籠罩的四周,火把的光芒逐漸亮起,視線回復到可以看清腳邊的情況。

  因此,薛德立這才看清楚,原來倒臥在地面上的斯拉法特士兵,身上穿的是深綠色的軍服。

  「這……怎麼會……這不是月海王國的士兵嗎?」

  薛德立周圍的帝國軍士兵們聽到見這句話之後,不由得面面相覷。

  先前由於視線不清,因此沒注意到敵人身上所穿的軍服顏色,如今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所看見的情況絕對錯不了。

  襲擊薛德立等人的營地的軍人,是月海王國的士兵。也就是說——

  「月海王國的增援部隊已經抵達了嗎?」

  「可是聽說在明年春天之前無法渡海的。難道——」

  「那麼、那麼,其他部隊的情況如何了?」

  殘存的帝國軍士兵們,被錯綜複雜的情報所擾亂,似乎因此陷入了恐慌。

  此時,傳來了部隊長宏亮的喝聲。

  「安靜!很快就可以得到正確的情報了。比起這個,不如快點動手修復帳篷!」

  士兵們聞言之後,似乎回復清醒,開始整理起戰死袍澤的屍體,修復毀壞的帳篷。

  如此一來,斯拉法特軍在多雷千曾經在交戰後撤退,目的大概是為了拉長帝國軍的補給線,進而切斷各部隊之間的聯絡。

  (月海王國的士兵抵達了?……換句話說,現在巴洛特-加龍省先生……)

  而且,若是月海王國的援軍抵達了西頓,那麼為了攻陷多雷千城的帝國軍,反倒陷入了絕對不利的狀況。

  (為何月海王國的士兵會提早抵達?不!這也只是有增援部隊參加了戰鬥,真實的情況還不明確。總之……)

  薛德立突然發現身旁的愛珥文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

  「愛珥,妳怎麼了?該不會受傷了吧?」

  愛珥文婉拒了薛德立的攙扶,一個人走起路來。

  「沒、沒有。我沒問題。這是常有的情況。只是受到了驚嚇而已。比起這個,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沒問題吧?」

  「啊?嗯。我只是在擔心巴洛特-加龍省先生他們。」

  話裡有一半是真的,其中也有一半是假的。

  在此之前,帝國軍與斯拉法特軍在多雷千曾經進行大規模的會戰——若是月海王國的增援部隊人數比較多的話,那麼帝國軍究竟戰況如何呢?這實在令人坐立難安。

  (如果帝國軍就此戰敗,我也去不成西頓了。或許就也再也見不到安了。)「我們兩人之間,今後會究竟會變得如何呢?」

  正當薛德立旁若無人地吐露真心話時,愛珥文突然轉身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愛珥……」

  愛珥文露出了『有我在,你安心吧。』的神情。

  薛德立對著她綻放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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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1:08 PM

  「月海王國的增援部隊,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抵達呢。」

  布魯托‧巴裡西斯作戰參謀輔佐,對著滿臉怒容的哥哥,露出了坦率的笑容。

  他摘下了眼鏡洗臉,說完「水龍頭一轉就有熱水,擁有軍人或貴族的身份真是」,起身迎接他的哥哥。

  「喂!那些穿著深綠色軍服的部隊,到底是怎麼回事?」

  「唉呀唉呀!基思哥哥,你快冷靜下來。你那麼生氣,我都不敢靠近你了。」

  「哼!」

  基思的表情,似乎十分在乎某事,臉完全漲紅了起來。

  布魯托將火爐上平底鍋裡的咖啡豆,放到了研磨機裡。為了要喝個人自己的咖啡,

  必須將咖啡生豆炒熟。

  「那只是略施小計而已。要讓帝國軍以為月海王國的增援部隊已經抵達,裡面全都是斯拉法特人亡布魯托邊轉動著咖啡研磨機邊說。「人類一旦知道有圈套存在,行動就變得綁手綁腳。帝國軍之所以積極進軍,也不單是月海王國即將派遣援軍的傳聞。既然他們知道我方兵力極端不足,那就非常有可能看穿這個謊言。所以只好做去一些繞圈子的事。在多雷千會戰直接撤兵,也是為了讓帝國軍以為是拖延戰術。即使帝國軍擁有絕對優勢的兵力,只要讓他們誤以為是月海王國的部隊在進行遊擊戰,那麼也會因此疑心生暗鬼,懷疑之前的順利戰況全是假象,認為唯有撤退一途。」

  「略施小計啊。」

  基思憮然說道。

  「而且,如果不徹底執行這個小小的謀略,我們將會被逼到絕境。」

  「真是的!」

  官拜斯拉法特北軍參謀的基思,認為最要緊的是便是非取得勝利不可。

  (我還真是動輒得咎啊。)

  對於眼前哥哥那副迫不得已的模樣,布魯托並不感到奇怪。縱然是受龍王寵愛的巴裡西斯家次男,在軍隊裡也非得明哲保身不可。實際上,基思不只是在處理國外政治犯與加瑞安魯德反抗活動份子方面不擇手段,對於自己人也絕不手軟。布魯托並不討厭這種喜歡緊握權力的人。

  因為易於瞭解。

  「話說回來,從部隊裡挑出外表像月海王國人的人,還真是件苦差事啊。因為斯拉法特人,就是要擁有緋紅頭髮,緋紅瞳孔的外表啊!」

  布魯托邊說邊把咖啡研磨機的蓋子打開,放了兩把咖啡粉到火爐上長柄湯鍋的沸騰熱水裡,然後拿出了一根在火爐下燃燒中的柴薪(比起以前,最近西頓的石炭配給量,有明顯減少的趨勢丫放入了長柄湯鍋裡。據說這麼做,咖啡渣就會沉澱到鍋底。

  「不過……若是巴洛特-加龍省那傢伙不打算放棄攻打多雷千。你做的事,或許真能讓斯拉法特軍獲勝,不過也無異將老鼠逼到牆角,不能不考慮被對方反咬一日的危險性。」

  「沒錯亡布魯托將咖啡倒入杯子裡之後,遞給了基思說道,「曾經掉進陷阱的人,接下來就會提高警覺,不容易受騙。有關巴魯巴利亞皇子的性格,我已經從哥哥那裡聽了不少。根據我的推測,他大概會這麼想,他大概很清楚,我軍希望藉由這次的重創帝國軍讓他們撤退。然而,既然已經豁盡全力在冬天行軍,那麼如果未能踏進多雷千一步,就此撤退,那麼到現在為止所做的一切,不全都白費功夫了?」

  他將杯子貼近鼻子,深深地吸入了咖啡的香味。

  「嗯~~,還是一樣那麼香。雖然那些傢伙粗暴又愚蠢,不過,我認為帝國人就好像聞到了這杯咖啡的香味,被我們引誘過來。

  所、所以。巴魯巴利亞基於以上兩點,最後會做出不撤退的決定,繼續向多雷千前進。在攻城戰裡,最講究的就是機動力。他應該會認為,縱使我軍得到了月海王國的增援,不過比起匆促組成聯軍的我方,帝國軍還是佔了上風……又或者……」

  「又或者?」

  「巴魯巴利亞識破我軍的欺敵戰術,發現月海王國並未出兵增援。不過這話或許說的太早。那些傢伙,是一群血衝上腦門之後就停不了來的猛牛。多半會不顧一切地向前衝吧。無論如何,現在帝國軍部隊還在多雷千附近吧?那就好了。真正的謀略才正要開始。」

  「你先前提交的那個作戰計劃,也讓我過日吧。」

  基思邊喝著咖啡,用著比咖啡還要苦澀的語調說道。

  「身為技術軍官的你,既然讓上頭同意你的計劃。這我也無話可說,只不過……」

  「對於像哥哥這樣喜歡堂堂正正對決的人來說,大概會看不順眼吧。」

  他將空杯子放在茶幾上,露出了不吝於敬佩敵人的表情。

  「根據斥侯部隊傳來的情報顯示,帝國軍的確沒有撤退跡象,依然朝著多雷千行進。但是後方部隊的損害情形,似乎遠比預估的少。呵呵,原來帝國軍在後方部隊留下了三個魔槍手。真是深藏不露啊,我大大失算了。」

  基思聞言之後,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布魯托,你未免太不謹慎了!」

  「哎呀哎呀,看這情形,大約三日左右,就得和對方在多雷千交戰了。我差不多也該往那邊移動了吧。」

  「你說什麼?你打算前往多雷千?」

  布魯托走過了坐著的哥哥前方,眺望著窗口的方向。

  「當然。『那個』可是我親手製造的,當然也想親眼看見成果囉!咦?難道哥哥身為軍事參謀,卻打算留在西頓嗎?」

  對於臉色鐵青,頓時語塞的哥哥,布魯托略帶促狹地笑了起來。

  「哎呀,沒關係啦。對手是對手。哥哥總是喜歡正面對決,說不定會和對方的司令官以『決鬥』的方式單挑呢。」

  「我、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該怎麼辦才好呢?哥哥現在等級低的可憐吧。自從在庫林凱爾被那小子擊敗以來,哥哥所有的休假都浪費在決鬥上了吧。即使如此,要回復到先前的等級也是件極為困難的事。不過,在軍隊裡頭,巴裡西斯少尉的暴走已經出了名。而且還有『紅色鬃毛』復活的傳聞出現。呵呵呵……」

  憤怒的基思,直接將空杯子往布魯托的身上擲了過去。不過杯子並沒擊中布魯托,而是擊中了窗戶門扇,然後滾落在地板上。

  「唉呀,拜託,這可不像一個大人會做的事哦。我可不能在這裡被哥哥打死啊。對了對了,很久沒看到約修亞哥哥了,不知道他好不好。幫我問好,順便帶句話給他,問他是不是打算放著一直戀人不管。」

  「戀人……?」

  「咦?哥哥難道不知道嗎?在霜降山脈上蜜蜂之館的監督夫人,就是約修亞哥哥的戀人。」

  「……我不清楚。」

  「哥哥們總是忙於私鬥,在她還是蜜蜂的時候,兩個人就已經認識囉。我在來此之前,曾經在那邊待過一陣子。她真可憐,一直在等待著呢。這真是約修亞哥哥的罪過啊,還是快點去看她比較好。」

  布魯不疾不徐地丟下了這些話之後,走出去將門關上。

  兵營外面依然喧鬧不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多雷千即將發生一場大會戰。無論如何都得擋住帝國軍的總攻擊。由於兩地之間交通發達,因此如果多雷千失守,那麼西頓無異於暴露在毫無防備的狀態之下。

  布魯托突然聽見了女性的慘叫聲,於是朝著建築物的玄關方向走去。

  「怎麼回事?」

  「啊!巴、巴裡西斯少尉殿下亡讓他驚訝的是,在兵營入口引起守衛們騷動的,竟是安普洛希雅。布魯托撫著下顎,彷彿瞧見珍禽異獸似地,將臉貼近了她。

  「唉呀呀……」

  士兵們轉向布魯托的方向,對他敬了斯拉法特式的軍禮。他露出困擾的表情,俯看著安普洛希雅說。

  「這少女不是那個國家服務員嗎?之前就說過好想見到妳了……」

  「布魯托˙巴裡西斯?」終於察覺對方是布魯托的安普洛希雅,甩開了抓住她的士兵的手,迅速地靠到了布魯托的身旁。「這是到底是怎麼回事?那個倉庫裡的人,到底被迫穿上了什麼了?那些人之後……」

  安普洛希雅沒考慮場合就高聲質疑起來,讓布魯托只好打斷她的話。

  「啊哈哈!好吧。為了對妳大老遠跑來這裡表示敬意,我就帶著妳到多雷千去吧。」

  「多雷千?」

  布魯托揮手示意,命令士兵們回到原來的崗位。

  「我正好現在要過去那裡。對了對了,告訴妳一個好消息。和妳一起待在蜜蜂之館那個叫做薛德立的少年,他似乎與那個名叫巴魯巴利亞˙尼歐的司令官一起行動。」

  安普洛希雅宛如被奪走魂魄似地屏住了呼吸。

  「薛德立與那個帝國人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知是否因為得知他還活著過於高興,安普洛希雅眼裡逐漸泛出喜悅的淚光,

  「你說的是真的嗎?薛德立真的平安無事?可是被帝國軍抓走了……」

  「雖然他確實是門卡那林的僧兵候補生,不過似乎不是遭到俘虜。斯拉法特軍襲擊帝國軍的時候,他還使用魔法應戰。在那場戰爭殘存下來的士兵,曾經報告見到過有個身材與他差不多的魔槍手,我想應該錯不了。」

  「薛德立……平安無事。太好了,這真是太好了!」

  安普洛希雅為了隱藏自己的咽嗚聲,雙手摀住了嘴巴。布魯托豎起眉毛,一臉狐疑。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布魯托透過觀察,認定那個少女與公主之間似乎有不尋常的關係。

  (如果真是這樣,公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的理由就很明顯了。)

  布魯托俯視著淚眼婆娑的安普洛希雅。

  (如果有什麼萬一,也只能讓那個少年消失了嗎?不過這女孩還真傻。明明好像發現倉庫裡的人被穿上了「那個」,一聽到薛德立的事,馬上就忘了自己的疑問……)

  人的正義感只到這種程度嗎?人類在緊要關頭總是會順著自己的慾望。於是身為國家之女的公主捨棄了國民,母親拿起鈍器攻擊自己的兒子……

  布魯托接著她的肩膀,催促著她趕快到外面去,

  「之後會有前往多雷千的特別列車,我們就搭那班列車去吧。我想多少會引起一些騷動,妳也只能視情況開槍了……」

  兩人就這樣步出兵營,就在此時——

  「布魯托!」

  被呼喚了名字之後,他轉過身去。

  布魯托的哥哥基思,表情嚴肅地佇立在微暗無光的兵營走廊上。安普洛希雅被摟著的肩膀突然僵硬了起來。

  「啊……啊……」

  安普洛希雅與基思眼神交會之後,不由自主地往後退。

  基思邁開步伐朝著布魯托兩人方向走去。

  「布魯托!這是怎麼回事?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少女……」

  「哦哦,哥哥應該見過她一次」吊兒郎當的布魯托說道。

  基思的銳利視線,猶如名射擊手的彈道般,緊盯著安不放。

  「那少女,難道是加瑞安魯德的……?」

  在一旁安普洛希雅的,臉色隨即漲紅起來,讓基思更加確定。布魯托隨即把安護在身後。

  「哥哥,不行哦……」

  布魯托搖頭制止了基思。

  「她出自於自己的意志,決定非前往古諾布萊亞不可。哥哥也聽說過了吧?將她帶來西頓的人是我。而且她今後必定會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基思眉頭深鎖。布魯托又把手搭在安普洛希雅的肩膀上。

  「今後就交給我吧!哥哥沒必要出手。」

  以「紅色鬃毛」之名讓人間風喪膽的基思,意外地對著布魯托流露出倉皇的眼神。

  「我真的無法理解你的想法。為什麼老是絞盡腦汁做些複雜的事。雖然說已經小有成就,不過在斯拉法特的地位還不穩定。她是那樣至關重要的人物,若是此事傳入那些討厭我們巴裡西斯兄弟的人的耳中——」

  「哥哥,你還真是體貼啊。」布魯托以戲謔的語氣,食指抵在嘴唇前方說道。「沒問題的,因為我不會背叛自己兄弟。我一直都是為了斯拉法特而行動。血與龍萬歲!」

  布魯托作出了像是狂熱斯拉法特國粹主義的姿勢,以右手押住左肩之後,將手向前揮舞。

  ※※※※※※※※※※※※※※※※

  「不論在波斯羅這裡打了幾場勝仗,如果到最後敗了,那等於完全戰敗了!殿下!」抵達了先鋒部隊的本部之後,薛德立聽見裡頭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薛德立嚇了一跳,霎時之間不禁猶豫起自己是否要進入裡面。巴洛特-加龍省的副官雪菈,發現薛德立佇立在門口,於是將他喚了進去,他戰戰兢兢地進入了建築物裡。

  頭上戴著醒目的牛角頭飾瓦古魯的將官們,視線集中在薛德立身上。在這建築物裡頭,眾人似乎無暇進食午餐,甚至連其他部隊的軍官們也開口討論著,其中有白髮蒼蒼的軍官,也有身材矮小的少年。

  (難道這就是骷髏王的六隻眼。)

  曉帝國的軍階,與薛德立的國家不同,採取的是貴族爵位同樣的稱號。

  換句話說,元帥以下稱為公爵將軍,接下來則是侯爵將軍。其中名號最有名的,便是被稱為「骷髏王巴洛特-加龍省的六隻眼」的六曉將。

  在六曉將中,比其他人的身高都要高出一等的男子發言道:「那麼,殿下,這名魔槍手少年是要分配到我們部隊裡……?」

  「不,就算從現在起教他團體戰法,也無法讓他進行實戰吧!還是讓他擔任游擊士比較好。」

  巴洛特-加龍省面對六曉將中坐在最末席的小個子將官,說道:「亞菈貝絲卡,拜託妳了。」

  「遵命J

  那名將官手背朝外,將手掌放在心臟上面,行了帝國式的軍禮之後,踏著有力的步伐走到薛德立面前。

  「我是游擊隊隊長——亞菈貝絲卡‧妲拉澤朵爾˙吉昂什魯,一等候爵將軍。」

  「妳、妳好,我叫薛德立……」

  因為對方身高比自己高,薛德立便先入為主地認定他必定是名男性,是以當吉昂什魯侯爵將軍發出了女性的聲音時,因為詫異而透出了慌張及些許不知所措。

  「在這說話不方便,不如到外面去,由我來說明我們這次的任務。」

  薛德立跟在她背後離開,一同來到了建築物的外面。

  朝著多雷千奔流而去,匯入「銀髮少女」河的前方,此地被這條河川以及丘陵包圍,是個絕佳的好位置。彷彿碰到控制天氣的開關一般,連目的大雪在今天倏地放晴,在天空中悠遊飄動的雲朵下,隱約看得到多雷千的城牆。

  吉昂什魯侯爵將軍和其他那些如同野獸般大塊頭的曉將們相比,是名帶有中性氣質的魔槍士官,以這個年紀就能成為侯爵將軍,她的能力絕對非同小可,她大腿上配戴著稍微大支的左輪式魔法槍,身上穿著以華麗巴洛克風著稱的帝國軍軍官服。或許是能力,或許是服裝,讓她給人有種難以親近的印象,但在她那端整秀麗得像是陶瓷娃娃的容顏上,仔細端詳後不難發現還殘留著一絲稚氣。

  「那個……游擊士到底是什麼?」

  對於薛德立的問題,亞菈貝絲卡的動作宛如裝發條的人偶般,她微瞪雙眼看著他。「你不是傭兵嗎?」

  「對,我不是。」

  「這樣啊……我是聽說過你擁有很高的等級,不過,你沒有任何團體戰的實戰經驗吧!那麼,我從現在開始說的內容,要一字不漏地聽清楚了唷!」

  薛德立斜眼瞥視,想起巴洛特-加龍省的副官雪菈˙黑明古斯塔比自己還要高大,原來帝國人的體型也是形形色色的!

  「自從進入近代之後,在像這種國家與國家之間的戰爭當中,一定會搭配魔槍手,而當中也有專事防禦之人、以及負責攻擊或輔助攻擊等等不同的角色。區分每個人的屬性後,可以均衡配置,讓那個部隊屬性齊全;抑或只是聚集拿手的屬性之人,例如特別側重破壞力的配置方式,而根據不同的配置方式,魔法戰中的戰鬥方法也有著天壤之別,弄清楚了嗎?」

  「也就是說,是要組成隊伍,來產生全部的六大元素;或者是全員都是火屬性,依照隊伍的屬性不同,戰鬥方法也會不同吧!」

  「正是如此|亞菈貝絲卡的面無表情地繼續說:「你要知道,對越高階的魔槍手而言,相反魔法屬性,會成為他最大的缺點,正因如此,魔槍手們才大多會團體行動。然而,游擊士卻不一樣。他們在掌握作戰的大方向後,就會單獨行動,主要是要極盡所能地發揮機動力和破壞力,突破僵持的戰局,完成重要任務。」

  「這就是游擊隊在團體戰時的任務吧!」

  大概是對薛德立的悟性奇高感到滿意吧!先前幾乎面無表情的亞菈貝絲卡,此時漸漸露出了笑容。

  「是的!據說傭兵級的魔槍手一個人的工作是一個中隊,搗亂敵軍防衛線,在心理上將對手逼到谷底,也是件重要的事情哪!」

  之後,亞菈貝絲卡便將幾個基本戰術及應用方式傳授給薛德立。例如較為理想的組合,是四名步兵配上一名魔槍手;以及根據魔槍手的拿手魔法屬性,來決定魔槍手的位置配置等等……這些知識對於薛德立而言,淨是些新奇的事物,也讓他體會到自己所知的戰鬥方法,只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雖然其他的曉將大人們也都很年輕,但侯爵將軍大人看來尤其年輕呢!」薛德立感歎地說:「年紀明明就跟我差不多,真是厲害。」

  「我是從父親那裡繼承一等候爵將軍的爵位,代代的亞魯˙吉昂什魯侯爵,是全員都以軍人身份侍奉皇室的名門。我個人的能力,遠遠不及我的地位,雖說我個人想要推辭這個名不符實的地位,但這是家族傳統,無法按照我個人的意志決定,我自己也很遺憾!」

  她側臉那堅毅的神情,像是懸掛在寒冬夜空中的新月,薛德立覺得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羞恥得低下了頭。「不、不好意思,我說了不該說的話……」

  「不!沒關係。比起說話說得戒慎恐懼,帝國人更欣賞坦白直率。」

  語畢,她突然就像是看到什麼似的,饒富趣味地直盯著薛德立看。

  「對了,為什麼你到現在才突然改變心意……?」

  薛德立眺望著在眼前川流不息的「銀髮少女」河,說道:「我和侯爵將軍不同,對巴洛特-加龍省先生……不!是對巴魯巴利亞斯皇子宣誓忠誠,當然也絕不是為了金錢,其實是因為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被斯拉法特軍抓走了……」毫無遲疑的回答,也讓他自己嚇了一跳。

  他盡可能簡單地對亞菈貝絲卡講述事情的經過,她和薛德立以前幾乎沒有關聯,在薛德立過去的認知裡,亞菈貝絲卡也只不過是個住在遙遠國家的人,自己會對這個身為帝國人的她講出這些事,讓他自己也深感不可思議。

  「我不是為了國家,也不是為了任何人,我只不過是想再見她一面。與侯爵將軍相較,我不但任性又獨斷獨行,理由實在沒什麼出息。」

  「依自己的慾望行事並不可恥啊。」

  亞菈貝絲卡斬釘截鐵地說道。

  「今天就早點歇著吧!預計明天凌晨六點就會發動攻擊,就讓我仔細看看你被殿下所認同的本領吧!」

  她說完後,就對薛德立行了帝國式的軍禮。薛德立想都沒想過有人會對自己這個立場的人敬禮,他不知如何回禮,頓時感到手足無措。

  正如她所說,明天早上一開始帝國軍就會展開攻擊,預計將以帝國軍原本最拿手的火焰炮主攻,此外,據說在帝國有特別多的火屬性的魔槍手,曾有次一步都沒有踏過多拉森的城牆,但卻簡簡單單地就粉碎堅守的斯拉法特軍隊。

  「不要疏忽大意,斯拉法特有可能保存了兵力。」

  帝國歷一與三之日,十六時二十四分。帝國軍終於由多雷千城西門正式進攻,斯拉法特軍意外地直接放棄了其他城門上的防守,而將兵力集結在從城牆西門五點鐘方向。

  帝國軍總司令官巴洛特-加龍省,決定只留下五百人守在城牆外,其餘的部隊則全都進攻多雷千。

  「我們本次作戰的目的,是要抵達『日晷廣場』,只要將隊伍突破到這附近,斯拉法特軍也無處可撓了吧!太陽神守護我們,賜予我們幸福!」

  「守護我們!」

  曉帝國的獨特樂器,同時奏出了巨大的聲響,帝國軍意圖透過此舉對城鎮內的斯拉法特士兵,誇示己方軍隊的浩大聲勢。

  這樣一來,雙方得在多雷千市擺出陣勢對戰是難以避免的,全軍已經接到通知,得知目標到達地點,並編組假想市街戰的小隊。薛德立從亞菈貝絲卡所接收到的指令是,只要一展開總攻擊,就和赤36小隊一起,死守在「卷毛路」和「賣花小徑」的交叉點。

  「日出時開始攻擊,在那之前各自補給十分鐘,重複一次!」在決定發動總攻擊的前一夜,宛如深夜時分的鬧鬼墳場,多拉森市瀰漫著令人生懼的靜寂。

  在漆黑的夜裡,即使出現了月亮,柔霧般優美的月光,也被黑暗吞噬殆盡,小巧可愛的星星像是被這樣駭人的黑給嚇退,整個世界被純黑的絨幕籠罩。為了要應戰不知何時會攻擊過來的敵人,主要陣營燈火通明,士兵們始終屏氣凝神,在建築物的陰影處等待早晨。

  住在多雷千城裡的居民,幾乎在帝國軍入城的同時,就從斯拉法特軍所管理的東門逃離,城內擁有百年歷史的石造房舍,也只剩下由無機質構成的石塊。

  (黑暗……簡直像就是一頭吞噬所有生物的巨獸)

  每個人的神經,都變得像琴弦般繃緊,薛德立獲得了亞菈貝絲卡的許可,造訪了位於自己防禦區域內的門卡那林寺院,那裡收容了曾待在蜜蜂之館的少女們。

  (我想去看看愛珥。不告訴她我沒事的話……)

  薛德立進入到裡面以後,就聽到蜜蜂們說著床鋪太硬、食物難以下嚥之類的抱怨。

  「只要戰爭開始,帝國軍瞬間就會節節敗退,斯拉法特士兵們,就會來救我們了出去了。」

  「對啊!對啊!帝國軍輸定了!」

  在寒冬中克服萬難來到此地的帝國軍,對她們而言,其實與惡鬼、妖魔無異。然而,她們為何不思考對方為何會救自己?為何不對帝國軍寬容異教徒心存感激呢?薛德立對於那些從不思考這些事的人,不由得感到愕然。

  「真難得啊!你臉上居然會出現這種表情。」

  薛德立轉身看向說話者。原來是綺莎菈,她依舊一襲出席喪禮似的全黑衣裳。

  「薛德立,你不是志願加入了帝國軍了!為什麼又在這裡出現?」

  由於兩人曾為了綺德琳之事爭吵,綺莎菈對薛德立總是語帶嘲諷。

  薛德立低下頭囁嚅:「那是因為……我擔心愛珥。」

  「啊!是這樣啊!她現在正在祈禱,我想你還是別進去的好。」

  她懷裡抱著了個大盆子,裡面裝著堆積如山的待洗衣物,就這樣朝著水井急急忙忙走去。

  (愛珥變得有精神多了啊!)

  儘管被撂下了刻薄的言語,薛德立還是鬆了一口氣。自從在特魯魯城再度相會以來,愛珥文的身體狀況仍然欠佳,臉色總是毫無血色,他心想。或許是她不想讓我看見病懨懨的模樣吧!她總是將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要不然就是專注地祈禱,該怎麼說呢……薛德立有時候甚至覺得,她是否會像影子忽然縮小似的,倏地消失不見。

  (其實,或許將愛珥一直帶在身邊比較好,可是……)

  薛德立告訴她自己志願加入帝國軍後,前幾天她也還不斷地說服他打消念頭。

  「拜託你,薛德立!不要做那麼危險的事!就算戰場上多了你一個人出力,戰局也不會因此大逆轉啊!」

  但一知道薛德立的心意已決後,她只得每天在寺院裡祈禱。

  (祈禱……啊……)

  『血歸血——』

  『骨歸骨——』

  『肉歸肉——』

  『萬物回歸應有樣貌——』

  薛德立對聖典禱詞耳熟能詳,他總覺得這段禱詞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崇高,倒不如說貼近現實。而且更覺得,這段聖典裡的詞句,彷彿是用來替人送葬的。

  裡姆薩也是如此,明明就打算在外界發動戰爭,卻又在類似此地的神之領域內,每天重複著一成不變的神職工作……

  (正如安所說的,雖然祈禱並不能改變什麼,但人類面對問題時,也只能祈禱了,因為此時如果什麼都不做,心裡會產生莫名的恐懼。正因為人類是意志軟弱的生物,才會自然而然地產生祈禱這種行為吧!)

  薛德立經過先前體驗過的事,認為那些只是祈禱卻什麼都不做的人們,根本就是毫無沒責任感,然而,那些人會之所以變得如此,也讓他不得不產生自覺,知道一個人的能力真的有限。

  (人類能做的事有限。就連原本熱切地打算幫綺德琳做魔法長襪的事,在那以後也是毫無進展。明明自己誇下海口,說要讓她自由自在地走路,如今還真是丟臉哪……)

  至少要為這件事情道歉……在薛德立回到工作崗位之前,決定先到綺德琳的房間去。

  當薛德立正要敲門時,突然感到遲疑,因為似乎感受到裡頭發出了強大的魔力。

  (綺德琳……該不會……)

  魔法光芒不斷地從門縫間流洩而出,他知道,這是綺德琳正在製作子彈。

  「綺德琳,我可以進去嗎?」

  薛德立旋開門把,進到裡面,正如他所預料的,綺德琳的手裡握著剛完成的魔法子彈。她臉色發青,疲憊不堪。「不、不行啊!妳身體都這麼虛弱了還在製作子彈。」

  薛德立連忙地從綺德琳手裡奪走子彈。

  她不知道薛德立在生氣,還一臉笑吟吟的。

  「因為綺莎菈、很高興。子彈有很多很多……」

  「不行!不行!這樣妳會累得半死,昨天不是還發了燒嗎?」

  綺德琳不當回事地搖了搖頭。

  「綺莎菈、很辛苦。薛德立、很辛苦。綺德琳、要做、可以做的事。」

  綺德琳邊將手伸向薛德立拿走的彈匣說道:

  「外面、在戰爭。大家,砰!砰!在戰鬥。綺德琳、要幫忙、出力。」

  「可是,就算這樣,妳也不能這麼亂來啊……」

  薛德立話才剛說完,綺德琳就奮力掙脫他的手臂。

  「我要做!我想做!」

  綺德琳突然情緒激動地大叫,讓薛德立驚訝地後退好幾步。

  「綺德琳……」

  「我要做、能做的事!我、沒錯。綺德琳、沒有錯。綺德琳、可以、做!」

  她臉上的嚴肅表情,顯示出薛德立之前從未見過的拚勁(對,這正應該稱之為神色丫薛德立完全沒想過綺德琳會迸出這樣的話來,他不發一語地傾聽著她的訴說。

  「還有……可以做的事……」

  綺德琳忽然以悵然若失的表情,抬頭望著薛德立。

  她緩慢地將手伸向薛德立,用手指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的手指可以動作了,比在蜜蜂之館時更加活動自如。

  「綺、綺德琳…」

  薛德立知道自己正在顫抖…不對!不是在顫抖。

  他的內心正在害怕。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像是要吃掉薛德立般,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那麼、綺德琳、可以、什麼都、可以……」

  「?」

  轉眼之間,綺德琳的臉湊了過來,將唇瓣貼上了薛德立的嘴唇。她的上半身壓住薛德立的身體,兩人就這樣一齊滾到了地上。

  「唔……」薛德立半睜著眼,注意到正前方綺德琳的臉上有個東西,使他大吃一驚。

  「綺德——」

  「我要做、可以做的事情。薛德立,開心……嗎?」

  薛德立想要說話所以張開了口,綺德琳唇瓣再度側麵包覆住他的唇。濡濕且溫熱的物體侵入他的口中,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薛德立知道那個濕滑的物體是綺德琳的舌頭,那柔軟潮濕的物體,正索求著薛德立的舌頭,猶如軟件動物般不停蠕動著,他在感到害怕的同時,也察覺另一股截然不同的感覺湧了上來——不受自己控制的身體某處開始衝動起來。

  「嗯……唔……」

  「不要、動……」

  在薛德立口中肆意侵略的舌頭,慢慢地舔舐著牙齒,吸吮著下顎,接著舔上了脖子。薛德立動彈不得,就像是有隱形的枷鎖將他困住,雖然他明知實際情況並非如此——但他卻依舊動彈不得!

  (啊……啊……啊……啊……)

  綺德琳的臉埋在薛德立的頸項之中,她那頭柔軟的金髮也隨之流洩而下。被舔舐後的冰冷觸感,以及在那之後隨之而來令人發顫的寒氣!她的唇瓣慢慢往下移動,髮絲左右輕拂著薛德立的肌膚,在不知不覺中,她的手指滑進了薛德立捲起的高領毛衣下方,沿著肋骨線條輕撫,接著,另一隻手輕輕地探入了大腿內側。綺德琳宛如尋找巢穴的野獸般,將臉部緩緩地理入其中。

  「薛德立……」綺德琳如歎氣般地呢喃,輕輕地仰起了頭。她的豐潤唇瓣,彷彿沾了蜂蜜般濕潤,微微透著光澤。她溫熱的氣息,徐徐吐在薛德立的臉頰,她將自己的手指放進口中後,只見一條銀色絲線,在拉長之後斷裂。(真像蜘蛛哪……)

  她巧妙地從體內拉長了絲線,跨坐在薛德立上面……

  「哇!」

  在那瞬間,薛德立心裡湧起了莫名的恐怖感,彷彿突如其來的強陣風吹過似的,體內的所有酥麻與快感,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住、住手!」

  薛德立將跨坐在身上的綺德琳一把推開。

  「哎呀……」

  薛德立的撞擊,讓瘦弱的綺德琳猛烈地滾到一旁。薛德立還是一頭霧水,他抬起上身往後退。

  「這樣……這樣……不對!這樣更不行!」薛德立衝動地大喊。

  他的呼吸此時仍未平復。不久,呼吸頻率才逐漸趨緩,右胸口如銅鑼急速敲打的猛烈心跳,漸漸舒緩下來。

  「不……行……」

  綺德琳正在蠕動著。那動作猶如正在蠕動的奇特生物……看起來完全不像人類。

  綺德琳的雙膝、臉頰及手臂,如屍體般緊貼在地板上,只有臉部朝著薛德立看。

  「……綺德琳、想做、可以做的事…」

  她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可以做……的事情,沒……有了……」

  只見銀色水滴從綺德琳的鼻子和眼睛滑落,隨即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綺德琳,不……是……不是累贅……不要……」

  「綺、綺德琳」

  「……不是累贅……想做……能做的事……!」

  如果放著不管彷彿就會全都溶化似的,綺德琳將臉頰貼在地板上,激動地哭泣著。薛德立雖然想出言安慰,但也有心裡卻有等量的嫌惡感(這確實是對綺德琳的厭惡感!),他因為不知該如何調和兩種心態而感到迷惘不已。

  薛德立雖然想要讓綺德琳起身,但在知道她沒有起身的意念後便放棄了。然後,他最後決定說些話來解除眼前的尷尬情況。

  「我之前也說過了,綺德琳即使不這麼做,也不代表就是累贅啊!」

  薛德立花費一番功夫才說出來的話,和她撕裂般的啜泣聲混雜在一起,只留下一種空虛感。

  「每個人都覺得綺德琳像天使一樣,妳的心潔淨美麗又善良……」

  綺德琳忽然抬高了視線。

  她以烏黑的眼眸凝視著他,斷斷續續地嘟噥起來。「綺德琳……、天使、不是……啊……」

  這句話也幾乎在喉嚨就被擠碎,讓薛德立完全聽不清楚。

  薛德立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地想走到聽不見這個哭泣聲的地方。

  他正要走向門口,忽然看到放在綺德琳身旁,被小心翼翼擺放著的銀色長襪。

  『我會讓你直直地走路哦!』

  『就連旋轉木馬,妳也一定可以坐!』

  先前為了讓綺德琳高興而訂下的約定,再度浮現在薛德立的腦海裡。

  (啊……果然帶來這裡了。如果戰事結束,事情全都解決後,就再嘗試構築一次魔法式看看吧!對了,我今天就是為了這個約定才來的,為什麼情況會變成這樣……)

  薛德立覺得就此默不作聲走出去太不禮貌,於是再次對她說:┐綺德琳還有其他事可以做哦!即使不是剛才那種事……當然,也不是製作子彈,還有其他事情的……大家不會討厭妳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妳可以製作魔法長襪哦:」

  薛德立發現,如今不論說什麼,只會像是個偽善者,於是他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晚安。」

  薛德立留下了依然動也不動的綺德琳,緩緩離開了房間。

  風中傳來綺德琳的咽嗚聲,縈繞他的耳畔良久。

  ——同一天,早上六時四十六分。

  對帝國軍而言,這是相隔十年之後,第五次的多雷千攻城戰;除此之外,對斯拉法特而言,這也是第五次防衛戰,這場戰爭始於今日稍晚的破曉時刻。

  這目的天氣晴朗無雲,氣溫攝氏七度,風向為南南西。

  在戰場上奔馳的兩軍士兵,都暗自祈禱這次是在波斯羅的最後一戰。

  ※※※※※※※※※※※※※※※※

  旭日東昇之後,帝國軍隨即展開最初的預備炮擊。

  已潛伏在建築物陰影底下的士兵們,各自以喇叭聲作為信號,一同開始突擊。

  在石板路上如雷雨般落下的炮彈,眼看就快把美麗的多雷千城轟成瓦礫山。初次參與團體戰的薛德立,以支持游擊隊長亞菈貝絲卡的方式,與她率領的小隊共同行動。

  「繞到左側!『綠』『鑽石』從南方6-3-3坐標過來了,阻止他們!」

  亞菈貝絲卡的指令明確地傳至薛德立耳裡。所謂的「綠」,是暗喻對方魔槍手使用「風」屬性的魔法。薛德立聽令之後,立刻將土屬性的魔法「逆蜻蜓」注入子彈,裝填至紅色傑米的彈倉,然後了扣下板機。

  薛德立當場完成的魔法式,將路上的石板一塊塊席捲起來,衝刺而來的斯拉法特士兵同時應聲狼狽倒地。

  「哎呀!」

  「哇啊!」

  猶如擁有倒轉天地般質量的土壤以崩毀的石塊,在空中凝結之後,從敵軍的頭上掉落而來!

  「幹得好!」

  薛德立以為路上追來的斯拉法特先鋒部隊已經潰散,放心地吐了一口氣。亞菈貝絲卡朝著他尖聲大叫。

  「還沒結束。我說過敵人的陣形是『鑽石』,後面的部隊裡,還有『土』屬性的魔槍手。快進行攻擊!」

  亞菈貝絲卡她話才說完,手上拿著散彈鎗的斯拉法特士兵們隨即攻擊過來,她立刻施展魔法放出彈雨。

  「注意看好!這是團體戰的魔槍手戰鬥方式,首先要擋住子彈,然後再施放煙幕。」

  亞菈貝絲卡的槍「耶翎貝魯的毒眼」竄出了火光。

  「蔓延吧!以赤紅火焰將所有物體燒化成灰!為世上帶來災厄,融化整個世界的惡魔,發怒的魯娜朵菈,將人類關入牢獄燃燒殆盡吧!」

  在間不容髮之際,亞菈貝絲卡發動的火魔法「憤怒的魯娜朵菈」,瞬間擋住了數十

  發鉛彈朝著己方部隊疾射而來的子彈。

  「啊!」

  薛德立不禁肅然起敬。

  這個魔法顯現出善妒的雷神之妻魯娜朵菈,在得知丈夫出軌時的焦燥心境。薛德立望猶如灰色水滴般熔化的鉛彈,這魔法的威力之強,讓他渾身顫抖起來。

  正當薛德立看得茫然出神時,負責支援亞菈貝絲卡的持槍步兵們,開始進行突擊。

  亞菈貝絲卡大聲怒吼:「在發什麼呆!還不快擋下對方魔槍手攻擊過來的魔法!」

  「……擋、擋下?」

  「看清楚!我剛才不是說對方是『鑽石』了嗎?」

  「鑽石」是一種摻雜著魔槍手團體戰的基本名稱,最小單位是步兵隊四人,外加一名魔槍手。編組中所有人均為魔槍手時,稱為「星芒」;編組中讓魔槍手殿後防護的,則稱為之「鑽石」。在頂點配置一人以後,由隊伍形狀決定其名稱,這是團體戰裡的基本編隊戰術,無論何時,一定至少以五人為單位行動。

  薛德立注視著由正面而來的敵人,確實可以看見在步兵隊後面有名士兵拿著魔法槍,那男人知道「憤怒的魯娜朵菈」擋下了他的攻擊之後,立刻發動下一波攻擊。

  「穿越土壤,梳理大地,從大王的巨口中湧現吧……」

  薛德立大叫﹒一是『太刀風』!」「……你看著,這只不過是小意思……」

  亞菈貝絲卡握著裝進袖目的子彈,緩緩地展開封咒過程。

  「在這個時候封咒?」

  她那輪廓深邃的臉上,浮現出自傲的笑容,說道:「看我怎麼破解那種失敗的風魔法!」

  亞菈貝絲卡在瞬間便完成了封咒,她以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速度填裝子彈,扣下板機,在子彈射出之後,她的手指繼續扣著板機。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斯拉法特的魔槍手原本詠唱出來的「太刀風」,居然逐漸偏離原來的方向了……

  「旋……風……啊,將眼前的所有障礙……全……都……掃平吧!」

  「對方的魔法式漸漸消失了?」

  她為了整頓精神,深深地吐了一口氣,轉頭對驚訝的薛德立說:「那東西已經沒有任何意義,那個魔法等同毀滅了。」

  「為,為什麼…」

  「有一種單純只為了妨礙對方詠唱而製作出的魔法式,被稱之為阻礙魔法。在這種魔法式裡,有著與對方詠唱的核心『語句』性質相剋的古代語,或者是比對方更有力的語句!」

  斯拉法特士兵攻擊的「太刀風」之核心古代語為「大王的巨口」,於是亞菈貝絲卡

  使用注入更高階的「地母神深淵」核心古代語的子彈進行攻擊,順利擋下了對方詠唱出的魔法。

  另一方面,正當薛德立緩慢毫無進展之時,她游刃有餘地使用的支持魔法,掀起漫天沙塵,吹向斯拉法特士兵,遮蔽他們的視線,讓他們因瞬間目不視物而心生畏怯,帝國軍便趁隙朝斯拉法特軍窮打猛攻。

  (……她和基思一樣,在對戰之時進行封咒,封完咒之後立刻攻擊。這麼做的確可以有效阻擋對方的魔法,但這不是每個魔槍手都辦得到的,而且膽敢這麼做,而且非做不可的時機,便是在逼命的戰爭時刻了。原來在團體戰當中,魔槍手在戰鬥時的臨機應變,非達到這種程度不可啊……)

  敵方二十人左右的部隊,由一個魔槍手負責守護,相較於此,帝國軍方面有亞菈貝絲卡和薛德立二名魔槍手,而這一點大大地左右了戰局。薛德立按照亞菈貝絲卡的指示,施展魔法對敵方一名魔槍手展開攻擊,由於對方疲於應付薛德立,無暇掩護自己的步兵,於是斯拉法特部隊在彈指間就被悉數殲滅了。

  薛德立迅速打開彈膛,從纏在腰際的彈匣套裡挑選子彈,直接塞入彈倉。

  「只不過是多了一個魔槍手,戰況竟然如此順利了。」

  「可是,也不是都只有優點。」亞菈貝絲卡撥起了被汗水濡濕而沾在額頭上的瀏海,說道:「看是二名魔槍搭配十人編成的小隊,或者是一名魔槍手搭配五人編成的小隊,都會因配置的不同而對戰局有影響。另外,戰況也會因為對方魔槍手之擅長屬性而不同,這些都是不進行實戰無法明白的事一

  帝國軍耗費了將近四小時的時間,衝入了多雷千城的東西向大道。亞菈貝絲卡所率領的小隊,任務是竭盡全力突破對方的防守,替後面的步兵們殺出血路。

  「可是,差不多也到了極限了吧!我軍的彈藥就快用盡了,若是要進行長期城市戰,即使分散兵源進行戰鬥,戰力耗損未免也太大了止

  正如她所說,過了不久之後,號笛聲音響起,薛德立他們採取預先被告知的退路,開始向南移動。斯拉法特的軍隊也是如此,他們也聽到了號笛聲,開始慢慢撤退。

  她看了一眼,確認太陽的位置。

  「在日晷廣場進行最後戰鬥,恐怕就是要在那裡進行殊死戰了。」

  「殊死戰……」

  「還不知道大軍整合之後,還會剩下多少兵力。多雷千原本就是斯拉法特軍的根據地,對方佔有地利,只能祈禱我軍其他部隊勝利啊……」

  亞菈貝絲卡擔心的事果然成真了,在廣場前方南26坐標會合地點集合的帝國軍,人數遠少於斯拉法特軍的殘存兵力。

  「青46部隊尚未返回!」

  「前來增援的23部隊報告!黃21部隊在北225坐標被全數殲滅。」

  「傾全力重新整隊!把所有『赤』魔槍手佈置到陣形裡,即使湊得勉強也沒關係!」

  此時,多雷千城已經殘破不堪。

  所有的橋樑都掉入河中,讓名為「銀髮少女」的美麗河川污濁不堪。圍牆一塊塊崩落,無人前來撲滅火勢,百年寺院慘遭祝融,窗簾從破掉的窗戶飄了出來,毀損的窗框七零八落地掉落在路上,路邊七葉樹屬的行道樹,全都化為黑炭,市區各處都冒出直衝雲霄的煙霧,遠看彷彿天上垂下了數條灰色緞帶。

  城裡遭受煙霧與強風席捲的日晷廣場,如今已經化為一堆廢墟,兩軍陸續在附近集結兵力。城內殘破的景象,讓薛德立大感震撼,感受到異物卡住喉嚨般的窒息感。

  (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攻城殊死戰?)

  ——同一天,下午二時十九分。

  雖然戰事已經超過半日,雙方卻仍忙於重整四散的兵力,日晷廣場上尚未發生衝突。斯拉法特軍隊在人數上比帝國軍隊還多,要和這樣一麾雄師為敵,該如何作戰,帝國軍特別在這件事情上,仍然呈現指令不統一的狀態。

  「這樣一來,最後階段的會戰,大概會變成魔槍手先行對決吧!」從司令部回來的亞菈貝絲卡,對部下們交代完作戰計劃之後,對薛德立如此透露。

  她確認完全體士兵都用了餐,才隨手拿起乾麵包邊啃邊說:「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再使用小手段了,憑實際的力量一決勝負吧!游擊士要盡可能掩護步兵!不要讓敵方的步兵隊集結,敵軍集結到一定程度之後,立刻朝那裡發射干擾彈!」

  正如亞菈貝絲卡˙吉昂什魯侯爵將軍所言,雙方將殘存兵力集結完畢之後,總算在同日午後三時,兩軍於日晷廣場展開對戰。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猶如巨人咆哮的吼聲,在多雷千城灰濛濛的上空迴響著。

  廣場上四處都遭受大炮攻擊,地面上的石板碎裂飛散,薛德立拚命向前衝刺。帝國軍以擅長的「火焰」發動密集的攻勢,所謂的「赤」魔槍手,也就是火屬性的魔槍手們,一齊向斯拉法特軍施展火魔法攻擊。即使兵力不多,屬性相同的聯合攻擊,也可以讓威力提高數倍。(若是此時有己方同伴施展水魔法攻擊,那麼火魔法的威力就會銳減丫

  相對的,斯拉法特軍彷彿早已預測到帝國軍打算施展火魔法,他們使用比火魔法更強的風魔法反擊。襲向攻擊斯拉法特軍的大火,宛如海嘯一般,被不可能在這季節出現的西北風壓制回去,形成了一道道的火柱,緊接著,這些形成漩渦的赤紅焰柱群,在風之魔神看不見的手的操縱之下,居然開始逆向吞噬帝國軍的魔槍手們。

  「糟糕!快用土魔法築起防護牆!」

  傳令下去後,附近開始傳出構築土魔法的魔法式詠唱聲!

  薛德立也隨即施放出「斷崖」魔法,在帝國魔槍手們前方形成斷崖,抵擋斯拉法特

  軍彈的逆襲,只見火柱吸入裂縫後消失,保住了魔槍手們的性命。

  (團體魔法……當初在庫林凱爾的森林所見到的光束,正是基思率領魔槍手團以這種方式施放出來的!這種使用方法……居然有這種魔法式存在!)

  見識了團體式魔法戰鬥之後,薛德立才察覺正體驗著自己未知的時代潮流。薛德立先前未曾得見的團體式魔法戰,實際地在他的面前展開——團體戰中的團體戰略、槍枝及魔法類型……布魯托之前說過的『日後所必需的技術、相關支持資源與組織』這句話,立刻在他的眼前獲得實證。

  (全都改變了!)

  哀嚎聲、吶喊聲、尖叫聲,物體破裂聲交錯混雜,成為毫無意義的聲響,慟哭轉變為無言的哀傷,城內人民的家,大多被埋在瓦礫堆底下,原先完整的人,如今成了四散的肉塊……

  (所謂的一切,都被外力改變了!)

  明明還是白晝,周圍卻黯淡無光,充滿了灰色煙霧的天空一讓人誤以為天際被烏雲所籠罩。在灰濛濛的天空下,響起了震耳欲聾喇叭聲,隨著預備炮擊結束,也等同於宣告全體士兵發動總攻擊!

  「血與龍萬歲!」

  「太陽神庇佑我們!」在日晷廣場的東西兩側,分別飄揚著繪有龍及公牛圖案的旗幟,雙方的步兵隊幾乎同時展開總攻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帝國萬歲!」

  「斯拉法特萬歲!」

  槍林彈雨中,硝煙味、血腥味瀰漫在早已麻痺的鼻子裡……薛德立對於從他人身上飛濺到自己臉頰的血,如今已經毫無感覺。

  (猶豫不決只有死路一條!猶豫不決只有死路一條!猶豫不決只有死路一條!!)

  此時已無猶豫不決的閒工夫,薛德立不再捨不得帶來的子彈,他將所有的子彈用在攻擊上,這種無暇思考如何節省彈藥的情況,是他至今所未曾經歷過的。薛德立所能做的,只有記住魔法防護罩的時限,好讓迸射而來的子彈反彈回去,並且同時施展擅長的土魔法,擾亂敵方的進攻。在這裡,人的死亡也變得理所當然。不論傷害、殺害、踩爛、侵犯對手,即便窮盡背德之能事,也不會受到絲毫責難。

  如今在多雷千城裡,到處充斥著手上持槍的惡鬼,這些人一心只想著要殺掉眼前的敵人,完全不思考如何活下來,弔詭的是,他們回家以後,或許是個溫柔的父親,又或者是個體貼的戀人,兩者共同存在於一具軀體。薛德立覺得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也就是說,人類的溫柔、殘酷與卑劣,都出自於相同的地方。

  鏘!

  突然響起了鋼絲斷裂似的聲響,鉛彈應聲掠過了薛德立的右肩,他幾乎未感受到任何痛楚,只瞥視一眼,便若無其事地向前衝刺,依然按照亞菈貝絲卡所教導的,只要一見到敵方步兵隊出現,立刻摧毀對方的立足之地,使其隊伍成不了陣,因而無法進行質量攻擊。

  當薛德立發現穿過他視野的士兵之中,出現了一個熟面孔時,他不由得大吃一驚。

  「狄摩西!」薛德立揪住狄摩西的袖子。「你在做什麼啊!喂!你是王國的人吧!怎麼人在帝國軍裡……」

  「煩死了!」

  狄摩西的一頭金髮,全被煤煙給燻黑了,他說:「怎麼可能只讓你一個人累積實戰經驗?我也變強了哪!絕對不會輸給你的!」

  「只、只為了這種事!現在不是堅持這種事的時候吧!最重要的是,你應該沒有辦法自行封咒魔法吧!」

  薛德立看到了在方纔的戰鬥中,亞菈貝絲卡一面攻擊一面封咒,因此清楚沒有魔力的狄摩西投入這種團體實戰很危險,然而,狄摩西卻因為與薛德立之間的詭異競爭意識,才會幹出冒死參戰這等蠢事。

  「亂來!快回到後方去!子彈用完的話,你不就得在這裡白死了?」「你說什麼?我可沒必要聽你說廢話!」

  狄摩西奮力推開薛德立之後,口裡發出了勇猛的吆喝聲,朝著敵軍的方向衝刺。

  「狄摩西!」正要追上去的薛德立,感覺小腿肚一陣悶痛,失去平衡朝前撲倒。

  「呃!」

  只見一顆子彈正嵌在他右膝下方,原來是被敵人的流彈擊中了!

  「可……惡……」

  薛德利拖著猶如石頭般沉重的右腳,好不容易才藏身在崩壞的噴水池旁,這裡勉強可當作暫時的藏身之處,眼下必須要盡快挖出子彈,對傷口進行緊急處置,否則若是在戰場上無法行走,也只剩下等死一途了。

  薛德立迅速脫下了靴子,以隨身攜帶的小刀挖出子彈碎片。此時,廣場中心半徑一千卡頓左右的區域,漸漸聽不見任何的炮擊聲,他心想,多半是因為炮彈用盡了吧!敵我雙方為了補充彈藥,以及治療己方受傷的士兵,正開始緩緩地退兵。

  (如果不趁現在治好的話!)

  薛德立正好想到此處是噴水池,於是他打開彈倉,塞進了水魔法屬性的「少女之淚」。

  下個瞬間,他察覺到周圍的異變。

  先前的聲響彷彿都是假的,四周霎時一片死寂,薛德立感到異常地可疑,於是心驚

  膽顫地環顧周圍,然後從噴水池的陰影處,窺探著斯拉法特軍的方向。

  薛德立見狀之後,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斯拉法特的士兵,全部踏著整齊的步伐前進。他們筆直地齊步走來,儼然像是一絲不茍的的軍樂隊行進一般,敲擊地面的軍靴,響起了規律的沙沙聲。

  從遠處看來真是幅美麗的景象。

  居然覺得眼前的景象很美,這讓薛德立覺得自己的想法詭異。

  眼前那些橫向排列發動總攻擊的斯拉法特士兵,與先前的模樣不太相同。每個士兵的表情都很僵硬,喉嚨發出的聲音非是吶喊而是哀嚎。從遠處眺望,好似想逃卻逃不了,抵死不願前進的模樣,他們毫無章法地扭動身體,揮動手槍,不知在嘶吼些什麼。

  迎擊的帝國軍士兵們察覺此事,內心開始動搖起來,眾人頓時不知如何是好,就這樣拿著槍楞在原地驚惶失措。

  (怎……怎……怎……怎麼會這樣?)

  兩軍在最糟的狀況下短兵相接,帝國軍的士兵們沉不住氣,率先對著接近射程距離內的斯拉法特士兵開火。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啊!」

  以一個人開炮為起始,其他人也開始開槍攻擊,但是詭譎的情況卻接著發生了……斯拉法特的士兵們並未停下,所有人的步伐整齊畫一,縱然遭到了猛烈的攻擊,卻依然不為所動,繼續往前邁開步伐。

  薛德立感到無比錯愕,無論那些士兵受到怎樣的攻擊,仍舊鍥而不捨地繼續推進,筆直地往前推進,他們哀傷的眼睛飆出淚滴,嘴角不斷吐出白沫,身體上的傷口鮮血泉湧,卻仍然還是筆直地朝著帝國軍方向前進。

  他不斷地哭泣。一面哭泣一面嘶吼著。

  原因在於——他們每個人腳上部穿著跟色長襪。

  「不……對……」薛德立從噴水池陰影後方跳了出來,完全忘卻了身上的疼痛,神情激動地對著全體士兵嘶吼

  「住手啊啊啊啊啊啊!不對!我不是為了這種事情才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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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1:29 PM

  此時,安普洛希雅站在能瞭望到日晷廣場的尖塔上,看著眼前這個奇異的景況,驚嚇不已的她因為激動的尖叫而使聲音嘶啞。

  「住手!住手!住手!呀啊啊啊啊啊啊……」

  安從尖塔的窗戶探了出去,身體幾乎都快要掉下去了。此時,她在那裡清楚地聽見

  對面一名斯拉法特士兵的喊叫聲。

  「住手!我們全是加瑞安魯德人,不是你們的敵人!」那男人露出駭人的表情悲嚎著。「——不是你們的敵……嗚啊啊啊啊啊啊!」

  只見由四面八方而來的子彈將他射成了蜂窩,激動的嘶吼嘎然而止,當場窒息倒地。橫向排列的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

  「不!我不想戰鬥我不想戰鬥不想戰鬥啊……」

  「不對!不對!不對!這不是我們的意志,把它脫掉!把它脫掉!腳自己動起來啊啊啊啊啊……」

  「讓開!停不下來!停不下來啊啊啊啊啊……媽媽呀!媽媽啊啊啊啊啊……」

  「哎呀!」

  「呀……啊……」

  「呃啊……」

  因為斯拉法特這種自殺式的攻擊,讓迎擊的帝國軍先鋒遭受意想不到的攻擊,剎時之間也慌了陣腳,無人能預料斯拉法特軍採取如此慘烈的人海肉搏戰。

  「唉呦!這真是太厲害了!連屍體都排列得很整齊呢!」

  布魯托站在不斷哭喊著的安的身旁,彷彿在欣賞歌劇似地,透過望遠鏡看著眼情的景象。從尖塔上看過去,日晷廣場上的慘狀一覽無遺——士兵們被迫犧牲的悲慘表情、如茱萸果實般嵌入頭顱的鉛彈、連頭蓋骨一齊震飛的腦髓,以及斷裂飛出的手臂、指頭、還有分辨不出身體部位的肉塊。那些士兵既不能閃躲也無法逃走,只能筆直向前走,有的士兵頭顱破碎之後仍未窒息,像是被砍成兩段的蚯蚓般,依然在地上蠕動著……

  「住手!住手!這樣太不人道了!」她那蔥綠色的雙眸佈滿血絲,激動地逼迫布魯托:「我要殺了你!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惡魔!說什麼為了加瑞安魯德,全都是謊言!你骨子裡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斯拉法特人!」

  「冷靜下來。」

  布魯托的聲音沉穩冷靜,與他所俯瞰的景像有極大的反差。

  「妳怎麼想都可以。只不過,我考慮再三之後,我想妳現在還是乖乖待在這裡比較好,畢竟現在妳也無能為力。」

  「這……是什麼意思……」安普洛希雅對他投以的銳利的視線,若是視線能殺人的話,那視線早已將布魯托千刀萬剮了。

  「你是說還會繼續發生什麼事情嗎?」

  「繼續安靜看下去不就知道了。」他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把玩著手中的望遠鏡。「人類所獲得的力量,究竟是怎樣的東西呢?人亟欲得手的東西,其本質又是如何,

  又將產生何種化學變化呢?劇情現在就要進入最高潮了啊!我們是如此幸運,可以在這個豪華包廂裡欣賞,如果中途離席的話,對演員們不是太失敬了嗎?公主殿下。」

  安普洛希雅出手賞了布魯托火辣辣的一巴掌,他輕撫著發燙的臉頰,若無其事地開口說道:「……看吧!馬上就要開始啦!」

  日晷廣場上的血腥戰鬥,依然激烈地持續著。

  在斯拉法特士兵不顧一切(在帝國軍的士兵們看起來是如此)衝鋒陷陣的之下,帝國軍第二部隊全軍覆沒。那些知道無法阻止身體前進的加瑞安魯德人士兵們,心裡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於是拚了老命開槍射擊,他們的那種不要命的戰法,讓帝國軍根本難以招架,因為沒有任何帝國士兵能接受同歸於盡的無理命令……

  安普洛希雅再也看不下去,下意識地別過了臉,此時,一抹異樣的色彩映入她的眼簾。

  「那個,是……」

  那抹色彩並未混雜血的腥紅、煙霧的灰白與漆黑,顏色極為純淨。那個小白點,讓帝國軍的隊伍自動退到兩側。

  安普洛希雅的身體微微發顫。

  「哦!開始啦!」布魯托的平穩語氣,像是在嘲笑安普洛希雅。

  她無聲地屏息凝視,布魯托則是氣定神閒地再度舉起望遠鏡……「回去!回去!撤退!撤退!」日晷廣場上的撤退喝聲此起彼落。

  受到意想不到的自殺攻擊的帝國軍,迅即企圖重新佈陣,不過這卻非易事,因為方才遇害的帝國軍先鋒部隊,全是準備進行第二波攻擊的魔槍手。

  帝國軍幾乎等於提早犧牲了寶貴戰力,失去魔槍手陣容的帝國軍,只能以殘存的步兵隊決戰,雙方之間的兵力差距,比開戰前拉得要更大了。

  薛德立不顧一切衝了進去,大喊:「住手,不對!我不是為了這樣才做!不……」

  倏地,不知何物衝到了薛德立的面前,他隨即被拉向戰壕似般的大洞裡,薛德立整個人滾了下去。

  狄摩西揪住了薛德立破口大罵﹒{你白癡啊!衝進去那裡找死啊?」

  「不……」

  薛德立表情僵硬地抓住狄摩西的衣襟,「不!不!我明明不是為了那種事作的!可是為……什麼……」

  薛德立強忍作嘔的感覺,不停地用力喘氣。

  那些士兵最後喊著的「我們是加瑞安魯德人!」在他腦中盤旋不去。他們絕對是被斯拉法特逮捕的政治犯,斯拉法特軍隊不只是想要殺了他們,還用了最殘酷的方法利用他們最後一絲身為人的價值。

  「唔……哦……哦……惡惡惡惡惡惡……」

  薛德立無法停止嘔吐,狄摩西撫摸著薛德立的背部喃喃自語,「真是過分!簡直不是人幹的……斯拉法特人全都是從地獄逃出來的惡魔一

  薛德立明白狄摩西是要出言安慰,不過對他而言,這句話無疑是強迫自己重思考製作出那個的自己。

  (那是我開發的,等於是我殺了他們。那是我做的,可是那不是我預想的用途啊——!)

  清楚銀色長襪的魔法式,又能在如此短期間內改變用他的人,除布魯托之外,薛德立已經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了。恐怕當時布魯托的盤算,就是在戰後帶著安普洛希雅前往西頓,然後將這個與薛德立共同開發的魔法式,向軍方申請作為軍事用途吧!

  (這種……這種事……這種事……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

  薛德立的牙齒喀擦喀擦地上下打顫。他打從心底感到害怕……害怕這場悲劇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那明明就是為了綺德琳製作的,當初覺得這是件好事才做的,明明就是這樣,明明就是……

  強烈的嫌惡感與莫名的沉重感,直接重重壓在薛德立的心頭上,他如今已完全無法正常思考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薛德立的牙齒不斷打顫,雙手緊抱著頭部。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那是綺德琳的東西啊!我和布魯托為了她做出來的東西啊!綺德琳……是為了綺德琳,為了那個天使般的綺德琳啊!)

  正當薛德立與心中的罪惡感交戰之際,日晷廣場又再度為靜寂所籠罩。

  薛德立瞇起了雙眼,凝視著在他面前的狄摩西。此時,狄摩西臉色僵硬,完全不像他平目的神色。慢慢地,一陣與前一秒的靜默截然不同的嘈雜聲,如漣漪般迴盪整個日晷廣場。

  薛德立感到疑惑,不知道這次又發生什麼了,他盡可能地擺正發暈的頭,從洞穴探出身體。

  「耶……」

  時節雖已入冬,卻異樣吹起帶著微溫的風,輕輕拂過了薛德立的雙頰。

  在多雷千日晷廣場的石板地上,有許多肉塊散落在地面上,除此之外,還有彈殼、鮮血、金屬碎片以及各種人體器官散落一地,有如蟬殼般的單只軍靴、軍帽、帝國士兵頭上戴的瓦古魯,甚至留下了彈孔的全家福照片。

  ——在血流成河、哀鴻遍野的戰場上,有一個人,猶如天使般從天而降……

  「那是……」薛德立瞠目結舌,楞在原地。

  那天使沒有翅膀。她穿著純白無暇——不,已被黑煙熏得有些骯髒的蕾絲衣裳,手上戴著貴婦穿戴的白色絹絲手套,柔軟如絲的金髮隨風飄逸,白皙剔透的臉龐上,掛

  著暗藏私密心事般的羞赧笑容。每個認識她的人,都稱呼她為天使,薛德立也曾如此稱呼她:清純、無私,絕不說謊的純潔少女……

  (是綺德琳?)

  薛德立以顫抖的手指揉了揉眼睛,還連續眨了好幾次眼睛,懷疑看見的應該是綺莎菈才對,然而,那人確實是綺德琳沒錯,的的確確是綺德琳。

  陰鬱的天空下,綺德琳戴著白絹手套,撐著白色的洋傘,身上穿著蕾絲洋裝,搭配相同材的蕾絲頭飾,突兀地出現在這個血腥的殺戮戰場上。所有看見她的士兵,莫不瞪大了雙眼,以困惑不已的表情彼此對望——「那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裡會有小女孩?」,斯拉法特軍的士兵們也如此想著。

  戰場上每張錯愕的臉,都注視著那名體型嬌小的少女,在蜷曲得幾乎露出來的石板地上,她踩著彷彿正要去參加舞會般的輕巧步伐走來。

  薛德立感覺自己心臟狂跳不已。

  (她在走路?)

  少女臉上的笑容驟變,就在下個瞬間。

  她優雅地撩開裙子前的蕾絲布料,從裙裡取出了兩把粗重的武器——桑尼賽德公司製造的「狂野娼婦」散彈鎗。在她取出武器時,行走速度毫無減緩,隻身朝著斯拉法特士兵聚集的西方——夕陽西下的方向走去。她的臂膀上掛著的「狂野娼婦」,不斷地鏘啷作響。至此,雙方士兵們仍舊猜不透她下一步的行動,他們壓根兒都料想不到,那樣可愛天使般的少女,撐著洋傘,看似手握棒棒糖的孩童那般無邪,臉上帶著天真的微笑,居然會對自己發射散彈鎗。她的腳下未曾停歇,以踏實的步伐走著路,一步步筆直地向前走,那毫不停歇的腳步,彷彿人類命運的流轉。

  而且,綺德琳的確是優雅、天真地微笑著。「所————有人,都、去、死、吧!」綺德琳手上的「狂野娼婦」在說話的同時迸出焰光。

  「嗚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士兵們的集體哀嚎聽來甚是慘烈。

  薛德立激動地跳出了戰壕。

  「笨蛋!別出去!」狄摩西慌慌張張地想把他拉回來,但薛德立卻完全沒有察覺,嘴裡吼著自己也不懂的話語,跌跌撞撞地朝著綺德琳的方向奔了過去。

  「砰砰砰砰!噠噠噠噠!」的槍聲不絕於耳,斯拉法特士兵這才回神,瞭解到眼前的小女孩是「敵人」,於是開始出手攻擊。突然,一名斯拉法特士兵對著綺德琳扔了個

  東西——那是手榴彈!在薛德立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綺德琳整個人已被手榴彈爆炸的焰光和煙霧所包覆。

  「綺德琳!」

  煙霧霎時籠罩她那孱弱的身軀,薛德立拚命地呼喚她的名字。

  日晷廣場上依然吹著微溫的風,這陣風吹走了廣場上煙塵和砂土。屍體身上的衣物以及木片起火燃燒,逐漸變得如木炭般焦黑。每個人都以為少女死了。然而,當煙霧散去之後,有個少女以緩慢優雅的步伐筆直前進,臉上披散著金色長髮,身上的白色蕾絲洋裝,成了破爛的灰色破布,洋裝底下的裙撐骨架,如同被開腸剖肚的死人胸骨般露出。當所有人意識到那是被扔了的綺德琳之後,都不由得痙攣似倒抽了一日涼氣。

  綺德琳仍舊笑著,開心地微笑著,她手中緊握著「狂野娼婦」,以薛德曾經聽得出神的「天使般的」嗓音,發狂似地高聲誦唱著:

  「嗚呼呼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

  「血歸血——」

  「嘻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骨歸骨——」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肉歸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萬物回歸應有狀態——」

  「偉大的主請擁抱我們,揚起靈魂之帆的船隻,導引我們應當前往之處,我們應當前往的樂園……」

  「嗚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德立茫然地雙膝著地,凝視著綺德琳往前衝刺的樣子。

  正如她所說的,萬物回歸了應有狀態。人的血成為血,骨頭成為骨頭,肉成為肉塊,綺德琳猶如握著強大魔法式形成的兩把利刃,毫不容情地斬殺起來。

  士兵們的頭顱紛紛旋飛而出,灑滿鮮紅色彩的內臟四處迸射,此時薛德立突然發現,沾在臉上的黏稠物體是人的心臟,而且這個心臟還在跳動,鮮血不斷狂洩而出,一讓他眼前一片漆黑。

  薛德立無法動彈。

  綺德琳就在他面前緩緩行走。她手中握著的那兩把「狂野娼婦」,對著周圍的人說出了純淨的話語:「親愛的兄弟們,歡迎來到安樂之地!」、「幸運的人們啊!以神的背脊作為台階,前往天堂吧!」,那些全是聖典裡的祈禱辭句。這些辭語,是經過長時間地琢磨修改之後而流傳下來的美麗詞句……

  綺德琳見到了驚魂未定的薛德立,瞥了他一眼說道:「我、不、是、天、使、哦……」

  她的臉上綻出笑容。

  在這瞬間,薛德立感覺時間彷彿靜止了下來。「綺德琳————!」薛德立的失聲吼叫、機關鎗的轟然聲響,手榴彈不斷爆炸的巨響,形成綿延不絕的戰爭交響曲。綺德琳衝入斯拉法特陣營之後的悲慘命運,可說是讓人不忍卒賭。

  帝國軍見狀,趁勢展開了最後的攻擊。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擊————」

  帝國軍的士兵們搶先衝到了過去,薛德立就算被撞倒之後,就算被踢得在地上滾動,依然像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雙方以日晷廣場為中心,展開了最後的激戰一毫無陣勢也毫無戰術可言,只是盡可能殘餘而有限的子彈,不擇手段地大肆殺戮,死命攻擊、抱頭鼠竄的景象不斷地重複上演。其中也有在背部中彈倒地的士兵身旁假死以苟全性命的人;也有趁亂搜索倒地軍官胸前口袋偷走金錶的人。

  在這場混亂中,薛德立伏身在地上緩緩前進。地上充滿了被炸開的坑洞,讓他常常被絆住,身上中了流彈的他,臉上佈滿了汗水、泥巴與煤灰,連眼角流出的淚水也被染黑了。

  不久之後,人潮逐漸從薛德立周圍散去。戰場擴大到日晷廣場以外的地方,雙方士兵們分散各處,比霧更濃的粉塵被風吹散,漸漸變得稀薄,於是薛德立看到綺德琳了。「啊.……啊﹒:」

  綺德琳膝蓋以下全沒了,只剩下大腿,下半身的裙撐骨架完全斷裂,猶如被埋在砂中的恐龍肋骨。數十發鉛彈射穿她的身軀,留下了腐爛石榴似的碩大傷口。她的手臂也只剩一半,甚至趾頭都沒能保住。

  看上去簡直像個蜂窩。

  「為……什麼……」

  薛德立失去了繼續靠近綺德琳的勇氣,心裡更無法理解為何她要這麼做……精確地說,無論他現在試圖思考什麼,頭腦都無法好好運轉,他不能接受綺德琳死去的事實,而且還暴屍在自己眼前。他真的不懂!為何她非死不可呢?

  『綺德琳,對綺莎拉……有用處哦!』

  『綺德琳、已經、可以、自己來!全部、都可以……!』

  『約會、好棒哦。綺德琳、喜歡、星星。』

  她應該是說想穿上銀色長襪,筆直地向前走吧!想靠自己的力量走路,和薛德立約會;想在樂園巴士坐旋轉木馬……以那雙閃爍著光芒,猶如天使般的眼眸如此訴說著……『綺德琳、不是、天使……』薛德立像是背部被狠狠鞭笞似地詫異地往後仰。

  綺德琳赤裸的背部就在眼前,那大概是手榴彈爆炸時飛出的殘骸吧!衣服的布料在後背大大地裂開而捲起,那裡有一塊蝙蝠翅膀似的胎記,和她的雙胞胎妹妹綺莎拉給薛德立看的一樣。

  『欸!很像蝙蝠的翅膀吧!』

  『我們是兩人一體哦!』

  雖然兩人有著神似的面貌,但綺莎菈與綺德琳不同,她總是能清楚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她的聲音,彷彿和眼前綺德琳的屍體重迭了。「——無論是誰,都會長大成人……」她的聲音傳入了薛德立的耳裡。

  現在綺德琳明明無法發出聲音,但他確實聽見了相同的嗓音。薛德立抬起頭之後,發現她的分身正從廣場對面緩緩拉著簡陋的載貨車過來……

  「為了自己,為了掩飾自己,為了隱藏自己的缺點,想得到一面清楚映照出自己的鏡子……」

  是綺莎菈。

  她宛如戰後在戰場上收整理屍骸的老婆婆似的,喀啦喀啦地拉著載貨車。

  「對你而言最方便的人、就是將妳照得最清楚的鏡子……」

  她通過薛德立的面前,蹲在綺德琳的身旁。

  「——那就是在你面前的『他人』……」

  兩個人已經不一樣了。

  綺德琳的臉龐,已經被子彈射得嚴重凹陷,眼球也外凸出來。碎裂的手臂找不到殘骸,被燒斷的金色長髮,散發出雞蛋腐敗的味道,腳也斷成好了幾截,連靴子也沒有辦法穿了。

  綺莎菈望著已與自己迥異的分身,把臉埋在她染血燻黑的胸前,說:「……那麼,就像平常一樣,我把妳裝扮得漂漂亮亮的哦……」

  綺莎菈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拾起綺德琳散落在四周的屍骨與殘骸——手指、頭髮、

  衣服碎片等等。接著又撿起了絹制的靴子,斷掉的手臂……然後開始凝視著恍惚地哭泣的薛德立。

  她像是才剛注意到他在那裡似的說:「啊……」

  「你仔細地看著我。」綺莎菈將自己的臉猛地探嚮往後退的薛德立臉前,對他嘲笑。

  「這就是將你照得最清楚的鏡子。」

  她一面這麼說著,一面將綺德琳的屍體,連同其餘撿回來的殘骸放到載貨車上。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

  薛德立總算發出了聲音,眼看著他就要抓住綺莎菈,他大叫著:「為什麼不怪我,就是因為我做了多餘的事,綺德琳才會……因為我……就像妳說的是個偽善者,綺德琳才會……」

  「因為你就是我的鏡子。」

  綺莎菈看也不看薛德立,直接將載貨車調頭。車體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對她而言,那應該比世上任何物體都要沉重吧!

  「可是,我會殺了你。」

  「咦……」

  「因為我想殺了自己,所以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不過,因為現在正載著綺德琳,為了她的美麗模樣,不能再沾染血腥,所以……「——對你而言最方便的人……」

  木頭摩擦的嘎吱聲響響起,載貨車的車輪開始轉動,綺德琳與來時相同,以輕快的口吻哼起了歌曲。

  「就是將你照得清楚的鏡子……」

  綺莎菈慢慢地拉著載運綺德琳的載貨車,朝著仍在冒煙的東邊地區消失了身影。

  穿著喪服的少女,運送著和自己在同個子宮出生的肉塊……不知為何,眼前這樣子的景象,和先前拖著雙腳,拄著枴杖的綺德琳的印象重迭在一起。

  薛德立在目送她離開之後,依舊恍惚地蹲在原地。過了一會,耳邊響起了砰砰的槍響,感覺到有人在附近戰鬥的氣息,「咻——」的一聲,一發子彈掠過薛德立的臉頰,他完全沒有感覺,連逃跑的想法都沒有出現。

  (無法動彈)

  薛德立向前伸出手腳。

  (心臟已經不會跳了……)

  此時,某個人撞了過來,硬是將薛德立撲倒在地,只見兩人的附近出現了一個深深的凹洞——那是斯拉法特射擊過來的32雷霆彈。

  「混賬,薛德立!站起來,你在幹嘛?快站起來逃啊!」

  狄摩西對著眼神空洞,有如石像般蹲在地上的薛德立,強將他的手臂繞過自己的肩

  膀,打算逃離廣場。

  「喂!好好的走啊!如果不逃就戰鬥啊!我已經沒魔法彈了。」

  在戰場上毫無動作薛德立,居然沒再繼續受傷,看這樣子,是因為狄摩西作出了防護罩。然而,他卻對狄摩西的話無動於衷,眼神猶如死魚一般,雖然睜開著,卻什麼也沒在看……

  「可惡!」

  狄摩西想要硬將薛德立拉走,奮力地逃出這個戰場,二人脫離日晷廣場之後,衝過了數條窄巷,氣喘吁吁地大口吐氣。

  二人走到了巷子的盡頭,來到離日晷廣場有段距離的城鎮北側。

  「呼……呼……到這裡的話,就沒問題了…」狄摩西努力地調整尚未平復的呼吸,環視著四周。在這個城鎮北側的小廣場上,有許多驛馬車及帳棚,薛得立記得自己曾經見過這種景象。

  色彩鮮艷的紅色錫鐵馬車、閃閃發亮的錫鐵星星一豪邁地伸展雪白身軀,像是隨時準備飛馳而去的木馬……

  (那是旋轉木馬……)

  那是不知何時曾與安普洛希雅一同見過的移動式遊樂園——巴士樂園,它在多雷千也有營業啊!薛德立的身體靠在牆上,心不在焉地望著受到戰爭波及而滿身坑洞的白馬,以及那些掉落在地面的錫鐵星星。

  「哇啊啊啊啊啊啊……薛、薛德立!」

  不過,沒過多久,二人就注意到來到這個小廣場的斯拉法特士兵,轉眼之間,他們被十數名獵捕餘黨的斯拉法特士兵包圍。狄摩西雖然想要開槍,卻已經沒了魔法彈,槍枝只響起喀嚓喀嚓的扳機扣擊聲。

  「薛德立,快想想辦法啊!」

  薛德立突然回過神來,正想從大腿上的槍套拔出紅色傑米,然而卻已經遲了一步。斯拉法特士兵們瞥見兩人想出手抵抗一毫不客氣地朝著他們開槍。

  (沒辦法了,逃不了了。)

  薛德立剎時斷了念頭,下意識地縮起了脖子。

  「——少爺!」一陣令人意外而與眼前戰況不相稱的聲音,混雜在槍聲裡頭。

  已經呈現半放棄狀態的薛德立,怯怯地抬起了頭,只見那套熟悉的燕尾服,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啊……」

  薛德立的身旁的狄摩西,愣愣地張大了嘴巴,這也難怪!如今擋在前面保護自己的人,居然像跟屁蟲一樣跟著狄摩西,沒事老愛找人喝下午茶的管家——查理˙西紅柿醬。

  「查……查理!」

  查理若無其事地從外套內側取出黃金表,瞇起了眼睛確認時間。「午茶時間過了,還是快點收拾好了!」

  對!順便也掃蕩敵人吧!他彷彿留下了這句話似的,緩緩地上下揮舞手臂。

  然而,令人驚訝的是,他雙手裡緊握的兩把武器,竟然是閃爍著銀色光芒的大型魔法槍。

  薛德立和狄摩西對於槍身上鑄刻的骷髏頭標誌,自然是印象深刻。

  「斯、斯可爾尼克。」

  另一方面,包圍他們的斯拉法特士兵們,因有意想不到的幫手登場而大吃了一驚,卻又立即漲紅了臉,將槍口對準他們。

  「什麼呀!是個老頭子啊!順便也一起殺了吧!」

  只見查理面不改色,從容地扣下了斯可爾尼克的板機。

  「鏘——鏘——」槍身產生了後座力,斯可爾尼克專用的長型子彈迸射而出,隨即響起一陣低沉的男聲詠唱。

  「擁有肉身的生者與幸運的死者,

  飲著流經陽世與冥界狹縫的比歐拉摩之水的生物啊!

  跨越正義界限而來——汝,徘徊的宙亞!」

  (這聲音……似曾相識……)

  一毫無水分的乾燥石板地,忽然產生巨幅凸起,迸出了一條約莫二十噸重的巨型石魚。薛德立茫然望著兩人地未曾見過的大河,逐漸地幻化成魚形,張口吞噬了那些斯拉法特士兵。

  (「比歐拉摩之水」……那麼,這個魔法是召喚出徘徊在陽世與冥界的河川之間的……也就是說,那條巨型石魚,就是在那條河,成為海獸之王,素有古代昏君之稱的宙亞的亡靈!)

  「亡靈魔法……如此看來,難道查理是……」

  對薛德立的喃喃自語,狄摩西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那陣魔法詠唱聲的音色,確實與注入狄摩西子彈的詠唱聲完全相同。

  「查理,你……」

  「少爺!請後退!我目前無暇回答您的問題!」

  查理說話的同時,擊發了單邊的斯可爾尼克,在狄摩西兩人周圍,設下了有如薄霧般的防護屏障。沒過多久,其他聽見騷動的斯拉法特士兵,全都聚集到了附近。「查理——」

  士兵們齊將槍口對準查理,在防護屏障之外的他,完全沒有魔法保護。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槍聲連續響起,薛德立不由得閉上眼睛,暗自為查理捏了把冷汗。但只見穿著燕尾服的查理身形飄逸,從容不迫地在空中旋轉一圈,那些子彈只在他燕尾服的下擺上留下數個彈孔。

  斯拉法特士兵們未曾料想到查理會飛身躍起,正當他們東張西望地在四周搜尋,好不容易在崩毀的銅像上發現蹤影的時候——

  「時候到了。」

  查理口中發出了低吟聲,就像先前從袖口拿出預藏的斯可爾尼克時那樣,再一次用力上下揮舞雙手。

  「咦?……是劍!」

  斯可爾尼克的槍口亮出了尖銳的刀刃。查理靈活在瞠目結舌的斯拉法特士兵群裡移動步伐,雙手揮舞起斯可爾尼克近身肉搏。

  「嗚哇!」

  「呃啊!」

  查理精確地劃破了斯拉法特士兵們的咽喉與天靈蓋,在他兩側的士兵瞬間倒地,彈指之間,他那磨得發亮的鞋底,朝著其他士兵的太陽穴踹了過去,在漂亮的迴旋踢過

  後,他又揚起手中的斯可爾尼克,使勁刺向朝自己夾攻的士兵,用力地刺了過去,然後靠著揮刀的反作用力,順勢踢了右排士兵們的下顎,將腳收回之時,再度賞了左側士兵紮實的踹踢。

  或許是考慮到沒上刺刀的槍枝在肉搏戰中極其不利!於是士兵們拉開了與查理的距離,再將他團團包圍。

  不過數秒,查理右手拿的斯可爾尼克又噴出了焰光,薛德立他們未曾見過的亡靈,猶如夏日烏雲在眼前湧現!

  「吾乃人類之終結,吾乃降臨苦難之黑翼,吾乃墮落,吾乃沉溺……」

  (「基雷沙多米亞斬首天使」?)

  傳說中,被認為是世上絕無僅有的美麗女劊子手娜塔蕾,曾出現在古代的基雷沙多米亞島上的因人塔中,每一顆被她斬下來的頭顱,臉上都呈現恍惚狀態。

  (能將亡靈魔法運用到這種程度的人,應該別無他人。雖然讓人難以置信,不過查理果然就是那個「血爪」——薩鐸羅斯˙西摩爾吧!)

  隨著娜塔蕾高亢尖銳的笑聲響起,膽戰心驚的斯拉法特士兵們的頭顱紛紛也飛了出去……此時,拿著兩隻沾滿鮮血的斯可爾尼克戰鬥的查理,彷彿發覺到了什麼似的,猛地抬起了頭。

  「不行!狄摩西少爺,快逃!」查理蹲到地上,將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的狄摩西背了起來,槍口對著後面,如脫兔般迅速逃離現場。

  「查理!快放我下來,薛德立還在那裡啊!」

  「『他』來了。不能與那個人有所瓜葛了!」

  「查理!」

  轉眼之間,兩人身影就漫天塵埃中消失無蹤。

  「啊……」

  只剩薛德立一人被斯拉法特的士兵包圍,他不知所措,只能睜大雙眼看著對方。

  就在此時,斯拉法特士兵射擊的子彈彈到薛德立的手邊,他一直握在手裡的紅色傑米彈落在地。

  (糟了!)

  喀鏘一聲,紅色傑米滾到薛德立腳邊,但他卻沒打算把它撿起來。紅色傑米被打到的部分不太妙,彈膛的部分跟槍身份離,恐怕已經沒辦法使用了。

  士兵們見狀漸漸逼近他。薛德立突然看見了滾到自己腳邊的錫鐵星星。

  (安普洛希雅!)

  他最後想起了應該已經不在這個城裡的安普洛希雅。

  ——安,我心裡總是想著做好事,想幫助別人,希望對別人好,希望別人覺得開心,所以我才那麼努力啊!可是為什麼就是那麼不順利呢?不論我的初衷如何,最後總成為空想……

  是我殺了綺德琳。

  她是我殺的!我還讓銀色長襪殺了許多妳的國民——安,告訴我啊!製造出東西是一種罪過吧!我不過綺德琳能走路,所以才會豁盡全力地去努力開發!我從未想過那東西會被濫用在戰爭,我只是創造出美麗的事物啊!真沒想到,實際上我所製作的東西,卻成了逼迫人們作自己不想做的事情的恐怖武器。安,我們是不是什麼好事都做不到,什麼都做不到呢?我們存在本身,真的就是一種罪惡嗎?在這世上,即使我們想抱持良知活下去,也如同未放上絲線的紡織機般,兀自喀啦喀啦地空轉,無法織出任何東西,根本毫無意義可言嗎……

  安,請妳如同往常那樣,坦率地對我說話,就是現在,我真希望妳在我的身邊,對我說出我想聽的話,這次我已經無法忍耐了,已經不知如何是好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意義,那個我誤以為已經得手的東西,在被我抓住之後,又逐漸消失無蹤了……

  砰—

  震耳欲聾的槍聲在空氣中迴盪,薛德立的脖子上出現了清晰的紅色傷口,他當場倒了下去,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薛德立心想,你們要開槍的話就儘管開槍吧!若是睜開雙眼開始前進的話,我一定又會撞上同一堵牆吧!

  (不!可是我好想見安一面。自我出生以來,第一次見到如此美麗而溫柔的女孩,讓自己胸口激烈的心跳不受控制,而且她給了我那麼多……我好喜歡她……大概從我初次見到她的時候,就一直喜歡著她了吧……)『喂,你!要不要和我交換彈匣?』

  在知道路卡的背叛以後,打算獨自逮捕他的我,在街上遇見一名扛著魔彈炮的少女,對我這麼說……話說回來,在初次見到安的時候,她就提到旋轉木馬了吧……

  「唔!」

  砰!砰!砰!砰!薛德立的耳畔響起了激烈的槍火交駁聲。而在最後,他彷彿聽見某種擁有巨大翅膀的生物覆在身上的聲音—

  ※※※※※※※※※※※※※※※※

  「薛德立!」

  愛珥文見到薛德立在面前如鬆弛的發條般倒下之後,奮不顧身地衝了出去。

  她展開雙臂,將薛德立護在身後,對斯拉法特士兵懇求,「走開!不要靠近,這是

  我的……我的弟弟!」

  愛珥文不斷拚命叫喊著,同時心裡出現了不好的預感。如果自己身體狀況正常,便可以像往常一樣潛入薛德立的影子裡,他就不至於遭遇這種危險了!

  斯拉法特士兵目瞪口呆,當他們看清眼前衝出了一名柔弱少女,而且身上也沒有攜帶任何武器時,緊繃的神情迅即和緩下來,慢慢地朝愛珥文走過去。

  「真是的,嚇了我一跳!原來是個小鬼啊……」

  「不!不是小鬼。這婊子身材不錯嘛!」

  男人們露出淫笑,互相向同伴使起了眼神,然後一面把玩著手槍,一面朝著愛珥文逐步進逼。愛珥文的直覺告訴自己士兵們接近她目的何在。那些軍人並非斯拉法特正規軍的士兵,而是為了應付突如其來的戰爭,被斯拉法特徵召的傭兵。他們大概是被愛珥文豐滿婀娜的身材迷了心竅,將軍紀與可能發生的危險忘得一乾二淨。這種男人的醜噁心態,還真容易看透。

  愛珥文奮力吶喊:「不要過來!」

  男人們非但絲毫未減緩逼近的動作,反而露出像是追趕著黑斑羚羊的肉食猛獸般的眼神,一步步逼近她。

  「我、說、不、要、過、來、了、吧。」

  愛珥文燃燒焰光的金色瞳孔,突然綻放出耀眼的光芒,包裹著雙臂的衣袖子,逐漸開始膨脹起來,一陣「啪啦啪啦」的聲響過後,她身上的衣物碎裂了。男人們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親眼看見的景象。

  「手臂……隆起了……」

  愛珥文的雙肩隆了巨大肉瘤,更令人詫異的是,在她四周的金屬碎片,以及毀壞的旋轉木馬零件全部懸空浮起。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怪物啊!」

  一個男人下意識地朝著愛珥文瘋狂開槍,愛珥文瞪了他一眼。啪啪啪啪啪,彷彿連聲音都凍結了似的,男人射出的子彈還飛不到一半就全部掉落了。

  (啊!不行……)

  愛珥文注意到自己的身體發出悲鳴。

  不行!……愛珥文心想,若是現在要出手阻止這些男人加害薛德立的話,身體就回復成原來的模樣了。最近的身體狀況一直不好,也是因為太久沒有變更「組成自己的魔法式」的緣故。由於和愛珥文與薛德立一齊踏上長程旅途,所以遲遲未前往門卡那林設立的機關,於是對逐漸錯位的身體置之不理,這也是她不願接近戰場的原因,她┐真正的體質」正逐漸失控而且緩緩現形。照這樣下去,再過不久,那層包裹怪物的皮膚即將剝落。然而,現在要保住這個改寫的肉體都有困難了,若是被迫喚回原有的力量,勉強保住的輪廓會變得不成人形,而且會在此地回復成原有的樣貌——!

  「討……厭……沒有像平常、平常那樣『解決』的話……」愛珥文緊緊揪著自己的胸口,身體向前傾倒。

  「我不想……回復成……那個模樣…!」

  斯拉法特的傭兵們完全沒有察覺她內心的掙扎,毫不留情地朝著她開槍。

  「嘎啊啊啊啊啊!」

  愛珥文尖叫了起來。

  在這瞬間,包覆著她的空氣彈非而出,看不見的物體東西朝男人們飛了過去,崩毀的旋轉木馬裝置,發出了巨響之後完全解體,男人們手上拿著的槍枝也隨之爆炸。

  「啊嘎啊啊啊!」

  男人們的手臂與指頭斷成數截飛出,腥紅的血沫在廣場上噴灑。那些奇跡似地未受傷的男人們,又見到了奇異的光景,方才爆裂的手槍板機、彈倉及槍桿等的金屬碎片,全都在空中漂浮著。

  「咦———─」

  「嗚啊啊啊啊啊!」愛珥文彷彿在嘔吐般,身體大大向前傾,當場蹲了下來。一仔細看,她的背後高高地隆起。差不多有小孩的頭部那麼大吧。她背後有好幾個地方嗶嗶啵啵地鼓漲了起來……

  「喂,喂,為什麼屍體,浮起來了……?」說這一句話的男人,再也沒能說出下一句話。

  「咿啊啊啊啊阿!」

  愛珥文發出了呻吟,在此同時,那些被炸死的斯拉法特士兵,屍體在男人們的面前漂浮,然後是瞬間被猛劃了一刀,甚至像是遭解剖似的遭到割裂,噗滋一聲,血液四處飛濺,緊接著軀幹完全斷折,身體上的皮膚蜷曲之後如橡膠般垂下。然後,那些漂浮在周圍的槍枝碎片、錫鐵星星、旋轉木馬的鐵柵、以及屍體身上爆出的腥紅內臟與肉塊,都陸續朝著愛珥文的方向飛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

  愛珥文背後隆起的肉瘤,就像生物的嘴巴一樣,將所有飛來的物體吞噬進去。然後連接成長長的肢體,不停地朝向四方伸縮蠕動。

  那六隻伸長的肢體,儼然像是肉塊與鐵所組成的蜘蛛腳。

  她的背後長出的肢體,全都以那種方式連接。人類的頭髮、肋骨、腸子晃來晃去地垂掛著,單輪車的車輪上,堆積著錫鐵製的星星與月亮,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的頭骨,頭骨上又沾連著人腳,然後又連接著燈柱……猶如孩童積木所堆組的那雙手,已經不再像是人類的「手」了。

  由於眼前的景象怵目驚心,在場的每個人都說不出話來。

  「痛、痛……好痛、好痛……」

  愛珥文吸著鼻子,流著眼淚,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男人們猛然連退了好一步。

  「好痛,哦……還是不夠。我的『質量』,還是不足啊!」

  還要需要更多。愛珥文說話同時伸出了「手」。可是,她的手卻已經不再是以繩索包裹的白皙的「手」,而是從背部長出的可怕肉瘤。

  「不要過來啊,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啊啊啊啊!」

  「誰、誰來!救命啊!怪物、怪物出現啦!」

  每個斯拉法特士兵都失聲大喊起來,不斷朝著愛珥文扣下板機。然而,為了要尋找材料,她伸長了身上的八隻手攻擊那些男人。男人們被抓住之後,身體被撕裂成好幾塊,腥紅色的物體在板地上擴散開來。

  「好……痛。我討厭這樣……」

  愛珥文蹲在地上,盯視著自己逐漸增殖的身體。

  從前、從前、從前,

  那是愛珥文幾乎已經沒有印象的往事。愛珥文漂流在寂靜、封閉,空無一物的世界裡。

  那裡沒有任何聲音,也瞧不見任何物體,既是一片漆黑,又是一片雪白,是空隙中的秘密世界。在那裡的所有物體都相同,全都動也不動並排著。從那裡將愛珥文——不是在形成愛珥文之前的物體召喚出來的人,是一名魔法師。

  那時的大氣中仍瀰漫著魔法元素,人類說出口的話,仍對於「多層界」具有影響力……那是在遙遠的從前,那個時代的人們,使用的是目前大多已經佚失,被稱為之古代語的話語,那是個大量而且易於使用古代語的時代。

  那個人究竟到哪裡去了呢?愛珥文思考著。那個打開時空狹縫,給予愛珥文這個世界的鋼鐵衣服的男人。沒有雙腳的他,騎著赤羊在在各地旅行——他名字叫作貝李傑吧。那個將愛珥文稱為「鐵姬」,為了防禦來襲的敵人,而將她當成召喚使魔的絕代大魔法師,構成「他」的組織式也在不知不覺中產生錯誤,逐漸變得無法動彈,然後如沙子般崩毀消失。

  「……好……痛、好……痛……」

  愛珥文掩著自己的身體,緩緩地站起身來。如今她身上有好幾個斯拉法特士兵留下的彈孔。她身體上的接縫清晰可見,為了要補強那些接縫,她以自身所擁有的質量將屍體扯斷,用來作為自己的身體。搖搖欲墜的人類腸子,以沾黏在上頭,猶如樹幹上的蟲卵似的眼睛,眼前的淒慘光景,更甚於屠宰場裡的砧板。

  「快……不快點……恢復的話,薛德立就要醒過來了……」

  愛珥文拖著劇痛不已的身體,趕到薛德立的跟前。她心想,幸虧他沒受重傷,多半是因為戰鬥過度體力透支,導致精神磨耗而支撐不住吧。只不過,得過一陣子才會醒來吧。霎時,一根綠色羽毛掉落在她眼前的血灘裡。愛珥文目不轉睛地盯視著那根羽毛,隨即聽到了刺耳的聲音。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救我、救我!」

  「愚蠢的怪物!」

  在那陣似乎將她當笨蛋看待的鸚鵡聲中,混雜了人類溫柔的聲音。愛珥文站在充滿鐵味與腥味的血灘裡,轉動著瞪大的眼珠,抬起頭仰望上方。那根羽毛如同拙劣畫家的調色盤般,混雜了不同色彩的……那只伸展著翅膀的鸚鵡,在傾斜的旋轉木馬上盤旋之後,朝著那名男子飛去,徐徐地降落在他的肩上。

  「你是……路卡˙亞斯蘭席恩……!」

  「哼哼哼,怪物!妳的表皮剝落啦?」

  男人坐在失去了頭顱的白色木馬上。那個男人,奧利凡特——路卡˙亞斯蘭席恩,帶著諷刺的眼神凝視著愛珥文。

  「那孩子……的,父親……!」

  愛珥文以糾纏不清的眼神看了回去。沙沙沙,她從背後伸長了新長出來的六隻觸手,打算驅逐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

  「住手!妳現在也不想耗費多餘的氣力吧,『鐵姬』!貝李傑的魔力果然要枯竭了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妳畢竟已經被構築了超過二千年了。妳只不過是在三千多

  年前從『多層界』被召喚出來的魔法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妳才取得了人形呢,這真是個謎團啊……」

  啪滋一聲,在他周圍張開的薄薄的,看不見的牆壁,將她的觸手彈了回去。愛珥文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是!我不是魔法式!……我、我……」她豁盡了全身的力氣,猶如野獸咆哮似的嘶吼起來。「我,是被被被被被人愛著的哦。就就就就算是現在,也是被人愛著的呢。碰碰觸著。美美美麗的、嗓音——!」

  愛珥文的身體一動作起來,血灘就發出啪滋啪滋的聲音。她裸露的背部因為他人的鮮血而染得赤紅,她大叫著。

  「一一一一一直都在薛德立身邊的哦……那是因為,我是他的姊姊!」

  「妳不是人類。妳只不過是貝李傑所構築的古代語罷了。」

  奧利凡特說出的話語,成為愛珥文最恐懼的冰冷鋒刃,彷彿將她活生生地四分五裂。

  「我……變變變美了哦。美麗的雙手!美麗的雙腳!身上沒有接縫,而且也一點不骯髒。而且,已經——擁有溫暖的體溫了!」

  「人類原本就沒有接縫。再說,人類原本就擁有溫暖的體溫一

  奧利凡特以興味盎然的視線投向廣場彼方。「話說回來,那個勇敢衝進斯拉法特軍隊裡的女孩,才真是厲害呢。正如人類的命運,只要一踏出步伐,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他的喉嚨發出咯咯笑聲,撫摸起胯下白色木馬的斷頸。

  「不只那個女孩,也不只那些加瑞安魯德人。所有人類,每個人都穿著銀色長襪,持續著無法停下的腳步。如此一來,在每個人命運裡,都必須面臨犧牲。一面哭喊著,一面一直地向前走。」

  「?」

  「我和妳也是如此。不過,那個女孩與薛德立,恐怕都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不瞭解綺德琳為什麼﹒出現那種舉動——」

  愛珥文神情恍惚地望著奧利凡特。奧利凡特以溫柔的表情對她微笑。

  「小孩沒有慈悲心。正因如此,人才要長大成人,那並不骯髒,而是為了成為更溫柔的生物。並非是成為大人,而是成為人。這就是人永遠無法成為天使的理由。那個女孩原本就不是天使,只不過是個人。可是,她身邊的人,卻不肯讓她變成真正的人。那個女孩為了證明這件事,她只好這麼做。不過——」

  他瞇起了顏色與薛德立相同的瞳孔微笑起來。

  「只是個魔法式的妳,一輩子都不會懂的。」

  「不是天使!不是天使!溫柔、溫柔!」

  葛蕾熙絲小姐從奧利凡特的肩膀上飛了起來,在天空上盤旋喧鬧起來。奧利凡特從木馬躍身而起,避開了廣場上的血灘,緩緩地降落在地面上。

  「難得能見識薩鐸羅斯的亡靈魔法,就讓我好好享受一下吧。『鐵姬』!妳的能量逐漸耗盡,這表示妳『鐵姬』也快不行了吧……」

  奧利凡特語畢之後,就如同剛現身的時候,突然在風中消失身影。最後,他留下了這句話。

  「呵呵呵!『鐵姬「妳再不快點變回來的話,薛德立就要醒過來囉……」

  這句未因風聲而變得模糊的話,讓愛珥文猛地抬起了頭,她渾身發抖。

  她慌張地想讓從背部長出的觸手恢復原狀。然而,她像是是忘了如何合上翅膀的蟲子,不論怎麼努力,背部的觸手無法消失。

  「討厭……拜託,變回去!快!……我不想被他看見自己這個模樣……」

  愛珥文哭著親吻起自己的手腳以及身體其他部分。快點……必須快點將這些詭異的東西隱藏起來,還得消去身上的傷痕。否則就會讓薛德立看見了。那麼薛德立就會得知自己不是人類了……

  (如果變成那樣的話——!)

  愛珥文光是回想當時的事,就感到彷彿被拖回多層界般的寒冷。薛德立一定討厭自己的。不對,不只討厭而已,或許會認為我是怪物而排斥我。只要愛珥文無法順利隱藏自己真實的身體,人們就會朝著她丟石頭,二話不說地拿劍就砍。每個人都咒罵她是怪物,完全不去聽她想說的話。這就是人類這種生物的本質。愛珥文很久以前就瞭解這件事。所謂的人類,只要對方與自己越不一樣,他們就會愈討厭對方。縱即使是體格與自己相似的同類,也會因為髮色不同,使用的語言不同,因而排斥對方,即使同為人類,也聽不見進對方所說的話。

  這就是——人類。

  薛德立看到真正的自己,說不定會像他們一樣,對我揮刀相向。

  「唔,唔……」

  在愛珥文的臂彎裡,薛德立微微轉動了身軀。愛珥文慌張地讓他躺在地上,飛也似地離開了他的身旁。怎麼辦?薛德立注意到了。可是,又不能讓他看見我現在的模樣!

  愛珥文藏身在建築物的陰影下,絲毫不敢動彈。由於爆炸的緣故,那棟建築物三樓以上的樓層已經崩解。她窺看著薛德立逐漸恢復意識的模樣。

  (啊……)

  愛珥文盡可能蜷縮起沉重的身體,並且屏住氣息,只為了不讓躺在那邊薛德立發現自己的模樣,空無一人的巷道上空,金色夕陽緩緩西下在不知不覺間,將仍然處處血灘的廣場染得更加殷紅。

  巷道的對面,出現了一道人影。愛珥文不由得暗自驚叫。

  背對著夕陽緩緩走來的人,居然是安普洛希雅。

  愛珥文眼神空洞地跪在倒下的薛德立身旁。然後,她將手放在薛德立的臉頰上,輕聲呼喚他。薛德立、薛德立……

  薛德立的雙眼,宛如慢慢綻放的花苞,慢慢地睜了開來。

  「啊,安…」

  他一臉幸福地將臉埋在安普洛希雅的胸口。

  「啊!我好想妳。是妳救了我吧。不論在什麼時候,我老是被妳搭救……」

  安普洛希雅不知說了些什麼,薛德立仍舊抱著她繼續說下去。

  「我希望妳待在我身邊。永遠都在我身邊……只要妳待在我身邊,我什麼都願意做!安普洛希雅,我、喜歡妳。」

  (不是這樣!)

  愛珥文從冰冷石牆的內側,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擁在一起的兩人,發出不成人聲的叫聲。

  (是我,是我救了薛德立啊。一直以來,從那個被他要求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是這樣了。可是為什麼不是我呢?)

  想在當下衝出去將二人拉開的嫉妒心,以及不想讓薛德立看見自己如此醜陋的羞恥心,兩者在愛珥文的內心激烈交戰,而且後者被迫屈服在凶暴之下。

  『安普洛希雅,我、喜歡妳J

  愛珥文壓抑著身體的顫抖,怒視著因重逢而無限歡喜的兩人。

  (不給……我絕對不會把薛德立交給任何人。要是「姊姊」不行的話,就算不再是姊姊,我也要得到他。對,不論怎樣都好……只要能像那樣被抱住身體……不論手段多麼卑鄙……)

  愛珥文體內出現一股未曾有過的熱氣,那股熱氣因無處可去而發狂,愛珥文明白那熱氣幾乎要令她感到疼痛。

  現在不能出手。因為薛德立認為愛珥文是「姊姊」。「姊姊」對他而言,絕對是能夠得到至高愛情的位置。明明長久以來,自己都覺得只要這樣就好,但齒輪究竟是在何處出了毛病呢……

  (對……啊……)

  她在黑暗中蠢蠢欲動。

  (變得像安普洛希雅那樣就可以了。我變成她的話,我就是薛德立的最愛了……)

  當愛珥文的後背的觸手詭異地蠕動之時,薛德立與安普洛希雅二人,彷彿為了確定對方是無可取代的人似的,無視於身上的血跡斑斑,緊緊相擁在一起。

  ※※※※※※※※※※※※※※※※

  ——狄摩西和查理就這樣離開了。多雷千城已被斯拉法特軍與帝國軍破壞殆盡,此外,由於雙方耗損過多兵力,在進行休戰協議之後決定撤退。

  由於月海王國向斯拉法特軍隊申請庇護羅帝力可斯公司的少爺,狄摩西二人之後便與斯拉法特軍一起行動。他們將搭乘斯拉法特軍隊準備好的最新型蒸氣汽車,先一步回到月海王國。因為北邊的海洋依舊結著冰,他們便決定穿越舊庫裡斯特魯國領地,從南方渡過海灣。

  離別之日,不知道是不是心裡有疙瘩,狄摩西不太想跟薛德立見面。

  「狄摩西……」

  薛德立得到巴洛特-加龍省的允許前來送行,狄摩西下定決心、筆直的向薛德立走去,並慢慢拔出插在腰上的愛槍「斯可爾尼克」。薛德立驚愕地盯著他。

  「狄摩西,這個……」

  「不是要給你,不過是借給你罷了!」他從頭到尾都噘著嘴,但臉頰卻微微發紅。

  「還不都是因為你那不值錢的三流貨色壞掉了!你不像我是上流社會的人物,竟然窮得買不起像樣的槍,真是沒辦法啊。羅帝力可斯公司的魔法槍是一流貨色,所以我才借給你,這可是你買不起的的高級槍枝。羅帝力可斯公司的創始者,也就是我爺爺,是個擁有優越技術的槍枝鍛造大師。所以,這把槍的子彈只適用於我家的廠牌,另外,不是使用羅帝力可斯公司的零件的話,也沒辦法進行改造。而且……」他說的話像是從齒縫硬擠出來似的。「……而且,最瞭解這把『斯可爾尼克』的人正是本少爺。雖然不清楚你之後的使用狀況,不過你要是因為操控不了而跑來跟我哭訴的話,我還是會負責幫你改造的。畢竟這把槍是我的,由本少爺來改造,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狄摩西……」

  沉甸甸的感覺傳到薛德立手中。薛德立知道,這並非只是單純的借用而已。

  狄摩西出借這把槍,其實是向體內那個幼稚的自己訣別。這是他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妥協的證明,也是符合他自己選擇的儀式。薛德立抬頭看著狄摩西、這名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認識的同行者,感到頭昏目眩,心想,他在不知不覺間長大了。

  「謝謝,我會珍惜的。」

  薛德立面對著狄摩西,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狄摩西雖然有些錯愕,卻也裝作一臉不悅的回握了薛德立的手。

  「保重。」

  薛德立發覺自己還有話想說,於是在狄摩西準備坐進插有斯拉法特旗幟的蒸氣汽車時,他朝著對方大叫。

  「我……我一定會到你家去,要你幫我改造槍枝!然後……我也會去買斯可爾尼克的子彈的!」

  「……你這傢伙,還真是厚臉皮咧!」

  薛德立的臉龐因為狄摩西的驚訝語氣紅了起來。

  「對、對啦,我就是厚臉皮,因為我就是窮啊!」

  薛德立這麼說完後,狄摩西發出了爽朗的笑聲,這是他們相遇之後的第一次。

  站在狄摩西身旁的查理,讚許地將從沒離過手的茶具盒塞近車內,並露出微笑。

  蒸氣汽車的引擎啟動之後,巨大的煙囪噴出了蒸氣,載著兩人朝著彼方前進。狄摩西連忙將頭探出了車窗。

  「我話先說在前頭,那把槍只是借你的而已,絕不是要給你的,你可別弄壞啊,要好好珍惜它!」狄摩西自始至終大叫著,他的聲音渾雜著風聲吹了過來,薛德立用力地

  朝他揮著手。

  「再見!」

  車子吐出的煙漸漸變小,不久,地上捲起了黃沙,車子隨即消失了蹤影。薛德立不

  讓任何人聽到的在口中低喃。

  「……日後還能再相會吧!」

  ※※※※※※※※※※※※※※※※

  因為發生了太多事,薛德立尚未整理好心情。

  可是,時間卻像是從橋下凝視的河水,不理會薛德立的迷惘迅速地流逝。

  帝國軍隊因為斯拉法特軍隊的自殺式攻擊,戰力幾乎消耗殆近,雖然他們只是暫時要補強喪生得特別多的魔槍手,不過也不得不放棄他們已佔領的多雷千城。此外,斯拉法特的兵力已經短少到無法被稱作軍隊,他們在月海王國的援軍到達之前,只能被困在西頓。

  薛德立他們在特魯魯城與折回的巴洛特-加龍省分離後,和狄摩西他們及帝國軍展開了不同的道路前進。

  在這次戰鬥開始前,愛珥文似乎因為山裡太冷而生了病,為了她,薛德立他們決定在多雷千城郊外的道院稍作停留。愛珥文的情況不太好,因為她不想將病傳染給夥伴,連薛德立都不許進入房間。幾天後,薛德立看到她的笑靨時,才鬆了一口氣。

  一切又回歸到原本的平靜了。

  只剩下安普洛希雅這一件事……

  「或許還有留下些什麼,我得去一趟多雷千城。」為了幫收留自己的修道院尋找醫藥用品和木炭,薛德立踏進早已化為廢墟的多雷千城。

  城裡的尖塔全都崩毀了。因為強烈的北風,連石板路中間縫隙都看不到了的多雷千城,就像只住著幽靈一般……讓人覺得這裡是在非常久遠以前就被消滅了的王國。薛德對自己從破掉的展示櫥窗進入店舖,運出溫暖的羊毛製品以及砂糖等等東西,在心裡懺悔著。不過,店裡的東西也所剩無幾,表示商店在城鎮的居民逃離時,曾受過大規模的搶奪。

  突然,薛德立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他抬起頭來。

  「聽得到,音樂……」傳來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某處灑下閃閃發亮的砂糖屑和寶石的碎片。薛德立穿過好幾條小巷,來到數目前自己倒下的地方。「啊……」

  薛德立下意識停住腳步。那裡是前幾天的戰鬥中,出現最多犧牲者的「七色洋傘大道」小廣場。雖然已經整理過為數眾多的犧牲者屍體,石板上仍然留下了大量血跡。

  在他視線的前端,正是安普洛希雅。

  她在壞掉的旋轉木馬旁,用手轉動圓盤式的大型八音盒。鐵製的發條撥弄著圓盤,奏出從寶箱灑出寶石般的聲音。

  「安……妳在這裡啊。」

  薛德立叫呼喚她,並跑到她的身邊,安普洛希雅停下旋轉八音盒的手,緩緩回頭。

  她露出微笑。

  這個笑容,比先前在雷尼斯敦看過的微笑更加澄澈,薛德立不自覺地朝她走過去。

  無來由的,總覺得倒在安周圍的白色木馬、小丑裝飾品以及剝落退色的紅色馬車,因為方纔的八音盒,又被重組起來,再度開始運轉。

  甚至是以順時針方向旋轉……

  「安、我……」他毫不猶豫的將安普洛希雅拉到胸口,「我,再也不想離開妳了!」

  安普洛希雅的身體在他懷裡微微的顫抖。

  「我不想離開妳,希望一直待在妳身邊。和在雷尼斯敦那時不同,這次的分離讓我深深明白,妳對我到底有多麼重要。我已經無法想像沒有妳的日子,妳不在我身旁

  時,我總是想念著妳,一想起妳就無法冷靜下來,我的情感——完全釋放出來了!」

  因為她發出了細微的聲音,薛德立覺得自己用力過度而稍微放開安。

  「如果能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願意做。為了妳,我什麼都能做,只要有你在我身邊就可以了!我好害怕自己作決定,我害怕我只想著自己的幸福,害怕追趕著某人。在這個世界上,即使是出於良心而做的事情,也不會順利完成。我已經不知道該做什麼才好,要怎麼做才好了!」

  縱使是自己想要做些什麼,都會害怕自己會不會犯錯,所以希望別人幫自己作決定。薛德立也明白,這樣的行為比自己犯罪還要卑鄙。然而,現在的他被困住了。自從目擊綺德琳壯烈犧牲後,就不能認為自己是能夠成就偉大事業的人了。

  「希望自己至少能待在妳身邊。安普洛希雅,為了妳……」薛德立停頓下來。不是因為見到安普洛希雅的喜悅或是感動,而是因為她慢慢蹲下去,撿起了什麼東西。

  那是星星,鐵製的星星,不存在於天空中的星星……

  安普洛希雅不發一語,默默地將星星放到薛德立的手上。

  「嗯亡薛德立凝視著鐵製的星星。落在地面上的星星,已經不再閃閃發光,反倒被塵埃和泥土弄得髒兮兮的。

  再也回不到天上的星星,已經不再轉動的旋轉木馬,只能在人們回憶中順時針旋轉。那些美麗的白色木馬行經的軌跡,再也無法重來,那些軌跡只存在於回憶之中。

  

  薛德立忽然全身放鬆,撲通地跪在地上。安普洛希雅走到他身旁,她抓住薛德立想要摟住她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

  「薛德立,我好想你。」

  薛德立吐出溫熱的氣息,安出神地將手貼著他的臉頰,然後,掩住了薛德立仰望著的臉龐,兩人接吻了。

  除了安之外,沒人能給予的甘甜觸電感,從薛德立的嘴唇擴散至體內。

  「我也不想離開你,我無法想像自己也會有如此思念著某個人的時候。我也和你祈求著相同的事情,看不見的星星在我們周圍繞著大圈,希望以後能夠再次見到。我,愛著你。比任何人都……愛你。」

  然後,她對薛德立投以落寞的微笑。這表情看起來比之前見到過的任何表情都要遙遠,薛德立感到戰慄。為什麼呢,為什麼看著她的笑容,會如此的不安呢……

  「安……」

  安普洛希雅痛苦地凝視著他說。「薛德立,我啊……」

  他感受到一陣寒意。「我是……加瑞安魯德的公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1-11 11:32 PM

  沒寫比較好的後記

  大家好,在這個人們因五月病而臉色蒼白的討厭季節,大家是怎麼度過的呢?我主要將時間耗費在把歌特蘿莉服與管家服塞進充滿角色扮演風格的奇幻小說「銃姬」裡。司儀是我,由「希望管家名字是賽巴斯汀賽巴斯欽哦同盟」的會員高殿熱情贊助。

  那麼,接下來,本書「筆直地向前走」算是結束了,大家覺得寫得如何呢……?在我寫完也看過了後,發現帝國軍的出現機率相當高,眼鏡仔的現身的頻率也不低,變成了一本不可思議(只照著作者的興趣發展下去)的小說了。呵呵,真是開心啊。人不管朝那裡走,都只能筆直地走下去,而我的話,則是朝著每次的截稿日,筆直地犧牲自己。大家也是筆直地走下去嗎~~?

  這次唯一覺得可惜的是沒將爆乳和銀框眼鏡的「決鬥」場面放進來吧。也罷,哪天就會放進去的……背景音樂當然要用《格鬥小子~~百萬人的眼鏡~~》(注有首類似的快打旋風動畫歌曲,叫作格鬥小子~~百萬人的大哥)』。

  愛珥姐姐的真面目總算揭開了,故事逐漸接近核心,之後,就只剩下闖入斯拉法特了。按照我的預定進度,下一回「銃姬」,會大致上作個了結。大家所期待的(雖然我並不清楚是不是)薛德立與安普洛希雅相逢、薛德立在月讀山丘大洋房時期的過去、以及伊柏利德滅城事件等情節,即將完全明朗化。

  無論如何,似乎可以看到我所預設的終點了,我要對給我這個機會的編輯部各位、業務姐姐們,以及最最重要的讀者們,致上我最深厚的謝忱。為此,我要將我的熱忱轉為眼鏡和胸部,之後還要打算提供許多眼鏡以及各式各樣的胸部!(咦?有這種決心?)

  話說回來,我有個看過前一集的朋友,同時也身為愛好眼鏡委員會會長的某S小姐,劈頭就罵我說「書裡明明沒有黑框眼鏡,你居然敢說自己喜歡眼鏡」。我立刻駁斥「可是,在這小說裡的世界,根本就沒有塑膠嘛!」結果卻被反嗆說「作者不是小說的神嗎?是神的話就設法弄出來啊,只要眼鏡是黑框的就好了,用什麼材質無所謂吧!」

  結果,我就像失去視力的姬川亞弓(注:漫畫「千面女郎」的兩大女主角之一)一樣,受到了強烈的衝擊。而且,我也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對。就是這樣。神絕對也是這樣子造出這個世界的。我一定會設法創造出黑框眼鏡來。啊!為什麼我沒將巴里西斯兄弟,設定為四兄弟呢……(↑反省)

  這次榎波先生、K田一先生也幫了我不少忙。下一集的內容,大概有一半會以愛珥文為主角,期待再相會吧!

  到底是麻花辮好呢還是吊帶褲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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