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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t 發表於 2009-1-14 08:44 PM

三浦勇雄 -【萬歲‧五】短篇萬歲

本帖最後由 wint 於 2009-1-18 05:4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本週的《THE?外界視野》節目小組為了徹底地『調查外界人的日常生活』而來到了外世界某國某縣某市某住宅出這個外景──!」──果然。又是若無其事、突如其來就現身的槍之岳。不可思議的事件接連在霧島曜子、藤森文七、古都緣周遭發生。奇怪的是,為什麼還不時可見大目玉徘徊在角落的身影……?本集中,鏡頭從「歡喜冤家情侶」鐵平與小緣身上移開,聚焦在二人身邊朋友的奇妙事件上!超歡樂精采外傳短篇集!驚奇刺激百寶箱,待各位親自揭開!

作者簡介

第一集《聖誕節萬歲》是Media Factory主辦的第一屆MF文庫J輕小說新人獎評審特別獎得獎作品。之後在同出版社的MF文庫J出版,全八集。中文版由東立出版社代理。

原日文書名:【上等。シリーズ】エトセトラ上等。

原所屬日本文庫:MF文庫J...<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wint 發表於 2009-1-14 10:30 PM

殺必死萬歲!

         

  先是烏鴉嘎嘎地聒噪叫著,麻雀隨后也跟著啁啾地應和,藍白色的曙光掀開了夜晚的黑幕──天亮了。

  此時某個集團,出現在獨棟住宅區的一角。

  「電視機前的各位觀眾,大家早安。」

  穿著黑色套裝,臉上戴著下鏡框造型眼鏡,留著娃娃頭的女人,正單手拿著麥克風對著鏡頭講話。負責照明、收音、以及手持大字報的眾多工作人員占據了道路中央,包圍著正在講話的這名女子。

  「哎呀──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小女子槍之岳,最近終于從反省處分中解脫了。在上次的企劃中,我為了向『第二世界』的某生命體報復而擅自監禁了外界人,結果被公司罰反省處分,不過現在終于恢復自由哩。在姊姊不在的這段時間里,各位過得如何啊?」

  女人瞄了一眼左腕上的手表。

  「言歸正傳,現在是外世界時間,清晨四點三十七分。健康的高中男生應該還在邊沉睡、邊編織著粉紅色的夢,甚至可能已經要到高潮好戲的時候了吧。在這樣的清晨,我們到底要做什麼呢?其實這次的企劃是這個。」

  女人口中輕輕地發出『锵锵锵锵』的音效。

  「本周的『THE?外界視野』節目小組,為了徹底地『調查外界人的日常生活』,特地來到了外世界某國某縣某市某住宅區,出這個外景。因為還是好夢正酣的清晨,因此很抱歉用這麼小的聲音,向各位說明我們這次的節目名稱……順帶一提,我今天之所以穿著一身黑,是為了表現出隱形的感覺。喂喂,電視機前面的你,現在還在想是被哪台莫名奇妙的電視台蓋台的你,還好吧?要不要我為您介紹本節目推薦的精神科醫院啊?有需要的話,請務必和本節目連絡喔。」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女人露出職業性的笑容。

  「那就讓我們開始執行這次的突擊任務吧!」

  女人轉身──朝住宅區的一角,某間組合屋的方向前進。

  少年仰躺著沉睡,應該蓋在身上的被子被踢到了一旁。

  微睜的雙眼還伴隨「呼噜噜」的打鼾聲。少年的睡相實在不怎麼好看。右手無意識地搔著從半掀開著的T恤露出來的肚子。短褲在二腿之間的生理現象,說明了少年是個健康的男孩。

  這些人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少年的枕邊。

  非常超現實的光景。約四張榻榻米大的房間中,躺著一個睡死的少年,以及一群盯著他看的攝影集團。照明燈打在少年的臉上,收音麥克風在少年的臉部上方收錄著他的鼾聲,攝影機將那難看的睡相毫不遺漏地納入鏡頭中,手中拿著大字報的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盯著少年看,接著──

  「……嘻嘻。」

  穿黑色套裝的女人徑自笑了起來。

  『锵锵锵锵』女人輕輕地發著自制的音效,邊伸手接過了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大字報。

  大字報上用POP字體寫著──

  『突擊!隔壁的起床大驚奇!』

  應該就是這個節目的標題吧。

  「嘻嘻、嘻嘻嘻。」

  女人露出邪惡的笑容,輕輕地把大字報交還給工作人員,她將麥克風往少年的臉上用力塞去。「嗯……不行、不行啦…小緣……我們還太小……嘿嘿嘿……」少年隨即發出一連串奇異的夢話。

  女人把嘴唇湊近少年的耳畔,輕聲說道:

  「五?十?岚?起?床?啰~」

  吹過耳際的氣息,讓少年的身體產生了些許的反應。半睜的雙眼似乎開始有了視覺,少年醒了,他用茫然的眼神望著眼前這個帶個笑容的女人。

  「早啊。」

  「……」

  少年轉動著茫然的視線。負責攝影的工作人員有點害羞地一齊向他招了招手。還在半夢半醒中的少年也反射性地舉起手回禮,果然是個很容易融入環境的老百姓耶。

  「……」

  繞了一圈之后,他的視線停在滿臉笑意的女人臉上。女人笑嘻嘻地說道: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喔。五十岚。」

  「……────喔、喔喔喔喔喔?」少年終于有所反應的從被窩里彈了出來。「妳、妳……在這里……干嘛?」

  「嗚嘻嘻嘻嘻嘻嘻!」

  女人發出奇特的笑聲往后方退去。就在少年還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的時候,以女人為首的攝影團隊開始從房間撤退。

  「電視機前面的太太們,看著你害羞的睡相興奮的不得了喔!」

  「等一下———你們這些家伙—」

  少年好不容易才發出聲音來。

  「把我的家還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是一間風格有點詭異的縣立高中。地點在該校正門口。

  在朝陽的映照下,巨大的校舍閃爍著粉紅色的光芒──粉紅色?那是因為校舍本身就是粉紅色的關系。由于顏色實在是太特殊了,因此附近的居民都戲稱這是間「桃色學校」。至于校長每每因為這個昵稱而感到頭疼不已,則是題外話了。

  時間剛過上午八點。學生開始陸續穿過校門到校上課,當然每個人都會穿過那個同樣令校長煩惱不已的粉紅色校門。由于今天是暑假的返校日,因此每個進校門的學生臉上表情都顯得一派輕松。

  就在這樣的校門前……

  「這位同學請等一下。沒錯,就是妳。妳的裙子會不會太短了一點?這樣已經算是公然猥亵了喔。妳看男生們個個都紅著臉看著妳。非常好。今后也請繼續努力──喔喔,還有你。你的笑容會不會太低俗了一點?你這種表情已經可以算是性騷擾了喔。小心女人去告你。非常好。今后也請繼續加油。」

  好像正在進行服裝儀容檢查。

  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雙手交叉在胸前,站在校門口的她一手還執著教鞭。每個穿過校門的學生都會被她上下打量一番,被她盯上的,免不了被那一點也不像是指導學生的說詞指導一番。女人的背后有一組很顯眼的攝影集團,路過的學生都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他們。

  「……這是在干嘛啊?槍……不對,豆子老師?」

  一位男學生走到這個謎樣女教師跟前如此問道。男學生頂著一頭看似染壞的亂發,耳上掛著耳環,制服穿得松松垮垮,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男學生后面還站著一名看起來十分乖巧的女學生。

  女人依舊是滿臉笑意。

  「哎呀,這不是藤森同學嗎?今天這麼早就來學校了啊?而且竟然還帶著一個女孩。你最近不騎車上學了嗎?」

  「咦?喔喔……之前趕補習的時候飙腳踏車飙太快,結果『落鏈』報銷了。因為還不習慣走路上學,所以有時候會算不准時間──哎呀,這種事不重要吧?妳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

  「看不出來嗎?我是前來糾正因為放暑假而松懈了精神、服裝不整的學生啊。」

  「……那又為什麼要以豆子老師的身分登場?」

  女人背后的工作人員舉起立牌,回答了這個問題。男學生看著牌子,呆滯地將它念了出來:

  「突擊……隔壁的服儀大檢查?」

  「是的。服儀檢查。」

  諸位上吧。女人這句話還沒說完,工作人員已經一擁而上。瞬間就控制住男學生的行動,開始將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剝掉。

  「咦?等──等一下!」

  「耳環違反校規,沒收。」

  「這我知道——可是為什麼要脫我的衣服啊?」

  「電視機前面的主婦們興奮得很呢。」

  「什麼?我是問…」

  男學生抗議的話還來不及說完,衣服就已經幾乎快被剝光了。在遠方看著這一幕的女學生們,則是開始發出奇怪的悲鳴。

  「嗚哇啊啊啊啊!大家不要看啊!還有那個柚子,妳不要從遮著臉的指縫間偷看!」

  「看你可憐。我就大發慈悲,把耳環還給你吧。」

  「這一點意義也沒有好不好!衣服、把我的衣服還來啊啊啊啊!」

  同樣的,男學生抗議的聲音還沒說完,女人以及她的工作團隊已經開始撤退了。女人用指尖拎著一條四角褲,對著鏡頭說道:「節目的最后,還有一個特別禮物要送各位觀眾喔。」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清爽的早晨空氣中,回蕩著男學生的悲鳴。

  *

  都內某個會場,一群女學生正熱鬧地聚在一起。

  此時,仍有許多聒噪的女學生陸陸續續地進來。會場的入口立著一面『全國高等學校文化連盟大會「音樂部」賽場』的廣告牌。這些少女即將在此展開一場激烈的競爭吧──

  不過,在會場的某個角落,卻有著另一股完全不同的氣氛。

  「大姐姐,請妳不要這樣。」

  「哎呀哎呀。妳看看妳的領結都歪掉了呢。」

  草坪上擺著便當。兩個坐在草坪上的女學生正在親昵地對話。

  漲紅著臉,被另一方調整著其實也沒有多歪的領結的,應該是學妹之類的吧。另一方面,邊說邊動作的是個留著妹妹頭,戴著黑色下框眼鏡,看似學姊的女學生。只是她的領結不知為何卻是黑色的──

  「……槍之岳姊姊?」

  一名女學生茫然地站在兩人面前如此問道。她穿著白色的洋式制服,紅色的領結在白色制服的襯托下,看起來十分地顯眼。

  打著黑色領結的女子回過頭,微笑地回答:

  「哎呀哎呀。這不是霧島同學嗎?最近好嗎?」

  「還、還過得去啦……」女學生似乎還在觀察眼前狀況似地問道:「請、請問妳們兩位現在是……?」

  「如妳所見啊,我正在調整我可愛學妹的領結呢。」

  「可、可是……不對啊……大姊姊……那里不是領結耶……」

  「喔呵呵呵,是領結的位置沒錯啊?」

  喀嚓,一個聲音從臉色發白的女學生背后響了起來。女學生驚訝地回頭一看,竟然看到了一台攝影機、收音麥克風,還有大字報(上頭寫著「繼續繼續繼續,」)等道具一應俱全的集團。

  「什、什麼……」

  「大、大姊姊……有很多人在看……」

  「被欣賞才能讓妳更加容光煥發啊。」

  「啊……真、真的嗎?」

  「不,這只會讓妳看起來像個花癡罷了。」

  打著黑色領結的女人,對著某個這麼否定的女學生點點頭,站了起來。

  「好戲就此打住吧。」

  丟下這句話,一行人優雅地離去了。「啊啊……請等一等!大姊姊!」留下那個學妹在后面苦苦地追趕。

  「——啊啊,對了、對了,差點忘了說。」女人突然回頭,對著呆站在原地的女學生說道:「霧島,祝妳大會賽事順利啰。」

  這次說完,就真的消失地無影無蹤了,連攝影集團也一並跟著消失。

  「…………」

  「曜子學姊,馬上就要上場了喔——!」

  回頭一看,一個學妹站在會場的入口呼喚著。

  女學生點點頭。

  「我馬上就去,亞希兒。」

  ***

  夜漸漸深了,城市開始沉睡——

  但卻有一群攝影集團悄悄潛進了某間公寓的浴室里。

  「突擊!」打頭陣的黑色套裝女毫不猶豫地拉開了淋浴間的簾子說著:「隔壁的洗澎澎時間!」

  被拉開簾子的淋浴間里站著一個少女,身子不必說,當然是全裸的

  「——呀!」面對這個突然闖入的集團,少女睜大雙眼、全身僵直。「咦?」

  「嗨嗨,親愛的小緣。妳可愛的小屁屁上鏡頭了喔。」穿黑色套裝的女人帶著邪惡的語氣,把麥克風遞到少女嘴邊。「妳洗澡的鏡頭已經上了全內世界的電視了,請問有何感想呢?說來聽聽吧——」

  「等、咦、什麼?」

  少女已經嚇到連該怎麼尖叫都忘了,她慌慌張張地想要找浴巾遮住身體,卻怎麼樣也找不到。仔細一看,有個工作人員手上正拿著那條她再也熟悉不過的浴巾。

  「——哇!」少女的尖叫蓋過了蓮蓬頭的水聲。「討、討厭啦!你們要干什麼啦?」

  少女勉強用手遮住了幾個在此不便說出名稱的部位,正努力地想要尋找可以逃開這一幕的方法——然而,入口早就已經被工作人員堵死了,她只好拼命地往角落躲藏。少女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抗議著:

  「請、請你們住手!不要再拍了!前陣子不是才剛剛見過面而已嗎?為什麼又來了呢?」

  「嘿嘿嘿,逃也沒有用喔。我們要把妳重要的部分瞧個清楚。」

  「妳到底在說什麼啦?槍之岳姊姊?」

  「年輕的肌膚濺著淋浴的水花,青春的肉體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呢——」

  「討、討厭啦啊啊啊啊!」

  「嘿嘿嘿嘿,不用擔心。我們會打上馬賽克的。」

  「重點是你們根本不應該拍需要打上馬賽克的鏡頭吧!」

  負責轉播的女人似乎連呼吸也開始變得急促了,少女的裸體就這樣活生生地暴露在鏡頭前。

  少女的尖叫開始轉為哭泣,「這、這樣人家會嫁不出去啦!」

  「放心吧,反正五十岚一定會娶妳的。」

  女人以平靜的口吻回答,接著,她轉身面對鏡頭。

  「這樣子的觀眾殺必死服務應該夠了吧?」

  「觀、觀眾殺必死服務?」

  少女驚訝地質問著。不過女人並沒有回答,而是帶著百分百的制式笑容說道:

  「不知道這些少男少女的年輕肉體,是否有滿足各位觀眾的期望呢——」

  「什、什麼滿足觀眾的期望啊?快點關掉攝影機啦!」

  「接下來,要進入本企劃的高潮戲了!」

  女人對著鏡頭伸出三根手指頭——

  「現在是八月——距離上次六月新娘的企劃,已經過兩個月了。如果各位認為這段期間,我因為被罰自我反省就會安份點的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早就預錄好接下來的企劃啦!認為我毫無長進的你,GotoHosPita!這次就讓我來為各位介紹這兩個月——七、八月期間,發生在外世界的許多故事吧!豪華飨宴特別三短篇!請盡情欣賞!」

  「快、快點把攝影機關掉啦!」

  「『阿撒不魯特別企劃!暑假大卡司!豪華飨宴三短篇特輯』就要登場了!主持人正是小女子槍之岳!請多多指教!指教不會死掉!DEATH!」

  少女發出了一陣悲鳴。

  「那為什麼我就非得要犧牲色相不可啊?」

  鏡頭,暗了下來。

  ——“SEXY SHOTS!!” is over。...<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t 發表於 2009-1-14 10:31 PM

本帖最後由 wint 於 2009-1-14 10:42 PM 編輯

寂寞萬歲!

          


第一章


  抱歉,突然寫這封信給你。

  ……雖然對于自己的唐突表達了歉意,不過,這畢竟還是改變不了這封信打擾到你的事實吧。總之,還是只能先說聲抱歉了。現在的你應該鹹到很困惑吧,或許還因為覺得莫名其妙,連拆都不拆就直接把信丟掉了也說不定。這些狀況我都已經預先想過了。不過如果現在信已經拆開了,而你也正在閱讀的話,那就請你勉為其難地繼續往下看好嗎?

  其實我們並不相識,我對你來說完全是個陌生人。我不認識你,你當然也不可能認識我了。

  要再跟你說聲抱歉的是,我在這里還是暫時保留自己的身分。就像我在信封上也沒有寫上。自己的姓名或住址一樣。不過,有一點我要事先澄清的是,這絕對不是什麼不幸的信,你讀了這封信之后,也不會發生任何不幸的事。我對于詛咒或威脅他人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因此關于這方面,還請你放心。

  我只是想要和某個素未謀面的人講講話,就只是這樣子而已。

  曜子仰起臉,讓微風輕柔地吹著瀏海,從枝葉間灑下的陽光映入眼簾,一時讓人覺得很刺眼。曜子瞇起了眼睛,視線總算漸漸從模糊中恢復。

  此刻的她置身一片綠意之中,周圍都是未經人工修飾的花草樹木,高聳的樹木遮住了大半的天空。中午的陽光對青春的肌膚來說,有點太強烈了一些,曜子選了一棵大樹躲避艷陽。為了預防裙子被弄髒,她在草皮上鋪了手帕以后才緩緩地坐下。從枝葉問灑下的陽光,化為許多錯落有致的光點,落在曜子的身上。

  濃淡深淺各有風情的綠色、耀眼的陽光、交織的樹影、土地的顏色等等,這些各式各樣的光影,似乎隨著微風的吹拂而躍動了起來,曜子也在不知不覺間搖晃起身子。真是奇怪的習慣呢,她邊如此想著,邊左右、右左、交互地隨著清風搖曳著。

  這種模樣,還真不想讓熟識的朋友見到呢,曜子盡情地搖曳著身體,直到盡興了,才停下來,她低頭看著手邊的一紙東西。

  白色的信紙,茶色的信封。

  「……這到底是誰寄的呢?」

  啪嚓。曜子將信紙翻轉過來,背面空空的什麼也沒寫。信封上那幾個寫著曜子姓名、住址與郵政編碼的字體,歪七扭八地實在不怎麼好看,八十元的郵票上面蓋著郵戳。可是,不管是在信封上還是在信紙中,卻怎麼樣也找不到那重要的寄件人姓名或對方的住址等信息。

  嗯——曜子再度大略地瀏覽一下信件的內容。信封上的字體雖然好像遭受毆打般地難看,不過信紙上的字——卻宛如不同的人寫似的,十分工整漂亮。從信中字體的一筆一畫來看,寫這封信的人應該是個十分誠懇的人,但內容卻又十分唐突無禮。總之,不管來回閱讀幾次仍不得其解,這個人到底想要說些什麼呢?

  這封莫名其妙的信是今天早上寄來的。

  寄到霧島家的信,一般都是由家僕加以分類之后,再交到家中各人的手上。平常若有在意的信件,曜子都會當場就拆閱,等確認內容后再出門。偏偏今天早上睡得比較晚,沒有時間悠閒地閱讀。本來是打算等今天回家后,再打開這封信看看的,可是因為那是一封「茶色的信封上只寫著收件人,卻沒有寄件人姓名」的奇妙信件,因此曜子忍不住便把它帶到學校來。好不容易等到中午有時問一窺究竟了,卻沒想到竟是這種令人摸不著頭緒的內容。

  從信件的內容來看,也只知道寫信的那個人,是用第一人稱的『我』下筆,然后希望能和人講講話,這樣子而已。曜子疑惑地搖著頭。不知不覺又順著清風,左、右、左地搖晃起身子來了。

  信件還有后文,曜子讀的只是兩張信紙中的其中一張。總之,先把信全部讀完再說吧。她邊這麼想,邊伸手抽出第二張信紙。此時——

  「社長!妳在哪里啊!?」

  一名學妹正在后方的林子中四處張望,尋找著自己的身影。

  我在這里。曜子大聲地回答,順手把信箋收到信封中,再放進裙子的口袋里。在她伸手拾起鋪在地上的手帕時,一陣風忽然從下方迎面吹拂而來。過肩的長發隨風飛舞,曜子舒適地瞇起眼睛,試圖用手壓住早已被風吹亂的頭發。

  學妹看著曜子的模樣,怔怔然地呆住了。

  「社長,妳又在行光合作用了嗎?」

  「請說日光浴好嗎。」曜子頗為不滿地糾正對方,她瞥了一眼手表。「時間到了嗎?」

  午休時間應該還沒有結束啊。

  「不是啦,有訪客說要找社長。」

  「有訪客要找我?」

  「對啊。」學妹點點頭。「是個想要加入社團的一年級喔。」

  ***

  草木茂盛,自然風情十足的廣大校園正呈現出夏天的豐采,學園生們也換下了淺紅色的冬季外套制服,改穿白色歐風襯衫搭配紅色領結、襯著困脂色裙子的夏季制服,以呼應這夏季的到來。困脂色的裙子采用的素材,當然也是輕薄的夏天透氣材質。

  現在是七月中旬。

  私立百合百合學園也開始放暑假了。

  不同于全國各地的高中部在七月下旬舉辦結業式,學園高中部在七月上旬就結束一學期的課程了,為了准備八月舉行的「高文連(全國高等學校文化連盟)」全國大會,學園方面甚至同意把期末考挪到下學期開學時再舉行。比起體育系的社團,學園對于文藝部的社團一向比較禮遇。不過,這並不表示體育系的社團就受到了學校的冷落,只是因為校內的社團幾乎都是文藝性質的,導致文藝性質的社員也占了壓倒性的多數。因此,文藝性的社團在高文連中的表現,自然獲得學園較高的評價。

  所以說——

  霧島曜子所屬的古筝社,也為了即將到來的高文連,加緊練習之中。

  不僅如此,歷年來成績都十分優異的古筝社,甚至還將整個高中部的體育館都包下來,幾十個人正認真地練習著這個有著十三條弦的樂器。有人將古筝置于絨布上,正座練習;也有人將古筝至于架台上,坐在椅子上練習。不管采取何種形式,每個人看起來都十分地認真,體育館里面飄散著一股緊繃的氣氛。

  而在這種氣氛之中——

  「我是日向亞希兒!」一個少女用毫無緊張戚的聲音,充滿精神地說道:「我目前就讀高中部一年級!還只是個初學者,若有麻煩到各位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啪嚓,接著是一個幾近九十度的大鞠躬。面對這種類似體育系社團的打招呼方式,曜子也不由得后退了幾步。

  看樣子,這個說要加入社團的日向亞希兒,似乎是個活力十足的少女。她的身高比曜子稍微來得嬌小一點。動作十分有精神,烏溜溜的黑色短發也隨著每次的動作活潑地擺動著。脂粉末施的臉龐帶著純真的笑容,加上元氣十足的愉快口吻,給人的第一印象還不錯。不過,畢竟是自己身邊不曾出現過的類型,因此曜子一開始難免會因為不知該如何應對,而顯得有些退縮。

  「哪、哪里。也請妳多多指教,我是高中部三年級的霧島曜子,擔任古筝社的社長——」

  「我知道!」啪嚓,日向亞希兒用著和剛才鞠躬時差不多的氣勢,仰起了頭,用地力敬禮,「能夠見到學姊,真是我無上的光榮!」

  原本埋首于個人練習中的社員們,受到亞希兒精神飽滿的聲音所影響,紛紛抬起頭往這里看過來。曜子見狀,連忙把亞希兒帶到體育館的一角。

  其實亞希兒對曜子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很正常的。曜子彈的古筝,不只在學園內人盡皆知,在校外也是大名鼎鼎。雖然她本人頗為低調,不過這麼一來,反而更讓她的才能受到大家的注目。校內舉辦的演奏會往往有許多校外人士前來欣賞,其中有很大的比例,是為了聽曜子演奏而來的。再加上她那親切的個性,更是受到許多學妹們的仰慕,也因此,她經常獲選百合百合學園小姐。之前校內原本要成立她的后援會,只是最后遭到了本人的阻止,才沒有正式成立。

  所以,亞希兒對曜子會如此崇拜,也是可以想象的。雖然如此……

  ——還是很不習慣,真的。

  曜子邊推著亞希兒走,邊暗自歎氣。曜子的個性讓她很難接受那種太過直接的示好。可能是因為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優秀到足以受人尊敬的程度吧。

  一個人的價值不是光靠才能或技術就足以下定論的。曜子一向這麼認為,不管自己的理想是不是有人理解,最后有沒有拿出成果,都無所謂。只要能將自己的想法逐步付諸實行就夠了。願意去付諸實行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比如說——沒錯,比如說像小緣那樣。

  所以,曜子認為自己並不夠格獲得他人的尊敬。許多明明十分簡單的事,她也可以猶豫良久、難以抉擇、優柔寡斷;明明就是眼前的這條路,而且也只能這麼做了……卻還是難以做出一個抉擇。或許是因為找不到說服自己這麼做的一些信念吧。

  像今天這樣,這麼直接地被人示好,也常常讓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響應。我其實不是這麼好的人呀。這樣子,只會讓我更想要逃跑而已。

  「學姊,我們要去哪里啊?」

  哎呀,不知不覺問,竟然成為一個把想要加入社團的學妹,推到體育館角落的奇怪學姊了。曜子趕緊收回了手,嘿嘿笑著掩飾自己的尴尬。妳、妳等一下喔,曜子像逃離現場般地跑去拿自己的樂器。我去幫學姊忙!沒想到亞希兒卻又從后面追了上來,真是的,這樣一來,把她推到角落的行動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結果變成兩個人一起把樂器安置好,進入准備要開始練習的階段中了。曜子站在從體育館倉庫拿出來的白板前,勉強開口說道:「好吧。在實際演奏之前,我先解釋一下本社團的名稱吧。」

  亞希兒歪著頭問道:「不彈琴嗎?」

  不是說要先講解了嗎?曜子苦笑道:

  「當然要彈啊,不過在這之前,身為社長的我,還是得向妳解釋一下我們社團的名稱。」曜子在白板上寫下『筝』這個字。「我們社團用的是日式的『十三弦古筝』彈奏傳統的曲子。因此,正式的名稱應該是古典筝曲社。不過為了讓大家比較好理解,對外一般都用『古筝社』稱呼。說筝曲社很少有人一聽就懂的吧?為了不讓大家覺得我們社團很難親近才這樣命名的,因為我們社團也十分歡迎初學者啊。」

  原來如此,亞希兒點點頭。

  「那麼,我們就開始來彈看看吧。」

  曜子走到准備好的古筝前向亞希兒招招手,指引她坐到座墊上,自己則繞到她前方。

  此時,亞希兒好像忽然想到什麼似地,不安地問道:

  「學姊,這樣好嗎?下個月不就是高文連的大會了……全國大會耶。霧島學姊妳不用練習嗎?現在應該不是指導我的時候吧?」

  亞希兒說得沒錯。現在已經是七月中旬了。而且,身為社長的自己都高中三年級了。因此下個月的高文連大會,也將是她高中生活最后一次參加了。

  「不要緊的。我會在家里練習。」曜子笑著回答。「社團活動時間是大家練習的時間,個人的練習在家的時間就夠用了。」

  也分給我們一點妳的從容吧!在附近聽到兩人對話的其它社員,心中不由得如此吶喊著。可惜社長當然聽不到她們的心聲。

  和那時候相比,這一點也不算什麼——曜子在心中獨白。

  和情人節當天的炸彈事件相比,高文連大會根本沒什麼。自從情人節事件之后,曜子對于各種大會或比賽就不再怎麼感到緊張了,當然這並不代表她就會掉以輕心——只是,在為了不讓炸彈爆炸而冒著生命危險彈奏古筝,這種危機之中所培養出來的『氣魄』與『意志』,當然不是一般人能夠模仿得來的。

  「那我們就開始練習吧。」

  「是!」

  面對這精神百倍的回答,曜子笑道:「首先從姿勢開始吧,調弦的方式明天再學習,今天先摸摸古筝熟悉一下就好。」

  「調弦?」

  「調弦——每個彈奏者在彈奏之前,不是都會先撥弄筝弦試音嗎?調弦指的就是這件事.古筝是用弦下方的柱子加以調音的,像這樣子……」日式古筝總共有十三條筝弦,曜子選了其中的六、七條弦下方的三角形柱子,邊撥弦聽著音調、邊調節著柱子的位置。「好,完成了。」

  亞希兒睜大了雙眼。「已、已經好了啊?」

  「?對啊。今天大概先這樣子就好了。要真正把十三條弦的音都調好,還要再花些時間。當然也有專用的調音器可以使用,學妹,妳調音的時候,記得要用調音器喔。」

  「喔、是……」

  整個社團里面,不靠調音器就能調音的人只有妳而已啦——社員們心中再度發出吶喊。

  指導了坐姿、膝蓋的方向、古筝指甲的分別、右手撥弦的方式、左手的壓弦位置等等相關的基礎知識之后,曜子要求亞希兒先一個人獨自練習看看。已經把其中的六、七條弦調出正確的音了,因此就先訓練一下音感吧——這也是培養之后能正確調音的個人練習方式之一。

  亞希兒略顯畏縮地撥著弦,試著彈奏。音色不太穩定的音符跳了出來。嗯……亞希兒扁起了嘴巴(那樣子看起來奸像小鴨子),又接著挑戰了幾次。如果意外地彈出了漂亮的音色,就可以看見她睜大了雙眼,暈紅著臉「嘿、嘿嘿」地笑著,並偷偷觀察四周反應的淘氣模樣。當發現並沒有人在注意自己的時候,才略顯失望地重新開始練習。若是一直彈不出好聽的聲音,亞希兒便會不自主地又扁起了她招牌的*小鴨嘴。(編注:亞希兒的日文名發音同小鴨子)

  這個地方要這樣子彈比較好喔。在場中來回指導其它社員的曜子,微笑地用眼角余光偷偷捕捉亞希兒練習的樣子,真懷念啊,曜子剛開始學古筝的時候也是那個樣子。古筝要彈出正確的音色頗為困難,因此每當彈出穿透空氣的空靈音色時,對初學者來講,真的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想到當初的自己也是那個樣子,曜子心中不禁暖和了起來。

  「霧島同學,可以過來一下嗎?」

  回頭一看,社團的指導老師正在向自己招手。

  請問有什麼事呢?曜子走過去問道。指導老師笑嘻嘻地回答:

  「留學的事情,妳考慮的怎樣了?」

  原本因為亞希兒勾起的回憶,感到心頭暖暖的,被這麼一問,心情瞬間又低落了下來。遮掩不住情緒的轉變,曜子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面對曜子的反應,指導老師有點意外。

  「對妳來說,應該是不錯的事啊。留學的環境也十分理想喔。」

  「確實是這樣子沒錯……可是,我還有許多事情要考慮……」

  「這樣啊,好吧,反正現在還不急,妳再慢慢考慮吧。不過還是盡量積極一點喔。」

  「是的,謝謝老師。」

  向老師點頭致意后,曜子不由得暗自歎了口氣。

  曜子的夢想是當個專業的古筝彈奏家,讓古筝美妙的音色能和世界各地的朋友作交流與分享。

  指導老師也很贊賞自己的能力,所以才會建議她到古筝的發源地中國留學。不過並不是現在馬上就去,而是一個畢業后出路的參考。古筝在中國是主流樂器,在當地學習絕對是一個十分寶貴的經驗,雖然要當作職業出道的競爭遠比在日本激烈,不過將來的可能性,相對地也比日本寬廣。曜子自己很清楚,如果真的要走職業古筝師這條路,到中國留學是為自己加分的不二選擇。

  不應該迷惘的,但曜子此刻卻很迷惘。

  ——我真的沒有大家想象的那麼優秀。

  為了不想和喜歡的人分開而躊躇不前,這樣的自己真的很差勁。

  ***

  我很孤單.

  在班上被排擠,和戀人分手,讓我從此拒絕上學,把自己關在家里。

  雖然不知道閱讀這封信的你是怎樣的人,不過不管是誰,都會認為我是個很灰暗的人吧。我接下來要寫的東西,也是十分地灰暗。

  一個人真的很痛苦,非常非常地痛苦。我不求你幫助我,只希望你能像這樣子聽我傾訴。

  你有向朋友吐苦水的經驗吧?吐完苦水之后,心情應該都會輕松不少。既然如此,就請你就把這封信看作是我的苦水吧。我也只是想要找個人聽我說說話,讓自己輕松一點而已。雖然也曾想過在網絡上公開自己的心情,不過,一想到自己的內心世界要暴露在不特定的網友面前,我就放棄了。因為我想一定會有人看不慣這樣子的我,而留言攻擊的。所以,我才會選擇用寫信的方式。

  你不用回信給我,只要好好聽我講就可以了.我沒有在信封寫上自己的地址,就足以證明了吧。你的姓名和地址,是我從電話簿中隨意挑選出來的,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不應該這麼說,你一定會感到困擾的。就當作是一時的打發時間好嗎?讓我在今后還是能夠寄信給你。

  當然我不會強迫你,如果令你感到不舒服的話,你就直接把信件處理掉吧。不過,如果你今后還是願意收到我的信的話,我在這里很冒昧地希望你能給我一個『訊息』,收到這個『訊息』的話,我才能得知至少有人願意聽我說話。***

  社團活動結束后,曜子在回家的路上請開車來接她的司機把車子停在車站前,然后將自己的手帕系在車站前的某個廣告牌上。

  每天傍晚,電視台的人會在這里播報現場新聞。被曜子綁上手帕的招牌剛好會被電視台的鏡頭拍攝進去,因此只要看著電視,那個要求曜子留下『訊息』的人,就能收到了。

  轉頭環顧了一下,發現電視台的人正在架設攝影機。留下『訊息』的曜子稍微看了一下之后,便回到了車上。

  信件的內容還是令人完全摸不著頭緒。雖然寄信人以十分低的姿態希望人家聽他說話,不過,還是不能改變那種近乎強迫的本質。畢竟要求一個素未謀面的人聽自己說話,本來就是一件很不講理的事。

  但是,曜子還是留下了『訊息』……其實這麼做也無所謂。聽聽一個孤獨的人說說話,也並無不可。說得明白點,有部分或許也是出于同情心吧。

  這樣奇怪的一封信,多少激起了曜子的好奇心。




第二章


  留下『訊息』三天后,那封寄件人不明的信又寄到了曜子家。從收到上一封信時她就覺得很奇怪了,最近的幾封信封和信紙上的筆跡,都與一開始的明顯不同。另外,對方說是在電話簿中找到自己的名字,這一點也很不合理,因為電話簿中登記的是家長的名字,會寫自己當收件人這點本身,已經和他的敘述相矛盾了。

  「我看見妳留下的『訊息』了,實在是很厭謝妳。」

  信件內容從這句話開始,隨便幾句前言過后,內容就開始進入了主題。

  我有個喜歡的人。

  她總是活蹦亂跳的,表情很豐富,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她比任何人都有存在感,也來得更耀眼。一天之中,我只要能和她說上一句話,就會整天都感到很幸福;相反的,如果一天都說不到話的話,我就會十分地消沉。若換位子的時候剛好坐在一起,那我簡直要幸福地飛上天去了。

  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她呢?我自己也不知道。好像又和一見钟情不太一樣。或許是她和我擦身而過時留下的香水味;或許是她上課時專心地看著黑板的眼神;或許是她開心的笑聲;或許是她若無其事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橡皮擦的動作。總之,或許就是這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讓我如此喜歡她也不一定。

  所以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向她告白那天的情形。

  那天我約她放學后留在教室里。她看起來完全不知道為伺會被留下來的樣子,還歪著頭天真地看著我。天啊,不要這麼遲鈍好嗎?我冒著冷汗,聲音和雙腳都因為緊張而發著抖,口中不著邊際地重復著我寫在筆記本上,反復練習過幾百遍的開場白,到了最后,終于勉強說出了口:「我、我我我喜喜喜歡歡妳……」簡直差勁透了。回想起當時那一幕,我到現在都還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因為實在是太差勁的告白了,所以,一開始她還搞不清楚狀況。雖然好像勉強聽出「喜歡」兩個字,不過,她好像誤會成是朋友之間的喜歡了。在我笨拙地拼命解釋說明(當然心中的感覺是丟臉丟到跌股了,跌股也是很丟臉的意思,總之就是超級丟臉的意思)之后,她才終于聽懂我真正的意思。

  知道我是在對她告白之后,她果然一臉的困惑。「開玩笑的吧?」「我是認真的。」「整人大作戰吧?」「絕對不是。」接著我又說:「我是真的喜歡妳,對異性的那種喜歡。」這次我沒有結巴了。對方開始「啊、呃、這……」地窘迫了起來,連個詞都說不完整了。

  不久,她說她現在不能馬上回復我,希望我給她幾天的時間考慮。

  三天,我等了整整三天的時間,這段時間我一直心神不寧,有時候甚至還會覺得呼吸困難。書讀不下去,飯也食不下咽,常常莫名其妙地跌倒,在教室里,更是刻意避開目光的接觸和其它的交集。

  三天之后,她答復我了。和告白時一樣,我們約在放學后的教室里,她很努力地回答我,一字一句地說著:

  「雖然我沒有談戀愛的經驗……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很高興你有這份心意……」「也不知道當戀人會不會順利交往下去……」「看看能不能漸漸邁向那種關系……」「我想說和你一起努力看看……」

  那天,我終于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

  筝弦震動的余韻回蕩著。

  「成、成功了。」

  彈完最后一個音色之后,手臂順勢揚起,食指高指著天花板。在古筝面前高舉著右手的亞希兒興奮地晃動著身體。

  「沒有失誤地順利彈完了……」

  曜子把古筝夾在手臂,啪啪啪地拍著手。

  「嗯,這首『風筝飛啊』彈得很不錯。」

  「真、真的嗎?」

  「對啊,音色很美喔。」

  「……太好了,這樣子我就死而無憾了。」

  亞希兒如釋重負地笑著說,就這麼以高舉著手的姿勢往一旁倒去。

  「咦?亞、亞希兒——?」

  除了這一幕,今天仍然可以看到古筝社的社員,為了高文連而加緊練習的畫面。准備要上場比賽的社員,已經全體練習過一次了,現在是個人的練習時間。在這些拼命練習的社員之中,同樣可以看到游刀有余的曜子,以自己的步調指導著亞希兒練習的情景。

  亞希兒撐起斜躺的身子,不過,這會兒看起來卻有點困擾的樣子。

  「停不下來……腦中『風筝飛啊』的旋律停不下來……」

  『風筝飛啊』是曜子交待給亞希兒的第一首練習曲。只有八小節二音,是初學者的入門練習曲。這幾天,亞希兒不斷重復地練習這首曲子,到了今天,終于毫無失誤地彈奏完整曲了。

  「呵呵呵……接下來,請叫我『風筝飛呀』專家喔。」

  「好的,專家。這首曲子就是妳接下來的功課。」

  「唉呦——」

  曜子看著抱頭哀號的亞希兒,露出了微笑。

  日向亞希兒是個情感表現十分直接的女孩子。彈不好的時候,會像鴨子般癟起嘴巴;如果彈得很順利,會誇張地拍手叫好。就因為知道她不是手指很靈巧的類型,因此更能夠想象她花了多少時間努力在練習。雖然認識至今也不過才短短幾天,不過,曜子已經很喜歡和這個女孩相處了。

  「好吧,專家。為了慶祝妳的演奏成功,先休息一下吧。」

  耶!亞希兒高舉雙手,邊回答著「嗯」,邊用力地點著頭。接著,幾乎可以聽見她伸懶腰時,骨頭嘎吱嘎吱的聲音。曜子微笑地看著她,說道:

  「我知道妳真的很努力。我本來以為還要花更多時間妳才能學會的。」

  「嘿嘿嘿,我只有毅力是可取之處啦。」

  曜子又笑了,她喜歡聽到毅力這一類的詞。

  「亞希兒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加入社團呢?」

  曜子並不認為這是個多麼難以回答的問題。也或許只是她想要多知道一點這個可愛學妹的事情,而隨口提出來的近似閒聊的問題。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亞希兒的表情卻在瞬間變得有點僵硬。

  只是一瞬間的變化。曜子不過眨個眼,她的表情又回到原本的淘氣了。

  「因為我想聽曜子學姊的演奏。」

  「我的?」

  「對啊,今年二月的時候,不是和其它學校有交流會嗎?當時大會有錄下錄音帶,我最近聽到了,覺得十分感動,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彈出那樣的音樂。當然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啦。」

  「……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喔。」

  曜子在這麼回答的時候,忽然感到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困惑。

  這是怎麼回事?

  「古筝的音色,真的會進到人的心坎里耶。」亞希兒輕輕地撥弄著眼前的琴弦,這麼說著。「聽了古筝的音色,會讓人有一種很平靜的感覺。雖然彈古筝對我來說還很吃力,不過,在過程中真的會有這樣的感受。」

  可能只是自己想太多吧,曜子這麼想。亞希兒表情自然地摸著古筝,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對勁,也笑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話說回來,時間不要緊嗎?學姊不是在今天的會議上說過因為有事所以要早退?」

  咦?曜子看了一下手表,隨即慌忙地站了起來。「糟了!」

  「學姊和誰有約嗎?」

  「思,我和一個很重要的人約好了。」

  所以絕對不能遲到。曜子順手把新的練習譜遞給亞希兒(雖然亞希兒露出了一張苦瓜臉,不過沒有商量的余地)。接著她急急忙忙准備離開。

  學姊慢走!亞希兒大聲地歡送曜子離去。不過,曜子卻在體育館出口處被其它的社員攔住了。

  「學姊,方便說句話嗎?」

  「啊、好啊。」

  叫住曜子的,是今年春天才剛加入社團的一年級學妹。雖然她還不到能出場高文連的水准,但這個暑假也十分認真地參加社團的練習,是個很努力的社員。平時也滿常來找曜子請教的——

  「學姊,妳還是不要和日向同學走太近比較好喔。」

  「咦?」

  太過突然的一句話,讓曜子不由得愣住了。

  這名一年級的社員繼續說道:「雖然我是別班的,不太清楚詳細的情形,不過,我聽說她並沒有來學校上課喔。」

  「沒有來……學校?」

  「原因我不是很清楚。不過,好像是因為在班上被欺負的樣子吧,最近都沒有來學校。」

  亞希兒被欺負?拒絕上學?這種事情,實在很難和那麼開朗的少女聯想在一起。「……所以,妳想要說什麼?」

  「學姊不會覺得很奇怪嗎?明明都不來學校了,卻選在這個時期加入社團。」

  曜子腦中,閃過了亞希兒剛才瞬間僵住的表情。看樣子,自己並沒有看錯了?

  「所以,她加入社團一定是有什麼目的。比如說……因為在班上被欺負了,所以想要到社團里交朋友。」

  「不要再說了。」

  一年級社員停住,沒再繼續往下講。

  曜子搖著頭說道:「不要說這麼傷感情的話,不管是什麼理由,亞希兒已經加入我們社圃了,現在我們就是同一個社團的同伴。」

  「……」

  「如果妳真的很認真參予社團活動的話,就不應該帶著那種差別意識,妳會說出這樣子的話,應該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吧。就我來看,亞希兒和妳們同樣都是非常認真,也十分努力練習的社員。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不要光靠流言就判斷一個人的價值,好嗎?」

  雖然難以平衡不滿的情緒,不過,這名一年級社員還是勉強地點點頭,回去作個人的練習了。

  被欺負啊,曜子回頭遠遠地望著亞希兒。亞希兒看著樂譜、口中念念有詞,應該是正在背譜。怎麼看都不像是有過被欺負經驗的跡象。不過,今后還是多多關心、注意她一點比較好。

  ——這麼說來,那個『我』也是。

  那個不具名的寄信人,似乎也是被孤立的一份子,在班上有著遭到眾人排擠的不愉快記憶。

  為什麼大家要這麼做呢?曜子覺得很不可思議。沒有人會因為這麼做而戚到開心的不是嗎?沒有人會因此而獲得幸福不是嗎?這麼做只會令人悲傷而已。

  ——難道這種狀況無法獲得改善嗎?對那個『我』,以及亞希兒來說……

  我能為他們做些什麼事嗎?

  沉浸在思緒中的曜子突然想起一件事。

  「約會!」

  這才慌慌張張地沖出體育館。

  ***

  因為比預計的時間還要晚走,因此曜子不得已只好在車上換裝。拉上隔開后座與駕駛座之間的窗簾,脫下制服,稍微塗了下防曬油之后,她拿出放在包包中的便服換上。及膝的裙子,黑白色調、樣式簡單的上衣。再把上學穿的平底皮鞋換成有跟的淑女鞋。對著鏡子稍微順一下頭發,接著上點淡妝——差不多就可以了。本來應該洗個澡,把汗水沖一沖的,只可惜時間不夠。

  沒想到就在差不多要到目的地的時候,竟然遇上了塞車。看樣子走路應該比較快,曜子向司機致意之后便下車趕路。外面的氣候濕熱,和車內的涼快截然不同。腳下踩著的柏油路也冒著熱氣,光是站著,汗水就漸漸滲了出來。沒辦法用跑的了,不然鐵定汗流浃背,曜子只好加快腳步走向目的地。

  街上很熱鬧,有攜家帶眷的,也有約會中的年輕人,有杵著拐杖的老人,也有一群穿著制服的學生——曜子穿過這些人潮,焦急地趕著路。再這樣下去真的要遲到了。面對站在門口招呼的店員,以及發傳單和填問卷的工讀生,曜子也只能勉強地略微致意就快步走了過去。

  「謝謝!」

  眼前的路忽然被一只拿著面紙伸出的手給擋住,穿著某廠牌宣傳用短襯衫的女性,一手提著籃子、一手發著面紙。曜子再度反射性地低下頭走過去——

  「咦?」

  她突然一個緊急剎車,若沒注意到就繼續走下去的話,恐怕就要踢到了。

  腳邊有個奇怪的東西。

  一只奇怪的——玩偶,站在她的腳邊。

  高度大概到曜子的膝蓋吧,頭部和足球差不多大,身體與四肢則十分瘦小,和頭部不成比例,還有條細長的尾巴,頭上有兩個尖尖的耳朵,還綁著條頭巾。這只據她推測應該是貓的玩偶,擁有一張昏昏欲睡的臉,卻又用不像是貓該有的雙腳站著。

  如果只是這樣,自己還能當作是「看到一只掉在地上的玩偶」,不管它,這麼走過去就算了——只是……

  「……這是什麼啊?」

  那玩偶抬起頭看著曜子,活生生地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身體左右兩側的手臂(?)邊啪嚏啪嚏地擺動著,邊發出『哪麻哪麻』的叫聲。沒錯,只有『哪麻哪麻』這樣莫名其妙的狀聲詞,足以說明這只奇妙生物的奇異叫聲。

  總之,就是這只據推測應該是只貓的玩偶,用很愛困的表情,對眼前的曜子『哪麻哪麻』地叫著。

  「啊、不乖喔。」

  那個發面紙的女人注意到這一幕,很快地過來把這個玩偶牽走,看樣子,這個女人似乎是玩偶的飼主(擁有者?)的樣子。

  「抱歉、抱歉,我們家的小家伙嚇到妳了——」

  那個留著黑色長發、帶著上框眼鏡的女人,看了曜子一眼之后,表情忽然凍結了。只見她睜大了眼睛,張大著嘴巴。

  「怎、怎麼了嗎?」

  曜子不懂對方為什麼會有這樣子的反應。

  在曜子還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那個女人就已經抓住玩偶的手,逃進人群中了。

  「……。」

  這是怎麼一回事?

  完全摸不著頭緒——不過,對于那個女人,曜子卻有種似曾相識的戚覺。或者說,雖然實際上不曾親眼看過,卻在印象上,對于這樣子的女人有種奇異的記憶或概念。黑色的長發以及上框眼鏡……嗯——

  曜子忽然想起來,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于是又慌慌張張地趕著赴約了。

  約好的地點,在商店街里面。

  「抱歉,我遲到了!」

  坐在長凳上的小緣,微笑地對上氣不接下氣的曜子說道:

  「沒等多久啦,不過妳流了好多汗耶?沒有必要這樣子跑啦。」

  小緣從包包里拿出手帕,細心地幫曜子拭去額頭上的汗水。

  「小、小緣?」

  「如果有毛巾的話就好了。抱歉,我只有手帕而已。」

  曜子只好紅著臉讓小緣幫她擦汗。

  接著,小緣又拿出了一個小小的水壺,她把里面的飲料倒進蓋子里。曜子很戚激地接過來喝。那是一杯冰涼的麥茶,曜子暍下去的時候,只覺喉嚨間一陣舒適感,當下就決定,下次要去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水壺。

  喘了一口氣之后,兩個人並肩坐在長凳上。商店街中央的噴水池高高地噴著水柱,涼涼的水滴打在臉上,冰冰涼涼又有點癢癢的,讓曜子不由得稍微低下了身子。

  ——啊……好幸福……

  光是坐在小緣身邊,就可以讓曜子戚到幾乎快融化了。

  今天約小緣出來,其實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當然兩個人像這樣子見見面,讓自己的心『充充電』也是十分重要的事,不過,今天說真的沒有什麼事要講。勉強要說的話——就只有那封信吧。

  『那天,我終于牽著她的手一起回家了。』

  今天早上寄來的那封信,內容實在是太像愛情小說了。雖然開頭還是寫得很灰暗,不過后面的內容,卻給人一種幸福的感覺。曜子就是受到了那封信的影響,才會打電話約小緣出來的。

  「小緣,這樣子約妳出來,會不會打擾到妳?」

  「不會啊,我剛好這個時間有空。」

  「可是,五十岚同學他……」

  「小茜老師會陪他讀書的,現在這種時期也只能這樣了。」

  而且,老是兩個人在一起讀書,偶而出來透透氣也好,小緣微微紅著臉如此補充道。從開始交往到現在,也經過半年多了,不過兩人的關系還是十分融洽。曜子雖然對耽誤到小緣時間一事感到放心,不過對五十岚鐵平的埋怨依舊。

  今天的天氣真好呢,小緣邊這麼說著、邊抬頭望著陽光。她穿著一件藍色的上衣,套著有點半透明的短袖襯衫,很難得地穿著牛仔褲而不是裙子。這樣的打扮,讓今天的小緣看起來有點成熟。

  「所以今天也很忙啰?」

  「嗯——可以說總算告一個段落了吧。和芥川集團之間的糾紛慢慢解決中,鐵平的成績也比較穩定了。」

  一個月前的六月。芥川集團的公子芥川小春,和『第二世界』的生命體『速水真事』連手策劃了一個陰謀性的策略婚姻。這個計劃在五十岚鐵平和槍之岳的阻止之下,雖然並沒有成功,不過,卻留下了一堆必須要善后的問題。

  訂婚儀式當天毀婚的精神賠償、破壞芥川集團豪華郵輪的實質賠償等。這些賠償當然全部都由世界級的企業KOTO買單,此外,還需要付出道義上的責任。

  「不過說真的,狀況或許沒有想象中的難堪。」

  「……妳說對方嗎?」

  「嗯,小春先生並沒有那麼計較。」

  小緣一說到小春這個名字,臉上表情立刻變得復雜。

  芥川小春。一開始原本是和專門制作黑心幽默節目的內世界電視台BTV共同策劃這個婚禮,但中途卻又背叛BTV,暗中去和『速水真事』連手策劃另一個陰謀。他不只主導和小緣的訂婚,還暗中計劃殺掉槍之岳和鐵平。這件事對曜子來說,也同樣難以原諒(特別是『和小緣結婚』這件事)。

  事發之后,他有私底下來向KOTO謝罪。也推辭了KOTO應該負擔的所有賠償責任——從物質的損害賠償到對乘客的慰問賠償——表明一切都由芥川集團負責。雖然他是暗中策劃殺人事件的犯人,不過,表面上這一切都是KOTO集團破壞的,因此當KOTO和芥川集團協議各自負擔百分之五十的最終決定之后,大家不免對于芥川小春的「讓步」戚到詫異。

  但是曜子知道……

  或者應該這麼說——芥川小春,是在盡一個被甩掉的男人的義務吧。

  被女人甩掉的男人的——義務。

  一思及此,曜子忽然想到,那被女人甩掉的女人,是否也有她應盡的義務呢?

  小緣並不知道,曜子每天都看著她的照片歎息,這種無法傳達自己心意,在發現自己喜歡上對方的同時,就已經注定要失戀的女孩,又該怎麼做呢?

  「對了,曜子。」小緣問道。「妳不是說有煩惱要和我商量嗎?」

  「咦?啊、對喔。」

  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煩惱,只是今天早上突然打電話去約小緣,會被認為是有什麼煩惱急需要商量也是正常的。但若直接表明自己只是單純地想要見面,多少還是有點那個……害羞……

  商量……可以商量的煩惱……啊、對了。

  「是有關于升學的事。」

  「升學?」

  「對啊,其實我……」

  說到這里,曜子打住了。

  我想說什麼?

  留學的事嗎——?

  因為不想和小緣分開,所以一直在煩惱著——

  這種事是可以和本人商量的嗎?

  「曜子?」

  真是的,自己注定要永遠藏著那份心意,強顏歡笑了。

  「很難作決定。」她嘿嘿地笑著說完剛才那句話,面對喜歡的人,只能藏著那份感情。「我正在煩惱升學的事,雖然直升學園大學部的可能性應該不小,不過,還在煩惱該怎麼決定選具體的學系這些細節。與其說是煩惱,不如說是一個重要的抉擇吧。」

  為什麼我要笑得這麼腦殘啊?

  「升學啊,我記得百合百合學園的大學部各種學系都有啊。藝術系怎麼樣呢?曜子不是想要成為一個專業的古筝家嗎?這樣的話,我覺得藝術系不錯啊。」

  「果然是這樣子嗎?好,那就選藝術系吧——」

  「哇,曜子妳也太干脆了吧?」

  那小緣妳要念哪所大學呢?曜子接著問道。小緣說出了一間國內頂尖的私立大學的名字,她好像是要邊上大學、邊到KOTO企業實習的樣子。

  「五十岚同學的目標,該不會也是同一所大學吧?」

  小緣紅著臉點頭,可惡啊……五十岚鐵平。

  不過說真的,鐵平選的路實在有點艱辛,小緣用推薦甄試的模式,便幾乎可以確定合格入學了(擁有全國頂尖的成績,再加上KOTO千金的身分)。幾乎不可能落榜。不過,鐵平卻是從不太良好的基礎開始起步,現在應該也正讀得一個頭兩個大吧。哼,你就好好受苦吧。

  接著,兩人漸漸打開了話匣子,聊到了最近大受歡迎的咖啡店、喜歡的名牌、以及剛剛遇到怪玩偶的奇遇……然后再到街上一起逛了一下,才互道再見。

  真的很開心……

  雖然很開心,不過曜子的心情卻是灰色的。

  留學的事不斷地在她的腦海中打轉。




第三章



  我和她交往得很順利。

  雖然一開始她有點困惑,不過很快地,兩人之間的距離就拉近了。我們兩人開始變得形影不離。我有信心,隨著相處時間逐漸增加,她一定會越來越喜歡我。到后來,我們只要牽著對方的手,就能知道對方的心意。

  我很幸福——可是幸福的日子卻不長久。

  不知從何時起,班上女學生開始說起我們的壞話,說我們不正常。

  接著,其它的女學生也開始加入了。

  「不正常。」「變態。」「絕對有問題。」

  從此之后,班上同學便不停地『攻擊』我們兩個人,這就是所謂的排擠吧。具體的內容我就不再寫出來了,因為我很不願意去回想。總之,我們開始受到班上女生的『攻擊』,我和她就這樣漸漸地被孤立了。

  我本身其實根本無所謂,女同學們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早就做好覺悟了。只要有她在我身邊,什麼事我都能夠承受。

  可是她並不是如此,雖然嘴里說著「沒問題」,但在毫不止息的『攻擊』下,卻日漸憔悴。我開始覺得,這一切都是「決定告白的我」所造成的。

  終于,在她請長假的那天起,我作了一個決定。

  ***

  今天的課題曲是『小小夕陽』。

  這是首會用到七、八弦的八小節練習曲,其中還包括了勾弦的技法,是很容易讓初學者感到挫折的一首曲子。

  「大拇指撥了弦之后,接著從反方向勾過筝弦……大拇指的形狀記得要維持不變……」

  由于沒有想象中的順利,總是會撥到其它的弦,因此發不出安定的音色。亞希兒額頭開始冒出汗水,只見她不斷地反復嘗試。

  「太用力的話,關節會不正,指甲的位置也會滑掉喔。」

  「這、這種事情要早點說嘛!」

  看著亞希兒哭喪著臉,曜子輕聲笑了出來。

  「亞希兒.」

  「是!有什麼事嗎?」

  「妳在班上為什麼會遭到排擠和欺負呢?」

  「學姊為什麼會想要問我這個問題呢?」

  亞希兒心中早就有所防備了。

  她知道曜子有一天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所以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問,亞希兒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備。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示弱。

  先示弱的話就輸了。曜子意識到這一點,表情也開始認真了起來。

  「因為我想幫助妳。」

  「學姊妳……」亞希兒看著樂譜,並沒有抬起頭。「知道了多少?」

  曜子搖搖頭。「完全不清楚。」

  自己確實是什麼都不知道。

  曜子曾經利用社團活動的休息時間等空檔,試著收集相關的情報。或拜托其它社團的同學幫她約一年級的學生出來見面,好詢問相關的事情。希望能從她們那邊獲得一些關于日向亞希兒的情報——

  可是卻毫無所獲。調查到最后,頂多只能確定在學生之間確實有排擠亞希兒的這個事實存在而已。至于為什麼會這樣,原因又是什麼?則完全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在她詢問的一年級之中,雖然也有亞希兒的同學——

  「妳的同學什麼都不肯說,一副大家約好不談這件事的樣子。」

  「……」

  「還有一點,她們對于妳加入古筝社這件事感到很驚訝。這我倒是可以理解,妳拒絕上學卻願意參加社團活動,肯定令她們怎麼樣也想不透。」

  亞希兒不斷機械性地練習著勾弦的動作。不過一直沒有成功,不穩定的音符飄蕩在空氣中。但是,在亞希兒的眼中卻看不到任何的情緒,她的嘴角揚起似笑非笑的笑容。

  不穩的音色持續傳出,那聲音似乎正訴說著曜子和亞希兒之間的距離。

  截然不同的情緒溫度。

  ——我想要拉亞希兒一把。

  把她拉到我的溫度之中。這樣子,我們兩個人才有可能對等地談心。我說的話才有可能獲得她的回應.我必須要更加地了解她才行。

  我要知道日向亞希兒究竟有著什麼樣的煩惱。

  「可以告訴我嗎?妳被大家排擠的理由——」

  「我是女同志。」

  「啊、同……?」

  預先准備好的台詞,一下子飛到九霄云外去。

  「……咦?」

  「女同志、女同性戀、T——各種說法都有,總之,我就是那個圈子的人。」

  亞希兒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她只是平靜地,淡淡地陳訴著。

  「我和同班的某個女生交往,想說頂多看起來就像是好姐妹那樣子而已,不過,周遭的目光卻不是如此,有一天,班上的同學開始說我們是變態,並『攻擊』——欺負、排擠我們。我想一定是因為他們無法理解女同志的心理吧。因此才會認為我們不正常、有問題、礙眼,恨不得把我們趕出教室。雖然我對這種事很看得開,不過她卻不是這樣子。因為壓力過大,她身體承受不了,開始請長假在家里休息。于是,我只好向班上的同學求情,說我會和她分手,也不會再來學校,請大家忘了曾經有過這件事,將所有的記憶一筆勾銷,就連我的存在也忘了,當作不曾有過我這個人,我不斷地拜托她們。至于之后的狀況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因為我再也沒有來過學校。如果曜子學姊說的是真的,那就表示班上的同學多少有將我的請求聽進去了吧,她們真的當那件事從沒發生過,也絕口不再提起。」

  這個故事好像似曾相識,曜子忽然有這種錯覺,好像就在最近,曾經讀過類似故事的感覺,是在哪里得到這個印象的呢——曜子正打算深思,接著一驚。

  不行,要輸了,我開始動搖了。

  「亞希——」

  「這就是全部了。」亞希兒用蓋過曜子的聲音說道。「這就是曜子學姊妳想要知道的全部了。這樣子,妳是否能夠了解我的事的來龍去脈了呢?所有的問題早在之前就解決了,事情已經結束了。和這件事有關的人也都有了共識,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所以……」

  亞希兒仰起臉,笑著說道:

  「所以,曜子學姊妳不需要厭到難過。」

  在曜子還找不出話語響應的時候,亞希兒便又低下頭去練習古筝了,好像對話就這麼結束,再也沒什麼好說似地。

  「……」

  被拒絕了。

  自己被拒于心門之外。

  無法幫上忙,全都結束了,已經來不及,太遲了。

  伸出去的手,就這樣被甩開了。

  「……妳不會難過嗎?」

  「不會啊。」亞希兒立刻回答。「都過去了。曜子學姊也到此為此了,好嗎?既然本人都這樣說了,就行行好放過我吧。我要專心練習了。」

  「——我只是……」

  曜子突然抓住了亞希兒的手,亞希兒一驚,反射性地想要把曜子的手甩開,卻被曜子握得更緊。「我、我只是……!」

  曜子眼泛淚光地盯著她,亞希兒被看得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曜子用勉強擠出的喉音問道:

  「能不能讓我為妳做些什麼……?」

  至少讓我安撫妳的孤單。

  不再逼自己認為這一切已經過去,也不再勉強告訴大家自己一點也不苦。

  難道不能有所改變嗎?

  「不能」。亞希兒垂下了目光。「不能,學姊妳是幫不上任何忙的……不要再說了好嗎?」

  曜子垂下頭,放開了手。

  確實如亞希兒所說的,現在的曜子什麼忙都幫不上。她找不到能安慰亞希兒的話語,因為……

  ——找不到『理由』。

  嚴格說來,並非真的『沒有』理由。至少身為同一個社團的學姊,因為擔心可愛的學妹,想要和對方談談心,付出一些關懷,也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這樣的理由太薄弱了。

  這畢竟和真的打從內心深處關心對方,無論如何都想要幫助對方的行動有所不同。只是因為在意對方的狀況,而試探性地付出關懷,並不是基于多麼強烈的心意——因此自然就顯得薄弱了。

  而曜子也沒有做好被二度拒絕后,還能繼續堅持的心理准備。

  算了吧。既然本人都說沒事了,那就表示沒事了吧。曜子決定要放棄了——就在這個時候。

  「……。咦?」腦中某個部分的記憶突然連結在一起。「*『我』……?」(編注:此處亞希兒的自稱是用較為男性化的「ぼく」,也就是神秘信件中的「我」所用的自稱詞,而非女性常用之「あたし」。)

  亞希兒好像也注意到自己的失言,臉頰頓時紅了起來。

  「學姊發現了啊?我平常都會比較注意的說。那是我以前說話的習慣,剛剛一個不小心就……曜子學姊?」

  曜子啞口無言,整個人愣住了.

  妳就是那個『我』嗎?

  突然寫信過來,在信中傾訴自己的心情和故事,要求收信人分擔的那個不具名的寄件人『我』。

  曜子怔怔地,看著閃動著睫毛,一臉困惑的亞希兒。

  ——沒想到妳,就是那個寄件人『我』。

  『我』是因為女同志的身分,而遭到班上同學的『攻擊』。

  『我』就是——日向亞希兒。




第四章


  曜子對于藤森文七這個同年的少年,其實並沒有多大的好感。因為對曜子來說,他有點過于『輕浮』。

  或許他自認為那副調調很帥吧?衣服總是穿得松垮垮地,顯得很邁遢,亂糟糟的頭發看起來只讓人覺得不太衛生。還有嘿嘿嘿的輕率笑聲,以及口齒不清的說話方式,都令人覺得不太穩重,而且動作有時還誇張到讓人覺得煩躁。雖然因為六月的事件,曜子和他有過幾次共同行動的機會,不過,他卻是曜子在平常時候,不怎麼想見到的對象之一。

  而這次曜子卻約了文七出來,因為實在是想不到還可以和誰商量這件事。之前已經勉強約過小緣一次,而且她和鐵平是一對戀人,一直約她出來也違反了曜子本身對于戚情的原則。很自然地,可以討論這種特殊事件的,就只剩下藤森文七一個人了。

  雖然——之所以會選擇他純粹是用消去法之后所得到的結果。不過,不知不覺間,曜子最近遇到事情會想到要商量的對象,幾乎都是這幾個朋友了。這幾個曾經一同經歷過另一個世界所帶來的騷動和沖擊的朋友。

  不用說,藤森文七當然也是其中的一位。

  那問餐廳的冷氣實在是太強了一點。吹著吹著便開始冷了起來。

  暑假期間為了補習而通學的文七,穿著制服,一屁股坐在曜子對面的位子上。果然還是那個招牌的輕浮笑容,夏天的白襯衫制服下擺邁遢地拉了出來,手上還提著一個紙袋子。

  「怎麼啦?突然約我出來。」

  ——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文七看起來雖然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不過,曜子卻覺得他的聲音沒有平常來得有精神。

  「抱歉,突然約你出來。會不會耽誤到你的時間?」

  「不會啊,反正我也閒得很。不過真意外,沒想到曜子對我有那個意思耶。」

  「?哪個意思?」

  「咦?妳約我出來,不是要跟我告白嗎?」

  「當然不是。」

  「妳煞到我?墜入愛河了?」

  「我才沒有墜入什麼愛河。」

  「因為曜子愛小緣愛得不得了是呗。」

  可惡的小痞子,剛剛還在擔心他看起來好像沒什麼精神,看樣子的確是自己想太多了。曜子紅著臉,暗暗氣自己白擔心一場。

  「對了,妳說要和我談什麼?」

  「……」

  該怎麼開口才好呢?雖然有點迷惘——不過,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答案只有一個。

  「想要幫助某個人,這種心意是對還是錯呢?」

  咦?文七不解地盯著曜子看。

  面對這當然的反應,雖然有點躊躇,不過曜子還是克服了這點,繼續說下去。

  「詳細的內容因為事關隱私,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我現在想要幫助一個人,那個人現在有很大的煩惱,但是,卻拒絕了我想要幫助她的心意。就算如此,我仍然想要幫助她,我這樣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呢?」

  日向亞希兒,那個不具名的寄件人。從事件的內容到第一人稱的敘述,都可以確定是她沒錯。雖然信封沒有寫上寄件人的住址,不過,就郵戳上所顯示的郵局名稱,可以確定是在同一個市內。既然是亞希兒自己寄的話,應該會知道曜子有收到信……可是就曜子的觀察,她又似乎完全不知道,究竟是假裝不知情呢?還是她並「不知道」曜子收到信了?——算了,現在先不想這個了。

  總之,亞希兒很痛苦。由信件的內容就可以確定這件事。她說自己「一點都不難過」很明顯地只是在逞強,其實還有太多的情緒正在她的內心折磨著她。如果沒有一個人去傾聽她的內心世界,分擔她的痛苦,很難保證她不會就此崩潰。

  「沒錯,一開始我只是抱持著試試看的心態。」曜子說道。「如果對方願意跟我談的話,我就好好聽她傾訴。大概就只是這樣子的心態而已。可是,她的心事卻遠遠超過我想象的沉重,我一開始抱持著試試看的心態,就已經錯了……我想,我又傷了她一次。明明很痛苦,卻逞強地說自己不難過,我在她不願回憶的傷口上灑了鹽。」

  和戀人在一起,明明是最令亞希兒戚到幸福的事,卻因為環境的不允許,讓周遭的同學開始『攻擊』兩人,因為不忍看情人繼續受到傷害,于是亞希兒只好選擇默默離開……

  沒有其它的辦法了——亞希兒逼自己接受這個現實。她封閉自己的心房,按下重來鍵,假裝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所以,才會拒絕帶著嘗試心態的曜子進入自己心房,介入自己的過去。亞希兒口中雖然說著沒事,其實內心卻明顯地受傷了。

  剝開她傷口的,就是曜子。

  「就算如此……」

  因為傷了她……

  「我還是想要幫助她,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曜子覺得自己很不應該,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去試探對方的傷口,無異是二次傷害。她沒有顧慮到這點,滿心以為用廉價的同情心,就可以分擔對方的痛苦。

  身為一個人,曜子犯了最基本的錯誤。

  都已經犯錯了,卻還繼續想要幫助對方,這樣子究竟是對還是錯——

  「……我說啊,」文七淡淡地笑著,不過似乎帶著那麼一點苦笑的味道。「這種事,不需要問我,妳自己也知道答案吧?」

  嗯,曜子也覺得有點奸笑,確實是如此沒錯。

  其實,自己也很清楚答案。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幫助亞希兒。

  無關對與錯,無關是否自以為是。現在的自己,就是想要帶給亞希兒不要輕言放棄的勇氣。至少在自己的能力范圍內,能給她一些堅持下去的力量。

  有點像是蠻橫地,硬是剝開對方的傷口擦藥的動作一樣。那是帶來宛如在傷口上抹鹽的強烈傷藥。抹上藥膏、包上繃帶、再束緊、讓伴隨著眼淚的強烈痛苦——達到最后治好傷口的目的。

  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在意亞希兒呢?原因再清楚不過了。

  和日向亞希兒對同性帶有超乎友情的感情一樣,曜子思慕的對象,也是同性。

  曜子不想輸給亞希兒。

  「這個嘛……」文七有點困惑地說道。「既然妳都已經那麼清楚的話,不就沒必要再找我商量了嗎?」

  「不。」

  曜子搖搖頭,自己確實很清楚地知道想做的是什麼,該怎麼做也都決定好了,不過卻還欠缺著什麼。

  「我希望你能推我一把。」

  文七皺起了眉頭。「妳還在猶豫啊?」

  「嗯,我沒有……信心。」

  想到『我』——亞希兒所寫的信,心中難免浮出一個假設。

  她寫那些信,並不只是單純地想要『找個人傾訴』而已。

  其實還有其它的意思隱藏在其中吧?

  比如說——沒錯。

  「我救得了她嗎?我有辦法救她嗎……我好害怕。」

  有遺書的意思。

  想到這里,曜子就難掩不安。這樣的感覺自己也曾經歷過一次。在情人節的交流企劃中,演奏被安裝了炸彈的古筝時,就曾讓曜子有過類似的體會。

  背負著人命的——恐怖。

  曜子垂下了目光,盯著自己的掌心看。如果這雙手沒能拉住亞希兒,反而推了她一把——讓她從此更一蹶不振的話,那該怎麼辦才好呢?

  ——好害怕。

  自己說不定會害死亞希兒,一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曜子就難以提起勇氣,跨出那一步。

  「我……」

  「我有時候會覺得鐵平簡直像超人般地偉大。」

  文七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話。

  「那家伙為了小緣——為了喜歡的女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就算受傷了也無所謂,有時候幾乎連性命都賭上去了,而這樣的過程也讓他救了許多人的命。我真的覺得很了不起,簡直超乎了想象。」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說這些,不過曜子也贊成文七所說的話。聖誕節的時候和恐怖份子大戰、情人節的時候拆炸彈、白色情人節的時候和戰車決斗、六月的訂婚儀式中,不顧一切地捍衛自己的情人,這就是他——五十岚鐵平。和鐵平所做的事相比,現在因為一點顧慮就裹足不前的自己,真的很沒用——

  「可是再怎麼說,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

  文七直截了當地補充道。

  他笑笑地,望著曜子臉上訝異的表情。

  「有一大堆煩惱;動不動就哭喪著臉,有時候還真的會哭出來;受不了就想落跑。總之,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而且最近還更慘不是嗎?因為准備考試的關系太辛苦,幾乎每天都在哀嚎喔。我總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不會騙妳的,他只是個普通人。一個超級平凡的家伙。」

  這些曜子不是不懂,可是……

  「……凡人也能和恐怖份子大戰嗎?」

  「嗯。」

  「也能拆炸彈嗎?」

  「嗯。」

  「也能打跑戰車嗎?」

  「嗯。」

  「也能不顧一切地沖進訂婚儀式中搶婚嗎?」

  「嗯。」

  曜子這時才想起來,藤森文七就是這樣子的少年。

  雖然平常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不過他總是有他獨到的見解。要了解一個人,從朋友那方所得的形象是最真實的。為了朋友,就算一起被戰車追著跑也不覺得苦,文七就是這樣的少年。

  「那家伙辦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就連現在講著朋友的事,都讓他顯得神采飛揚。

  「所以,曜子妳也一定做得到,我保證。」

  ——忽然,有種虛脫的感覺。

  曜子苦笑了起來。沒想到對方這麼輕松地就把自己盼望的話語拋了出來。忽然覺得如此煩惱的自己有點好笑。

  「……嗯。」對亞希兒來講,或許會認為她多管閒事吧。「我會試試看的。」

  雖然戚到害怕,雖然有點躊躇。

  可是這份心意再也無法停止了。

  ——我想要……救妳。

  文七笑嘻嘻地看著曜子,讓曜子有點不好意思地紅著臉。

  「會迷惘也是正常的啦,因為都被對方拒絕過一次了。」

  「對啊……可是,畢竟我都收到那樣的訊息了。」

  「訊息?」

  嗯,曜子點點頭。

  「信件。」

  好痛苦、救救我——因為收到了寫滿著如此訊息的信。

  所以,才會無法只當個旁觀者。

  「所以我……藤森同學?」

  只見文七張著嘴,全身僵直。

  「藤森同學?」

  「SOS……這樣子啊,原來如此。」

  文七用手拍著額頭,口中念念有詞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曜子有點迷惑。

  只不過是數秒钟的時間而已。雖然文七馬上說了聲「啊、抱歉、抱歉。」帶過去,不過可以確定的是,這個時候的他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又好像是犯了什麼錯誤般地,于是只好試著用笑容搪塞過去。

  「總、總之,現在煩惱都解決了吧?」

  「……?嗯。啊、也不盡然。」

  關于信件的事,還有一個讓曜子頗為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信封上寫著收件人名字的筆跡,和信紙內容的筆跡完全不同這點,她總覺得這是解開這封信為什麼會寄到自己手上的關鍵,自己今天其實也打算找文七商量這件事的。

  「還有一件事——」

  『那個』就是在這個時候,閃入曜子的眼簾。

  兩人雖然約在家庭式的餐廳見面,但是整體來說,這問餐廳的裝潢卻漂亮到並沒有給人家庭式餐廳那種平價的感覺。重要的位置,也總會擺上一、兩盆觀葉植物做為點綴。不過,座席之間的區隔不是那麼明顯,因此其它顧客的臉孔還算一目了然。

  曜子視線的前方,也就是文七的后方,另一個位席上,有張她熟悉的面孔。

  視線那頭先是熟悉的雙馬尾——就在對面的位置上。

  坐著一個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

  「——」

  女人注意到曜子的視線,斜斜地牽動嘴角笑了一下。

  ——原來如此。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這幾封信會寄到自己手邊的理由——完全是個『必然』的結果,曜子全都懂了。

  「曜子?怎麼了?」

  「……沒事。」

  文七似乎沒注意到那個女人就在店里的樣子。曜子也打算就這樣帶過去地笑了笑。「今天很謝謝你。」

  「啊、嗯。」

  「我會努力的。」

  「……我相信曜子一定可以的。」

  曜子微笑響應。接著很直率地說出了那件事:

  「藤森同學,我畢業之后打算去留學。」

  文七馬上就意會到這句話背后的真正意思。他的眼中閃過一抹光采,微笑著響應:啊,這樣子啊。

  「我會幫妳加油的。」

  「嗯。」

  不僅下定了決心。也解開了謎底。

  接下來,就只剩下實行了。



第五章


  除了她之外,我把班上的同學全都集合在教室里,低頭拜托。

  我會和她分手,也不會再到學校來了,所以拜托妳們,今后有任何人間起我和她交往的事,都不要說。請從各位的記憶中抹消這件事,我曾經和她交往的事、我這個人的存在,都請當作沒發生過,請大家今后不要再『攻擊』她,也不要再傷害她,拜托妳們,拜托妳們,拜托妳們。

  班上的同學可能不知道該怎麼響應,只見每個人十分困惑地互相對望。

  我甚至跪了下來,拜托她們。

  最后班上的同學終于把我給拉了起來,答應了我的請求。

  之后我去她家,跟她提了分手,我跟她說已經不會有人再攻擊她了,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到學校上課了。

  她低著頭,邊哭著邊這麼對我說:

  「笨蛋。」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孤單一個人。

  結束了……

  我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

  我也將親手結束這一切。

  ***

  外頭的陽光炙熱,蟬鳴聲更加深了盛夏的氣息。一點風都沒有的空間中,只有悶熱的空氣靜靜地流動著。

  體育館雖然有開過冷氣,不過,因為社團活動已經告一個段落,所以室溫也在漸漸地上升中。館內要化為悶熱的三溫暖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可以說了吧?為什麼只有我被留下來呢?」

  亞希兒如此問道。

  體育館中,只剩曜子和亞希兒兩人面對面坐著。和練習的時候一樣,兩人都坐在座墊上,中間隔著一座古筝。

  中午的社團活動時間已經結束了,解散之后,剩下曜子和亞希兒兩人留在館內。連那些平常會留下來聊天的社員,今天曜子也請她們先回去了。

  「我們來比賽吧。」

  「比賽?」

  「對啊,要不要和我比賽呢?」

  曜子帶著微笑,身子坐得堅定,態度顯得很堅決。

  亞希兒訝異又不解地盯著曜子看。昨天才有過那樣的交談,今天會帶著戒心也是理所當然的,就像剛才的練習,兩人也幾乎沒有交談。

  「比賽?什麼比賽啊?」

  ——嗚哇,快缺氧了。

  曜子其實緊張地要死。

  臉上是帶著微笑沒錯,但心髒卻像要爆炸似的狂跳著。身子雖然坐得直直的,其實肌肉正用力地保持穩定,甚至可以說是已經整個僵硬了。背后早被汗水浸濕,只要一個不注意,身子就會微微地顫抖。

  不要害怕失敗,曜子這麼對自己說。更何況,也已經對自己發過誓了。

  要救眼前的這個女孩。

  已經發誓——這次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三首曲子。」曜子伸出三根手指頭。「『風筝飛啊』、『小小夕陽』、『星星知我心』——這是妳到目前為止,所學習的三首曲子,我想看看妳是不是能夠毫無錯誤地彈完,就是這樣的比賽。」

  亞希兒疑惑地瞇起了眼,問道:「要我彈嗎?」

  「沒錯。」

  「……『星星知我心』我今天才剛學耶。」

  「如果會彈『小小夕陽』的話,『星星知我心』應該也沒問題才對。因為這兩首曲子都是勾弦技巧的練習曲。」

  亞希兒還是直盯著曜子看。

  一步也不能退縮,曜子誠摯地面對亞希兒的目光。

  「因為是一場比賽,所以我也准備了獎品。如果亞希兒能夠順利地彈完這三首曲子,我就答應妳任何一個要求。相反的,如果不能夠辦到的話,妳就必須聽我說幾句話。」

  「……學姊有什麼企圖?」亞希兒不解地皺起了眉頭問道。「該不會還打算說那件事吧?我不是說過了嗎?那件事已經結束了——」

  「還是說比賽的說法不太妥當呢?」

  「啊?」

  「這是妳今天還沒做完的練習。」

  亞希兒一張臉垮了下來,曜子輕聲笑道。

  「妳沒有拒絕的權利,這個練習完后才能回家。」

  「……這算是欺負學妹嗎?」

  「妳想太多了吧,這是我愛護學妹的方式。」

  亞希兒帶著怨恨的眼神望著曜子。曜子依舊一臉的笑意。

  ——拜托,妳一定要答應啊。

  曜子嘴角微微地抽動,心髒也怦怦地跳著,心中只覺幾乎就要被看穿般地不安。

  「有幾次機會?」

  太好了,曜子在心中暗自歡呼了一聲。會這樣子問,就代表她不會拒絕了。

  「到妳放棄為止,都有機會。」

  什麼?亞希兒疑惑地睜大了雙眼。

  「我不是說過了嗎?在這個練習完成之前,我是不會讓妳回去的。妳就盡量地挑戰吧。看妳最后是順利完成挑戰,還是放棄。這是一個結果由妳自己決定的比賽。」

  亞希兒有點茫然。臉上的表情寫滿了對曜子提出這個比賽的疑惑。

  「怎麼樣呢?如果妳真的很不想做的話,我也不會強迫妳。不過若是這樣子的話,就表示妳對本社的熱情不夠,我會請妳退社。」

  「我做。」亞希兒恨恨地瞪著曜子,用力地說道。「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很好。」

  好,要一決勝負了,曜子的表情也認真了起來。

  「那麼,比賽開始。」

  夏蟬高亢的鳴聲響徹整個體育館。那宛如悲鳴般的叫聲,嘈雜、刺激著鼓膜。體育館內的溫度逐漸升高,不久,肌膚便已經開始微微出汗了。

  亞希兒深呼吸了一口氣作好准備,然后開始慢慢地彈奏。

  第一首曲子是『風筝飛啊』,那是只有八小節的簡短曲子。最基本的彈奏方式——大拇指的動作維持不變,就這樣往外慢慢地撥弦彈奏下去——只要照著這個法則,就算是初學者也可以很輕易地完成。

  已經加入社團兩周的亞希兒,果然在沒犯什麼明顯錯誤的情況之下,順利地彈完了整首曲子。

  雖然並沒有明顯的失誤,不過……

  「第三小節的節拍跑掉了,重彈吧。」

  亞希兒仿佛受到了打擊似的抬起頭來,她恨恨地咬著牙說道:

  「這就是妳所謂的比賽嗎……」

  曜子並沒有回答,她不帶任何表情地望著亞希兒的指尖。

  亞希兒只好垂下了頭,重新彈奏『風筝飛啊』。

  「第七小節的音跑掉了,重來吧。」

  「第五小節彈得太早了,重來!」

  「在撥第二小節第六弦的時候,妳稍微碰到了旁邊的第五弦。重來吧。」

  結果,最后亞希兒成功地彈完『風筝飛啊』這首曲子,已經是第七次的事了。

  才完成第一首曲子,就讓亞希兒彈得滿頭大汗.前額的瀏海已經些微地汗濕,太陽穴附近也滲出了汗水。

  「太卑鄙了。」亞希兒抱怨著。「太卑鄙了啦,這根本就是在刁難嘛。」

  「接下來是『小小夕陽』,開始吧。」

  亞希兒眼中滿是怒氣,但不知是否已經覺悟到怎麼抗議都沒有用了,只見她默默地彈奏起第二首曲子。

  這首『小小夕陽』也是八小節的練習曲。長度雖然和『風筝飛啊』相同,不過,因為必須利用到勾弦的技巧,因此難度可說是提高不少。亞希兒學習這個技巧還不到幾天的時間,成功率自然是十分地低了。

  果然,在第三小節中,必須用到勾弦技巧的部分失敗了。

  「從頭開始。」

  「我知道啦,」

  亞希兒吼道。無奈地從第一首曲子開始,將怒氣發洩在指尖上。

  「第二小節。」

  「不用妳講我也知道啦!」

  艱難的挑戰仍然持續著。

  因為不斷重來的關系,所以『風筝飛啊』這首曲子的成功率,確實是逐漸提高了。不過,第二首曲子『小小夕陽』卻一直彈得很不順利,畢竟亞希兒對勾弦的技法還不是很熟悉,雖然能夠勉強彈完整首曲子,但在勾弦的地方,音色老是會跑掉。

  再加上這惱人的暑氣,關上冷氣的體育館,此刻已經徹底三溫暖化了。汗水濕透了掌心,集中力也逐漸失去。無論挑戰了多少次,就是無法進行到第三首曲子『星星知我心』的階段,亞希兒只覺愈來愈焦躁。

  「第六小節勾弦的音色表現不佳,重來。」

  「第一小節第七弦的二分音符彈成了附點二分音符了,重來。」

  「整體的節奏亂掉了,重來。」

  「在撥第五小節第六弦的時候,連第五弦也撥到了,重來。」

  「第二小節的節奏錯了,重來。」

  「重來.」

  「——妳夠了吧!」

  亞希兒的怒吼聲蓋過了蟬鳴。

  她大口地喘著氣站了起來,汗水也隨著這個動作從下巴滑落了下來。

  「妳到底想要干嘛?」

  「已經結束了嗎?」相對于亞希兒的激動,曜子則顯得十分冷靜。她語帶諷刺地說:「妳要放棄和自己的比賽了嗎?我記得有人說過自己唯一的優點就是有毅力耶。」

  「回答我的問題,這個比賽的用意到底是什麼?學姊逼我認輸之后,到底想要知道什麼?」

  「『日向亞希兒加入本社的理由。』」

  亞希兒倒吸了一口氣,眼中出現了動搖的神色。

  「拒絕上學的妳——已經決定選擇死亡的妳,為什麼會來參加古筝社呢?可以告訴我理由嗎?」

  「——為、為什麼?」

  亞希兒眼中盡是震驚的神色。

  「為什麼……知道我……打算尋死……」

  ——果然如此。

  曜子的擔心果然成真了。

  『結束了,我的故事到此就結束了……

  我也將親手結束這一切。』

  這是曜子收到的最后一封信中,最后的一段話。

  結束這個故事——便等于結束自己的人生,自我了斷。曜子從這段文字中,強烈地感受到這樣的訊息,這本來或許只是她個人的擔心,但現在已經從本人口中親自獲得證實了。

  亞希兒的信,就是她的遺書。這是和情人分手,失去生命意義的她,打算為了結束自己生命一事,留下些許的交代所寫的信。只要有人能夠讀到她的信,並且給予些許的理解——就是她最后的安慰了,這是曜子對亞希兒寫信的心態所做的推測。

  亞希兒並不知道自己的信寄到了曜子手邊,這中間應該還有另外的來龍去脈才是——不過,這並不是現在要談的重點。

  「學姊……為什麼?」

  「我比妳想象的,還要了解妳內心里的痛苦與難過。」

  呃,這句話似乎深深地動搖了對方。曜子繼續說道:

  「就算妳拒絕了我。」我也不會放棄妳。「我要剝開妳的傷口,我要親手碰觸妳的傷口。如果妳不喜歡我這麼做——就自己走出來。」

  總之,我絕對不會讓妳就這麼逃開。

  「在這場比賽中贏給我看。」

  ——……蟬鳴聲伴隨著沉默。

  亞希兒渾身發抖,喉嚨發出低沉的呻吟,蒼白的臉孔,濕潤的眼眸,身子僵直地站著。看樣子,亞希兒因為內心世界被看穿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曾經下定決心選擇的死亡,忽然由別人口中說出——恐怖感一下子化為現實。

  對于死亡,對于看穿自己的曜子,她同樣感到害怕。

  「……」

  曜子扶著古筝,緩緩地對調筝頭和筝尾的位置,轉過來面對自己,雙手落于筝弦上。亞希兒驚訝地看著她。

  「眼睛閉起來.」

  「咦?」

  「快一點。」

  亞希兒不解地勉強閉上了雙眼。

  「聽清楚了,這就是——正確的范本。」

  話語方畢,曜子的手指就開始在筝上游走。

  瞬間,原本充斥在體育館內的蟬聲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緩流暢的旋律。

  那是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現象。雖然不是很大的音量,演奏的曲目也只是亞希兒剛剛彈的那幾首曲子,但那種壓倒性的存在感,卻充滿並支配著整間體育館。

  指尖勾出了旋律,輕靈的音符優雅地彈奏著筝弦。

  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音,動到的弦也只有三條。但是,空氣中卻穿透著一種澄澈的氣氛。清澈的旋律,一下子為周遭的炎熱帶來了清涼的感受。

  曜子坐在體育館中央的座墊上,她演奏出來的旋律,確實地支配、掌握著這個世界。

  整個演奏只有短短一分钟的時間。彈完三首曲子的曜子,輕輕抽開手指,拾起頭來。

  「——」

  亞希兒茫然地看著曜子,原本閉上的雙眼此時已經張開,眼眶中泛著淚水,臉上的汗水已經拂去,雙頰泛著潮紅。

  差距竟然這麼大。才換個人演奏,整個樂曲的表現竟有如天壤之別。雖然有這樣的感想,不過更重要的是——

  亞希兒深受感動。

  「勇敢面對。」

  咦?亞希兒的喉問發出輕微的疑惑聲。

  「絕不放棄,也不逃避。」

  曜子一字一句,誠懇、真摯地說著。

  「要親手去守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亞希兒茫然的怔愣了一會兒之后,慢慢地復誦著。

  勇敢面對,絕不放棄,也不逃避。

  親手去——守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可是……我……」亞希兒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需要時間。」

  曜子點點頭。

  亞希兒取出手邊所有的樂譜,眼神中重新散發出認真的光采。確認好節拍、確認好音符。將旋律,以及勾弦的技巧再暗自復習一次,將原本已經學過的東西,再默默地吸收一次,認真的她,在不知不覺中嘴巴又扁成了小鴨的樣子,曜子則靜靜地在一旁守候著。

  確認好樂譜之后,她一個音接著一個音地撥著會用到的弦,像是在確認手感似的,慢慢地、扎實地、不嫌厭煩地反復來回撥著——臉上掛著招牌的小鴨扁嘴。這樣的作業便花了她三十分钟的時間,接著,才開始練習勾弦的技巧。第六弦的勾法、第七弦的勾法,弦的位置以及力道的調節,一點一滴地,一直做到滿意為止。

  全部的作業共計一個小時,亞希兒抽開手,然后——閉上了雙眼。

  在這不到一分钟的時間中,亞希兒一動也不動。

  「……好了。」

  亞希兒再度張開雙眼,曜子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館內的熱氣也在瞬間降溫了下來。

  ——開始了。

  亞希兒的眼中沒有憤怒、沒有悲傷、也沒有淚水。

  只有沉靜的光采閃耀在其中。

  「開始了——」

  切入第一首曲子的第七弦,撥動了。毫無猶豫的四分音符跳躍了出來——

  ……和曜子的音色相比,自然是十分樸拙的旋律。

  雖然技術上的差異依舊無法克服。不過——

  ——卻是十分平穩的旋律。

  節奏與音符都很簡單的曲子飄揚著。不知不覺問,曲目已經從『風筝飛啊』換成『小小夕陽』了。聽起來卻好像是同一首曲子般連貫。

  三、五、六小節中必須應用到的勾弦技法,在亞希兒的指問漂亮地呈現了出來。

  到了最后一首曲子『星星知我心』了。雖然從剛才至今,是第一次彈到這首曲子,不過,亞希兒卻不見停頓地繼續彈奏下去,汗水無聲地滴下。

  曲子從一開始就必須用到勾弦的技法,撥出去的弦從反方向再勾回來——正確無誤。八個小節就這樣一口氣彈完了。

  接著是第九小節的勾法,十小節六弦連續,十一小節的六、七弦。

  十二小節。

  七弦的長音——!

  「——呼……」

  亞希兒仰起了臉,臉上交織著汗水和淚水。

  曜子微笑著說道:

  「恭喜,妳贏了這場比賽。」

  亞希兒咬著唇,說道:

  「拜托妳,學姊……」她低下了頭。「請妳救救我……」

  蟬聲回到了體育館中……

  對著痛哭的亞希兒……

  「我有一個喜歡的人。」曜子這麼說道。「那個人是個女生。」

  亞希兒的肩膀搖晃了一下,隨即仰起滿是淚水與鼻水的臉龐。

  「咦……」

  「而且,她有男朋友了。」

  曜子懂了。

  為什麼非自己不可。

  為什麼不是五十岚鐵平,不是古都緣,也不是藤森文七,為什麼收到信的人非得是自已——霧島曜子不可。這封信被送到自己手中的理由為何?並不是因為寄出這封信的人認識自

  己這種平凡的原因,其中還有更重大的涵義在。

  ——因為我和亞希兒一樣。

  因為自己和亞希兒一樣,都是喜歡同性的女生。

  ——所以這件事,只有我能理解。

  今天能在此拯救亞希兒的,只有霧島曜子一個人而已。

  所以,曜子非做不可。

  ——五十岚同學辦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拯救日向亞希兒。

  「他們兩人的厭情很要好,我完全沒有介入的余地。不過,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不正常的。」

  曜子迎向那滿是淚水的視線,說道:

  「我喜歡小緣的心意,不是任何人否定或反對就會改變的。我很喜歡她,十分喜歡她,非常喜歡她,我對于自己喜歡她的這份心情,絕對不會感到后悔。」

  就算人家說我不正常,罵我變態,不把我當一般人看也好。

  這份心意,絕不容許任何人否定。

  「……我也是……不曾感到后悔啊。」

  「那就不應該軟弱。」

  「——」

  「既然如此,妳就要勇敢面對。不應該軟弱、更不能逃開。妳必須要親手去守護——對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東西。」

  亞希兒的眼神閃爍著。

  不過濕潤的眼眶里——看得到力量。

  「妳的心意不應該是在他人的肯定下成立的,妳要貫徹自己的意志到最后。如果妳真的喜歡對方,就不應該放手。」

  曜子伸手拭去亞希兒臉上的淚水。

  「日向亞希兒。」

  「嗯、嗯……」

  「妳唯一的長處,就是毅力不是嗎?」

  亞希兒點點頭。

  「妳喜歡她吧?」

  「嗯。」

  「非常非常喜歡她吧?」

  「嗯。」

  「那就證明給她看吧。」

  「是……」

  亞希兒不停點著頭,答道:

  「是……!」

  曜子微笑道:

  「那麼,妳回頭看看吧。」

  咦?亞希兒不解地回頭一看——接著,睜大了淚水盈眶的雙眼。

  一個穿著學園制服的少女正站在體育館的入口處。

  「——唔!」

  亞希兒叫喚著少女的名字,站了起來,她迫不及待地往少女的方向奔去,少女也流著淚,張開了雙臂——

  兩人緊緊抱在一起。

  亞希兒像個孩子似地號啕大哭。

  少女輕聲地啜泣,小聲說道:

  「笨蛋。」




第六章


  曜子留下亞希兒和少女,走出了體育館。

  她默默地走在樹間灑滿斜陽的小路上,不一會兒——停下了腳步。

  一個黑影出現在曜子面前。

  「……。槍之岳姊姊。」

  「辛苦妳了。」穿著黑色套裝的女人——槍之岳笑嘻嘻地慰勞道:「非常地成功呢。」

  「果然是妳啊。」

  曜子歎了口氣。不用說,她在餐廳看到的那名女性,就是槍之岳。

  當時她就猜到了一切。

  「是妳換了信封,刻意讓她的信寄到我手中的吧?」

  妳在說什麼啊?槍之岳聳聳肩,擺出一副很明顯就是在裝傻的樣子。

  亞希兒的信本來並不是寄到自己這邊的,八成是眼前這個女人動了手腳——換上寫了曜子名字的信封——讓信寄到曜子家里的。

  「如果真的是隨機選擇的話,怎麼可能會那麼剛好挑中我的地址呢?」曜子平靜地說道。「也不可能是亞希子剛好選到我的住址寄給我。再說,妳選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我面前——難道還不夠明顯嗎?那不就是要告訴我……這件事最有可能的來龍去脈的一個提示嗎?」

  槍之岳很開心地開口說道:

  「不愧是霧島,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槍之岳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內世界』的人。

  她是內世界OTV電視台《THE·外界視野》節目的專屬主持人。也是帶來許多名為特別節目,實際上卻是一個又一個危險事件的元凶。在她的策劃之下,鐵平等人老是被玩弄,游走在驚險的場面之中。

  參照之前的經驗,這次的事也是同理可證。不可能寄到的信,卻寄到了自己的手上——再加上發現這個內世界女主持人的存在,一切的關聯與答案,也就這麼呼之欲出了。

  「為了其它的節目企劃而前來外世界的我,是在一個很偶然的情況下,目睹了這封散發著不幸電波的信件被寄出來的瞬間。很巧的,寄件人和曜子一樣都是學園的學生,于是我們就換了一個信封,讓信寄到妳的手中。」

  「妳們是打算讓收到這封信的我,去救亞希兒是吧?」

  「不。」槍之岳搖搖頭。「我們頂多只是換個信封而已,一點也沒有要強制妳去做什麼的想法。亞希兒能得救,全是在妳一心一意的執著下辦到的。事實證明,妳也沒有告訴她信件的事情不是嗎?」

  被說中了。

  就算沒有收到信,自己也還是會救亞希兒。所以曜子在過程中,始終沒有提到自己收到信的事。

  ——只是基于一個學姊想要幫助學妹的單純心意而已。

  這是自己的堅持。

  曜子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還是以槍之岳所預測的結果落幕了。

  要找到亞希兒的『她』,並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只要以欺負同學的事實作為威脅,再半強迫地要求她們班上的同學說出口即可。和亞希兒分手之后,『她』雖然不再受到班上同學的『攻擊』,但聽說被忽視的狀態一直未曾獲得改善。

  面對循著住址登門拜訪的曜子,『她』這麼說:

  「因為我不想再看到亞希兒那麼痛苦了。」

  雖然是逞強,不過因為班上同學的『攻擊』而憔悴的,並不只有『她』而已,亞希兒也是。『她』不忍心看亞希兒日漸憔悴下去,才接受了亞希兒提出的分手要求。同樣承受龐大壓力的兩人,都不忍心看到對方受苦,這就是事情的症結。

  曜子的任務,只要將亞希兒真正的心意誘導出來就可以。接下來,便是兩人之間的問題了。

  兩人今后只要同心協力面對挑戰即可。

  「不過,霧島妳知道日向亞希兒為什麼會加入古筝社嗎?」

  聽到槍之岳提出的問題,曜子才發現自己剛剛忘記問了。

  「因為她想聽妳彈古筝。」

  「咦……」

  呵呵,槍之岳笑著說道:「日向亞希兒聽了妳在音樂交流會時的演奏記錄后,覺得十分感動。其實她更早就該寫完遺書自殺的,因為聽了霧島的古筝演奏,才讓她暫緩了這個念頭。所以,她才把遺書分成好幾封信寫,只為了能多聽一些妳的音樂,可能是認為若死了,就聽不到這麼優美的音樂,覺得很可惜吧。」

  曜子聞言呆住了。

  「也就是說霧島妳的音樂,在不知不覺中,拯救了一個人的生命。」

  啊,不妙。曜子連忙轉過身去。為了掩飾自己盈眶的淚水。

  一種很扎實的情感沖擊著自己——原來我也辦得到。

  原來我也可以拯救別人。

  「霧島,接下來就是妳了。」

  曜子回頭。

  她看見槍之岳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容。

  「接下來,妳該面對自己的挑戰了。」

  「…………嗯。」

  曜子點點頭,她拿出了手機。從電話簿中選了一個號碼撥出去。

  「……喂?是小緣嗎?嗯,我是曜子。妳現在方便講電話嗎?……啊,謝謝。不用不用,很快就結束了。」

  嘶,曜子輕輕地深吸了一口氣。

  「小緣,其實我……」

  別怕輸。

  該是解放這段感情的時候了。

  「畢業之后——要去中國留學。」

  幾天后,曜子又收到了一封沒有署名寄件人的信。

  信中寫著:我很好。...<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t 發表於 2009-1-14 10:33 PM

本帖最後由 wint 於 2009-1-14 10:46 PM 編輯

幽靈萬歲!

          

第一章


  為什麼要做這些事呢?想想真的很不可思議耶。

  自己確實也算是有在努力了啦。至少這一點誰也不能否定。也可以了解付出這個代價的意義何在。這或許算是某種程度的自作自受也說不定,會這樣想的人,應該算是極少數中的少數派吧。

  不過……難道不能用別的方式來付出這個代價嗎?難道不是嗎?那些家伙現在是多麼殘忍地奪走對學生而言,極其寶貴又有限的時間?不管是誰都十分清楚——現在這個時期,可是決定將來的關鍵時刻呢。不只是自己,在這里頭的所有人,都對未來充滿了茫然與不安,但卻又不願輕易洩漏出來似地,拼命地努力活著。

  沒錯,我們每天都在戰斗——雖然看起來好像漫不經心,一副在玩樂的樣子,不過事實上,卻是在承受著暧昧又模糊的未來壓力.拼命地奮斗著,既然如此,逼著自己關進這樣的空間中,到底是對還是錯呢?

  答案絕對是否定的。

  所以說,重點——我藤森文七想說的就是:

  「為什麼在這種大熱天,我非得來補修不可呢!」

  時間為七月下旬,正值酷暑的時節。

  雖然打開窗戶,想要讓些微的涼風吹進來,卻只招來一波又一波嘈雜的蟬鳴。強烈的陽光將眼前的景致扭曲成海市蜃樓般地模糊,夏季制服的短袖白襯衫被汗水浸濕,黏答答地貼在肌膚上。一整天都是這種讓人極不舒適的感受。

  羽原羽高中3年C班的教室中,六名參加『夏季補修加強班』的學生,帶著這種不舒適的情緒呆坐在桌前——其中一名補修成員文七,終于受不了這種悲慘的狀況,只見他流著淚、敲打著桌子。

  「大海……大海在呼喚著我!」

  號稱自然無造作的一頭亂發也因為汗濕而萎靡得塌成一團。雖然是暑假,不過,耳環還是照樣因為違反校規而被沒收,耳朵上那個耳洞此時正散發著空虛的氣息。在班上,文七一向是個吊兒郎當的人物,大家也早就習慣了。

  「冷靜點,藤森。」班導葉山光利坐在窗邊的塑料椅上,拿著教科書當扇子揚,懶洋洋地說道:「呼喚你的不是大海,而是你桌上的講義。」

  「不!我不接受!這不是事實!」

  「事實就擺在眼前。而且大海在呼喚的不是你,而是我。」

  「……咦?」

  這句話,讓所有原本在打盹的學生(頂多只有一個例外)都抬起了頭。葉山搧著教科書,有氣無力地說道:

  「大海在呼喚我,它在呼喚著我啊……」

  「導仔?」

  「可是,為什麼我卻得當這個什麼補修班的監督老師啊?而且需要加強的,為什麼連個一、二年級的都沒有,全部都是三年級的……甚至還有升學班的家伙……有沒有搞錯啊……」

  「導仔,你在碎碎念個什麼勁啊?」

  「對了,藤森……你畢業之后不是要繼承家業嗎……?那為什麼還要念升學班啊……用那種漫不經心的樣子撒了『我要升學『這種謊話……你真的是喔……」

  「導仔,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跟我講嘛,我人就在這里啊。」

  「啊——好想去海邊啊——」

  「……」

  文七忽然覺得悲從中來,他無奈地坐回椅子上。其它的學生則早就將注意力轉回講義上了。

  文七又看了講義一眼,還是提不起勁答題。他歎了一口氣,茫然地環顧教室。

  「……喔喔。」

  坐他隔壁位子的一位參加加強班的學生宛如死了一般地趴在桌子上。可能是讀書把腦子給讀壞了吧,只見他的頭上緩緩冒著一股白色的熱氣,口水滴在講義上,翻著白眼一動也不動。

  文七舉起了手。「導仔,大事不好了,鐵平報銷了。」

  「嗯?喔,五十岚現在正處于最辛苦的時期,就讓他暫時報銷一下,無所謂。」

  葉山班導說完,再度揚起教科書,「熱啊——海啊——」地碎碎念著.

  文七的同班同學、也是他最要好的損友現在正像個屍體般地趴在桌上,鐵平正處于升學壓力的頂點。鐵平的成績一向和文七差不多,不過,自從他有勇無謀地以名門大學為目標后,便開始了彷佛地獄般、日以繼夜瘋狂讀書的日子。在小緣的家庭教師斯巴達式的補強之下,鐵平模擬考的成績總算多多少少有了起色。

  成績有所進步的鐵平之所以會來參加這個低分組加強班的原因,是因為六月的某個事件造成他長期缺席的緣故,為了彌補不足的出席時數,他只好來參加這個暑期加強班,以作為權宜之計。

  也真是難為這家伙了。文七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心態想著。原本應該好好念書的他,因為那個事件,一度成了個『死人』,在『社會上的存在』也被抹消掉。好不容易才千辛萬苦地復活,又為了訂正自己已經死亡的戶籍,奔波于住家附近以及學校之間。等到終于告了一個段落,又馬上回到除了讀書還是讀書的生活中,想想還真的是蠻可憐的……才怪,簡直有趣極了。

  此時,文七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他挪了一下椅子,把臉湊到鐵平耳邊,悄聲地說道:

  「鐵平,槍之岳來了喔。」

  鐵平的臉頓時痛苦地扭曲著。「嗚嗚……饒了我吧……」他發出求饒似的哀號聲。

  「鐵平,發榜了喔。可是,我沒看到你的號碼耶。」

  「嗚嗚……我會被小茜姊殺了啦……」

  「鐵平,小緣身陷危險了。」

  「嗚嗚……這是第幾次了啊……」

  鐵平表情苦悶、滿臉汗水地呻吟著。玩得正起勁的文七繼續說道:「鐵平,說到夏天,當然就少不了鬼故事啰。是學校的鬼故事喔。」

  「鬼、鬼故事……?」

  「聽說,我們學校之前有個女學生從頂樓跳下來自殺死了。她的幽靈現在好像還在頂樓徘徊喔。」

  這是每年新生入學時,都會聽到的幾個關于學校的鬼故事之一。真偽至今已經不可考,不過,卻一直是聊天制造氣氛時的好話題。

  「光是這樣,當然是不怎麼恐怖啦。不過,這個鬼故事有個真正可怕的內幕……而且這個內幕,對鐵平你來說,又特別地可怕。」

  嗚嗚,應該是睡著的鐵平,喉間發出了一陣奇異的聲音。

  「聽說那個女孩子,是因為升學壓力而自殺的耶——」

  「嗚哇啊啊啊啊啊,」鐵平整個人彈了起來。「我不想死啊——!」

  突然的悲鳴聲,把教室里的人都嚇了一大跳。只見鐵平汗如雨下,大口地喘著氣,他環顧著教室,疑惑地發出了一聲「……咦?」

  「五十岚。」

  葉山班導邊揚著教科書,邊對他說道:

  「去海邊吧。」

  暑期加強班的第一個半天結束了。

  葉山班導主動說要開車送鐵平回家,不過沒有人因此認為葉山偏心,回到家之后,還得面對堆積如山的作業……小茜老師的講義……源之助爺爺關心的電話……正確地說,鐵平是鐵青著臉,被葉山用車子押回家里的。

  「呼啊。」

  走出校門的文七,緩緩地伸著懶腰。展現在眼前的,是湛藍的青空、炫目的陽光、和緩的夏風。文七舒適地瞇起雙眼,心里想著接下來要去哪兒好呢?

  這麼好的天氣,應該好好去給它玩一趟才是,去逛逛街吧,不過又不能約鐵平。那就約看看其它的同學好了。但說不定因為心情太好了,最后決定回家幫忙居酒屋的生意也說不定。

  就在他邊伸著懶腰、邊想著下一步的時候,粉紅色的校舍映入了眼簾。

  「……嗯?」

  他發現頂樓上好像有個人影。

  那身影看得出來是個女孩子,裙子被風吹得不住揚動。頂樓的欄桿大約只到一個人肩膀的高度,那女孩就把雙手擱在欄桿上,整個人趴在頂樓邊。

  文七感到全身僵硬。理由絕對不是因為看到裙底那若有似無的光景那麼單純(真、真的啦),而是想到自己剛才在鐵平耳邊說的那個鬼故事。

  頂樓,女學生,升學壓力,自殺,幽靈。

  「拜托,怎麼可能,我想太多了啦。」

  文七苦笑著,什麼幽靈,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呢?

  可是,如果不是幽靈的話——該不會是想不開、要跳下來吧?在這麼輕松的學校,有可能因為升學壓力想不開而自殺的,頂多只有鐵平一個了吧。

  那個女孩子會待在頂樓,一定只是因為頂樓的風很涼爽吧。

  「對呀、對呀,頂樓真的很涼爽——為什麼我會跑到頂樓來啊?」

  不知不覺間,文七已經站在頂樓的鐵門前了,樓梯間一片寂靜,雖然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爬上來的,不過既然人都到這里了,總不能無功而返吧,沒錯,好歹也確認一下,絕、絕對不是因為不確認的話,心里會發毛的緣故,文七嘴巴不斷地碎碎念著,一只手已經擱到了鐵門的把手上。

  「……嗯?」

  從鐵門和水泥牆的隙縫間,隱約可以聽見有人在講話的聲音。雖然只有聽到一個人的聲音,不過戚覺起來比較像是兩個人在對話的氣氛。除了剛才看到的那個女孩,似乎還有另一個人在外面的樣子。文七一臉疑惑地慢慢扭開了把手……如果門打開,卻發現一個人都沒有的話,那就真的是活見鬼了。鐵門沒有上鎖,克服了鐵門沉重的重量后,文七緩緩地推開了門。從外頭灌進來的風,一下就吹亂了他的瀏海。

  頂樓的水泥地面反射著陽光,灑成一片光的球毯。文七瞇著雙眼踏進了頂樓,在注意到眼前確實有個女孩子之后,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總算是平復了下來。太好了,看樣子不是要跳樓的,雙腳也確實地站在地面上。

  倚著欄桿的她注意到了鐵門發出的尖銳聲響,驚訝地望了過來。夾著發夾的黑色短發在風中飛揚,短袖的水手服反射著陽光。在視線所及的范圍里,就只有這個女孩子而已。

  嗨,文七向少女揮了揮手,少女生硬地梢作回應后,便盯著地上看。

  少女的表情因為低著頭的關系,被瀏海給遮住了看不到。雙手好像防備什麼似的環抱在胸前,小小的身體因為這樣的動作而顯得更加嬌小。肩膀些微地顫抖著,好像突然遇到肉食性動物的小動物似的。

  看樣子,對方是個很內向的女孩。文七也知道自己的外表看起來絕對不是一個優等生的樣子,因此,他盡量用最親切的語氣笑著和對方搭讪.

  「不用緊張,我不是不良少年啦。」文七笨拙地以天外飛來一筆的方式介紹著自己。「我是3年C班的藤森文七。妳呢?」

  「……我是1年A班的泷本柚子。」

  聲音極為細小。

  「妳叫柚子嗎?好可愛的名字。」

  攏本柚子紅著臉,將頭壓得更低了。

  「妳在這里做什——」

  話才問到一半,咻呼——一陣強風吹上了頂樓。

  這陣由下往上吹的強風,不僅吹開了柚子的瀏海,也順便掀翻了她的裙子。喔喔!文七輕聲地喝采。

  雖然身材很嬌小,不過從裙子下方露出來的雙腿,卻意外地修長與結實,腰際至腿部的曲線更是玲珑有致,大腿雖然纖細卻刻劃著結實漂亮的曲線。而那大腿的終端隱約可見純白的內——

  啪!柚子迅速地以雙手壓住了裙子。

  「……」

  「……」

  再度壓低臉龐的柚子,害怕地透過瀏海縫隙,窺伺著文七的反應。

  文七鈴鼓似地搖著頭。

  「妳不用緊張,我什麼都沒看到。」

  柚子的臉龐頓時一片潮紅。




第二章


  頂樓不是都有上鎖嗎?面對這個問題,柚子怯怯地答道:

  「學長知道今年二月的時候,頂樓鐵門的鎖有壞掉過一陣子嗎?」彷佛擦過鼓膜的細小聲音,如果不認真地去聽,很容易就被風吹散了,「那個時候,我雖然還是中學部的學生,不過也有聽說過這件事。」

  「啊,喔。」文七暧昧地點點頭。那是鐵平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炸壞的,不過,現在沒有特別說明的必要。「所以呢?」

  「學校后來雖然有派人來修理……不過因為門壞掉的時候,牆壁也跟著撞歪了,而修理的人又沒有加以調整的關系,所以,就算上了鎖也鎖不緊。」

  「喔。所以,柚子妳就經常跑到頂樓上來啰?」

  柚子紅著臉,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可能也是因為突然被直呼名字而感到不好意思吧。

  兩個人背倚著欄桿坐了下來。文七直接坐在地板上,柚子則取出手帕鋪在地上,才抱著膝蓋並著雙腿坐下。

  「學長為什麼會到頂樓來呢……?」

  「因為看到這里有個可愛的女孩啊.」

  沒有反應,文七偷偷瞄了身旁一眼,只見柚子把臉埋在雙膝之間。「我、我又不可愛。」隱約可以聽見她如此回答。

  哎呀呀,文七厭到有點驚訝。這樣的反應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是班上的女同學一定會嗤之以鼻,不屑地笑出聲來,這會兒,他遇到的卻是清純不已的反應……這、這樣下去,搞不好自己會心動喔?

  「柚、柚子,妳在這里做什麼呢?難得的暑假不去玩嗎?啊、我是來補修的,所以是不得已的啦。」

  啪。柚子突然抬起頭——就這麼望著前方。一動也不動。

  「咦?怎、怎麼了嗎?」

  柚子沒理會文七的疑惑,她輕輕地點點頭,輕聲地說出「嗯,我會試試看。」這樣的句子來。宛如有人在她跟前和她說話似的。

  接著,柚子靈活地轉動身子,用抱著雙膝的坐姿面對文七。「學長。」

  「啊、嗯。」

  「你或許會笑我亂說吧。」

  「?我好好的沒事干嘛笑妳?」

  柚子帶著微笑繼續說道:「其實我是來這里見一個朋友的。」

  「朋友?」

  這麼說來,自己在推開鐵門之前,確實有聽到類似談話的說話方式。可是,眼前並沒有所謂朋友的另一個人存在。

  「……妳的朋友沒來嗎?放人家鴿子是不好的行為喔。」

  柚子搖搖頭。

  「她已經在這里了。」她緩緩地伸出食指指著前方。「就在那里。」

  文七隨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那里當然一個人影也沒有。面對不解的文七,柚子一副可以理解的樣子點點頭。

  「只有我看得見她。」

  原來如此——文七拼命轉動著平常很少在使用的大腦。

  是因為真的具有能厭受靈異的體質嗎?還是只是單純地神經有問題呢?

  若問自己相不相信幽靈的存在,連文七自己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不久前才剛得知了和本身所居住之地,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內世界』的存在。在得知了那麼超乎常識的事實之后,現在就算要他相信世界上有幽靈,也不是多麼困難的事。不過,真的要說服自己相信,還是有點說不過去。雖然自己和大家一樣,聽到鬼故事也會戚到害怕,但仍很清楚地知道那種害怕基本上是出自于人類想象力的成分比較大。總面百之,真要說的話就是:「幽靈?雖然搞不太清楚,不過聽了還是會害怕。」這樣子的程度吧。若是神經這方面有問題的話,因為自己早就認識了幾個深具代表性的異世界怪人,因此接受程度自然就更高了。

  原來如此,不過還是得弄清楚才行。先謹慎地觀察一陣子好了——文七頓了幾秒后,才戒慎恐懼地問道:

  「妳是說……幽靈嗎?」

  「正確的說,應該是『近似』幽靈的東西。」

  答案到底是什麼?文七迫不及待想弄清楚這一切,不過,還是隱忍了下來。

  「她的名字叫作U子。」

  「U子?」

  「嗯。因為是『近似幽靈的女孩子』,所以我便叫她U子。她好像忘了自己的名字叫什麼,我只好幫她取一個。」

  這樣會不會太隨便了啊?文七忍住了這個問題。

  「U子她……和我們穿一樣的制服,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那是上個月的事了。

  柚子偶然溜達到頂樓,她看見了一個女孩子。女孩穿著羽原羽高中的制服,柚子很自然地便認為對方是同校的同學,于是開口和她聊天。結果對方卻很驚訝地問道:

  『妳?妳看得見我?』

  『咦?』

  『看得見?妳真的看得見我?』

  接著,那個被柚子稱為U子的少女,就哭著說道:沒有一個人看得見我——柚子就這麼開始說起了事情的始末。

  U子失去了兩個記憶。

  一個是『自己為什麼會在屋頂上』的記憶。不知不覺——U子開始突然出現在頂樓上,回想起來,還真的只能用「不知不覺」這樣的形容詞來形容而已。雖然記得自己和平常一樣地去上學,不過,之后的記憶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在怎樣的情況下出現在頂樓的,這個過程,她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來。

  另一個失去的記憶是『名字』。U子已經忘了自己的名字。雖然記得朋友或家人叫著自己名字的畫面,不過,最重要的名字部分的記憶,卻一點印象也沒有。就好像被禁止播送的用語一樣,記憶中對話的台詞不時出現挖空的聲音,連自己所說的話也是一樣。

  面對這麼不可思議的狀況,U子很快就陷入了一片混亂。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原本想說先找個人講講話奸了,結果卻發現自己的雙腳竟然像被黏在地板上一般,完全無法離開頂樓。不管努力試過幾次,結果都一樣,雖然可以在頂樓走動,不過,每當一有了「離開頂樓」的念頭,身體就會馬上動彈不得。

  U子就這樣子被困在頂樓。

  雖然偶爾有人會到頂樓來,但是,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注意到她,更沒有人主動跟她講過話。視線就這樣子越過她,身體也穿過了她。沒有人聽得見U子的聲音。當然,也沒有人來找過她。

  自己就這樣成了「幽靈」般的存在。

  U子發現自己變成這種『宛如住在屋頂上的幽靈』的時間,大約是在今年春天的時候。在遇到柚子之前,U子一直是孤單一個人,從來沒有人來找過她——就這麼孤獨地待在頂樓等待。更不可思議的是,就算不吃不喝,U子也不會死。

  「U子一直是一個人。她就這樣孤單地待在這里。」柚子低著頭說道。「在我發現她之前,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你能想象嗎?她就像個透明人似地,大家的視線都穿過她的身體。她一直被大家忽視著。那種寂寞和悲傷你能想象嗎?」

  從頂樓往下俯瞰,映入眼簾的是學生們歡樂嬉笑的畫面。

  她只能這樣孤單地看著。

  「雖然也曾經想要自殺,從頂樓跳下去。可是,一樣無法突破被『困在頂樓』的狀況。光是起了這個念頭,身體就會馬上動彈不得。想撞破頭送死,卻一點也不痛,也完全不會受傷。但是,卻會流淚。會心痛,也會難過……」

  柚子的雙眼濕潤了起來。

  文七謹慎地問道:「那柚子妳……摸得到那個……U子嗎?」

  「可以,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只有我可以。」

  柚子把右手伸向空中。U子,我們牽手吧,她說著,手就好像真的和某人牽起似的握著空氣。看起來像是被什麼不知名的東西握住一般。謝謝妳。柚子微笑著說,又放開了手。

  「U子在哭。因為她可以和我講話、也可以和我牽手,她說她『好高興』。她高興地哭了。」

  「……」

  「從那之后,我就常來找U子玩。和她天南地北地聊,也常常摸摸她、碰碰她……U子是個女孩子,她既不是幽靈也不是透明人,只是一個女孩,她的人就在那里,她是我的好朋友,所以就算現在放暑假,我也常來找她玩。」

  柚子用強調的語氣說著,然后一臉觀望地問著文七:

  「學長你……相信我嗎?」

  文七沒有回答,他把手伸到空中,和柚子方才相同的位置。

  「U子就在這里嗎?」

  「……嗯。」

  文七的手什麼也沒觸摸到,就這樣在空氣中揮舞著,不管來回摸索了幾次,結果都一樣,毫無任何感覺。

  「那個……學長……」回頭一看,柚子正低著頭,她紅著臉說道。「那、那個位置是、U子的胸……胸部……」

  嗚喔,文七連忙把手抽了回來。

  「你不相信也沒關系。」柚子說。「其實不相信是正常的。不過,希望學長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希望你能當U子的朋友,好嗎?」

  「……」

  「你看不見U子也無所謂。只要你相信她在那里,你認為你感覺得到她在那里,那U子就會很開心了。U子是個怎樣的女孩,曾經過著怎樣的生活,我都會幫她轉告給你,學長只要傾聽就好了。在你補修完后,不知能不能撥出一個小時,不,三十分钟就好,來這邊陪陪我們呢?」

  柚子松開抱著膝蓋的手臂,站起來深深地鞠了一個躬。

  「拜托你,現在還不相信沒關系,認為我腦袋有問題也無所謂……請你撥出一點時間來吧。」

  「……」

  真的要說信或不信的話,確實教人很難相信。文七在心里這麼想著。

  往柚子所說的方向看去,空空如也,伸手去摸也沒有任何的觸戚,無論怎麼摸都只摸得到空氣,這種狀況要叫人家去相信有這麼一回事,還真的有點勉強。

  不過就算如此,現在的文七還是感到有點困擾,甚至因此而開不出輕松的玩笑。柚子所說的事,很明顯地就很不合常理,但是柚子的眼中卻沒有絲毫的別扭。那認真地看著文七的眼神,一點也不像是在編故事的樣子,看了那眼神,沒有人會認為她是在癡人說夢.

  越來越搞不懂了,不論是眼前狀況、或柚子說的話,都讓人搞不懂.

  不過——只有一點,是文七可以確定的。

  「……柚子,妳很喜歡U子,對吧?」

  柚子抬起頭來,眨著雙眼——微笑著。

  「對啊,U子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又是一個發自內心,毫無猶豫的微笑。

  「……」

  真的要說信或不信的話,確實教人很難相信——用常理來判斷的話。

  「我明白了。」文七有點不好意思直視對方現在的眼神,他稍微避開了目光。「反正我時間多的是,補修后我也沒啥事可做,就陪陪妳們吧。」

  柚子聽了非常高興。「謝謝學長!」

  真的要說信或不信的話,真的教人很難相信。要就此說服自己還真的有點困難。說不定柚子是為了刻意欺騙自己什麼,而編了這個故事也說不定。

  不過,她的笑容實在是太可愛了。

  就當作被騙好了,反正也沒有損失。

  亂講,我哪有臉紅。




第三章


  第二天的補修一樣無聊死了。

  「請外送一份涼面到羽原羽高中3年C班教室,二樓中央附近,謝啦。」

  無聊到葉山班導都打電話叫涼面來吃了。他完全無視于班上學生的側目,竟然就這樣徑自打電話叫了一盤涼面,准備大快朵頤一番。

  今天的天氣也很好,溫度更是狀況好得不得了地一路攀升。葉山搧著蒲扇等待外送。學生們邊抱怨著、邊繼續跟講義奮戰,同樣身為補修生一員的鐵平,雖然還是有出席,不過,也照例像個死屍般地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聽說昨天補修結束后,又被抓去小緣家補習的樣子)。

  文七今天沒空理會葉山的不適任教師行為,也沒心情去管眼前的講義,他的腦袋里正在盤算著其它的事。

  ——柚子是認真的嗎?

  雖然知道這件事就算想再多,也很難得到什麼結論,不過,還是會不由自主地去想。柚子真的看得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個U子嗎?還是這一切全都是她的幻想呢?只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故事?還是——文七邊不停地搔著自己那頭亂發、邊思考著。想不通、搞不懂。可是偏偏又很在意……順帶一提,看到文七這副樣子,葉山竟然脫口而出:「真難得藤森今天這麼認真耶。」看樣子他完全會錯意了。

  就在此時,教室的門被打開了。

  「外送。」

  「喔、辛苦啦。」

  文七跟著抬起頭。門口那個頭上綁著三角巾,身上套著白色圍裙的女人,正艱辛地抱著看起來很重的外送箱,穿過教室的門。

  「……咦?」竟然是個很面熟的人。「大、大目玉?」

  聽見文七的叫喚,女人——大目玉轉過頭來,她戴著一副特別的上框眼鏡,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帶有一顆痣的嘴角長長地拉開。

  「——噫!」

  大目玉一個轉身,立刻就沖出教室。文七慌忙起身追了出去。喂!我、我的涼面啊!葉山的聲音隨即自后面響起。但是,此刻葉山怎樣已經不是重點了。

  「妳——妳為什麼會來外送啊?」

  文七對著逃跑的背影發問。不過大目玉並沒有回答,她拖著被沉重的外送箱拉得重心不穩的身子狼狽地逃跑。

  「請等一等!我有事情想要問妳!」文七很快地就追上了她。「請問妳認為這個世界上有沒有幽靈啊?」

  文七正要伸手拉住對方身子時,眼前的身影卻忽然轉了過來。

  「咦?」右眼角的余光忽然閃過銀色外送箱的影子——「噗嘎啊!」

  由強大臂力所甩動的外送箱,就這麼橫掃到文七臉上。把他整個人轟到地板上滾了好幾圈又撞上牆壁。接著是外送箱砸在地上,以及一連串碗筷破碎的聲音響起,最后是一陣逐漸遠去的嚏嚏嚏腳步聲,隱約還可以聽見「又要被炒鱿魚了啦——」的悲鳴聲。

  「沒、沒事吧——」

  終于追上來的葉山,緊張地問著:

  「我的涼面沒事吧!?」

  ***

  來到頂樓,柚子正面對著空氣,不知道在講些什麼。發現是文七后,她松了一口氣似地瞇起被瀏海遮住的雙眼。

  「學長,你真的來了啊。」

  「當然,我可是男人中的男人——藤森文七,言出必行。」

  「……你臉上的淤青,是怎麼一回事啊?」

  「呃,喔喔,嗯……這不重要啦。」

  文七打馬虎地笑著帶了過去。

  結果那個女人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啊?我當然知道那是來送外賣的,問題是為什麼來外送的人會是大目玉……算了。反正應該又是老樣子,被槍之岳給整了之類的吧,不關自己的事。

  文七和昨天一樣,靠著欄桿坐了下來。呼……他對著天空吐了一口氣,被砸到的臉龐上痛覺開始清晰了起來,頭部遺留著麻麻的戚覺。

  「……那麼,現在要干什麼呢?」

  「啊、喔。」

  原本和文七一起仰望著天空的柚子,好像想起什麼事似地連忙點了點頭,這女孩說不定比想象中還要脫線也說不定。

  「照昨天說的,我來跟學長講講U子的事。」

  「由柚子妳來講嗎?」

  「對啊,我會把U子跟我講的關于她的故事,以及我本身對U子的印象,都一五一十地告訴學長。要當朋友首先就是要互相了解,不是嗎?在徹底了解U子之后,學長就可以和她當朋友了。」

  對方這麼說,還真的教自己不知道該怎麼響應。不過,柚子似乎把他的沉默當成默認,就這麼開始說了起來。

  「U子的腳程很快,在念小學時,賽跑就常跑第一名。中學好像還加入田徑隊,參加過一百公尺的全國大賽。不過在全國預賽的時候,卻在平坦的跑道上跌倒,結果沒有通過預賽。通常年紀大的人才會莫名其妙地跌倒,不是嗎?」

  「她的成績不太好。再加上老是在練習跑步,本來就沒怎麼在讀書。尤其是數學和英文特別差,不過還蠻喜歡國語課的。我和她聊天時感覺得出來,U子應該是個很情緒化的女生。怎麼說呢?她有點小心眼,很容易生氣。決定了一件事之后,其它的事就不管了。有點像是一頭橫沖直撞的小野豬呢。」

  「還有,她的話不多,個性有點畏縮。不過我還是和她成了好朋友,但平常的她多半是沉默寡言,不善交際的。」

  「這樣的個性,也使得她的初戀——咦?這個不能說?好像不能說耶。沒辦法,接下來呢——」

  「先、先等一下!」文七終于忍不住打斷了對方的話。「柚子,妳一下子講這麼多,我怎麼可能記得起來?」

  不打斷的話,她八成會不停地說下去,文七的腦袋根本無法消化這麼多信息。

  「這、這樣子啊?對不起喔……」

  唉,柚子垂頭喪氣地道歉。

  「不、不用道歉啦。我的意思是要妳按部就班地說啦。比如說,首先……對了,先說說看U子的特征好了!」

  我在說什麼啊?文七暗自埋怨著自己,一個根本無法確定存不存在的女孩,怎麼可能會有具體的特征呢?這是不可能的嘛。

  雖然腦子里這麼想著,不過,文七口中還是徑自打著比方。「比如說發型啦、體型啦、樣子啦之類的。這樣子我也比較好想象呀?妳、妳說是不是?」

  果然不出所料,柚子沉默了半響。只見她目光投射在前方的空氣中,抿著嘴,好像在思考著什麼似的,可能是被說中了破綻,正在找借口或理由應對吧。

  柚子點點頭。「……嗯。」然后轉頭看著文七。

  「對不起。學長你說得沒有錯。」

  「啊、哎呀、是吧。」

  「那我就試著描述U子的外表。你要努力想象喔。」

  真的有辦法描述啊?文七心中驚訝地獨白著,但也只好邊點頭,邊「喔、喔喔……」地回應著。

  「U子的身高大概和我差不多——」

  雖然是田徑隊的,不過,卻擁有隊中少見的白嫩皮膚。不容易流汗的體質。嬌小的身體卻藏著足以參加全國大賽的能量。她剪了一頭短發,自從被困在頂樓之后,頭發就不曾再長長了。指甲也一樣。總之,U子的成長好像就這麼停頓下來似地。U子很滿意自己修長的手指,眼睛是深黑色,嘴唇是淡淡的紅色,笑起來有酒窩。

  文七試探性地問道:

  「三圍呢?」

  「由上而下分別是——好痛、痛、痛啊。頭發被拉住了。」

  柚子的頭很不可思議地,好像真的被拉扯似地搖晃著。柚子對著空空如也的空氣抗議道:「很痛耶!U子。」文七不知該如何是好地看著兩人(?)的互動。

  形容得這麼詳細,仿佛真的有這麼一回事。難道那個叫作U子的少女真的存在嗎?嗯……文七撐著下巴思索著。

  「U子該不會和柚子很像吧?」

  「……會嗎?」

  「照妳說的,妳們的體格和發型都很像不是嗎?柚子妳的皮膚也很白皙,站在別人面前會戚到恐慌。簡直和妳沒兩樣啊。」

  「和U子比起來,我比較開朗,也更灑脫。」

  「干嘛突然不服輸起來?」

  「U子很沉悶的,頭腦也不好。只有跑步勉強算是她的長處吧——好痛!好痛!U子!妳走開啦!不要這樣子!」

  看起來實在不像是在撒謊。

  文七將后腦勺枕在手臂上,看著柚子,思考著。總之先整理一個晚上,再下結論好了……現在這種狀況,實在很難作出判斷。

  文七雖然試著在腦中想象U子的模樣,不過,因為兩人相似的部分實在太多了,所以不論怎麼想,都只是勾勒出第二個柚子的形象罷了。那個U子——和柚子一樣,個性都很文靜,講話都小小聲地,然后都很容易臉紅。

  文七想象著兩個柚子在打鬧的畫面,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你在笑什麼啊?」

  「我認為柚子和U子,與其說是朋友,不如說是姐妹比較恰當吧。」

  柚子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我也是這麼覺得耶。」

  柚子轉頭看了看另一旁——U子應該就在那里吧——她歪著頭微笑道:「對吧?」

  第二天就這樣平靜地度過了。

  


第四章


  「哎呀。」

  文七今天也照約定來到了頂樓,不過,卻沒有看到柚子的人影。

  「去上廁所了嗎?」

  這個暑假,柚子來學校的目的,就只是專程來找U子玩而已。文七這幾天每天都會來頂樓報到。照柚子所說,她一定會早文七一步,已經待在頂樓和U子聊好幾個小時的天了。如果不是因為生病之類沒來的話,應該待會就會出現了吧。

  今天天氣也很晴朗。文七屈身坐在地板上,伸長雙腳。像是要把剛才硬塞進腦中的數學講義中的算式,以及英文作文的疲勞一吐為快似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有點不妙耶我。」

  文七一個人苦笑著。

  聽柚子講U子的事已經第四天了。這幾天,柚子一直說著關于U子的事。U子喜歡讀的書、喜歡的藝人、喜歡的食物、生日、鞋子的尺寸;撿到小貓被爸媽罵的往事;小學的時候,很不喜歡爸爸媽媽來參加教學觀摩,只得拼命地遮著桌上講義的行為——以及為了強調U子那田徑隊的飛毛腿,而拼命地指著空蕩蕩的空氣說:「快看,快看!U子現在正在跑步喔。」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許許多多,文七聽著柚子講U子的事,不時回應著,偶而還會笑出來。

  不知不覺間,這段在頂樓上的時光,開始變得十分惬意。文七有種不好的預感,竟然聽一個不知道精神狀況是不是正常的少女,說著憑空想象的事,重點是自己竟然還樂在其中。這樣下去真的很不妙,自己的腦袋也要跟著出問題了。

  雖然如此,還是很難斷定柚子說的一切,都是憑空捏造的。她所說的關于U子的故事,盡管十分地平凡,不過卻也很豐富。因此,實在很難就此判斷這一切都是憑空杜撰的。即使有一次文七也曾經反問道:「U子難道都不記得自己家人或是朋友的名字嗎?如果知道了這個線索,說不定就能解決現在這種狀況,不是嗎?」「說、說得也是。那下次我再問U子看看奸了。」這部分柚子的生硬回答,還是有那麼點不自然。

  「U子這個女孩真的存在嗎……」

  投向藍天的疑問,沒有獲得任何回應。文七環顧頂樓四周,隨口問道:

  「嘿,妳在那里嗎?」

  當然一樣沒有回應,只有風寂寞地吹著,像是呼應著這個沒有響應的問題……好無聊啊。

  「喔喔?」放在胸口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上補修課的時候,自己把它調成了震動模式。「怎麼?……有簡訊啊?」

  是一個不認識的發訊人信箱,是某人換了簡訊信箱的通知嗎?文七歪著頭,打開了簡訊。

  『我在啊。』

  內容只有這麼一句話,文七想了約十秒钟,隨即冒了一身冷汗。

  他驚恐萬分地抬起頭來,頂樓當然仍是一樣,空無一人。

  「是、是……U子嗎?」

  沒有反應。是柚子在惡作劇嗎?可是,自己不曾和柚子交換過電話號碼以及簡訊信箱啊。

  再等等看好了。可是,之后手機不再有任何反應。回信到那個不知名的簡訊信箱,收到的響應卻是『簡訊無法發出』。

  風靜靜地吹著。明明是大熱天,文七卻戚到一陣寒冷。

  「……學長?」

  嗚哇!文七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只見滿臉疑惑的柚子正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柚、柚子?」

  「對、對啊?」

  這次換突然被抓住肩膀的柚子嚇了一跳。

  「妳有收過U子發給妳的簡訊嗎?」

  「咦?沒、沒有啊。」柚子歪著頭。「為什麼這麼問呢?」

  「我的手機收到這樣子的簡訊耶!」

  柚子看了看文七推到她眼前的手機屏幕,轉頭問道:

  「U子,妳有傳簡訊嗎?啊,她在搖頭,沒有傳啦。」

  「騙、騙人的吧?一定有傳吧?」

  「沒有……她還是搖頭啊。」

  那這封簡訊是怎麼回事?除了U子之外,不可能是別人傳的吧?文七害怕地躲在牆角,抱著膝蓋發著抖。雖然老是講鬼故事嚇鐵平,可是一旦自己真的碰上了,還是怕得要死。

  「嗚嗚……見鬼啦,見鬼啦。」

  「學長,先不要那麼害怕嘛。」

  「我怕死啦!突然出現這麼一封簡訊,這不是幽靈,會是誰干的啊!」

  「……U子的表情很悲傷。」

  文七轉頭一看,發現U子——不對,是柚子正哭喪著臉。看見柚子的表情,文七也只好暫時冷靜了下來。

  「U子確實是近似幽靈的存在,本身的狀態也不是很確定……可是,她畢竟是一個女孩。也確實存在著。她也會傷心、難過。所以請你不要這樣子說她……」

  柚子悲傷地低垂著目光。

  現在是怎樣?——文七心中有股很悶的感覺。

  對方或許是近似幽靈的物體,或者根本就是所謂的『幽靈』。總之,她並不是人類。既然如此,為什麼害怕超自然現象的自己,非得受到這樣子的責備呢?

  文七是這麼想的,雖然這麼想——但為什麼心中還是產生了一股罪惡感呢?為什麼心里會有種『過意不去』的心情呢。

  「……呃,抱歉。」

  「不要向我道歉,U子就在學長面前。」

  真的假的。不過,文七很快地就將這個懷疑置于一旁,向正前方低下了頭,很意外地,自己對于如此向空氣低頭道歉的動作並沒有抗拒心理。「真的很抱歉。」

  「……特別原諒你一次。那封簡訊真的不是她傳的。」

  柚子的笑容映入眼底,文七臉上不由得露出苦笑。

  ——U子說不定真的存在。

  不管是不是幽靈,總之,是個很容易受傷的女孩子吧。

  「很難過的。」

  「咦?」

  「被大家忽視,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文七倒吸了一口氣。

  柚子的眼中,帶著如玻璃珠般無機質的神色。

  雖然一樣帶著微笑,不過,那氣氛和剛才的樣子截然不同。

  「學長你……還在懷疑U子的存在……以及我說的事,對吧。」

  沒這回事啦,我現在好像真的可以感覺得到她的存在——雖然想要這樣響應,不過最后還是將這番話吞了下來。因為柚子的眼神中,寫著拒絕敷衍的響應。

  「和U子一直無法獲得別人認同她的存在一樣……其實這種例子,不只發生在U子身上,反而是隨處可見。」

  文七全身像是中了束縛般,動彈不得。

  「明明人就在那里,就存在于那里,卻被當成不存在似的忽視著。大家的視線都穿過自己,看著其它的景色,自己的心聲傳不到任何人的耳中。就算想伸手去碰觸,也會被看不見的牆壁所阻擋。這種狀況,其實到處都有。」

  「到處……都有……?」

  「如果得不到任何人的認同,那就和透明人沒有兩樣。」柚子轉動著玻璃珠般的雙眸看著文七。「就像U子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知道一樣.如果無法獲得他人的認同,那這個人就等于不存在了。一個人的身體,心理、記憶如果無法受到他人的承認,那他就和不存在沒有兩樣。」

  柚子到底在說些什麼?

  在那個悲傷的笑容之中,她想傳達什麼樣的訊息嗎?

  「相反的,只要獲得他人的認同,那他的存在就成立了。受到認同之后,存在才也才算是有了意義。」

  「柚子……妳到底……」

  「——以上,就是我珑本柚子的哲學。」

  柚子突然抬高音調,呵呵笑了起來。如玻璃珠般的眼眸,也回到了黑色的神采。

  「最近我還蠻熱中研究哲學的。不過都是自己的理論啦。剛才突然很想發表一下。」

  「原、原來是這樣啊……」

  應該不是這麼單純。文七心里有底。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卻問不出口。

  感覺好像一問,就會再度看到那玻璃珠般的雙眼。

  


第五章


  這幾天補修時都坐在文七隔壁一直委靡不振的鐵平,今天意外地專心在做著講義上的題目。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他被小緣的家庭教師遠山茜挖苦了。

  「這種程度的問題也不會?這樣你也敢說自己有在拼命?我知道現在很辛苦,不過,就是因為辛苦才要忍耐啊——唉。算了、算了。我看你還是放棄了吧。無所謂了,准備去重考班窩吧你。大學生活對你而言終究只是個夢想吧。不只上大學沒希望,我看你這樣子要出社會也很困難吧。你總有一天,一定會被小緣拋棄的,然后因為受不了這個打擊,而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最后連父母親都放棄你,任你一個人孤獨地死去,反正你沒救了啦你。』

  鐵平帶著紅腫的雙眼,解著講義上的問題。手腕因為屈辱而發著抖,因為太用力的關系,自動筆的筆芯像是在講義上的答題欄中刻著字般地移動。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教室里的氣氛似乎有點沉重。其它的同學無奈地歎著氣,就連把腳浸在冰水中的葉山班導,都很難得地露出了坐立難安的神色。

  「……喂,鐵平我問你喔——」坐在一旁的文七,事不關己地轉著自動筆,對著鐵平問道。「你認為這個世上有透明人嗎?」

  鐵平瞪了文七一眼。眼神清清楚楚地寫著『不要煩我』,不過,文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並沒有注意到。

  「真的有那種看不見形體的人嗎?喂,你是怎麼想的啊?」

  「……我有見過啊。」

  「是喔!真的假的?真的假的啦!」文七湊過去問道。「幾、幾時?你在哪里見過?」

  鐵平一臉厭煩地答道:「『速水』啊。」

  「『速水』——啊,那個『速水真事』嗎?『第二世界』的那個?」

  這個世上,至少存在著三個世界。

  文七和鐵平所住的這個世界是——『外世界』。而槍之岳等人所住的世界是——『內世界』。存在這兩個世界之間的,則是『第二世界』。

  依照槍之岳所說的,『第二世界』因為發生悲慘的不幸而滅亡了,住在那個世界的復數生命體,原本都只有一種意志,因此,每個生命體之間,並沒有所謂的自我或個性。也因為如此,他們都具有獲得其它個體情報,並化身成對方的『擬態』能力。去年聖誕夜,讓鐵平吃了不少苦頭的生命體『速水真事』,就是來自那個世界。

  「我有被變成透明人的他攻擊過的經驗。雖然我到現在還是搞不太懂,不過照槍之岳所說的,他似乎是利用『擬態』的能力,歪曲了我的『認知』,讓我的腦中產生了『眼前空無一人』的錯覺。所以,我才無法看見眼前的他……話說回來,文七,你沒事問我透明人的事干嘛?文七?」

  文七一臉的呆滯。

  ——聽到了很不得了的情報。

  依據鐵平的說法,文七的腦中得到了某個假設。

  假設——U子是『第二世界』的生命體的話。

  昨天柚子也有提到關于『認知』的話題。而『擬態』的能力,確實能夠創造出透明人。

  若說在『第二世界』毀滅之后,有些幸存的生命體和『速水真事』一樣流亡到別的世界。那U子很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個。

  試著把假設帶入現實的狀況來解釋。U子對自己的認知,是來自于其它的個體情報,沒有人看得見她,是因為她在自己也不知道的狀況下,使用了『擬態』的能力。沒有關于『第二世界』的記憶,是因為在世界毀滅的時候,受到了太大的打擊而失去了記憶——

  ——糟糕,這樣好像說得通耶。

  不過,還是有幾個疑問。為什麼只有柚子看得見U子呢?難道說『擬態』的能力可以分別給不同的對象、不同的認知嗎?……哎呀,若真的是這樣的話,也是解釋得通耶?

  U子可能是『第二世界』的生命體,文七開始覺得這個假設並非不可能。

  「啊、鐵平,你可以再說得更詳細一點嗎?」

  「喔、時間到了啊。」

  葉山班導瞄了一眼手表后說道。接著,他用毛巾擦了擦腳,穿上鞋子,站了起來。

  「已經結束了嗎?比平常還早耶?導仔?」

  「我還有事要辦,所以先走一步。你們要待在這里寫講義,時間到了才能走啊。結束之后找個人把講義收一收,放到我的桌子上就好。」

  葉山前腳才剛離開教室,所有的補修學生立刻把他的話給丟到一旁,大家的心情也跟著准備要回家去了。鐵平也停下了筆,松了一口氣,隨手把講義丟到了一旁。

  「等、等等。鐵平,我話還沒……」

  文七的話才說到一半,就被『轟』的一聲巨響給消音了。

  教室里面的學生紛紛轉過頭去,出現在視線中的,是個用極大的臂力推得門板幾乎扭曲變形的女性。

  白色的短袖上衣包覆著豐滿的胸部,合身的褲子勾勒出完美的曲線,脖子上掛著黑色的項煉,一頭稍微向外卷翹的短發,嘴上叼著煙,一臉凶惡的表情。

  這是誰啊?——鐵平的驚叫聲瞬間解開了所有學生的疑問。

  「小、小茜老師!?妳為什麼會在這里!?」

  這個人就是傳說中的家庭教師,遠山茜。

  小茜身上散發著一股遠勝于鐵平的強悍氣勢。眉毛凶狠地豎著,好像只要跟她多說一句話,馬上就會被她毆打似的。

  雖然嘴上叼著煙,但她卻口齒清晰地說道:

  「喂!沒用的家伙.K書時間到了,我專程來接你啰。」

  噫咿咿,鐵平踢開椅子,往后退開。似乎早就習慣他這個反應的小茜,毫不留情地步步進逼,仔細一看,她竟然還穿著高跟鞋。

  「妳、妳為什麼會來學校啊?」

  「是小緣拜托我的,她要我多推你一把。所以,至少得先把你的人抓住才行。」

  鐵平會想逃跑,應該也是基于求生本能吧。不過,最后還是被小茜一把勒住了脖子,拖走了。

  「小茜老師!等一下——!頭、我的頭撞到桌子了!好痛!痛痛痛痛!」

  鐵平就這樣被活生生地拖出了教室。最后那一瞬間,鐵平雖然曾以眼神向大家投出求救的訊息,但是每個人卻都心虛地把目光移開了,就連文七也不例外。

  救命啊啊啊啊啊……悲鳴聲漸行漸遠,最后終于消失在走廊盡頭。

  教室又恢復了平靜。此時文七才想起來。

  「我的話還沒有問完……」

  總之,補修的時間比平常還要早結束。

  文七吹著口哨,登上了樓梯。現在對于U子的存在這件事,多少有個比較可能的方向出現了。不過,要怎麼跟柚子說明這個推論才好呢?她會相信異世界的事嗎?不對,應該是彼此彼此吧。想到這里,文七忽然停下了腳步。

  大概是位于四樓的位置吧。某間教室傳來了講話的聲音,好像是個很有精神的大人正在講話。四樓是一年級的教室,所以,是一年級的暑期補修嗎?——不對啊,記得葉山之前有說過,補修只有開三年級的課而已,那就是輔導課啰。文七覺得很好奇,便走到走廊,由窗戶看著教室內的狀況。

  教室里面有二十名左右的學生在抄著筆記,老師正在黑板前解說著某條數學算式。

  「……咦?」

  在那些學生之中,竟然發現了——柚子的背影。

  就文七所知,羽原羽高中的暑期輔導課招生,不是以班級為單位,而是想要參加的學生,都可以自由報名的方式。因此,教室中可以很明顯地看到學生之間,依照各自的小團體三三兩兩地坐著。

  但不知為何,只有柚子的四周空蕩蕩地。

  沒有一個學生坐在柚子的身旁。四周的同學或私下聊天、或偷偷談笑,只有柚子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默默聆聽著那個熱血教師的解說。

  「——那今天就上到這里。」

  老師交代了一些連絡事項,輔導課好像就要結束了,學生們紛紛迫不及待地站了起來,陸陸續續從教室中魚貫而出。

  糟了,文七立刻反射性地躲到隔壁的教室去。

  「……不對啊?我干嘛要躲起來?」

  這麼反問自己后,文七又跑了出來,正好看見柚子上樓的背影。

  走出教室的文七,順手在走廊抓了兩個一年級的學生,問了幾個問題。

  「咦?我們?對啊,暑期輔導課。」

  「泷本?有啊,她也有參加。」

  ……真奇怪。

  柚子完全沒有提到她參加暑期輔導課的事。只說自己是在暑假期間,專程來陪U子的。文七很確定當時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該不會昨天那麼晚才來屋頂,正是因為輔導課拖到時間了吧?

  這種事沒什麼奸隱瞞的吧。等等,說不定對柚子來說,有這樣的必要。

  請問……注意到一年級怯生生的詢問,文七連忙揮揮手說道:

  「啊、抱歉,突然叫住你們,謝啦。」

  「學長你認識泷本呀?」

  好像是從白色情人節那次的事件開始吧,文七在校內變得頗有知名度。尤其在一年級之間傳得特別起勁,藤森文七就是那個和五十岚鐵平,一起挑戰戰車的男人.不過,柚子好像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喔喔,對啊。我們是聊天的伙伴。」

  「聊天……和那個泷本嗎?」

  那個?文七不解地看著眼前的兩個一年級學生。

  「對啊,你不覺得她很陰沉嗎?」「講話那麼小聲,聽都聽不清楚。」「動作也很笨拙,看了就煩。」「毫無存在感。」「還有人看到她一個人在屋頂上自言自語耶,腦袋有問題嗎?」「在班上沒人要理她,不過,我們也不是刻意孤立她啦。」「這種人,該怎麼形容好呢?」「像空氣般的存在?」

  兩個一年級笑著對看了一眼,異口同聲說道:

  「透明人?」

  文七各彈了兩個一年級生的額頭一下。

  「好痛!學長你干嘛啦?」

  「柚子是我的朋友。」

  文七瞪了那兩個一年級一眼,兩人像做錯事般地低下了頭。

  認識柚子到現在,還不到一個禮拜。

  補修課后約在頂樓聊天,也都是在聽她講『U子』的事,文七和柚子頂多就是這樣子的關系而已。如此稱呼對方是『朋友』,頂多只是出于自己擅自的認定罷了。

  不過,文七還滿喜歡聽柚子講話的,她的笑容也會適時的戚染自己。在頂樓短短幾小時的相處時間,似乎頗能平復自己的情緒。就連現在也在期待著待會兒和柚子的見面,甚至還感謝起這討人厭的補修課了。

  文七肯定地說道:

  「不要中傷我的朋友。」

  藤森文七,現在想見泷本柚子。

  「我知道。」

  文七抓著鐵門的把手,停下了腳步。鐵門那頭傳來柚子的聲音,音調似乎和平常不太一樣。

  「我知道。可是,我很怕……嗯,我還好。我不會現在說要退縮。不會的。我會給妳,真的會給妳。」

  文七轉開把手,叫道:「柚子?」

  頂樓上的柚子忽然一臉慌張地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學、學長好。」

  平常總是會在地上鋪著手帕坐著的柚子,今天卻站著。只見她的腳邊有個蓬松的紙袋……是什麼呢?

  「發生了什麼事?」

  「沒、沒有啊。」

  「不,一定有吧?」

  「沒有,真的沒事。」

  柚子拼命地搖頭否認。很明顯地一定有什麼事,文七看著對方的反應,說道:「好吧。」

  「今天就來聊聊柚子吧。」

  「……。咦?」

  無視于柚子的驚訝,文七繼續說道:「我們老是在聊U子的事,今天也聊聊柚子的事吧。我仔細想想,發現我自己完全不知道柚子的事耶。所以,讓我知道柚子是個什麼樣的女孩吧。就像介紹U子一樣,詳細地介紹妳自己給我認識吧。」

  兩人之間突然籠罩著一股沉默。暖風吹拂過肌膚。

  柚子茫然地站著,眼神像個迷路的小孩般飄怱。她彷徨失措地緊抓著裙襬。「為、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

  「不為什麼啊。我只是想要多知道一點柚子的事而已。而且,妳若有什麼煩惱,也可以跟我商量啊。」

  「你看到……了嗎?」柚子小聲地問道。「我參加輔導課結束時的情形,你看到了嗎?」

  「……嗯。」

  在教室中被孤立的背影。那很明顯地就是柚子現在的處境。

  說不定柚子就是因為不想讓文七知道,所以才刻意隱瞞的吧。

  「……所以說?你現在是在同情我嗎?」

  「才不是什麼同情,我們是朋友啊。」

  啪,柚子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當柚子感到難過或悲傷的時候,我可以試著幫忙,分擔妳的心事。這不是同情,我是真的——」

  「夠了,到此為止吧。」

  ……咦?文七喉間發出輕微的驚訝聲。

  柚子把腳邊的紙袋塞到了文七的胸前,文七不解地收了下來。

  「咦?這是什麼?」

  「請你讀一讀吧。」柚子低著頭。「這是U子的日記。」

  「U子的日記?打哪來的啊?」

  「我問U子她家住哪里,直接去拿的,她的家人沒有一個人記得U子這個人,也不知道日記是誰的,甚至覺得有這本日記很詭異,因此,當我請他們給我日記時,對方二話不說地就答應了。」

  「那……為什麼要給我……?」

  「請你讀一讀吧。你只要知道U子的事,就夠了。」

  「就夠了……?」

  文七完全搞不懂。他往紙袋內瞄了一眼,那是一迭頗具份量的筆記本,要我把這些讀完?

  「等、等一下!」文七一把抓住正要轉身離開的柚子的手臂。「我話還沒有講完耶。」

  「講完了,全部都結束了。」

  文七驚訝地松開了手。

  柚子臉上滑下了淚水。

  「……已經太遲了。」

  柚子甩開文七,離開了頂樓。

  


第六章


  文七抱著沉重的紙袋,在街上閒晃著。一股不明的焦躁讓他不想馬上回家。為什麼柚子的態度突然有這麼大的轉變呢?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難怪我老是交不到女朋友——文七的腦袋胡亂地轉著。

  那通找文七的電話,就在他煩悶地打著電動場中的拳擊機時,響了起來。

  文七由餐廳門口往內望,剛好看到已經就座的曜子正在對著自己揮手。于是他向接待的店員表示「我來找朋友」后,便直接往曜子所坐的位子走去。

  「抱歉,突然約你出來。」

  曜子輕輕地以點頭代替招呼,她是私立百合百合學園的學園生,和文七因私下聯誼而認識。

  她今天穿著白色無袖工作休閒襯衫,搭配碎花圖案的暖色系襯衣。這讓看慣了她穿制服以及洋裝的文七,覺得很新鮮,不過,對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似乎有點疲憊,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會不會耽誤到你的時間?」

  「不會啊,反正我也閒得很。」其實文七一個人正悶著發慌。但他刻意以輕松的口吻掩飾低落的心情。「不過真意外,沒想到曜子對我有那個意思耶。」

  「?哪個意思?」

  「咦?妳約我出來,不是要跟我告白嗎?」

  「當然不是。」

  「妳煞到我?墜入愛河了?」

  「我才沒有墜入什麼愛河。」

  「因為曜子愛小緣愛得不得了是呗。」

  曜子一時語塞,臉頰頓時紅了起來。喔喔,真可愛呢。

  「對了,妳說要和我談什麼?」

  雖然面露迷惘的神色,不過曜子還是決定說出口。

  「想要幫助某個人,這種心意是對還是錯呢?」

  「咦?」

  「詳細的內容因為事關隱私,所以我不能告訴你。總之,我現在想要幫助一個人。」曜子開始霹雳啪拉地說了起來。「那個人現在有很深的煩惱。」

  文七靜靜地當個稱職的聽眾。

  內容聽起來十分的抽象,具體來說,文七完全無法判斷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不過,他多少知道對方要傳達的訊息,曜子想要去幫助某個人。但卻遇到了很大的挫折,大慨就是這個樣子吧。

  曜子因為遇到了挫折而萌生退意,也可能是因為遇到了這樣的打擊,所以.才會約了平常不太聯絡的文七出來。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會找自己,而不是找小緣,但文七可以確定一點,那就是眼前的曜子非常需要幫助。

  若是需要安慰,或者說,若她需要「曜子,妳這樣做沒有錯啊」這類打氣的話語,如果對方希望自己這麼做的話,那有什麼問題,文七正要開口說些什麼。

  「就算如此,我還是想要幫助她,我是不是做錯了呢?」

  啪,曜子抬起頭,這麼問道。

  文七有點驚訝地看著她……然后笑了,原來如此。

  曜子的眼里並沒有灰心喪志的神色。她不是來求助的。

  她的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光采。

  「這種事,不需要問我,妳自己也知道答案吧?」

  曜子的確比誰都清楚,她嘴角牽起的笑容證明了一切。

  雖然很想幫助對方,卻因失敗了而感到退縮。

  就算如此,她還是想要幫助對方。就算沒有找人商量,曜子最后還是會下這樣的結論。沒有什麼道理可言——就只是想要這麼做而已。

  「既然妳都已經那麼清楚的話,不就沒必要再找我商量了嗎?」

  「不。」曜子又低下了頭。「我希望你能推我一把。」

  「妳還在猶豫啊?」

  「嗯,我沒有……信心,我救得了她嗎?我有辦法救她嗎……我好害怕。」

  害怕再度失敗,害怕再度受傷,這就是曜子之所以找文七出來商量的原因。

  ——好吧、好吧。我了解了。

  談到這里,大概已經可以掌握狀況了。于是文七舉了一個朋友的例子。就如曜子所盼,以那家伙為例,藉此推她一把吧。

  「我有時候會覺得鐵平簡直像超人般地偉大。」

  曜子仰起臉看著文七。

  「那家伙為了小緣——為了喜歡的女孩子,可以付出一切。就算受傷了也無所謂,有時候幾乎連性命都賭上去了。而這樣的過程也讓他救了許多的人命,我真的覺得很了不起,簡直超乎了想象。」

  鐵平的行動,往往讓人懷疑他不是個普通人,可是——

  「可是再怎麼說,他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

  這終究是事實,文七笑笑地看著曜子臉上訝異的表情。

  「有一大堆煩惱:動不動就哭喪著臉,有時候還真的會哭出來;受不了就想落跑。總之,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而且最近還更慘不是嗎?因為准備考試的關系太辛苦,幾乎每天都在哀嚎喔。我總是在旁邊看著這一切,不會騙妳的,他只是個普通人,一個超級平凡的家伙。」

  曜子帶著不解的神情問道:

  「……凡人也能和恐怖份子大戰嗎?」嗯。「也能拆炸彈嗎?」嗯。「也能打跑戰車嗎?」嗯。「也能不顧一切地沖進訂婚儀式搶婚嗎?」嗯——

  那家伙才不是什麼超人。他那拼命又笨拙的處事方式,和我們完全沒有兩樣。所以說……

  「那家伙辦得到的事,我也全都做得到。」

  文七肯定地說道。為了幫助某個人,願意犧牲自己——

  「所以,曜子妳也一定做得到,我保證。」

  我們一定都可以。

  曜子笑著點頭,一副釋懷的表情。

  「……嗯,我會試試看的。」

  曜子臉上的迷惘已經消失了,接下來,只要盡力去幫助對方就好了。

  文七聳了聳肩。「會迷惘也是正常的啦。因為都被對方拒絕過一次了。」

  「對啊……可是,畢竟我都收到那樣的訊息了。」

  「訊息?」

  嗯。曜子點點頭說道。

  「SOS。」求救的訊息。

  文七的腦中好像忽然想通了什麼。

  SOS這個字,重新帶動了文七腦中的畫面和聲音。

  少女在頂樓,孤獨地陳述著一個她看不見的朋友的故事。

  『被大家忽視,真的是一件很難過的事。』

  教室中孤單的背影。

  『明明人就在那里,就存在于那里,卻被當成不存在似的忽視著。』

  故作開朗的聲調。

  『——以上,就是我泷本柚子的哲學。』

  我真笨,文七用手拍著額頭,心中充滿了后悔的情緒。

  只有幾天,那整整一個禮拜的期間。

  暗示其實何其多,自己明明收到了數不清的暗示,卻都愚蠢地視而不見,忽視了自己到目前為止的所見所聞。

  這一切——全都是泷本柚子的SOS訊息!

  泷本柚子在班上被大家孤立。所以,才會在屋頂上創造了一個叫做U子的少女,然后把對方當成自己唯一的朋友,很明顯地,這就是一個求救的訊息。

  柚子正在尋求幫助,說不定她本人並不這麼認為,也否定這個事實。不過,現在的文七已經可以很確定,也聽見了她的求救聲。

  『好寂寞。』

  那孤單的聲音,那求救的訊息,文七可以深刻地感受到柚子至今為止的心情。

  自己確實收到了,正因為收到了,所以必須要想點辦法。

  ……現在,該怎麼辦?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呢?

  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真心笑著說:「我不再厭到寂寞了」,該怎麼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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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曜子道別后文七直接回家,一進房門他就撲倒在床上。一整天補修、在街上閒晃、重點是眼睜睜地看著女孩子從自己眼前跑走,實在是累到爆了。趴在床上的文七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直到嗅到晚飯的香味他才醒過來。飽餐一頓,再沖個澡之后——才想到了日記的事。

  柚子交給自己的『U子的日記』。文七隨性地躺在床上,從紙袋中取出了第一本日記。

  「……嗯?」

  那是文具店隨處可見,樣式很普通的筆記本。封面的中央隨手寫著『diary』這幾個字。『diary』的上方寫著『7』,下方寫著幾個數字,這排數字,應該是記錄這本日記的日期吧。整體來看就是『7·diary:20××年3月~9月』.再看看紙袋中的其它本子,封面各寫著不同的號碼和日期,如『9·diary:20××年2月~7月』、『4·diary:20××年12月~20××年5月』等。除了樣式簡單的筆記本外,也有畫著可愛卡通圖案的本子。

  開頭的數字應該是筆記本的編號,隨著編號增加,日期也越新。字體更從生嫩愈見整齊,應該是記錄者成長的證明吧。

  如果柚子所說屬實,那麼這些就是U子的日記了。柚子讓我讀她的日記,到底是想做什麼呢?柚子要我認識她的「朋友」,有必要連對方的日記都拿給我看嗎?

  文七懷著偷看他人日記的罪惡感,掀開了封面,他雙臂趴在枕頭上,開始讀了起來。第一本日記『1·diary:20××年4月~10月』,內容從U子小學五年級的春天開始寫起。

  『20××年4月3日。

  今天起就是5年級了。不過班級並沒有變,不開心。所以我要開始寫日記,新的學期,應該要有好事發生才對。希望膽小的我,也能學會勇敢地向別人說謝謝或對不起。』

  『20××年5月10日。

  隨腳踢了顆石頭,沒想到竟然打破了玻璃。老師生氣地問:「是誰打破的?」因為害怕,所以隨便指了一個身旁的低年級。小男生又哭又氣。不、不是我!覺得過意不去,只好說出實情。老師甩了我一巴掌。整個臉腫了一個星期。因為這件事,班上同學更加不理我了,一切都沒有改變。』

  『20××年4月7日。

  穿上新的制服,今天開始我就是中學生了,既然是同一個學區,應該還是會遇到不少認識的人吧,不過還是會有許多新同學,希望會有好事發生,好期待。要在新的環境,開始新的生活了,這次我想要有所改變。』

  『20××年4月17日。

  鼓起勇氣和隔壁的坂東同學說了幾句話,可是一點也不熱絡,坂東同學一臉無趣地走到別的女孩身邊。我從小學開始,就沒有和人愉快交談的經驗,今天也是一樣失敗了。聲音太小,談話內容平淡,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2O××年5月1日。

  今天,班上的女同學都不理我。』

  『20××年7月。

  雖然在田徑隊我也沒有朋友,可是我喜歡跑步,跑步可以讓我忘掉一切煩惱,但是,我卻在預賽的時候跑贏了學姊,要參加全國大賽,結果被其它短跑組的隊員毆打肚子,以作為警告。』

  『20××年8月。

  在正式比賽的時候,我故意跌倒,指導老師山田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孤獨好痛苦。最近連跑步也無法讓我忘記孤獨了,在教室被孤立,在社團也被孤立,總覺得大家都在背地里偷偷地取笑我,我想逃開,干脆死了算了,可是用死來逃避,會不會太沒用了呢,爸媽也會難過,可是我真的好想死,救救我。』

  『是我不好嗎?』

  『求求你們看我一眼。』

  『活著,有什麼意義呢?』

  好長,好長的日記。

  「……這、這是……怎麼回事?」

  每讀完一個字,心就痛一下。

  隨著成長而成熟的筆跡,也在后期逐漸扭曲。中學歲月大約度過一半開始,日記中不再記錄日期,只剩下宣洩痛苦的文字。記錄的內容已經不分好事壞事,寫下來的心情像是要填補內心的空洞似地,瘋狂地寫著——拼命地發洩著悲傷。

  藉由日記可以知道,U子是個十分內向且不善交際的女孩。因為無法清楚地表達自己的心意,講話也顯得畏畏縮縮,因此一直是孤單一個人,即使升上了中學,人際關系也未見改善,仍舊很孤單,雖然在田徑隊得以發揮才能,但卻反而引起隊上社員的反厭,總之一切都很不順利。

  文七開始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一種自己好像搞錯了什麼重要事情的厭覺,這些日記他越讀越覺得奇怪,這真的是U子的日記嗎?柚子從來沒提過她有這樣的遭遇,是故意不說嗎?既然如此,現在讓自己看這些日記的意義又何在呢?

  ——我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最后一本日記寫到中學畢業,文七把所有的日記都讀完,這才發現天都已經亮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眼睛好累喔……」文七揉著眼睛,大大地打了一個呵欠。「……咦?」

  最后一本日記的最后一頁,貼著幾張便利貼,文七把那些便利貼拿了下來,帶著因睡眠不足而模糊的意識讀著上面的字。

  接著,文七沖出了房間。***

  藤森文七學長——

  我要告訴你真相。

  我欺騙了你。

  文七踢開家門,跳上停在庭院里的腳踏車,把裝著日記的紙袋丟到車籃中,瘋狂地踩著踏板飙了出去。

  后方傳來老媽生氣的怒吼聲——充耳不聞的文七,將這一切遠遠地拋在后頭。

  學長應該也已經注意到了.

  我在班上遭到大家的孤立……

  並不是刻意被欺負的那種情況。而是因為我從小就很內向,不擅長和別人交際,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孤單一個人,我能和學長說那麼多話,簡直算是奇跡了,我想這一定是因為學長很擅長傾聽吧,那段在頂樓的時光真的很開心,我甚至覺得自己因此而獲得了重生。

  在遇到學長之前,我一直是一個人,一直過著寂寞的生活,有時候甚至會很想就這樣子消失算了,這樣的念頭不曾從我的腦海中消失過。

  我就是在這個時候,遇見U子的。

  腳踏車瘋狂地穿過商店街,景色一幕幕被拋在后頭。強烈的陽光灼燒著皮膚,汗水如雨滴般落下,文七急促地喘著氣,拼命地踩著踏板。

  汗水流進了眼睛,右眼張不開了。

  我想學長還是有所懷疑吧,所以我在這里再強調一次。

  U子真的存在。

  她真的就在那里,對著我說話,也碰得到我的手;我也同樣可以和她說話輿接觸,這些我都已經跟學長說過了。

  不過,U子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形體。雖然我確實地感受到她就在我的身旁,伹那也只是「感覺」而已。她的聲音、性別、以及年齡我都不知道,雖然聽得到,不過其它的我都無法確定,總之一切都很矛盾。

  大腿的肌肉好像要抽筋了,呼吸也開始上氣不接下氣,汗水如瀑布般奔流。從瀏海滴下來的汗水落到了牛仔褲上,此時文七才發現自己還穿著便服,不過現在可不打算再回去換了。

  遠方,出現了校舍的影子。

  我想消失,當我這麼跟U子講時,U子對我說:『給我』。

  身體、情感、回憶——只要把關于我這個人的所有情報都告訴她的話,我就可以消失了。

  不過,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還需要第三個人,需要一個第三者去知道U子的存在,而他所知道的陰于U子這個人的一切,其實就是我的情報,只要這個第三者如此認定,那麼我的轉讓就成立了,U子是這麼說的。

  當那個第三者把屬于我的情報,誤認為是U子的情報之后,她的存在就能成立。而失去情報的我,也將在同一時間失去眾人的承認,並且從這個世上消失,你還記得陰于我說過的「認同」的話題吧?其實那話題的真正意義便是在這。

  話說回來,這種作法還真是奇怪耶,還是說這是幽靈之間的規則呢?

  ……總之,這樣學長應該可以了解了吧?

  學長被我利用了。

  學校的大門開著,文七騎著腳踏車直接沖了進去,他無視于腳踏車停車場的存在,直接飙向川堂。在川堂前拋下腳踏車后,雖然勉強沖到鞋櫃換上室內鞋,不過鞋還沒穿好,人就已經沖過走廊了。

  他把樓梯三格當作一格地邊跳邊爬,在這個節骨眼,累不累早就不是問題了。終于沖到了頂樓的文七,用幾乎要將把手拉斷的力道推開了鐵門。

  有一天U子跟我說,光是這樣,學長無法獲得足夠的情報,還需要更多。

  我想了一晚,也煩惱了一晚。雖然要我回顧自己的過去是件很難受的事,不過,如果這樣子可以達成U子的心願,那我也只好咬著牙試試看了,因為當面講對我來說還是太難受,所以,我決定用日記的形式告訴學長。

  學長看到這些留言的時候,想必已經看完所有的日記了吧。

  這就是陰于我的一切,我也將就此告別。

  頂樓,秀發隨風飛舞,一個少女站在眼前。

  瀏海有點過長的短發,嬌小的身子瑟縮在風中,目光怯生生地望了過來。

  「學長——」

  宛如要被風吹散的細小聲音。文七喜歡這個聲音,他喜歡側耳專心聽這個聲音的感覺。聽起來很舒服.

  文七大喊:

  「妳是誰!?」

  簡直是用盡全力去懷疑眼前的景象。

  眼前的少女確實是泷本柚子的外表沒錯。不管是樣貌還是感覺都是如此,完完全全無庸置疑。

  可是,不對。

  對文七來說,眼前的少女,已經不是泷本柚子了。

  「妳——」

  「我是,泷本……」少女說道。「我的名字,是珑本——」

  和學長相處的時間,真的很開心。

  最后是個熱聊的文字游戲。

  我的名字是「柚子」。

  文字寫起來雖然是「柚子」,不過讀音的話,兩者幾乎是一樣的。

  「——U子。」

  


第七章


  讀了柚子的信之后,文七幾乎可以確定。

  U子就是『第二世界』的生命體。

  他會如此推論,是因為之前的假設幾乎都可以成立的緣故,如今柚子的信又證明了這一切。

  U子之所以要獲得柚子的個人情報,就是為了能順利地進行『擬態』,雖然不知道為何獲得柚子的情報,非得經過文七這個第三者不可,不過大體來說,這個推論應該不會錯了。

  柚子一直以來所說的,根本不是U子,而是發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柚子所說的U子的特征,其實就是柚子的特征。田徑隊中少見的白嫩膚色、以及那不容易流汗的體質、嬌小的體格,發型也相仿。細細長長,自己也十分滿意的手指;深邃的黑色眼眸、淡紅的唇色;就連笑起來的酒窩也是,不擅溝通的個性以及曾參加過田徑隊的經驗,因為老是跑步所以成績不太好,這一切,描述的全部都是柚子。

  另外,那些日記也是,里面所寫的內容,全都是柚子自己的事。

  情報已經轉讓,柚子被U子奪走個性,『擬態』成功了。

  「為什麼?」文七低吼道。「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切都如她所願。」擁有柚子外表的U子,用和柚子一樣的聲音、一樣的口吻說道。「讀了那些日記,我想學長你應該也知道了。柚子一直都很痛苦,她老早就想要逃離這個世界了。」

  「所以柚子把一切都給了妳,而她現在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了?」

  「正是如此。」

  柚子,不,應該說是U子臉上的表情若有似無地變化著。看得出來,現在的她似乎還不習慣呈現表情的方式,以至表情的變化有著些許的不自然。

  「柚子雖然一直想逃開……可是,最后的結果卻是妳造成的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如果不是妳在背后慫恿的話,她也不會——」

  文七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

  U子的臉上,滑下了一滴淚水。

  「柚子並沒有欺騙學長什麼,我的寂寞也是千真萬確的事。」

  「……」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我自己也不知道……等我發現的時候,我已經站在這里,記憶模模糊糊,也沒有自我的形體。」

  U子對于自己到底是怎樣的一種存在,似乎一點頭緒也沒有。

  「偶爾會有人上來頂樓。不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的聲音也無法傳遞出去。那時我才知道,我並不是一個完整的存在。我一點一滴地,認識了這個殘酷的現實。」U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一滴眼淚再度滑落下來。「當時,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一直到現在,找才終于知道。那是——」

  U子咬著牙說道:

  「所謂的——心痛。」

  眼淚串串流出。「所以,現在能像這樣和學長說話,我真的很開心,只要想到今后將有許多人承認我的存在、和我交談,碰觸我的身體……我就感到非常地興奮,甚至有點暈眩。」

  「那又如何?」文七聽不下去了,他插嘴說道。「就算如此,也不代表妳有任何理由可以從柚子身上奪走一切。」

  「我沒有從她身上奪走什麼.」

  「妳已經奪走了不是嗎?妳選在柚子最痛苦的時候趁虛而入。」

  「學長你又了解柚子多少呢?」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文七為之語塞。

  「柚子和我一樣。就算人在那里,也沒有人會去注意到她,或者去和她講幾句話,沒人理她。大家把她當空氣一般,當她是透明人。」

  U子笑著說道,文七瞬間有種她在嘲笑自己的錯覺。

  「人類真是不可思議的生物。明明就活著,明明就存在于那里。卻因為無法獲得他人的認同,就等于不存在一樣,這種必須要透過他人的認同,才能存在的生活方式,真是可悲。」

  「……這就是柚子所說的『認同』嗎?」

  如果沒有人注意到這個人的話,那這個人就等于不存在了,就算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受到任何人的認同,和不存在根本沒有兩樣。

  相反地,若是能夠受到他人的注目——只要獲得『存在于此處』的認定的話,存在的事實就能成立。因此,就算不是真的存在于這個世上,就算只是個幻覺,也會被認定具有存在的事實。

  換句話說,在第三者文七的認知之中——已經誤認U子的存在了。

  就算只是瞬間的認可也罷,總之,U子就在這樣的認可下實體化了。

  「失去記憶的我,唯一記得的,就是這個不可思議的規則。」

  文七心想,這應該就是『第二世界』生命體所殘存的記憶吧。

  這是渴望「獲得個性」的他們,在追求個體實現的過程中,殘留在腦海里的記憶。

  「我和柚子一樣,無法獲得他人的認同,因此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

  而同樣的,柚子也能理解U子的心情,兩人在這種互相理解的基礎下,試圖尋求讓彼此之問利害關系一致的方法,其結果就是——眼前的狀況。

  一切都順利地進行了,正如兩人所願。

  「……輔導課馬上就要開始了,我要先走了。我不會犯和柚子一樣的錯誤,我會讓這個世界認同我的存在,我不再是個透明人。」

  U子從文七身旁擦身而過,離開了頂樓。

  文七束手無策。

  「…………」

  他只能默默地咬著下唇,動彈不得。

  ——我犯下無法挽回的錯誤了。

  昨天的交談是最后的機會。如果當時自己有追上柚子.把事情問個清楚的話,或許就能避免最嚴重的后果發生,自己也不會去看那些日記,事情將有轉圜的余地。

  ——果然還是沒有辦法嗎?

  自己果然無法像某人一樣,義無反顧地去拯救一個人嗎?

  文七閉上眼睛,思考著。想著自己是否能夠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一切,可說是柚子基于自己的意志而決定的行動。就算U子有在背后慫恿,下決定的還是柚子本人,自己不過是在中途闖入,然后試圖「拯救」對方。最后卻徒勞無功,如此而已。

  就隨她高興吧,如果這麼做對她來說,是一種救贖的話,如果當她是朋友的話,就應該默默地祝福朋友所作的決定才是。

  既不能做什麼,也沒必要做什麼,自己沒有這樣的權利——

  這樣的想法,緩緩地占據了文七的心頭。就這樣吧……

  放棄吧,已經夠了。

  文七再度張開雙眼。

  「抱歉,我辦不到。」他苦笑道。「糟了,現在不是煩惱的時候。」

  說出來后,他覺得整個心情都舒暢多了,人類還是要照自己的心意活著才行。

  「沒辦法就這麼算了。」

  不能放棄,因為文七戚覺得到。

  他確實戚覺到了。

  在這個屋頂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

  既然已經感受到『她』的存在,就不可能有放棄的選項。

  文七盯著屋頂上的某個角落。彷佛柚子就像平常一樣,瞇著雙眼站在那里。

  「妳是我的朋友。」

  眼前的空間,似乎些微地顫動了一下。

  「所以,我要把妳找回來。」

  ——我想要一直和柚子在一起。

  這是心中最真實的願望。

  不能讓那個笑容就此消失,文七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就是因為喜歡上那個在兩人相遇時,對方所展現的笑容,因此——一定要把柚子帶回這個世界。

  柚子怎麼想都無所謂,自己只是很單純地想要和她在一起,如此而已。

  雖然是很自私、很利己的理由,不過一切都無所謂了,東想西想並不符合自己的個性,這樣的話就不叫藤森文七了。

  沒辦法,就是想要這麼做。

  ——既然決定了,那接下來呢?自己能為她做些什麼?

  ——要讓她帶著最甜美的笑容說「我不再感到寂寞了」,該怎麼做呢?

  根本沒有必要想太多。

  男人中的男人,藤森文七該做的事只有一件。

  呵,文七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我會讓妳們后悔選擇了我。」

  走吧——開始行動了。

  正在走廊上走著的U子,注意到身后嘈雜的腳步聲而回頭望了一眼。

  「——為什麼?」

  眼前出現的,是文七從樓梯跳躍到走廊上的身影,U子連忙逃開。

  「請你到此為止吧,不是說過,這是柚子和我共同的決定嗎?」U子叫道。「學長你沒有阻止的權利!」

  「我當然有,我絕對有這樣的權利!」

  文七經過一年級的教室,通過樓梯,追著U子跑,他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因為柚子是我的朋友!」

  還有比這個更好的理由嗎?

  U子沿著樓梯不斷往下沖。不愧是有資格參加全國大賽的飛毛腿,「回家社」的文七很快就被拋在后頭。

  「——可惡。」文七念道。「想跑?」

  他不假思索,一口氣跳下十三階的樓梯,著地的瞬間,一陣麻痺竄過雙腳,不過文七仍不顧一切,繼續往下一層跳去。

  「——呀!」

  聽見背后響起的著地聲,U子發出了輕微的驚叫聲,為了逃開文七的緊追不舍,U子跑向二樓的走廊,隨即沖進一間空教室內。

  文七才剛追到教室門口,就硬生生地被迎面而來的椅子砸中,這沉重的一擊雖然讓他疼痛到幾乎眼眶泛淚,但仍用毅力咬牙忍住了,他一腳踹開椅子后,順勢沖進了教室里。

  U子就站在教室的中央。

  她大口地喘著氣,雙眼一邊盯著追上來的文七……

  一邊流著眼淚。

  「什麼叫作……朋友?」U子吃力地擠出這句話,接著說道:「請不要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這種話要說還不容易。」

  「柚子她還沒有消失。」

  聽到文七這麼說,U子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你、你該不會——看得到吧?」

  「我雖然看不到,不過卻感覺得到。」

  柚子並沒有完全消失。

  她只是和之前的U子一樣,失去了形體,飄蕩在頂樓,雖然看不見實體,不過,卻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存在,她並不是完全地消失,而是兩個人的立場對調了。

  柚子還在頂樓,也就是說——

  「情報仍然可以轉讓。」

  這就是找回柚子的關鍵,只要U子重復柚子所做的事,就可以完成了。

  只要U子重復柚子的情報,讓身為第三者的文七獲得。如此一來,U子就能透過文七這個第三者,將情報轉讓給柚子。既然之前的第一次可以成功,第二次照理說應該也沒有問題。而事實也顯示,U子就像被說中心事一般,臉色整個發青。

  「我一定要救回柚子。」

  文七往前踏出一步。U子驚慌地連連后退。

  「為什麼你要那麼堅持呢?」

  「因為我想和柚子在一起。因為我想要看到柚子的笑容,因為柚子是我的朋友!」

  因為泷本柚子對藤森文七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我一定要把她帶回來!」

  文七高聲宣布。

  「我不會讓柚子選擇逃開的,說不定她會因此而討厭我。但我管不了那麼多了,總之這就是我的作法,而且我也只會這樣的作法。不准逃開。我一定會追到天涯海角,然后硬是把對方拉回來,我會讓妳們后悔選擇我當第三者——更會讓妳們感謝我!」

  文七不斷逼近,U子已經被逼上了牆邊。

  「不要過來……求求你不要過來!」U子抱著肩膀。「我討厭孤單,我不要再回到一個人的世界了!我不想再那麼寂寞了!我不要回到孤獨的世界中!」

  「那我當妳的朋友吧。」

  U子愣住了。

  「我們就作個朋友吧,我絕對不會讓妳孤單一個人的,不管妳是什麼型態的存在,我都會站在妳這邊,在妳感到痛苦的時候,我會趕到妳身邊,幫助妳。」

  「騙……人……」

  「是真的,妳不是都現身了嗎?」

  文七終于走到U子面前,他停下了腳步,U子已經被逼上牆邊,只見她抱著雙肩,不斷地顫抖著。

  「妳能獲得實體就是最好的證據,因為我已經認同妳——把妳當成一個真正的女孩子,也把妳當成我的朋友,也因此,妳才能獲得柚子的實體,不是嗎?」

  雖然只是一段極短暫的時間。

  不過在頂樓聊天的日子,當時的時間、空氣中,確實連系著三個人的情感。

  他們三個人已經成為『朋友』了。

  「不管是柚子還是U子,對我而言都是重要的朋友。」文七抓住U子的手。「所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朋友不幸。」

  U子嗚咽地哭了起來。

  「真的嗎?」她像個孩子般地放聲哭泣著。「你不會再讓我孤單一個人了嗎?」

  「我保證。騙妳的話就吞一千根針……所以……」

  文七緊緊握住U子的手。

  「結束這個錯誤吧,讓柚子——回來。」

  U子臉上的表情很痛苦,眼淚大顆大顆地落著,啜泣聲仍舊不斷。不過,她並沒有避開文七的眼神。

  「……柚子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

  「嗯。」

  「她想要逃離這個世界。這樣的心情是真實的,而我也能因此獲救。因為柚子了解我的心情……我們有著共同的經驗,所以她才會想要救我。想要拯救這個誰都看不見的我,給我實體,讓大家都能看得見我。」

  「嗯。」

  這些不需要再強調,文七都知道。

  『已經太遲了。』

  雖然柚子那麼說,不過其實一切都還來得及,只要她不把日記拿給文七的話,替換的條件就無法成立。柚子當時仍然是有機會回頭的。只是對她來說,已經無法回頭了。

  因為柚子能夠理解U子的孤獨。

  既然理解,就沒辦法裝作沒看到。

  「所以,請學長你……幫助柚子那個善良的女孩。」

  「不要。」

  咦?U子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文七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是我,是我和U子兩人,我們一起幫助柚子。」

  U子的情緒終于潰堤了。

  她趴在文七的胸口,像個孩子般放聲哭泣。

  ***

  兩人回到屋頂,面對面地坐了下來。文七隨性地坐在地板上,U子則取出手帕,墊在地上才坐下。

  U子開始說起一個長長的,某個少女的故事。

  從那個少女的特征與性格開始,一直說到她的人生。嬌小的身體拼命地與孤獨奮戰,一路咬牙苦撐過來的少女半生,偶爾還穿插著一點日記的內容。

  說著說著,U子又流下了眼淚,雖然如此,故事並沒有停下來。

  在我心中,關于柚子的記憶,也在流淚。

  因為有人在傾聽自己的故事而流下開心的淚水。

  文七邊傾聽、邊回應著U子的話。

  「真是太過分了……好,下次換我去教訓一下對方。」

  「嗯,不過,我認為這部分,柚子自己也要負點責任。」

  「記得那個時候,是日記里寫到生理期剛來的時候吧——哇咧!背后被用力打了一下!柚子?妳都沒有實體了,還會感到不好意思啊?」

  「真想看看柚子跑步的樣子。」

  「……嗯。她真的很努力呢。」

  漫長的故事不是一、二個小時就可以講得完的。文七中途還因為老媽的拜托,回家幫忙去便利商店補充了冰箱中不夠的食材。又閃過了葉山班導的視線,溜回頂樓,繼續聽著少女的故事。

  故事一直持續著。文七聽著U子的故事,時而發表自己的意見,柚子則偶爾出手警告文七那些不正經的發言,很快就到了傍晚。還好平常校警的巡邏不會來到頂樓,『三人』得以肩並著肩,一直講到月亮高掛夜空。文七已經連續熬了兩個晚上,卻很不可思議地一點也不想睡。

  不久,天亮了。

  「……啊。」

  U子輕喊了一聲。

  ——不。

  眼前的女孩,已經不是U子了。

  很明顯地——『轉讓』已經完成了。

  「柚子?」比鄰而坐的文七,馬上就察覺到和之前不同的氣氛變化。「妳是……柚子對吧?」

  隔壁抱著膝蓋,席地而坐的少女,眼泛淚光點了點頭。

  「歡迎回來,妳回到這個世界了呢。」

  「U子她……沒有回來。」

  文七隨即環顧四周,他也發現到了。

  頂樓除了自己和柚子兩人之外,感受不到其它氣息的存在。

  「U子她……消失了嗎?」

  「不。」柚子搖了搖頭。「她並沒有消失。」

  接著,她把手放在胸口。

  「我知道,U子她現在……在我體內……她一直和我在一起。」

  她轉向文七,說道:

  「我知道我必須要向學長道謝,更必須向學長道歉……不過在這之前,我想要先請學長答應我一個要求,如果可以實現的話,相信我一定能重新出發。也不會再感到害怕……你願意聽我說嗎?」

  嗯,文七連忙點頭答應——糟糕。發自內心的愉快笑意,此時再也按捺不住了。

  柚子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微笑著說道:

  「可以……請你和我作朋友嗎?」

  


第八章


  這次事件過后,還有兩件插曲。

  首先,就是柚子參加田徑隊的事。文七對某個參加田徑隊的朋友如此拜托道:「麻煩你無論如何都要勸她加入,敢拒絕的話,我就殺了你。」還好柚子本來就有參加的意願,因此事情進行得還算順利,看她如此積極的態度,相信開學之后,不管是在社團活動,還是在班級之中的人際關系,應該都能有所進展了吧。一定可以的。

  此外……

  雖然不清楚原因為何——但是,柚子和U子兩人似乎真的『合而為一』了。

  證據就是柚子的名字,周遭的人不知何時開始,改用「U子」來稱呼她了。學生手冊、保險證上面寫著『泷本柚子』的姓名欄,上面注明讀音的位置,也都從四聲變成了一聲,面對這個不可思議的現象,文七和柚子不由得會心一笑。

  現在每當有人對柚子喊著「U子」的時候,柚子都會害羞地回頭答道:

  「嗯!」

  ***

  最后……還有另一段插曲。

  那是文七和鐵平被留在教室里面,解答講義問題的時候……

  雖然這天的補修課已經結束了,不過,文七因為連續跷了二天的課,以至留下一堆講義問題沒有消化。鐵平則是自從補修課一開始,就幾乎沒寫過講義,所以,現在必須要把進度補回來,兩人帶著一抹空虛的心情,默默地解著問題,就在此時——

  「五十岚!請你幫個忙吧!」

  槍之岳突然毫無預警地出現了,鐵平像看到瘟神般地連退了好幾步,企圖逃開槍之岳的魔掌,結果兩人就在狹窄的教室里追逐了起來。

  ……寫不下去了,文七把自動筆往旁邊一丟,雙臂枕著頭往后一仰。

  對了,文七忽然想到有幾個問題想要問問槍之岳。畢竟那件事最后還是留下了許多的謎團。說不定槍之岳可以為他解釋這一切。

  「槍之岳,請問一下。」

  「是,什麼事呢?」

  文七避開當事人的姓名,對著停止追逐戰的槍之岳簡要地說明了一下。順帶一提,此時的鐵平也趁機躲到了教室一角,偷偷拉開了他與槍之岳之間的距離。

  「——喔喔,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這是什麼反應?沒想到槍之岳竟然笑瞇瞇地做了這樣的響應。

  「?妳笑什麼啊?」

  「五十岚。」槍之岳轉頭對鐵平說道。「你對文七所遇到的事有什麼看法?」

  不知何時回到文七身邊的鐵平,搔著臉頰說道:「……我說,文七。」

  「干嘛?」

  「那個U子,真的是『第二世界』的生命體嗎?」

  馬上就是一句當頭棒暍。

  「咦?因為對方可以讓自己的形體消失啊。而且,還有什麼認知不認知的條件……」

  「那為什麼偏偏只有柚子看得到那個誰都看不見的U子呢?」

  「所以說,對方是利用『擬態』的能力……至少是該能力的調整……」

  「『擬態』確實可以讓自己變成透明人,不過,我沒有聽說過可以只讓特定對象看見的例子,而且,也不可能進入別人的身體。」

  槍之岳解釋著。

  「再說『擬態』本來就是一種模仿,而不是奪取他人情報的能力。因此,就算U子真的利用『擬態』成功地變成了柚子,柚子的實體也不會消失,更何況最后兩人還合而為一——這一點就更加地不可思議了,我想藤森只是因為認定這就是『第二世界』生命體的作為,才會在許多地方都將它合理化了。」

  「……」

  「況且那封簡訊的事本來就無從解釋.」

  啊,對喔,那封『我在啊』的簡訊,到底是從哪來的?U子已經否定是她傳的了。

  「其實那是我傳的。」

  又是一句出乎意料的發言。

  「藤森,你有遇到阿玉吧。」

  「對啊。」

  「這次因為某些原因,我剛好和她一起行動。我從她那邊聽到你問她有關幽靈的事。我聽了怎麼可能放過這麼有趣的取材呢?于是我們OTV班底就偷偷地收錄了你之后的行動。唉呀,真是一出厭人肺腑的青春劇場呢。」

  文七紅著臉撇開了頭,可惡,全被看光了。

  「依照我們的判斷,你如果不相信對方的存在,事情便不會有所進展,所以,我便找個機會傳了那封簡訊給你,呵呵,話說回來,你的反應還真是有趣呢。」

  全都被看見了……!

  如果沒有那封簡訊的話,這次的事件便會如同二條並行線般,沒有交集。雖然不知道讓事情發展下去究竟是好或不好,不過至少就結論來看,事件總算是告一個段落了。

  「……嗯?所以……照妳這麼說……」文七好像終于發現了。「那個U子到底是什麼?」

  槍之岳隨即回答:「不知道。」

  「不、不知道?什麼意思?」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怎麼知道是什麼意思。」

  「……啊啊。槍之岳的意思該不會是這個吧?」在一旁聽著兩人對話的鐵平,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件不管是你、我甚至是槍之岳,都無法加以解釋的怪事——」

  文七忽然想到自己說過的某句話。

  『這不是幽靈,會是誰干的啊!』

  「看來,U子真的是個幽靈耶。」...<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wint 發表於 2009-1-14 10:34 PM

本帖最後由 wint 於 2009-1-14 10:48 PM 編輯

聖誕再萬歲!

          


第一章


  太大意了。

  雖然不斷地更換打工地點,卻在每次才剛熟悉工作的內容,就因為莫名其妙的失誤而被炒鱿魚。所以,現在雖然好不容易熟悉了便利商店中收款機的操作,店內業務的流程協調好,和店內打工阿姨的時間也分配完畢,一切終于要上軌道的時候——通常也是最容易出現莫名其妙失誤的時刻。

  用不算精神飽滿的微妙聲音,對著將購物籃放在收款機前的客人,喊出「歡迎光臨——」的固定台詞后,順手將購物籃拉到了手邊,客人買了筆記本、三片裝的吐司、牛奶、寶特瓶礦泉水、迷你天婦羅便當……哼,看我一分钟就搞定。在心中得意地笑著,快速「哔、哔、哔!」地讀取條形碼,口中標准地報著商品價格,當讀取到便當條形碼的時候,還抬起了頭問道——

  「請問便當要加——」熱嗎?剩下的幾個字,像消失在異次元空間般地失去了音訊。

  眼前這個正伸手至小錢包拿錢的少女,也同樣整個人愣在那里,她穿著無袖連身洋裝、一身輕便裝扮,一看就知道是因為肚子有點餓了,隨性漫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些食物,后腦勺的左右兩邊各綁著一個馬尾,這已經是少女的注冊商標了吧。

  少女——古都緣半張著口,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店員。

  「…………」

  眼前的女店員,穿著方便作業的牛仔褲,套著便利商店的襯衫制服。一頭黑得發亮的頭發,戴著黑色的上框眼鏡,嘴邊有顆痣,胸口掛著『大目玉』的名牌。臉上的表情已經接近苦笑,不再是適合接待客人的職業性笑容。

  兩人隔著櫃台四目相望。

  「…………」

  「……請問……」經過數秒钟的沉默后,小緣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地謹慎開口。「妳是……大目玉姊姊吧……?」

  「請、請、請問……便、便當要加熱嗎?」女店員——大目玉雖然嚴重結巴,卻又氣勢驚人地跳過了對方的問題。「要加加、加加加加加熱嗎?」

  很明顯地是在逃避問題,不過小緣也因為對方激動的反應而不得不回答:「麻、麻煩妳了!」

  「好、好的,請、請稍等一下——!」

  她動作僵硬地把便當放進微波爐,完全沒確認就胡亂地在按鈕上亂拍一通,終于,微波爐內部亮起了橘色的光線,開始加熱了。接著,大目玉又以讓小緣嚇了一跳的氣勢,咻一聲地一百八十度大回轉,報出結帳金額。

  「總共是八百五十八圓。」

  「好、好的……」

  小緣邊打開零錢包、邊在心中推測……自己想必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情景吧。由于一心想要趕快結帳,終結這尴尬的一幕,因此取出零錢的動作——反而因為緊張,只能吃力地一枚一枚數著,竟然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時間。「快一點……快一點……」大目玉邊焦急地念著,眼神也急切地盯著眼前這漫長的一刻。

  好不容易將零錢正確無誤地攤在收銀台上,此時……砰!

  忽然——大目玉身后的便當爆炸了。似乎是因為按錯了按鈕,加熱時間比平常還多了數十秒的關系,只見便當從內側爆開,主菜炸蝦天婦羅宛如剛被釣起來般地,飛跳在半空中……

  「…………」

  「…………」

  兩人再度全身僵硬,時間因此又凍結了。

  怎麼辦?怎麼辦?大目玉拼了命地思考著——

  「啊!」

  她突如其來地往小緣的身后一指,小緣反射性地「咦?」了一聲,往回望。說時遲那時快,大目玉已經撐著櫃台,一鼓作氣地跳了出來,還把櫃台上放著調味罐的小籃子給踢翻了。一落地,她馬上往自動門的方向沖去,撞開剛進門的客人,一股腦地沖到門外去了。

  「等、等等——請等一下!」

  大目玉不顧古都緣在后面叫喚著,一口氣沖進了街道中。她邊跑邊回頭觀望,發現對方也追了上來,于是咬牙加快了速度,同時,又有好幾個路人被她狠狠撞開了。

  ……時間為七月下旬的某天下午,盛夏的陽光灼燒著肌膚,才跑沒多久就已經滿身大汗,腳步踉嗆了。

  在跑到公營住宅區附近的小公園時,小緣終于追上了她,不知道是否因為大目玉平常就運動不足的關系,這次的追逐戰,看樣子是由現役的女高中生獲得了勝利。

  「呼、呼、呼……請、請等、請等一等……」小緣雖然低著頭拼命地喘著氣,卻緊抓著大目玉制服襯衫的一角不放,「為什麼、要、要跑呢?」

  這麼告訴我的人,不就是妳嗎?

  「……」

  但小緣卻說不出口。雖然知道大目玉目前身陷困境,不過自己只是個十七歲的小女孩,又能向對方說些什麼呢?這畢竟還是大目玉自身的問題,小緣心里再怎麼關心,也無法出口干涉些什麼.

  ——可是,看到她這個樣子,真的是很令人難過。

  大目玉當然不知道小緣心中此時的掙扎,只見她繼續無精打采地說著:

  「畢竟是我自己決定『移住』過來,也沒什麼好抱怨的……重點是……為什麼我的打工總是無法持久啊?不是被同事排擠,就是被栽贓偷竊……還有……」大目玉瞪了一眼坐在隔壁、吸著麥茶的槍之岳。「這個女的還會在中途現身鬧場。」

  這時小緣才注意到……

  「對了,槍之岳姊姊為什麼會在這里?該不會妳也要『移住』出來吧?」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想住在這麼落后的世界。」

  活在落后世界之中的小緣,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響應。

  槍之岳又倒了一杯麥茶,說道:「我就是阿玉的監視員。」

  咦?小緣一驚。

  「監視員……那不是由專門的人負責嗎?」

  「我想妳也看過不少了吧?眼前這家伙可是槍之岳喔。這個女人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一定會千方百計讓它實現。所以,這次她一聽說我要參加『移住』機制,馬上就成了監視員來惡搞我了。」

  「怎麼說我是來惡搞的呢?我是因為擔心妳擔心得不得了啊。而且,我恰好因為某些原因被罰反省,剛好有時間來照顧妳呢。」

  「那妳先做到不要到我打工的地方來取笑我再說吧。」

  「我實在是因為太擔心妳了啊。」

  「少來。」

  ……該說這兩人的感情其實很好嗎?小緣心中雖然這麼想著,不過並沒有說出口。反正大目玉一定會高聲否定、抗議的。

  ——不對。

  現在的大目玉,說不定連生氣、否定都不會了。

  大目玉帶著和小目玉相同的愛困表情撫摸著小目玉,小目玉很舒服地哪麻~哪麻~輕聲叫著。

  小緣已經看不到之前那個令她憧憬的大目玉形象了。

  「少、少啰唆……嗚惡……放、放開我……」

  大目玉只覺自己的胃液翻騰,感覺就快要吐出來了。在艷陽下拼命沖刺,果然對心髒有害。

  小緣等到呼吸比較順暢了之后,才開口問道:

  「為什麼內世界的妳,會在便利商店打工呢?」

  「和妳沒有關系吧。」

  「有關系啊。」

  大目玉皺起了眉頭,她調整因汗水而下滑的眼鏡,問道:「有什麼關系?」

  「我一直很想跟妳道謝。」

  小緣對著搞不清楚狀況的大目玉,煞有其事地鞠躬說道。

  「謝謝妳!」

  「咦?干嘛啦!!」

  莫名其妙的大目玉渾身感到不自在,在公園里玩耍的小朋友,也好奇地看著兩個人的舉動。

  小緣維持低著頭的姿勢,說道:

  「如果那天,大目玉姊姊沒有那樣給我當頭棒喝的話,恐怕我真的會就此迷失,再也無法堅持自己的信念了,所以,我一直很想再跟妳道一次謝,真的——非常謝謝妳!」

  『妳就是妳啊!』——在上個月,于東京灣豪華客輪上舉辦的訂婚儀式中,大目玉罵了小緣幾句,雖然是基于一時的情緒,不過卻是她發自內心的真心話.

  照理說,大目玉的立場,本來應該是與小緣為敵才是。身為專門制作陰險邪惡的黑色幽默節目的BTV電視台專屬主持人,讓小緣受盡折磨,才是她原本的任務。但不知為何,她就是無法討厭這個少女,上一次甚至還在背后推了她一把,自己也沒有因為這麼做而厭到后悔——「——啧。」還是很不好意思。「我、我又、我又沒有幫妳什麼。」

  小緣抬起頭,溫柔地笑著。

  「所以,我也想要做些回報,我想要幫助妳。」

  「幫助……我可不需要什麼幫助。」

  「那妳為什麼要在便利商店打工呢?」

  大目玉詞窮了。

  小緣說的沒錯,身為電視台主持人的她,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便利商店打工,更何況這里還是外世界,不是她應該待的地方.

  「妳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小緣繼續問道。「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試著幫助妳。

  就像妳幫助我那樣子——我也想為大目玉姊姊做點什麼。」

  「我、我就說我不需要那種東西了……」

  大目玉抱著頭碎碎念著。

  ——真是的,每次遇到這女孩,事情就會變得莫名其妙。

  對方帶著滿腔的好意試圖幫助自己,偏偏自己就是無法習慣這種態度。

  無法再像平常那樣虛張聲勢了。

  「……我知道了。」大目玉放棄掙扎,她歎了口氣。「我跟妳說吧。」

  小緣的表情顯得十分開心。

  「嗯嗯。」

  ——真是的,又失控了。

  面對那純淨無邪的笑容。

  「走吧。」

  「?去哪里呢?」

  「我的公寓。」

  「大目玉姊姊的公寓?可是——啊、請等一等!」小緣連忙追上語畢便轉身離開的大目玉,她問道:「便、便利商店那邊怎麼辦呢?呀!好痛啊!」

  小緣的鼻子撞上了突然停下腳步的大目玉背部。「好痛喔,大目玉姊姊?」

  「…………唉。」

  大目玉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又要被炒鱿魚了吧。

  


第二章


  那是一棟屋齡三十七年的老公寓,六張楊楊米大的房間,附廚房設施。

  擁有的家具為十四吋電視、折迭小桌、黑色電話、小型冰箱;房間的一角鋪著寢具棉被。

  除此之外,可說室如懸磬,是個家徒四壁的房間。

  在房間里,等著小緣與大目玉的——

  「歡迎妳回來!阿玉!」是滿面笑容的槍之岳。「剛剛我接到一通電話喔,對方說:『我們不需要上班上到一半就突然不見人影的員工。』對方要求我一定要轉告妳!還說什麼要妳賠償被炸壞的迷你天婦羅便當!」

  今年也是破紀錄的酷暑,在這個連一台電風扇都沒有的悶熱房間里,槍之岳竟然還穿著看起來十分酷熱的黑色套裝,招牌的紅發,今天卻染成了深黑色,長褲套裝看起來更接近喪服,搭配著也是黑色的下框眼鏡。全身包得宛如一個保溫瓶,但是臉上卻不見一滴汗水。只見她笑瞇瞇地捧著倒滿麥茶的杯子,一派輕松自在地正座在楊榻米上。

  剛進門的大目玉渾身癱軟,雙膝跪在地上。

  「果然……還是被炒鱿魚了啊……」

  小緣則是完全搞不懂眼前的狀況。「為、為什麼槍之岳姊姊會在這里……咦?不會吧?大目玉姊姊,妳該不會住在這里吧?為什麼?」

  大目玉頹然地仰起臉,說道:

  「我全部都會告訴妳……總之先進來吧,槍之岳,還有麥茶嗎?」

  「還有啊,啊、可是已經是最后一包了,有空記得去補貨啊。」

  「錢拿來啊。」

  真是窮酸得要命。

  打擾了,小緣脫了鞋子進入房內。房間有種令人懷念的氣氛,大目玉將上半身塞進衣櫥中,換掉身上的制服。

  先坐在槍之岳身邊奸了。小緣站在房里,心中這麼想著。就在此時,她忽然聽見了一陣「哪麻哪麻」的聲音。

  「咦?」循著聲音往下一看,眼前出現的是——「咦?」

  一個站著的玩偶。

  應該是個包著頭巾的貓型玩偶吧?身高大約到她膝蓋,用兩只后腳很靈巧地站著,上仰的臉孔盯著小緣看。那張看起來十分愛困的臉「哪麻~」地叫了幾聲后,隨即伸長了抓著座墊的前腳(?),似乎是要拿給小緣坐的樣子。

  雖然外表看來應該是個玩偶沒錯,不過,卻很明顯地具備玩偶沒有的要素。

  「啊、咦……咦?」

  「小目玉好乖喔。」槍之岳看著這一幕,笑嘻嘻地誇獎著眼前的玩偶。「小緣,小目玉都幫妳准備好座墊了,妳就接受牠的好意,收下來吧。」

  「啊、好……」

  小目玉?這只會動的玩偶叫作小目玉嗎?小緣才剛疑惑地收下了座墊,那玩偶——小目玉,便啪啪啪地拍著折迭小桌前的位置,好像是要她坐在那里的意思吧。小緣怯怯地把座墊鋪在指定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小目玉很滿足地哪麻~叫了幾聲,再啪哒啪百葉哒到大目玉的腳邊,抱住了她的小腿。

  「小目玉,不乖。」雖然是叱責,不過大目玉馬上就緩和了語氣,繼續說道:「我現在在換衣服,你乖乖去那邊等喔。」

  小目玉又哪麻~地叫了一聲之后,很標准地「正座」在座墊上(!)

  「對了,小緣。」槍之岳眼睛盯著小目玉的舉動,邊問著小緣。「五十岚他最近還好吧?」

  「鐵、鐵平嗎?他還是老樣子,每天都在讀書啊。」小緣邊回答,目光也邊追著小目玉的動向跑。「他老是被小茜老師罵。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夏天天氣太熱的關系,讀書的效率也變得很差。」

  「喔,這樣不行喔,要不要我去給他叱喝一下啊?」

  「……請問,槍之岳姊姊……」小緣瞄著小目玉,怯怯地開口。「那個玩偶到底是……」

  「牠不是玩偶啦,人家可是貨真價實的生物——也是目前內世界最流行的寵物,叫作『哪麻貓』,小目玉就是阿玉的寵物。」

  「寵、寵物?牠是活的啊?」

  「對啊,很可愛吧。」

  小目玉注意到小緣的視線,哪麻,地歪著頭回望。

  「哪麻貓……」

  要說可愛確實是很可愛啦……不過,為什麼給人一種虛脫的感覺呢?

  「破產……了?」

  三個人圍著折迭小桌坐了下來。小緣輕松地側坐著,槍之岳挺著背桿坐得極為端正,大目玉則伸長了雙腳,一手撐著臉頰。小目玉枕著她的大腿,哪麻……地睡著了。

  大目玉已經脫下制服,換上了黑色的T恤。除了自己之外,另外兩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小緣光是看著,就覺得身體又開始冒汗了。

  「對,我們公司破產了。」大目玉很干脆地點點頭。「因為收視率低迷、不夠周詳的節目企劃老是出纰漏、股價暴跌、股東退場——種種的原因,終于導致公司破產,員工連遣散費都沒有領到多少,就被掃地出門了。」

  「真是太遺憾了。」

  「其實我們之所以會破產,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出在你們OTV身上……算了,反正我本來就打算辭職不干了。」

  大目玉就連和槍之岳斗嘴,都顯得意興闌珊,這讓小緣覺得很意外。

  ——總覺得,不像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大目玉。

  只見她很沒精神地撐著臉頰,無意識地晃動著裝麥茶的杯子,眼中看不見神采,駝著背,穿著松垮垮的T恤,這就是現在的大目玉。以前那個充滿侵略性、干勁十足的大目玉跑到哪里去了?

  「這麼說,大目玉姊姊失業了啰?」

  「嗯,是失業了沒錯。」

  「無業女。」

  「妳少在那邊落井下石……算了,總之失業是事實,只好再去找找看有沒有其它的工作了。」

  沒有任何一間公司願意雇用大目玉。

  她是專門與OTV作對的BTV專屬主持人。就知名度來說,並不輸給當紅節目主持人槍之岳。想當然爾,她到目前為止,在節目中的惡行惡狀,也早就深植觀眾心中。

  「這種結果也是必然的吧。尤其是電視圈,我幾乎可以說是待不下去了,雖然也曾退而求其次,去找其它領域的工作,不過還是一樣處處碰壁。」

  大目玉認清了自己短期內無法再度就職的事實,于是想說先打工度日,等到眾人逐漸淡忘自己的邪惡面貌之后,再去找個正職。沒想到,就連打工也讓她吃了閉門羹。接待客人的工作自然不用說,連行政文書、甚至出賣勞力的工作,都因為雇主擔心影響職場氣氛而拒絕了。

  「最嚴重的時候,連走在路上都會被丟石頭。每天晚上在固定的時間,都會有無聲的電話打進來,信箱中堆滿了數不清的漫罵信件。雖然知道這是自己自作自受,不過,有時候還是會忍不住百感交集。」

  大目玉露出了疲憊的苦笑。小緣實在無法想象在『科學』發達的世界中,還存在這種原始的欺壓與排擠。雖然知道那個世界的人,精神壓力都很大的樣子……

  她瞄了一眼身旁的槍之岳,不知何時,槍之岳已經拿著手機、打起了簡訊。「窩、握、我……災、仔、在……鴨、鴉、呀……」只見她邊打著字,邊碎碎念著。看著內界人使用外世界的手機,不禁想——那個世界的人,他們的文化水平,是否也和科技水平一樣地高呢?

  大目玉繼續說道:「后來,我得知了一個『移住』機制。」

  「『稱住』?」

  「嗯。在內世界,有個只要簽下『不把內世界的科學帶到外世界去』的切結書,就可以『移住』到外世界去的機制。提出申請的話,就可以利用在內世界偽造的外世界戶籍,試驗性地『移住』外世界一年。不過,會有一個監視員隨時掌握移住者的行動,如果這段期間的生活合格——也就是說,可以很順利地融入外世界的圈子的話,就能夠正式地栘籍出來。這個機制,似乎是為了在將來,萬一需要面臨大量『移住』必要,所進行的實驗性機制。」

  「妳不覺得這個機制很奇怪嗎?」槍之岳打完簡訊之后說道。「我認為其中必定有陰謀。」

  「又來了。」大目玉皺起了眉頭。「妳對這個機制到底有什麼意見?」

  「這個嘛……我在乎的,是其它參加者的動向,其實就我的調查——」

  「啊、對了。」發現話題似乎開始被扯遠的小緣連忙插嘴。「那具體說來,如果合格的話,又是什麼隋形呢?還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嗎?」

  「到時候,當然就再也不能回到內世界去了。」

  聽到這個答案,小緣一時啞口無言。簡單的說,就是『放棄國籍』了是嗎?「所以說,大目玉姊姊妳……?」

  「嗯,我會在這里,就是因為參加了這個機制的關系,今天剛好滿一周吧?可是,打工卻不知道已經換過幾個了。」

  「這、這樣子好嗎?如果真的合格的話……就再也不能回去了耶?」

  「那個世界,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大目玉歎息道。「不管去哪里應征,都沒有人願意雇用我。走在路上,會被不認識的人唾棄。去買個菜,也沒有人願意賣給我。我在那個世界簡直是寸步難行,只能選擇消失了。」

  大目玉聳聳肩。眼前的她看不出來是悲傷、難過還是無所謂——一點精神也沒有。那是自暴自棄的人才會有的舉止。

  「……」

  小緣忽然覺得有點悲傷,雖然同情她的處境也是原因之一,不過真正的原因並不在此。——要振作啊。

  妳這樣子,我真的看不下去了。

  『妳就是妳——妳自己想要怎麼做,才是最重要的!』

  「反正,就是這麼一回事。看妳那麼擔心的樣子,不過,應該是沒有其它的企圖,我也放心了。」

  「……誰會這麼想啊。」

  本來就是因為擔心才來的啊。

  「是喔?嗯。」大目玉還是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那把茶喝了就回去吧,今后如果再見到面,就假裝沒看到我吧.妳只要這麼做,就等于是在幫我了。」

  「……嗯。」小緣再也聽不下去了,她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大目玉沒有回答,她只是徑自啜飲著早已經退冰的麥茶。

  大目玉姊姊是笨蛋,小緣連句再見也沒說,便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房間。

  一層汗濕包覆著身體,喉嚨干渴難耐。小緣此時才發現,放在桌前的麥茶,自己一口也沒喝。

  后方有個聲音叫住了宛如逃開那個房間的小緣。槍之岳一手拿著麥茶,不知何時也追了出來。

  「槍之岳姊姊……」

  「自從六月的企劃之后,阿玉就一直是那副德性。」不知為何,槍之岳竟然用吸管吸著麥茶,她繼續說道:「竟然因為忍受不了在內世界就職處處碰壁,就逃到外世界來。」

  「逃……」

  或許真的是這樣吧,至少大目玉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一點也不值得鼓勵。小緣看了也頗不以為然。

  可能是察覺到小緣響應的神色了吧?槍之岳點了點頭。「相信妳也和我一樣,都無法認同阿玉現在的表現吧,因此我有件事情,想要請妳幫忙,不知道妳願不願意?」

  「幫忙……啊?槍之岳姊姊,妳該不會是……?」

  槍之岳露出狡黠的笑容。看樣子,她來外世界,不光是來惡搞大目玉而已。

  她是為了把『逃』出來的大目玉帶回原本的世界,才會去申請監視員的工作。

  「為了不讓阿玉就此定居在外世界,我動了不少手腳。在阿玉打工的地方散播不好的傳言、必要的時候還制造商品失竊事件,讓她被誤會、假冒顧客投書,指名責難她的服務……」

  「……」

  果然是在惡搞她沒錯。

  「不過,她還是一樣頑固,完全不打算要回去。所以,我才想說請小緣和我合作,幫我這個忙。我真的很想要把那個咄咄逼人的阿玉給找回來,不然的話,欺負起來還真沒勁。」

  小緣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了。

  「撇開『欺負起來還真沒勁』不談。希望重振大目玉姊姊的精神這點,我和槍之岳姊姊的心情是一樣的。」

  ——終于要換我來盡一份心力了。

  在自己最彷徨無助的時候,大目玉給了自己一個方向,大大地激勵了自己。如今總算到了回報的時候了,現在的她,實在太消沉了。

  「請讓我幫忙吧。」

  兩人相視點頭——決定攜手合作。

  


第三章


  「歡迎光……」

  「嗨,我來光臨了喔。」

  槍之岳對著笑容僵掉的大目玉愉快地揮著手。

  大目玉垂下了雙手,無力地問道:

  「又是妳啊……妳真的很閒耶。」

  「今天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

  「?——啊!是妳!」

  小緣站在槍之岳背后,有點尴尬地點點頭。

  「妳到底在想什麼啊?槍之岳,竟然帶未成年少女來這邊!」大目玉慌慌張張地沖了上來。「這里可是居酒屋喔!」

  沒錯,這里是居酒屋。

  雖然說是居酒屋,不過大目玉打工的地方,是全國連鎖的酒食店『燈籠村』。店里是帶著昭和時代復古味的和風裝潢,如店名所示,店里到處都掛滿了散發著昏黃光線的燈籠。雖然整體的光線頗為昏暗,但卻反而營造出一種略微頹廢的成熟氣氛。地點就位于商業大樓云集的車站附近,前來消費的客人,多為剛下班的上班族或OL,店里此時非常地熱鬧,再加上價錢也十分合理,是間滿值得推薦的好店。

  大目玉雖然慘遭便利商店革職,不過,其實她還另外兼了一份差,就是這個『燈籠村』的打工。她穿著黑襯衫搭配黑長褲的制服,外罩著一件圍裙。

  未成年喝酒當然是違法的,大目玉會這麼慌張也是正常的,可是,槍之岳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有監護人陪伴,完全沒有問題.」

  「……妳是監護人嗎?」

  「OH!YES!」

  「我真恨不得找個人去監護妳啊。」

  雖然口中念念有詞,不過大目玉還是為兩人帶了位。她帶她們到一個剛好可以讓兩人容身的空間后,又匆匆忙忙地跑去招呼其它客人了。

  跟槍之岳面對面地坐下后,小緣就開始戚到十分地不自在,她實在無法習慣居酒屋的氣氛。

  ——這、這里就是居酒屋啊……

  雖說未成年喝酒是違法的,不過與社交界有所接觸的小緣,也不是全然沒有碰過酒。只是每次一遇到別人勸酒,祖父源之助就會露出關切的眼神阻止,因此,小緣從來沒有真正的喝下去。總之對于喝酒的文化,小緣也不是全然那麼陌生。話說回來,這種平價又嘈雜的居酒屋,對她而言倒是初次的經驗。店內充斥的煙味,以及大聲嚷嚷的交談,都和上流社會人士之間,輕聲談笑的氣氛完全不同。這種濃厚庶民氣氛的店,熱烈的空氣——對小緣來說,在在都是未知的世界。

  「好吧,要點什麼來喝呢?」

  相對于小緣生澀的模樣,槍之岳則是以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打開菜單,准備點餐。小緣伸長了身子悄聲問道:「槍之岳姊姊,接下來該怎麼做?」

  「這個嘛,就先來一杯生啤酒潤個喉吧。」

  「不是這個啦!我們今天不是來喝酒的吧!」

  把大目玉帶回內世界,才是槍之岳的計劃。

  完成這個任務的前提,就是不能讓對方安定下來。

  一旦大目玉能賺到符合這個世界生活水平的薪水,就等于在這個機制中合格了,相反地,如果連續失敗的話,就會判定不及格,這樣一來,她就會被強制送回內世界去,槍之岳的計劃大概就是如此。

  「喝什麼都無所謂吧……」小緣實在搞不懂槍之岳現在的企圖。「這樣一來,我們到她打工的地方,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有啦。」槍之岳揚了揚眉。「小緣只要照著我的指示行動就好,就當上了大船,把方向交給船長那樣子吧。」

  「喔……」

  把事情交給槍之岳,就某種意義來說,絕不會是一場風平浪靜的旅程。

  結果槍之岳點了生啤酒,小緣點了烏龍茶。沒多久,大目玉過來幫她們點餐,她用職業性的語調點好了不久,餐點便端了上來.

  就在大目玉心不甘情不願地丟下一句「請慢用」,轉身准備離去時,卻被槍之岳給叫住了……

  「干嘛啦,我現在很忙耶。」

  「哎呀,先緩一緩嘛,和我們一同分享干杯的喜悅吧。小緣,干杯。」

  「咦?啊、喔。」

  干——杯——!槍之岳高調地和小緣干著杯。小緣也只好配合地舉起杯子。

  結果!

  「阿……」

  槍之岳杯中的啤酒濺了出來,灑得桌子一片金黃。看也知道,那是很明顯地『故意』濺出來的舉動。搞什麼啊!?大目玉皺著眉頭,在心中咒罵著。槍之岳轉頭對她故作姿態地說道:「快擦干淨。」

  劈叽!幾條血管自大目玉的太陽穴冒了出來。「……妳說什麼?」

  「快點擦干淨,母豬。」

  大目玉的臉開始變形了,整個空間的氣氛也為之扭曲。天啊……救命啊啊啊……小緣試圖尋求幫助,她的視線不斷游移.

  可是,目前店里面只有大目玉一個店員.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小緣以為她就要這麼走進廚房,沒想到她卻拿了一條抹布出來,用宛如要刮掉桌面的力道,擦著那些濺出來的液體。

  「……好了,這樣子妳滿意了吧?」

  「笨手笨腳的,我要投訴。」

  劈叽叽,大目玉的眼中噴出了殺氣。

  「槍、槍之岳姊姊?」

  為什麼要這麼做?——槍之岳對著正打算問出口的小緣,眨了眨眼,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不要講話,小緣這時才發現。

  ——這個該不會就是槍之岳的計劃吧。

  只要待客出錯,就會面臨被開除的命運。

  一旦大目玉有任何的服務不周,馬上就可以投訴客服,這麼來個幾次,大目玉再不情願也要被革職,這就是槍之岳的計劃。

  ——結果還是在惡整大目玉嘛,

  「小緣。」

  「啊、是、什、什麼事?」

  槍之岳沒有說出口,只是晃晃下巴,比了比那個放在小緣桌前的烏龍茶杯。不會吧?小緣頓時臉色發青.槍之岳微笑地點點頭。

  動手吧。

  「……嗚。」

  媽呀,小緣閉上眼,晃了一下杯子。「唉呀,潑出來了。」

  台詞配合得很生硬,不過小緣已經盡力了,她用盡一生的勇氣,指著桌上的液體說道:

  「請、請把它擦干淨。」

  劈叽叽叽,小緣好像聽到某種東西扭曲斷裂的聲音。不過,她可沒有勇氣抬頭確認,只好死盯著眼前逐漸被擦干淨的烏龍茶,從刮擦著桌面的抹布,似乎傳出了些許的燒焦味,小緣拼命地忍住想要尖叫的沖動。

  ——誰、誰來救救我啊!

  龐大的壓力,讓小緣感到喉嚨一陣干渴,她一口氣把杯中剩余的烏龍茶一飲而盡——

  瞬間,世界傾斜了。

  「咦?」眼前的世界出現了陣陣波浪和不規則的形狀。「不對。」

  不是世界變形了。

  而是自己的視線扭曲了。

  「啊?」

  由于失去了平衡戚,她只好伸手抓住椅背,下腹部有種火熱的戚覺,筆直地沖上食道,直驅腦門,視線隨之模糊,意識也開始混濁了。

  「啊——哈!」

  已經搞不清楚狀況了。

  「哈!」笑聲破口而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緣全身的肌肉不停地抽動,她搖晃著身體,發出一連串的干笑,目光早就失去了焦點,思緒也開始混亂,眼前的景色化作一堆無法解讀的符號。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喝醉了。

  「這、這女孩怎麼了?」

  「哎呀、哎呀。看樣子,小緣的酒量似乎很差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妳說什麼?這不是烏龍茶嗎——嘎噗!怎麼加了燒酎啊!」

  「這樣不行喔,阿玉,妳竟然給未成年少女喝酒。」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這是妳的計謀吧!槍之岳!」

  「啊?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耶。我記得我點的是烏龍茶啊?還是說妳上錯餐了?而且還拿酒給末成年少女暍?這樣不行喔,這可是責任問題耶。出了這種差錯,還能繼續工作下去嗎?我看是很難喔。」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妳、妳這個女人……!」

  「喔呵呵、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緣的記憶只到這里為止。

  小緣一直到隔天才醒來,聽槍之岳說,自己不斷地吼著一些意義不明的語句。如「啊哈哈哈哈!」

  「把自己逼到極限——這就是一個人活下去」

  「我們結婚吧!」

  「啊哈、啊哈哈哈哈

  哈!」大鬧了一場之后,便昏睡過去,至于大目玉,果然被炒鱿魚了,聽到這里,小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作戰成功!」槍之岳若無其事地說道。「就這樣子繼續妨礙阿玉的生活吧!只要她做什麼都不順利,生活過不下去——無法在外世界安身立命的話,就等于不及格,必須乖乖地回到內世界去,這個作戰計劃實在是太完美了!」

  「妳是魔鬼。」

  「狂發酒瘋的妳有資格這樣說我嗎?」

  「……我好想上吊自殺喔……」

  


第四章


  槍之岳和小緣的妨礙作戰計劃仍舊持續著。

  大目玉去打工發面紙,她們就把面紙里面附的廣告,全部換成其它家公司的。

  當她在超市試吃區打工時,兩人不僅霸占了整個試吃區,還把所有的德國香腸切片吃得一干二淨。

  在二手書店打工時,趁著大目玉忙著整理一端的書架之際,兩人從另一頭把全部的書都拿出來,堆到了地上。

  就連大目玉偷偷去面試女僕紅茶店,兩人也把她穿著圍裙的模樣偷偷拍下來,再拿到街上發放,等等等等……

  大目玉當然因此不斷地被炒鱿魚,計劃如兩人策劃的進行著——

  可是……

  「……怎麼會這樣?」

  「現在該怎麼辦呢?」

  小緣歎著氣,槍之岳以不知道是認真、還是隨便附和的聲音響應著,邊用吸管攪拌著冰紅茶,兩個人此時正坐在一問家庭式餐廳中耗著。

  兩個人坐在位子中,不斷重復著從剛才就開始的「怎麼會這樣?」

  「該怎麼辦呢?」無意

  義對話,雖然相對于外面的酷暑,店內的冷氣地十分沁涼與舒適,可是一直這樣坐著,竟然也開始覺得冷了。

  妨礙大目玉打工的計劃,從開始至今,也過了一個星期了。雖然為了不讓她就此定居在外世界,兩人動了不少的手腳,也產生了一些效果,大目玉確實不斷地被革職,甚至到了有點令人不忍心的地步。每次看到大目玉又被革職,小緣的心里就難過一次。但槍之岳總是安慰她,說為了讓大目玉找回自己,這是不得已的作法。

  就算兩個人的努力似乎有了成果……

  「妳從剛才起,就一直說該怎麼辦、該怎麼辦,重點是……到底該怎麼辦呀?」

  「該怎麼辦呢?」

  「……」

  但大目玉卻整個人開始自暴自棄了。

  她因為接連的失敗而意志消沉,現在把自己關在房間里面,足不出戶。說起來,大目玉是因為在內世界就職不斷碰壁,才到外世界來尋求生路的——結果連在外世界都接連失敗,會灰心喪志也是可想而知的。不管小緣在門外怎麼叫喚,大目玉就是不肯開門。

  按照槍之岳所說的,大目玉幾乎已經確定不及格了,可是,如果她是在這種狀態下被送回內世界,也是一樣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吧。

  「我們是不是做得太過分了啊。」小緣歎了口氣。這才發覺最近自己歎氣的頻率好像增加了不少。「我們不要再惡搞了吧?先想辦法讓她恢復精神,至少要讓她願意跨出房門。槍之岳姊姊,妳有沒有想到什麼好辦法?」

  「該怎麼辦呢?」

  氣死人了,小緣忍不住要抗議的時候——忽然發現一股異樣的感覺。

  槍之岳,竟然笑了。

  她牽動嘴角,小聲地說道:「……妳終于注意到了嗎?」

  「咦?」

  其實自己並沒有注意到什麼。不過,槍之岳不顧小緣還在思索,已經徑自站了起來。「走吧。」

  「要、要去哪里啊?」

  「先離開這里再說。」

  槍之岳快速的結了帳(以OTV名義記了帳、埋了單),也沒把事情說明清楚,就推著小緣的背,離開了餐廳。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霧島曜子也在這家餐廳里面。」

  聽懂這句話,花了小緣一點時間。等到她慌張地回頭往餐廳內部張望時,卻被槍之岳拉住了手,硬是把她的頭給轉了回來。

  「現在不行。」

  「不行?什麼東西不行?」

  「對霧島曜子來說,現在還不是和妳見面的時候,因為她還沒有決定一件重要的事。」

  「……?」

  「霧島至少需要看到我一眼,這是為了讓她認定那件事可能和我們OTV有關,確定這點之后,接下來要怎麼做,就看她自己了,唉呀,坐了那麼久,總算有了一點小小的收獲。」小緣聽了當然是一頭霧水。

  「我想霧島應該近日內就會和妳聯絡了。」

  「……為什麼這麼說?」

  「那是很重要的聯絡,是霧島能否擺脫煩惱、繼續往前邁進的關鍵,妳一定要真誠地和她談一談。」

  果然毫無頭緒。

  但是在槍之岳的笑容中,看不到戲谵神色,反而給人一種柔和的感覺。那是一種像是在守護某種事物般,溫柔的眼神。

  「好了,先來解決我們目前的問題吧。」在小緣仍舊摸不著頭緒時,槍之岳已經把話題帶了回來。「差不多該幫阿玉振作一下了。」

  「咦?」小緣一驚。「妳有腹案了啊?」

  「真沒禮貌,當然有啦。」

  槍之岳又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只有我們才能夠拯救阿玉。」

  


第五章


  『聖誕再萬歲特別企劃』

  《CAST》

  ·女高中生……………………古都緣

  ·來自異世界的OL……………大目玉

  ·旁白…………………………槍之岳

  (導演、制片、腳本:槍之岳)

  在餐廳的談話過后沒幾天,槍之岳帶著大目玉來到小緣租賃的公寓房間。大目玉看起來一臉疲憊,似乎是被槍之岳給硬拖出來的。小目玉站在她的跟前,哪麻哪麻地舉著手向小緣打招呼。

  「……妳說的,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大目玉用虛弱的語氣向槍之岳確認道。「如果我完成妳這次介紹的打工,妳就要消失在我眼前喔。我是看在這個條件上,才答應跟妳過來的。」

  槍之岳點點頭。「我不會騙妳的。」

  小緣站在一旁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由得緊張了起來。雖然不知道槍之岳的計劃是什麼,不過,很明顯的這是最后的機會了。

  「說吧,妳介紹的打工到底是什麼?為什麼要帶我到古都緣的房間來?」

  「請妳先看看這個吧。」

  「…………這是什麼?」

  小緣和發難的大目玉一樣疑惑。這到底是什麼?

  槍之岳交給兩人的,是一本線裝的劇本。隨手翻了翻這本題為『聖誕再萬歲特別企劃』的小冊子,發現里面寫著簡單的台詞以及指示動作。

  槍之岳開心地宣布:

  「我們要拍短劇!」

  大目玉和小緣面面相觑。「「短劇?」」

  「是的,就如劇本所示,兩位要演一場短劇。」

  「給我等一下。」想當然爾,大目玉抗議了。「我是來打工的,為什麼非得演戲不可?」

  「妳的工作就是飾演主角啊。」

  一開始根本就沒講清楚。

  「主角?演員明明只有兩個不是嗎?」

  「兩個人就夠了,至于本劇的旁白,則由小女子我來負責。」

  「……所以說,這是OTV短劇的打工啰?」

  「不是,這是KOTO集團演藝事業出資制作的短劇。」

  「咦?」小緣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再仔細一看,劇本封面真的印著KOTO社名。「什麼時候的事?」

  「我請一太郎幫忙牽線的。」

  「妳……到底有什麼企圖?」

  大目玉皺著眉頭質問著,她會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由槍之岳執導,大目玉和古都緣聯合演出的短劇——光是看這樣的陣容,就足以令人懷疑其背后真正的動機了。

  槍之岳一點也不打算收斂自己笑瞇瞇的表情,她繼續說道:「我什麼企圖都沒有,只是很單純地想要拍個短劇,才找阿玉和小緣來幫個忙,如此而已。」

  「……」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絕對是騙人的。

  但小緣還是默默看著兩人一來一往的對話。畢竟是最后的機會了,槍之岳的計劃應該會成功吧?一籌莫展的自己,也只能配合槍之岳的腳本演出了。

  大目玉雙手抱在胸前思考著,過了一陣子才終于開了口說:

  「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喔?」

  「是的。」

  「好吧,我答應妳。」

  對了,小緣還擔心另一件事。

  自己會演戲嗎?

  ***

  工作人員利落地在小緣房間內架設好攝影器材,原本就已經被書架和床鋪占去大半空間的狹窄房間,在攝影器材的占領下,顯得更為局促。整個攝影團隊從攝影師、燈光、音響等,浩浩蕩蕩的一群工作人員,頓時讓小小的空間人滿為患。

  小緣在一旁聽著槍之岳的說明,驚訝地問道:

  「不排練就直接上場啊?」

  「對啊,不用緊張,只要拿著劇本邊看邊念就可以了。」

  這是哪門子的短劇啊?

  「無所謂。」大目玉換上平常穿的黑色套裝,不以為意地說道。「對我來說,能夠越快結束越好。」

  小緣在心中嘀咕著。

  ——我不會讓它就這樣子結束的。

  我不會讓妳就這樣子輕言結束的。

  再度確認自己的心意后,小緣主動對槍之岳說道:「那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槍之岳笑著宣布:

  「那麼第一幕,ACTION·」

  在槍之岳的旁白中,短劇開始了。

  此時是盛夏的時節,惬意的暑假。

  正值花樣年華的女高中生——古都緣不知為何地,一個人在房間內歎著氣。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呢?

  「咦?啊,輪到我了喔……哇,是用本名登場耶……嗯,喔……好。『唉……今年也要孤單地度過沒有男朋友陪伴的聖誕節了啊。』」

  沒錯。

  小緣正在擔心還有幾個月才會到來的聖誕節,未免太早了一點吧。真是的,現在的高中女生性觀念都這麼開放嗎?

  「欸!我只是照著劇本念而已耶!」

  總之,小緣現在正值……發情期。「才沒有!」為了抑制寂寞難耐的身體,她可是走了不少的冤枉路啊。「亂講!」——就在此時……

  小緣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個人!來自異世界的某男朋友中介企業,竟然派了一個OL現身了!

  「也進展得太快了吧,嗯咳……啊——啊……『恭喜妳。妳獲選為本次聖誕少女的角色』什麼鬼聖誕少女啊?」

  OL的名字叫作大目玉,小名阿玉。

  「別叫我阿玉啦!」

  阿玉對小緣喊著「別叫我阿玉啦!」,同時提出了要她去拯救某個不幸少年的要求。

  「算了……『只要達成任務的話,那個少年就隨便妳了』」

  「真的隨便我啊……」

  小緣一副饑渴又期待的樣子。

  「我、我才沒有饑渴咧!」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交涉似乎成立了。阿玉高興地嘎啦嘎啦笑著。

  「…………」

  嘎啦嘎啦笑著。

  「……『嘎啦嘎啦。』」

  「大目玉姊姊,妳開始自暴自棄了,對吧?」

  「『嘎啦嘎啦。』」

  「妳面無表情地這樣子笑,看起來好可怕喔……」

  說時遲那時快!

  阿玉邊嘎啦嘎啦笑著,邊從背后取出了某套服裝,

  「『嘎啦嘎啦。』」

  似乎是一件改造成適合女性穿著的聖誕老人裝!具體地說,就是把褲子換成迷你裙啦!透氣性良好,就算是夏天,也可以十分舒適地穿著活動!

  「……該不會要我穿這個吧……?」

  妳是聖誕少女啊。

  「我、我才不要!」

  阿玉不顧小緣的抗拒,硬是剝掉了她身上的制服!「咦、等等、不要這樣子啦,大目玉姊——!呀啊啊啊啊啊,」她邊嘎啦嘎啦笑著,邊利落地剝掉小緣的制服!「『嘎啦嘎啦。』」

  小緣的制服被剝掉,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健康清新的白色小內褲。

  「不、不要播報啦……!」此時,制服已經傳到了工作人員的手上。小緣唯一的選擇,就

  是穿上那套聖誕少女的服裝了。「嗚嗚嗚……」

  換上了衣服后,馬上朝不幸少年的所在地出發吧!

  「……咦?該、該不會——要我穿這樣子出去吧?」

  阿玉二話不說地把小緣扛上了肩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嘎啦嘎啦地笑著。「『嘎啦嘎啦。』」

  兩人直接上了外景車。「救命啊!」

  嘎啦嘎啦的笑聲缭繞著。「『嘎啦嘎啦。』」

  小緣穿上迷你裙聖誕少女裝之后,因為不停地反抗,最后整個人幾乎是被架上那輛全黑的外景車的,一開始還拼命掙扎的小緣,不久便因為精疲力盡,開始哭了起來。她心中暗自祈禱著自己這種角色扮演的打扮,不要被認識的朋友看見才好。

  過沒多久,就來到了目的地。小緣的繩子被解開,人也下了車,想到鐵平每次都得經歷這樣的過程,心中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敬意……但現在可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具沖擊性了。

  「不、不會吧……」

  身后的大目玉,也一樣傻眼了。

  令人不敢置信的光景活生生地呈現在眼前。可能是因為太難以置信了,因此就連小目玉也哪麻、哪麻地……整只呆住了。

  小緣和大目玉下車的地點,是一般中產階級的住宅區——某間沒有什麼特色的大門口前。

  但小緣知道這是誰的家,自從六月事件之后,自己就常常來這邊接受該家庭男女主人的招待。

  而這個家的男孩子,正是自己交往中的男朋友。

  沒錯——眼前正是五十岚鐵平的家。

  可是……

  「失、失火了!」小緣愕然地自言自語道。「鐵平他家失火了!」

  是的,失火了。

  橘黃色的火焰由窗戶內噴出,吞噬著外牆,二層樓的建築物幾乎被火舌包圍住。小緣站在門口,都可以戚受到那股灼熱的溫度,就連瀏海也彷佛要被燒到了。無數的火苗,在鐵平家的庭院飛舞著,火勢不斷地加大。熾熱的陽光加上灼熱的火焰,很快地就讓小緣的肌膚冒出了汗水。

  「糟了!失火了!」但是,槍之岳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地念著劇本。「我們的不幸少年五十岚鐵平,他家竟然失火了!」

  依舊不敢置信的小緣望著被猛烈火勢包圍的房屋,鐵平現在在里面嗎——?

  「小緣,劇本、劇本。」

  槍之岳在一臉茫然的小緣耳邊提醒著。小緣雖然難以接受眼前的事實,但還是無意識地瞥了一眼手中的劇本。

  《小緣,快打一一九!》

  一一九,對喔,滅火,消防車,快找消防隊來滅火,得趕緊滅火,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小緣連忙拿出手機,按了緊急通話鈕,才響了一聲,電話就被接起來了,「喂、喂?」

  『一一九,你好。有什麼事嗎?』

  「那、那個、發生火災了!房子燒起來了!」

  『妳說什麼?別想不開啊!』

  「……啊?」

  『妳說妳要沖進去救火?很危險耶!不可以啊!』

  這個人在說什麼——啊!此時小緣終于發現到了,她轉頭望著槍之岳,槍之岳還是一臉笑嘻嘻地。

  ——嗚哇……

  這通電話也是劇情之一,剛才接電話的人八成是工作人員吧。而且——「那聲音……是一本釣叔叔吧?」

  『快住手啊!』

  「演得真像啊……咦?」小緣注意到槍之岳手指著劇本,于是看了一下,發現又有自己的台詞了。「嗯……喔。『不幸少年有難了——既然如此,身為一名聖誕少女,在子宮反射之下,豈有不挺胸相助的道理!』喂!槍之岳姊姊,這到底是在亂寫什麼啊?」

  『妳、妳既然堅持要自己去救人,我們也沒辦法了……』

  「我、我沒這麼說啦!」

  『等我們趕到那邊,可能要花上許多時間,只好靠妳了!小緣!』

  「光靠我怎麼行啦!」

  但是,電話已經掛斷了。

  ——怎、怎麼辦……

  看樣子,依照劇本,小緣非得沖進火場去拯救那個不幸少年五十岚鐵平不可,這實在是太誇張了。

  不過,就算槍之岳再怎麼胡搞,也不可能真的見死不救吧。應該吧?從她現在還笑瞇瞇地在一旁袖手旁觀來看,就表示狀況還不到真正危急的時候吧?等到真的要出事了,槍之岳應該會祭出內世界的『科學能力』相助吧?所以,自己不需要冒死闖入火場。況且,有必要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劇本,就讓自己身陷險境嗎?

  ——但是……

  鐵平現在身陷火場之中,想到這里就讓她感到坐立難安,鐵平真的沒事嗎?這個念頭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雖然理性告訴自己:「槍之岳一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可是戚情的部分,卻怎麼樣也無法釋懷。

  槍之岳抱著裝滿水的水桶,等著小緣做最后的決定,小緣咬著下唇,徘徊在決斷的當口。

  「沒有必要進去啦。」

  什麼?回頭一看,是帶著疲憊眼神的大目玉在講話,只見她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站著三七步,一臉無聊透頂的表情。

  「沒有必要配合這種無聊的劇本賣命吧?火場可不是好玩的。反正妳不動手,槍之岳最后還是會加以收拾的,一開始點火的,八成也是這個女人吧,最后她還是得去救五十岚鐵平一命的,沒必要因此受傷,再說,妳也不想在身上留下被火紋身的印記吧,別管他啦。」

  說完,大目玉聳了聳肩。

  「……」

  大目玉說得沒錯,完全正確,自己根本完全無法反駁。

  就因為分析得如此正確——所以……

  「……不對吧?」小緣終于按捺不住憤怒而發難了。「妳怎麼會這麼說呢?大目玉姊姐?」

  這並不是小緣盼望從大目玉口中聽見的話。

  「妳的角色應該不是這樣子演的吧?」

  小緣瞪著大目玉。

  「干……干嘛啦?」大目玉對于小緣這突如其來的反應戚到困惑,她不由得退后了幾步。

  「我的角色?」

  小緣的視線緊緊盯著大目玉,接著把手往旁邊一伸,槍之岳奸像早就准備好了似地,將水桶直接遞到她手上。

  小緣就在大目玉眼前,毫不猶豫地將水桶里的水,一股腦地倒到自己頭上。

  水滴濺上了大目玉驚訝的臉龐。

  渾身濕透的小緣甩甩頭,用手背把眼睛周圍的水分撥掉,那充滿挑釁的眼神仍舊緊盯著大目玉不放。

  「……說吧。」小緣的瀏海滴著水。「不要猶豫,說那句專屬于妳的台詞。」

  面對小緣咄咄逼人的視線,大目玉像是要逃避似地,低下了頭,目光落在掉到地面的劇本,她看著上頭的台詞,反射性地念了出來:

  「上——『上場吧!』」

  「『很好。』」

  小緣沖了出去。

  她不顧前方早已被火焰包圍,一口氣沖向玄關,推開了大門。找到新氧氣的火舌一口氣往入口的方向撲了上來,小緣雖然瞬間猶豫了一下——不過她隨即便克服了恐懼,沖了進去。

  「沒、沒搞錯吧……?都跟她分析過了,這孩子是怎麼了?」

  「我看搞錯的人是妳吧?阿玉。」

  什麼?大目玉轉頭看著槍之岳。相對于大目玉的激動,槍之岳則顯得十分平靜,甚至是面無表情。

  「她為什麼會那麼生氣,我想妳不至于不知道吧?」

  ——誰知道啊?

  不過就是少女的情緒化,關我什麼事啊,大目玉雖然想這麼回嘴,不過不知為何卻說不出口。

  「對小緣來說,妳是她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典范,雖然妳最近屢遭失敗與挫折——不過妳曾經對她講過的話,已經深植在她心中,成為很扎實的心靈支柱,甚至化為她靈魂的一部分,再也難以切割了。」

  ——少管閒事了。

  「妳要背叛那孩子到什麼時候?現實中的妳,要背叛古都緣心目中的那個形象到何時?她無法接受妳的自暴自棄,也無法容許,在她心目中,妳的形象必須是完美的。」

  ——我可不知道有這回事,那不過是妳自己胡認的,想要激我沒那麼容易。

  「我想阿玉妳一定也知道。」

  ——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不想聽,我一句話都不想聽。

  不過,應該用來遮住耳朵的雙手卻動彈不得。

  槍之岳的一字一句,都穿透了毫無防備的鼓膜。

  「妳唯一不想讓她失望的人,就只有古都緣。」

  在便利商店偶遇的時候,大目玉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正是因為不想讓她看見自己沒用的樣子,才會逃得那麼慌張。

  ——又失控了。

  大目玉歎了口氣,了解到了浮現在小緣眼中的失望,她的失落也清清楚楚的傳達給了自己。了解到當一直慎而重之捧在掌心的事物碎裂之時,胸口幾乎為之撕裂的那種痛苦,因為對失落的恐懼而令雙腳為之顫抖不已。

  ——這下,又失控了。

  如同在小緣心中,自己的份量頗重一樣,不知何時起,自己也開始在意起小緣的存在了。

  『妳就是妳啊!』

  她是除了槍之岳之外,第一個讓自己說出真心話的少女。

  『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同時,她也是個十分信任自己的少女。

  就因為讓她失望了——自己才會這麼自暴自棄。形象每破滅一次,就流失一點干勁,漸漸地,便什麼也不想做了……結果,只是讓少女更加地失望罷了。

  這樣的惡性循環,被最不想遭到討厭的人討厭,大目玉終于放棄了掙扎。

  ——反正全失控了。

  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已經再也看不到那女孩對自己所綻放的笑容了吧——

  想到這里,大目玉不由得閉上了雙眼。

  感覺眼淚好像就快要掉下來。

  「——噗哈!」突然一桶水自頭頂灌了下來。因為毫無防備,大目玉一下子就被嗆到了。「噗喀咳咳、咳、搞——搞什麼鬼啦!」

  「這是最后的機會了。」槍之岳悠悠地說著,伸手指著眼前的火場。「去找回妳的尊嚴吧!」

  大目玉驚訝地瞪大雙眼。

  眼前忽然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那些混濁,陷入惡性循環中的負面想法,不可思議地全都煙消云散,大腦以極快的速度整理著——自己曾有過的失敗、后悔,該如何挽回以及努力的方向,胸口——沸騰了起來。

  然而,還是有個顧慮……

  「現在還來得及嗎?會不會太遲了?」

  「那就要看阿玉妳的表現了。」

  「……」

  只是很短暫的擔心。

  不過是一時的猶豫。

  雖然是小小的半步躊躇,還是得跨越。

  現在要跨過去了。

  終于要跨過去了。

  非得跨過去不可!

  「不要再——了!」

  大目玉小聲地說著。

  「我聽不到,妳說清楚一點。」

  「不要再叫我——了,」

  「再大聲一點。」

  「不要再惡心巴啦地叫我阿玉了!」大目玉仰起臉,像是要振奮自己似地大喊。「我的名字叫——大目玉!」

  槍之岳又露出了那吊著嘴角的笑容。

  哪麻!小目玉像是在喊萬歲般地舉起了雙手。

  ***

  在沖進玄關的瞬間,身體立刻被宛如暴風般的火焰所包圍。

  走廊已經鋪上了一層火焰地毯,火舌激烈地竄動,從地板一路延燒到天花板,無情地橫行著。通往二樓的樓梯也被連綿的火焰之牆擋住了去路,熾熱的空氣掏干了喉頭,汗水也汩汩冒出,大目玉咬著牙,邊揮著不斷落下的火焰粉塵,邊往前摸索。

  ——就當這是懲罰吧。

  雖然打算再度就職,卻因為過去的記錄,到處吃閉門羹。在灰心之余,自己逃到了這個世界,沒想到在這里也同樣地不順利。

  這陣子,一直過著被他人否定的日子。

  「不過就是……」大目玉咬著牙。「不過就是一點小事嘛!」

  因為這些小小的挫折,竟然就否定了自己!

  ——幾乎忘記了……

  那個不管他人怎麼看也不會動搖,絕對自我肯定的自己。

  『妳就是妳啊!』

  ——我就是我啊!

  大目玉就是大目玉,這是永遠不變的真理。

  就當作這火刑,是對自己的懲罰吧。懲罰自己曾經意志消沉的丑態,就像賞自己幾巴掌,把自己打醒般,為了讓今后的自己重新出發。

  這點灼熱的火焰與皮膚的痛楚根本不算什麼。

  自己從來就不怕失去。

  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會再『失去』什麼,而是要重新『獲得』一切——看著吧,無敵的大目玉就要大顯身手了!

  「我才不會認輸咧!」

  大目玉脫下上衣,往樓梯口的火牆拋去,向火焰宣戰。吸滿水的夾克,在火牆上打穿了一個洞——短暫地創造出了一條活路,大目玉企圖利用那個瞬間,一口氣沖上二樓。雖然寸步難行,不過大目玉還是咬緊牙關,仰著臉往樓上沖,不輕言放棄。

  眼前是一條火焰隧道。

  雖然樓梯奇跡似的沒有被火焰吞噬,不過左右牆壁、天花板早已被火焰包覆。要穿過這條隧道,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是大目玉辦得到。因為——

  「我是無敵的!」

  她用雙臂抱著頭沖上階梯,火勢無情地爬上她的手臂與背部,黑色的襯衫一著火燃燒,火舌隨即順勢竄進襯衫里頭,像是在嘲笑對手般地肆虐著肌膚,炙熱與疼痛很快地透過神經傳達到腦中,大目玉大步地沖上樓梯,將幾乎喊出口的疼痛硬是吞了回去,終于一口氣爬到了二樓。

  ——不熱不痛!不熱不痛!不熱不痛!

  大目玉憑著在BTV上班時調查過的資料,對鐵平房間的位置還有點印象。剛沖上二樓的大目玉因為態勢太猛,撞上了樓梯口的牆壁,不過還來不及喊痛,便又轉身向右。眼前出現了一間房門已經打開的房間。

  ——不熱不痛!不熱不痛!不熱不痛!

  大目玉沖進房間后,馬上快速地掌握房內的狀況——五十岚鐵平趴在房間中央的小桌子上昏倒了。眼前的小緣雖然奮力想要扛起鐵平,卻因為力氣不夠而陷入苦戰中,四周圍的火舌逐漸逼近。

  ——不熱不痛!不熱不痛!不熱不痛!

  大目玉沒有停下腳步,她試圖對小緣大喊,讓開!可是卻喊不出聲。但小緣似乎注意到了什麼,只見她仰起臉,頓時露出驚訝的神色。沒時間交換眼神了,大目玉跳過層層火焰,推開趴在矮桌上的鐵平,順勢抓起了桌腳往窗戶一甩,中間那扇窗子應聲而破,桌子成了第一個逃出火場的幸存者。幾乎在窗戶碎裂的同時,大目玉已經抱住了鐵平的下半身,看樣子,鐵平的身體似乎有些微被火紋身的痕跡,不過現在已經不是重點了,她和扛著鐵平上半身的小緣兩個人通力合作,就這樣往窗口跑去。

  大目玉首先跳了出去,她在空中扭腰,轉身背對著地面,順勢扯著鐵平的身子一同落下。雖然鐵平被拉出來時,后腦勺好像撞到了牆壁,不過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小緣隨后也跳了出來。

  眼看三人就要這樣一起摔在庭院中了——當然,大目玉不會不知道。

  庭院中鋪好了救難用的軟墊,周圍也准備好了滅火器,槍之岳早已拿著裝滿水的水桶等著他們,不用猜也知道。

  因為,劇本上就是這麼寫的。

  


第六章


  三人逃出火場后,大約過了三分钟,消防隊員也趕來了,他們開始滅火。還好火勢沒有波及到隔壁的鄰居,消防隊員也得以專注地撲滅眼前的火勢,看熱鬧的人雖然不少,不過也逐漸在減少中了。

  小緣和大目玉伸著雙腿,並肩坐在一旁的地上,一臉茫然地看著滅火行動。鐵平枕在小緣的大腿上,痛苦地掙扎道:「嗚嗚……補習補到一半……槍之岳突然出現……把我敲昏……還……還把我家……」

  小緣撫摸著鐵平的頭安撫他,對大目玉問道:

  「燒傷……沒事吧?」

  「當然,我是無敵的啊。」

  「……」

  小緣和鐵平身上只有輕微的燒傷(順帶一題,鐵平的后腦勺腫了好大一個包)。直接沖進火場中的大目玉,身上的燒傷就嚴重多了,她的襯衫被燒出了無數個洞,現在上面覆著濕毛巾作為緊急處理,小目玉哪麻……哪麻……地叫著,很擔心地看著她。

  「還是不要逞強,去一趟醫院比較好吧?妳看小目玉很擔心耶。」

  「……說得也是。」不要緊的。大目玉摸著小目玉的頭示意。「不過在此之前,我有話想要對妳說。」

  「咦?」

  「我打算回內世界去創業。」

  大目玉無視于小緣驚訝的神色,一口氣說道:「比起這個世界,我想畢竟還是內世界的環境比較適合我。既然沒有人要雇用我,那我就干脆自己來創業。總之我決定了,現在得先准備許多創業的相關手續,雖然身上的燒傷需要治療,不過,比起今后堆積如山的工作,這點燒傷算不了什麼——」

  「……」

  小緣瞇著眼看著大目玉微微泛紅的臉,仔細聽著她因為緊張而稍微加快的說話速度。

  ——回來了。

  大目玉姊姊回來了!

  「所以,我整理一下之后,就要回內世界了。」

  「嗯。」

  「我真的要回去了。」

  「?嗯。」

  「……所以,我、我、我想對妳說句話、就、就是、那個……」

  大目玉低下頭,有點手足無措地開口說道。「…………謝……妳……」

  「咦?」

  由于大目玉真的說得太小聲了,再加上滅火行動還在進行,四周正是十分嘈雜的時候,因此,小緣一不小心就漏聽了大目玉所說的話。

  「妳剛才說什麼?」

  「我、我什麼都沒說啦!」

  為什麼突然生氣了呢?而且臉還紅成那樣,小緣一臉不解地想著。

  「嗨,今天真是辛苦兩位了!」

  相對于身上不是燒傷痕跡、就是滅火器干粉的狼狽三人組,帶著滿面笑容走過來的槍之岳,顯得特別地光鮮亮麗。

  「真是一出簡單卻熱力十足的短劇呢,各位演得太好了!」

  大目玉一副受夠了的表情,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雖然剛才妳說這是KOTO要拍的短劇,不過,我看這根本是OTV的企劃吧?」

  「一點也沒錯!」

  锵锵!槍之岳舉起了手指,如往常般,一群攝影小組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將他們給團團圍住了。

  槍之岳沒有理會抱住了頭的小緣,徑自按下了卡式錄音機的開關。一陣令人渾身無力,完全不適合目前場景的音樂聲響了起來。

  「精采好戲終于要進入尾聲了!不知今天的『阿撒不魯特別企劃——暑假大卡司!豪華飨宴三短篇特輯』各位看倌是否滿意呢?」

  「累死人了。」

  「話說回來,槍之岳,妳不是還在反省中嗎?」

  「阿玉,不是說好不講這個的嗎?播出的時候我要『哔——』消音喔?」

  「隨便妳啦。」

  「『哔——!』好的,總之今天的三短篇特輯,有沒有讓各位獲得了三倍以上的樂趣啊?

  『哔——!』」

  「才沒有那回事。」

  「這麼說,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其它的受害者啰……」

  「曾經一度脫離社會的大目玉,這次是否能夠順利地回歸社會呢?本節目將會繼續為您追蹤報導!」

  「妳敢追!」

  「接下來,是這棟慘遭焚毀的五十岚家!」

  「啊,對喔,這下該怎麼辦啊?」

  「哎呀,我聽小緣說,五十岚最近似乎念書念得不怎麼順利,小女子想說給他一個當頭棒喝,所以就把他家給燒了。」

  「這是什麼爛理由啊……」

  「會賠償的。」

  「這是一定要的啊。」

  「由KOTO賠。」

  「我家賠?」

  「面對貸款還沒繳清,就慘遭祝融燒毀的家園,五十岚的雙親會有怎樣的反應呢?且待下回『五十岚家,分裂的危機!』

  『五十岚家,無家可歸的決斷!』

  『五十岚鐵平,靠女人的金錢度日!』三集連續特別節目見分曉,Don'tmissit!」

  「胡謅的吧。」

  「還有,『移住』機制背后的陰謀,蠢蠢欲動的秘密!」

  「真的有那種東西嗎?」

  「雖然是題外話,不過,總有一天我們OTV會傾全社之力,找出真正的謎底!今天的節目就到此告一個段落,我是主持人槍之岳!我們下次熒光幕前再見啰!」

  「……小緣,耳朵借一下。」

  「咦?」

  「那麼,現在請二位為我們節目作一個結尾吧!」

  真、真的要嗎?小緣用眼神試探性地看了大目玉一眼,對方笑著點點頭。沒辦法,她也露出了不算抗拒的笑容。

  兩個人對著鏡頭,中間夾著小目玉。

  預備——

  「「——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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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nt 發表於 2009-1-14 10:35 PM

本帖最後由 wint 於 2009-1-14 10:37 PM 編輯

后記
  

  老姊對我說:

  「你會寫戀愛情節?哈哈(冷笑)。」

  ……至少,也先讀過再說嘛……

  大家好。

  愛情是什麼呢?我是三浦。

  本集《短篇萬歲》,是《萬歲》系列的第五本作品,也是第一本短篇集。依照出版日期來看,首集出版的時間為十二月,接著二月、三月、六月,本集的內容,自然就是七、八月,盛夏時節的故事了。

  我在上一本《六月新娘萬歲》的后記提到,該集為《萬歲》系列「一段落」的作品。也給了各位一種「萬歲系列完結了」的感覺,沒想到還有機會繼續寫續集。這都多虧了各位讀者的支持,真的很謝謝各位,今后我也會努力,寫出能帶給各位不同感受的萬歲系列故事。能受到各位讀者的支持,是我最大的榮幸。

  話題回到本短篇集吧。

  在寫上一集的故事時,我一直有種「好像玩得不夠過瘾」的感覺。好想玩得盡興一點啊……『特別服務萬歲!』與『聖誕再萬歲!』就是在這種心態下誕生的,雖然寫的時候,有點擔心這樣子會不會玩得過火了些,不過,說不定真的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故事啊……各、各位不這麼認為嗎?

  這次因為交稿的日期又往后拖延,以致于給許多人添了不少麻煩。老是口頭上道歉也不是辦法,還是得要好好地確實執行,付諸行動才行吧。總之,還是先對這次照顧我的各位說聲:「對不起」以及「謝謝你們」,最后能趕上八月順利出版,真是托各位的福了。最后一段話,要給各位讀者的——

  我常常會想:「我的小說,能夠寫到什麼地步呢?」這陣子,正是個人心中最為彷徨的時候。我當然不敢奢望有人會因為讀了我的小說,就獲得什麼救贖之類的,但我還是會努力地寫,直到寫不出來為止。雖然自知才能十分有限,但還是在這里衷心懇求各位的指教。

  那麼,有機會的話,讓我們故事中再相見啰。

  平成十八年七月「面對還有三集才結束的《聖誕節萬歲》不知不覺燃起了復仇意志的」三浦勇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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