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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亮 -【THE THIRD.二】虛無幻影的墓碑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2 10:45 AM 編輯【內容簡介】
刀VS槍VS幻影,一觸即發的激烈對決!! 以居合斬為武器從是萬事通工作的火乃香,這次接到的委託是對沙漠深處人跡未至的領域進行調查。任務本身已難若登天,而由於白芙的同行,更使得事情呈現一觸即發的狀態…… 火乃香幻化為風,穿梭在這嚴酷的世界中,備受矚目的動作奇幻系列第二彈終於登場!
【作者簡介】
星野亮(1967~),日本輕小說家。被編輯稱為「輕小說界首位肌肉派作家」的魁梧好青年,興趣為電玩遊戲。1998年,作品《THE THIRD 蒼瞳的舞刀使》(ザ・サード 蒼い瞳の刀使い)羸得第十回ファンタジア(Fantasia)長編小説大賞準入選而出道。喜歡邊聽音樂邊寫作。據WIKI,父親是前佐伯市市長小野和秀。作品有《THE THIRD》和《オッド・アイ》等。
原日文書名:虛ろなる幻影の墓碑(グレイブ・ストーン)―ザ・サード〈Ⅱ〉原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1 11:30 PM 編輯
「我可沒有遲到喔,菲拉──」
女子不知為何豎起柳眉並瞪大眼睛。
「你比我還快……」
一道嘶啞的嗓音響起。刀刃在她的頸動脈前劃過
「咦?是我搞錯了嗎?」
火乃香保持盤腿坐著的姿勢,仰望眼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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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大暴走!】
「──哇呀啊!」
『別亂叫。』
眼前所見的是一望無際的大海。遠方山巒重疊,山海間的交界模糊不清;只見海水不斷翻騰,在岸邊激起白色浪花。這樣的景象週而復始…周而──
不,那僅僅只是錯覺而已。構成這片汪洋的素材並非「水」,而是大量的「沙」。這是被邊境的人們稱為六號沙漠的沙海。
「好熱……」
『廢話。』
在萬里無雲的蒼穹與灰色沙海的交接面上,僅有一輛沙漠戰車獨自行進著,正如同漂流在海洋中的一葉孤舟。
戰車的車身低矮、底盤寬大,外型毫無修飾,就算要恭維也不能說它外型優雅,但也沒有可以襯托出「戰車」這名號的威嚇性。外部裝甲是配合結構色(註:又稱為物理色,是由於物體表面的結構特殊,在光線照射下,導致反射的光線產生干涉或繞射所顯現的顏色,色澤也會依據觀看角度不同而有所變化。)施上的沙漠迷彩色,完全融入由沙與天空所構成的背景中。
此時,車體的前方,也就是控制室所在位置的正上方,一名少女打開了車艙罩,將上半身探了出來。
少女上半身穿的是剪裁簡單的坦克背心。儘管穿得不多,但在灼烈的陽光下還是感到十分悶熱。她身旁插著一把不知從何而來的迷彩色洋傘,但實際上也發揮不了什麼功用。
「我的腦袋都快融化了……」
『反正你的腦容量不大,融化也只是融化一點點。』
「可惡,又沒有人叫你接話!」
少女──火乃香板著臉,藉由戴在頭上、可雙方通話的通信器回話,其對象是以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吐槽她的夥伴。
少女留著一頭短黑髮,並擁有同樣烏黑且澄澈發亮的雙眸。從她額頭上所綁的頭帶縫隙,不時有汗水滴下。
『我不得不問,在這烈日當空的沙漠裡,我們到底在做什麼?』
「這個嘛……晾靴子啊!」
火乃香用稍微滿不在乎的口氣回答,說話的同時,用下巴指了指戰車的上方──她最愛的耐穿軍靴,正在洋傘遮不到的地方曬太陽。
『──沒別的了嗎?』
「沒啊,有問題嗎?」
『懶得跟你爭論。』
火乃香心想:「贏了!」做出勝利的姿勢,隨即又變得無精打采。
時間大概是才剛破曉後兩、三個小時,太陽的位置還不算高,但已完全感受不到夜晚的冷咧。氣溫急遽上升,持續邁向最高點。
「對了!吶,波奇!」
『怎麼了?』
火乃香的夥伴──統籌沙漠戰車的人工智慧體波奇,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回應。雖然它具備可與人類匹敵的模擬人格,但關於感情方面卻幾乎不曾表現出來。
「叫英格莉,如何?」
『──你在說什麼?』
「PSP的名字啊!」
PSP是火乃香加裝在戰車上的裝備名稱。
『那是女生的名字吧?』
「因為是我在用的嘛!」
『別隨便幫東西取名字!』
「不可以嗎?總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裡聽過,有點在意……」
火乃香在口中反覆誦念那個名字,最後又不得其解地歪了歪頭。
『火乃香。』
「之前在……喔喔,怎麼樣?」
『我覺得我們只是在浪費時間。』
波奇的話一語中的。他們現在確實沒有目的地,也沒有任務在身,僅僅只是滯留在沙漠中的一點而已。若是因為戰車故障不得不這樣還無話可說,但實際上並非如此。如果是因為機器故障,而被困在半路進退不得,氣氛應該會更為緊張一些。
「是嗎?嗯~偶爾悠閒一下也不錯啊!」
火乃香不但不緊張,甚至可說是有些渙散,整個人懶洋洋的,一點衝勁也沒有。
「反正現在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對吧?」
『就經濟上來說的確如此──之前接的那個研究所的案子難度很高,相對的酬勞也很不錯,扣除掉稅金跟撥為儲蓄的錢,淨利相當高。』
「那真是份好差事……」
波奇據說的「研究所」是個民間的研究機構,專門進行沙漠生態系的調查分析。火乃香接受其委託,採集數種僅在沙漠少數地方才有的稀有動植物,得到了相當高額的報酬。
火乃香的職業是俗稱的「萬事通」,原則上只要不是過於違反倫理的工作都可以承接,但實際上接到的大部分是運送及護衛之類的委託。若要說到不屬於運送及護衛等類別,卻需要像火乃香這般對沙漠全盤性精通的人才的案子,就是如前所述的「研究所的工作」。
『我並非催促你快去找下一個工作,畢竟你早就有毫無目的在沙漠中閒晃的先例。』
「怎麼把人家講得像哈奇列蜻蜒一樣……」
哈奇列蜻蜓在邊境被當成是「反覆無常」的代名詞。火乃香說完便鼓起雙頰。
『但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由於氣冷式汽缸出了些問題,繼續這樣漫無目的亂晃,對於冷卻裝置來說也會造成莫大的負擔。』
「這麼說也是。」
波奇一向持有明確的理論,對於這點火乃香給予絕對的信任。波奇的話毫無反駁的餘地,而事實上,她自己也對於現狀感到十分空虛──
「那傢伙……」
『你指的是?』
「不,當我沒說。」
火乃香急忙慌張地搖頭,沉默了一會兒,又再度戰戰兢兢地開口:
「──現在,在做什麼呢?」
『你是指伊庫斯嗎?』
冷不防被波奇一語道破,火乃香嚇得挺直身子。
「嗯…對,就是…伊庫斯……」
『他是說過,為了要繼續留在這邊,所以要去做人口登記及一些變更的手續,但詳細情況我就不清楚了。』
──那名青年有著明亮的金髮及淡綠色瞳孔,缺乏色素的不僅僅只是雙眸,他的肌膚也像是可以看透般白晰得晶瑩剔透。離別時,他嘴角揚起的笑容,至今仍深深烙印在火乃香的腦海裡。
(我必須先處理一件事情,所以要回到我的交通工具那邊一趟。嗯…我想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
青年面露遲疑,稍作停頓後,繼續說下去:
(我真的可以再回來嗎?)
火乃香笑著回應:
(身為萬事通,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守信用。只要說過OK的事就絕不能反悔,否則愧對專業之名。其實所有的工作都是一樣的啦!)
聽到火乃香的回答,青年再度展顏而笑。火乃香只要看到那溫和的笑容,就會莫名地不知所措──
「他會回來嗎……」
『我認為他不會說謊。』
「這點我並不擔心,只是,那傢伙真的能找到回來的路嗎……?」
『關於這一點,我想他比你還值得放心。』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總而言之,我認為就算沒有刻意在這種不顯眼的地方等他,他也有辦法找到我們。』
火乃香剎時羞得紅到耳根。
「胡…胡說,我才不是在等他……」
波奇似乎一語中的。
「──可惡,你不要隨便猜測別人的內心世界好不好!」
『既然你不是那樣想的話,也差不多該有點建設性的行動了吧?』
火乃香的雙頰還帶著紅暈,歎氣的同時,環視了沙漠戰車週遭。眼下雖然似乎淨是看慣的景色,但實際上在沙漠中是瞬息萬變的。
粘度低且質量小的砂層,即使被極微弱的風吹撫也會隨之移動,接著再帶起另一波的移動,沙漠的風景就這樣不斷變化。火乃香跟波奇對話的同時,週遭的景色也正如此持續緩慢地改變著。
『話說回來──』
這次是波奇先開口:
『你身體的狀況如何?』
「嗯?很好,沒有任何異狀。」
『沒有感覺到疲勞無法抒解、渾身無力之類的症狀嗎?』
火乃香無法理解波奇這樣問的理由,稍微思考了一下後搖搖頭:
「沒有,現在可是最佳狀態唷!」
『這樣啊…如果真是這樣就好──』
夥伴流露出少見的猶豫態度,少女不禁投以懷疑的眼光反問:
「怎麼啦?你到底想說什麼?」
『如果你自己沒有感覺的話,我想應該就沒有什麼大礙──』
波奇接下來的話突然被火乃香打斷。
「等一下。」
『──怎麼了?』
「有點…不太對勁。似乎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火乃香以右手掌心透過頭帶,觸摸著額頭正中央的部分。
「你沒有感覺到嗎?」
『探知危險的雷達沒有特別的反應,知道距離跟方位嗎?』
火乃香閉上雙眼:
「不知道距離,方位是…東北方。應該在很遠的地方。」
依據火乃香的指示,波奇將沙漠戰車的雷達啟動,開始進行方向鎖定的遠距離探測。
『沒有反應──不,震動感應器有微弱的反應,而且逐漸增強中。』
有某種發出聲音的東西正在接近中,而火乃香在波奇感應到之前就發現到這點。
「波奇,低速前進。」
『路線是往哪裡?要確認音源嗎?』
「不…往西邊前進。」
『收到。設定機動迴避路線。』
波奇啟動戰車的主動力引擎,車體下的動輪各就各位。在同一時間,火乃香收起洋傘,並將充分曝曬過的靴子穿上。
沙漠戰車朝著跟逐漸接近的音源呈直角再稍大一點的角度,開始緩慢行進。
火乃香將身體探出上方車艙罩,凝視著戰車的斜後方。
六號沙漠雖然被稱為沙海,但週遭絕不是想像中的平坦大地,明顯遍佈著綿延不斷的沙丘。除非處於相當高的位置,否則視野所能及的範圍十分有限。
但這並不是現在的火乃香不使用雙眼望遠鏡的理由。是因為火乃香十分清楚,攜帶型的光學觀測儀器遠比不上戰車感應器的準確度。
就像一開始感受到異狀時一樣,火乃香閉上雙眸,用心去看眼睛看不能見的東西、去聽耳朵所不能接收的聲音。方才戰車中所瀰漫的怠惰氛圍已全然消失,一觸即發的緊張感在少女嬌小的身體中流竄。
「這到底是……什麼……」
世界充斥著一片不尋常的寂靜。火乃香還未感受到震動感應器所接收到的聲音。她發現,除了戰車的低功率巡航模式引擎運轉聲外,毫無其餘聲響。彷彿沙漠中的一切都感受到「那個」即將來臨而斂聲屏氣,悄悄地等待「那個」通過的瞬間。
「這是……」
火乃香抬頭仰望天空,連風都靜止不動了。灑滿白色光芒的透明空間,現在也洋溢著非現實的寂靜,俯視著在廣大沙漠中就如同一粒黑點的戰車。
此時此刻,火乃香意識到仍在移動的只有自己,不由得感到不寒而悚。
『火乃香。』
從通信器中傳來波奇的呼喚聲。
「──怎麼了?」
『你可以看到地平線那邊的狀況嗎?』
戰車剛好開到一個小山丘上,視野變得十分廣闊。
「可以──那是…什麼啊?」
在沙漠的盡頭與天空交界之處,火乃香發現不尋常的現象。
「應該不是海市蜃樓吧?難道是沙塵暴嗎……?」
遠方砂丘相連形成的山稜線附近,被一層薄薄的灰煙籠罩著,似乎是有什麼激起了沙塵。在沙漠正中央發生沙塵暴的機率並不低,火乃香也曾好幾次在未預期的情況下與這種大自然的威脅正面交鋒。
「可是又好像不太一樣……」
『這不是沙塵暴的聲音。』
聽到波奇肯定的語氣,火乃香再次集中精神凝視地平線的地方──不,是又再度閉上雙眼。她很清楚,有時候不依靠視覺,反而能將事情看得更清楚。
「那是某種生物!似乎在恐懼…害怕…著什麼,而且正在逃亡中──?」
大群的生物因某種不明原因,被本能驅使著而持續奔跑──這種現象被稱為「暴走」,假設眼前的光景就是這種現象,但那到底是何種生物、有多少數量?火乃香及波奇都毫無頭緒。因為類似沙塵暴的灰色煙霧正覆蓋住地平線的那端,什麼都看不清楚。
『火乃香。』
從波奇的口氣中感覺得到一種平常沒有的要素,同樣的情緒也顯現在火乃香的表情上,即是──緊張。
『聲音的來源已經確定了,那是……』
「那是?」
『沙龍,是成群結隊的沙龍!』
聽到這個答案,火乃香不禁瞠目結舌,開始在腦裡反芻所得到的訊息。
「沙龍……」
火乃香突然大叫:
「全面啟動引擎!以最高速度前進!」
一眨眼間,沙漠戰車已切換成「戰鬥機能」模式加速前進,全面啟動的引擎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
『在那邊很危險,快回到車裡!』
火乃香依照波奇的指示回到車中,關上了車艙罩。
「抱歉。話說,真的是沙龍嗎?」
『雖然因為飛舞的塵埃,沒有辦法確定正確的形狀,但應該不會錯。』
沙龍是一種沒有四肢,如同巨大蟒蛇般的生物──聽起來似乎沒什麼,但成年沙龍的全長可達四、五十公尺,可說是陸地上最大的生物之一,這樣的體型實在不能小覷。關於其生活型態,人們幾乎一無所知,也很少發現它的屍骸,因此到目前為止連它的科屬種也無法確定。
火乃香過去曾有一次遇到移動中的沙龍。當時跟今天一樣晴空萬里,在地平線的邊界,如同黑色鋼索般的沙龍往天空攀伸,到達最高點後又改變行進方向,鑽進地底。儘管當時所見到的只是單獨一隻,而非成群的沙龍,但看到眼前那雄壯豪放的景象,連向來以沙漠為友的火乃香都不由得心生敬畏。
那巨大的生物現在就位於極近的距離內,幾十隻、甚至幾百隻的巨大群體,以一種劇烈的移動方式掀起了沙塵,持續向前猛撲。
「有辦法穿越嗎?」
『目前無法給你確定的答覆,因為不清楚那群沙龍橫跨了多長的距離。』
火乃香在腦中回想從車艙罩探出去時所見的光景──由沙所構成的長壁不停推湧而來。在內陸長大的火乃香並沒有看過真正的海,但若她知道「海嘯」這個單字的話,想必會立刻聯想到吧。
火乃香無法想像如果被捲入沙龍群中會如何?她也不想去嘗試。如果遭遇到這狀況的並非火乃香而是其他人,必定會更晚才發現異狀,後果也將不堪設想。但無論如何,若不能橫越沙龍群行進的軌道,結果都是一樣的──
『火乃香。』
「怎麼了?」
『趕快進到PSP中,那裡的安定度應該比在控制室的坐席上系安全帶來得穩定。』
波奇話才說到一半,火乃香就已經往中央的位置──也就是車艙的方向前進,然後又穿越其中去到更後方的空間。在全速前進的戰車裡,火乃香的步伐毫不蹣跚。她穿著軍用長褲的下半身,有著從外表的纖細中看不出來的強韌。
在車艙最深處的門後,有一個加裝的固定台支撐著PSP──被稱為強化連動甲冑的動力機械鎧甲。此時已經開始補充一次使用所需的動力,給予機體各部適量的能量。
火乃香打開PSP的前部裝甲並鑽了進去,將身體固定在鎧甲的內部後關上裝甲。PSP對於使用者的保護機能本身就相當完善,再加上目前被鎖定在固定台上,確實是比控制室內來得安全許多。
「波奇。」
即使有緩衝軟墊等衝擊吸引設備,火乃香仍能感受到車體的劇烈震動。她低聲道:
「如果你覺得已經逃不了了,就用緊急逃脫設施離開,知道嗎?」
波奇的主體位於戰車的操控中樞部,只要啟動簡單的氣壓彈跳機能便能離開車體。
『那你打算如何?』
「我會試著用PSP跳出去。」
這具人型兵器雖然不具飛行能力,卻有強力的推進裝置,可以跳躍到相當的高度。
『戰車救不回來也沒關係?』
火乃香語帶婉惜地說:
「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很抱歉──』
波奇冷靜地宣告:
『這個提案缺乏合理性。』
「為什麼?」
『彈跳出去後有可能會落在沙龍群中,即使打算撐到適當的時機再降落,也很有可能在到達充分的高度前被擊落。』
「但是!」
相對於被焦躁包圍的火乃香,人工智慧體波奇可說是相當冷靜。
『這輛戰車等於是「叔叔」的遺物,除此之外,這也是火乃香的家。』
「──是你跟我兩個人的家。」
『因此,在這種危急的時刻更不能輕易放棄它。』
以認真表情豎耳傾聽的少女,在聽到波奇的這句話後,終於微微一笑。
『相信你的夥伴吧!』
「──我相信你。」
『我要解除動力的限製器。』
「嗯。」
『啟動超高速行進模式!』
從各種安全措施中解放的引擎,如同脫韁的野馬般地發出了轟天巨響。即使身在PSP中,火乃香還是因為這急遽的加速感而心臟劇烈跳動。雖然這輛戰車是用中古車修復、改造而成的,但它的加速可是連最新型的高速沙漠車種也無法比擬。
火乃香將PSP內的螢幕與車外的感應器相連結,緊盯著急流般逐漸逼近的巨大生物群。兩者間的距離已經近到可以觀察沙龍的細部特徵了。
沙龍的頭部非但厚實,且閃耀著金屬般的光澤,緊硬的外皮是天然的保護色──沙漠迷彩色。與其說像大蛇,其姿態更不愧於引以為名的傳說中生物。沙龍從沙中往上猛竄,本以為接著將鑽回地底,卻反而又往更高的地方前進,令人捉摸不定──
「────?」
火乃香突然蹙眉,她感到在極短暫的一瞬間裡,似乎聽到什麼聲音。那並不是波奇。火乃香沒聽清楚聲音的內容──不,本來就不可能聽到那種聲音!那聲音不但是由沙龍群的另一端傳來,更何況還是「小孩子的聲音」──
『準備穿越!』
波奇的聲音像是臨終前的掙扎。
「衝過啦!」
火乃香一陣歡呼。
剎那間,沙漠戰車受到後方傳來的巨大衝擊波撞擊,像是玩具般地在空中飛舞。頓時失去控制的戰車,以右側車體墜落著地,翻轉了兩三次後,終於停在一個小山坡上。
戰車恰好倒在急馳如一列奔流的巨大生物群旁邊。發狂的沙龍群奔馳而去。籠罩整台沙漠戰車的,到底是沙漠受到拍打、挖掘而發出的哀號?還是飛揚的灰色沙塵呢?
大量的沙粒敲打傾倒的戰車。或許是因為與大地猛烈撞擊的緣故,此時戰車的引擎已停止運轉,內部沒有發出絲毫吵鬧的引擎聲。半埋在砂丘下的戰車,就這樣靜靜地成為沙漠風景中的一個片段。...<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一章 安波隆商城的午後】
「各位,應該都已經到齊了吧?」
彷彿溫度比冰點還低的冷冽聲音,頓時凍結室內所有細瑣的嘈雜聲。
這個房間設有圓頂的天花板,其間圍繞著中心的半流動椅子總數大約是一百席,就如方纔那股聲音所示,座無虛席。
面朝中央坐著的人們,各有像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到臉上佈滿細紋的老人,男女老少齊聚一堂。光從外表這一點來看,幾乎感受不到任何的統一性,無法理解這到底是個怎麼樣的集會。
但事實上,在場的所有人都有著極為明顯的相似特徵──所有人皆穿著白長袍,左胸前別著特殊的黑色徽章;雖然年齡、性別各有不同,但秀麗的面容中卻給人某種相似感,而且──
「在這種重要的評議會裡,遲到是被允許的嗎?」
響徹會場的聲音主人──有著一頭閃亮的銀白色長髮。即使在這房間裡仍舊美貌出眾的女子稍稍皺眉,用她金色的瞳孔及鑲在額頭上的深紅色第三隻眼,注視著剛剛才到場的另外一名男子。
「我可沒有遲到喔,菲拉──」
原先表現得冷靜透徹的女子,不知為何豎起柳眉並瞪大眼睛。在這個瞬間,男子繼續說下去:
「梅麗奇,我剛好準時到。」
「──請坐下,淨眼機。」
被稱為淨眼機的男子,即使自己成為目光焦點仍維持一副撲克臉,坐在比其他椅子稍高的座位上。就在女子──菲拉·梅麗奇的旁邊。
兩人如此並肩而坐的情景,對於屋子裡的所有人──「THE THIRD」的評議會議員們來說,或許也會感到驚歎。兩人幾乎只有性別及微妙的身材曲線不同,酷似到即便走在路上,也一定會被誤認為是同卵雙胞胎。兩人就像是銀色、白色及額頭紅色天宙眼所交織而成的完美對稱物。
「既然全體議員都到齊了,臨時評議會現在開始。可以嗎?瑪奇納長者。」
菲拉·梅麗奇抬頭仰望坐在最高、最後方的一名老人。她的眼神中充滿少見的深情,讓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感到訝異。
「交給你了。」
骨瘦如柴的光頭老人發出從外表完全無法想像的洪亮聲音。在名實相符支配著這個星球的「THE THIRD」當中,他不但最高齡,且還具備最發達的種族能力。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本名。人們同時懷抱著親近及畏懼的意念,稱他為瑪奇納長者。
菲拉·梅麗奇優雅地點點頭,接受老人的委託。
「由於這次的會議非比尋常,案件本身也需要迅速且確實去處理,所以請容許我省略一些步驟。」
「是關於──」
一名青年插話進來:
「緊急情報處理體制──EICON.AAA的事情嗎?」
菲拉·梅麗奇微笑的同時,用銳利的眼光直視青年。不瞭解菲拉·梅麗奇的人,一定會認為她生氣了。
「約一五小時前啟動的EICON.AAA現在已經解除了。」
「那麼……」
「現在開始,中樞統閤府及涵蓋查察軍的一切系統全部開始實行EICON.SS──超高度危險管理體制。」
會場出現一陣無聲的騷動──那是由這裡的一百多名「THE THIRD」所發出的驚愕與緊張情緒,其中也包含著某些存疑。
在場大部分的人皆是非常任議員,做完規定的任期後即交接下任。議員的選擇並非透過選舉,而是從擁有同樣等級能力的人中無條件抽出。比起個體能力,他們額頭上象徵性的器官──天宙眼的機能更為重要,能左右其地位。
與因為同時存在不同思想而出現的階級社會不同,「THE THIRD」的社會實行徹底的因材分工制──每個人都會依天宙眼這個絕對能力在各種領域中被認定為「專家」。
但也正因每個人的能力不同,所能接收到的情報量亦不同,這是不爭的事實。
就拿這次啟動緊急情報處理體制的情況作為例子,非常任議員無法直接得到相關情報,因此在召開臨時評議會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還未得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肅靜。」
菲拉·梅麗奇說話的同時,額頭上的天宙眼發出紅色光芒。在場的議員們除了少數幾名之外,全都閉上嘴將視線轉回來。沒有這麼做的那幾個人,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加入喧囂的行列──瑪奇納長者以及菲拉·梅麗奇本人、淨眼機等常任議員們。
常任議員如同字面所示是終生的職位,他們的天宙眼能力超群,在必要的時候,總數不到十名的他們擁有管理「THE THIRD」全系統的權力。一言以蔽之,所謂的全系統包含這整個星球以及部分的宇宙空間,由此可見他們所掌握的情報量,與其餘的「THE THIRD」有多麼顯著的差異。
唯一的缺點,就是擁有常任議員資格的個體數量僅有目前在會場內那麼幾名而已,他們是無可取代的。尊敬他們的「THE THIRD」很多,但沒有任何人覬覦他們的地位,因為那並不是光靠努力就能達到的目標。
「啟動EICON.SS的消息已經確實傳達下去,包含最低階層的查察軍成員皆已得知。視今後狀況也有可能在一、兩天內提升至SSS──最高級危機管理體制。」
「你說的…危機是指…?」
恐怕是在場年紀最小、看似十五歲的少女,用著與其外表不合的冷靜聲音發問。
「關於這點我現在開始說明。各位請看這邊。」
菲拉·梅麗奇雖然說了「請看這邊」,但她並沒有起立,反而繼續坐在半流動的椅子上。其他的議員也一樣,位於閉上的雙眸上方的天宙眼,同時放出鮮艷的光輝。
少年被認識他的人戲稱為「玩具」喬伊。為他取這個綽號的人雖然也帶有些許作弄的意味,但主要是因為他給人體格嬌小而動作矯健的印象,絕非存心譭謗。
但是,少年本人並不太喜歡這個綽號。不,應該說大概沒有人被叫作玩具還會開心的吧。只不過這個名字在業界中擁有不錯的名聲,因此在工作上他仍會使用這個綽號。
又是個全新的一天,位在成排車庫一角的玩具喬伊,鑽進了某輛輪胎驅動設備毀損的吉普車下。
週遭充斥著各種噪音,幾乎都是修復的車輛進行運轉測試所發出的引擎聲。除此之外,還有將裝甲坦克車彎曲的外索敲平的鎯頭敲打聲,並交雜著燃燒爐的歎息及金屬切割器的哀號。
在這些噪音中混合了強烈的油臭味,刺鼻到讓人有種連腦漿都要被染黑的錯覺。
安波隆商城的車輛維修廠對行走在沙漠中的各式交通工具而言,可以說是維修的聖地。大體上,以人類技術所製造的車輛幾乎都可以在這邊修好,因此大多數車輛毀損嚴重,已經被建議不如換輛新車的車主,幾乎都會將自己的愛車送來這裡修理。
喬伊雖然還很年輕,在這個頂尖的車輛維修廠中卻擁有令人刮目相看的地位。需要毅力的工作他絕對會細心做到好,就算得犧牲睡眠時間熬夜趕工,也一定會在約定的交貨日期前完成。他本身就喜歡機械類的東西,這出類拔萃的專家氣質更是遺傳自他父親。
安波隆商城中,供給居住區糧食的生物科學工廠及供水設備,主要是由喬伊的父親負責技術管理。雖然兩人的專業領域不同,但同樣身為技術人員,喬伊以成為跟他的父親同樣偉大的人為最高目標。不過關於這點,喬伊在家中絕口不提──這或許也是由於兒子對於父親所抱持的某種競爭意識吧。
「這零件不合嘛!」
喬伊粗魯的說話方式與他的年紀完全不符。仰躺在車體下的少年,一邊檢查著故障的地方一邊嘀咕,同時將手伸向身旁的工具箱。
「喔!」
喬伊的指間碰到了箱子的邊緣,不小心把工具箱彈了出去。咋舌的同時打算調整姿勢拿順工具箱的喬伊,突然發現工具箱又回到手邊,似乎有人幫他推了回來。他一邊小心不要撞到頭,一邊透過車底下的縫隙往腳的方向看去,未知的「恩人」穿的鞋子映入他的眼裡──是雙看起來十分耐穿的軍靴。
「──啊…」
喬伊趕緊把手邊的應急措施告一段落,以驚人的氣勢從車下滑了出來。
「小姐!」
「嗨,喬伊!」
一位綁著頭帶的黑髮少女,其同樣黑亮的瞳孔正以惡作劇般的眼神俯視著少年。少年藉由握住她伸出的手站起身子,受到日曬及沾到油漬而變黑的臉上,露出不同於工作時的爽朗笑容。
「真的是好久不見了呢!」
「嗯…好像是吧!」
在滿溢著陽光的午後,火乃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嗯…因為小姐之前只喜歡找『叔叔』修車嘛──別誤會,我沒有特別的意思!」
「我知道啦!」
兩人相視而笑,然後「啪!」地互相擊了個掌。
「對了,想請你幫我檢查一下戰車,有空的車庫嗎?」
「喔,那你停到B3里吧!」
「謝啦!」
火乃香立刻轉身走向維修廠正面的出入口。少年對著她的背後大聲喊著:
「我這邊馬上就好了,在車庫那邊等我!不准隨便跑走喔!」
火乃香舉起右手回應。少年稍微看了看她離開的背影,接著便以與他的暱稱相符的速度,再度鑽回到吉普車下。
沙漠戰車停進了指定車庫。火乃香打開戰車的側面艙門後跳下,站到金屬地面上時,發現喬伊已經來了。
「嗯?很快嘛!」
「是啊,那輛車只是要更換零件而已,我剛才已經下訂單請人送新的來了。」
「喔……」
火乃香仍舊穿著一貫的坦克背心配軍用長褲,腰後插著中型的自動手槍,腳踝上綁著匕首,再加上頭上戴著與夥伴聯繫用的通信器,整體看來就是遊走在沙漠中的標準裝備。
唯一一點不太尋常的,就是她左手邊的細長物體──一把黑鞘的刀。邊境的人們持有各式各樣的個人兵器,但基本上都是以槍枝為主,以刀作為主要武器的人並不多。因為刀類武器要在近距離才能發揮作用,十分不適合用來對付有著形形色色型態、能力的沙漠肉食性生物。
「喔,波奇!」
『好久不見,喬伊。』
人工智慧體波奇透過車外的廣播器回應──它也仍健在。
「街上是不是有騷動啊?」
「小姐,你不知道嗎?」
「我才剛到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有沙龍喔!」
少年比了個很大的動作,表現出似乎要籠罩住什麼似的感覺:
「我是沒有看到啦,因為在工作嘛!不過聽說有成千上萬的沙龍蜂擁而至,引起了一陣大騷動呢!」
「成千…上萬…啊……」
火乃香情不自禁笑了。
「我沒有胡扯啦!算了,雖然關於數量方面,我也有點懷疑啦……」
「接著呢?」
「接著…就沒啦!」
「就這樣?」
「似乎是在快接近城的時候突然減速,然後就不知去向了。是說,如果它們真的直衝而來的話,安波隆商城大概也已經消失了吧!」
「這麼說也是。」
關於這點,火乃香沒有意見,因為她實際遭遇過。
──與沙龍正面交鋒的戰車,受到餘波影響騰空飛起,所幸火乃香跟波奇兩人都沒失去意識,戰車所受到的損傷也還不至於影響行進。
火乃香利用PSP將傾倒的車身扶正,緩慢地朝安波隆商城前進,剛剛才抵達。到商城的主要目的當然是處理戰車,另一方面,則是兩人也很擔心位於沙龍行進方向上的安波隆商城。因為這裡包含喬伊在內,有許多他們的親朋好友。
「對了!這個……」
她將數張列印出來的資料交給少年。喬伊用滿是油漬的手指接下後,迅速瀏覽一番。
「這是檢查清單嗎?」
「嗯,雖然波奇大致上做過自我檢查,但還需要更進一步的檢查。」
『我可以確定傳動輪的一部分、外部裝甲及外部感應器有顯著的損傷。』
喬伊隨手將清單塞進口袋中,緩緩地環繞車體一周。
「車身都變形了!是翻車了吧?」
「你光用看的就知道囉?」
「懷疑嗎?不管怎麼說,我好歹也是在這一帶小有名聲的玩具喬伊耶!故意拖延交貨時間、敲客人竹槓這種小家子氣的事我才不做呢!我們認識這麼久了,你竟然還說出這麼令人傷主的話……」
「──不好意思。」
「印象中,小姐的戰車應該是被叔叔改造過的藍納保杜(註:Runabout,小型敞篷的車種)Mk-Ⅱ吧?詳細的年代我就不太清楚了……」
少年喃喃自語的同時,開始對車體進行各部位的檢查,火乃香興致沖沖地跟在一旁觀看。火乃香本身就很喜歡機械類的東西,雖然簡單的零件更換難不倒她,但整體性的檢修就差強人意了。所以當她看到如喬伊這樣的專家時,內心都會感到欣羨不已。
「小姐。」
「如何?」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女生秘密之外的都可以。」
「笨蛋,誰要問那個!我有個怎麼樣也想不通的疑問……」
喬伊放棄繼續思考,皺起眉來:
「這傢伙是戰車,並不是脆弱的吉普車或裝甲車之類的;再加上,在我的認知中,在這附近並沒有比波奇更能瞭解車輛特性的駕駛了……」
『專家果真就是不一樣。』
「又沒叫你說話──所以呢?」
「所以,我想問的是,到底是在哪裡、用怎麼樣的駕駛法,才能讓車輛壞成這樣?我想瞭解一下,作為日後的參考。」
火乃香不自然地轉移視線,抬頭仰望車庫的挑高天花板。
「你真的想知道?」
「請務必告訴我。」
「嗯,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啦……」
少女將視線移回喬伊身上,咧嘴一笑:
「我們橫越了沙龍群。」
喬伊一瞬間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隨即仰天大笑:
「真不愧是小姐!」
「喂!你這是什麼態度啊?」
「如果這番話是從別人口中說出的,我一定不會相信,但小姐另當別論!真是的,你還真敢耶!」
『就是這樣放縱她,所以一直以來,她才都沒什麼成長。』
波奇有些不滿地吐槽。從戰車受到的損傷來看,這的確不是什麼好笑的事。
「別氣啦,波奇!我很清楚,如果不是有你的操控,我現在不是出差到沙漠盡頭修理戰車,就是在選參加葬禮穿的衣服啦!」
這番說詞毫無顧慮,當然也毫無客套話。喬伊就是這種直率、毫不保留的個性最得火乃香喜歡。
「那…修得好嗎?」
「如果只是要修復表面,那沒有問題。」
「什麼意思?」
喬伊再度皺起眉來,但表情跟之前有些不同。
「一般來說,只要拆開後進行徹底檢修就可以修復了,但不能對這傢伙那樣做。」
「是時間的問題嗎?還是…這個?」
火乃香用大拇指跟食指圍成一個圈。
「如果是錢的問題,我會想辦法的。」
「與那個無關。」
少年用指尖觸摸戰車的裝甲及傳動輪。
「這傢伙啊,車體的各部分都維持著令人歎為觀止的平衡度,是叔叔這輩子最棒的傑作。坐在上面令人覺得很安心對吧?小姐。」
火乃香點點頭。
「那是因為車體達到絕妙的平衡,以及有著技術高超的駕駛。」
少年現在跟先前判若兩人,真摯的措辭讓人工智慧體波奇也不禁沉默。
「說實話,以我的能力無法修復。老實說真不甘心。」
兩人…不,想必波奇也要算在內…三人頓時想起一名稱作「叔叔」的機械工程師。
在不久前往生的那名男子,替火乃香改造了戰車及PSP,可說是她的大恩人。男子的技術無人可及,也因此常接受委託,做出一些違反「先端技術製造及交易規範相關基本法」──也就是所謂的「技術禁止令」的事,因此不能久留在同一個地方。所以一直以來,只要是簡單的修理工作,火乃香通常都會麻煩喬伊。
「要將它復原很簡單,但問題在於系統上可能會有的殘留應力(註:物體受力後所產生的應變超過彈性範圍,而使得物體內部無法恢復原來的狀態所殘存的應力),只要稍有變形就會累積疲勞,到了某個臨界點就會迸發出來。這一點人類跟機械都一樣。尤其這次戰車受損情況不輕,不得輕忽。」
火乃香陷入沉默,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殘留應力」的恐怖。
「──嗯…總之我盡力而為囉!測定技術已經比之前發達許多,我會盡量讓它恢復成跟原本一樣的!」
「麻煩你了。」
火乃香發自內心懇求。少年看到火乃香認真的模樣,反而不由得慌了手腳:
「別這麼恭謹啦!這是我的工作,而且能夠修理叔叔的機械也算是我的榮幸嘛!」
火乃香嘴角浮現一抹微笑,順著車體側面的梯子爬上戰車。
「幫我拿一下!」
喬伊好不容易才接住飛來的刀。火乃香不知道在戰車裡做什麼,過了不久後才提著一個大約跟雙手環抱差不多大小卵形物體下來。那東西由復合陶瓷材質製成,核心處有個小開口及數個洞,頂端有提把。
「喔,你要把波奇帶走啊?」
喬伊瞪大眼睛,將刀還給火乃香。火乃香敲了兩、三下卵形物。
「這邊沒辦法做人工智慧體的保養對吧?所以我想帶它去醫院。」
『我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收納了波奇──本體的卵形物體所發出的語調中,帶有些許的不悅。
「怎麼可以這樣說!你不總是說機械是很纖細敏感的嗎?你還真怕去醫院耶!」
『就是因為很纖細敏感,所以也有因為去了醫院才生病的可能性。』
「別找藉口了!」
喬伊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平時在客人面前保持冷酷形象的少年,面對眼前這兩人時似乎又不太一樣。
「你們兩個…是笨蛋嗎!?」
「不要拿它跟我比!」
『我也不要。真難得我們竟然意見一致。』
「是…這樣嗎……」
火乃香露出不太能接受的表情,拎著波奇跟刀走出車庫。雖然太陽已經快下山了,但夕陽的餘暉仍舊強烈。
「大概多久可以修好?」
「要二十天──我很想這麼說,但沒有戰車,你會很困擾吧?不過我也沒有備用的可以借你……」
喬伊從口袋中拿出一台小型終端行事歷開始查閱:
「這一台移到這個時候…這一台應該可以晚點再弄…也就是說,交貨日期比較趕的有這台跟這台……」
他似乎在調整行程,不久後蓋上終端行事歷的蓋子。
「七天。」
「──什麼?」
「別擺出那種表情嘛!我也是做了很多的調整,才勉強──」
「我不是那個意思啦!真的七天就可以弄好嗎?那個…我可以等唷!總不好意思讓你為難嘛……」
少年用滿是髒污的臉,對著與自己幾乎一樣高的少女笑道:
「外行人就別懷疑專業的判斷了。話說…不叫我『玩具』的只有小姐一個人呢!」
「叫我『小姐』的也只有你一個啊!」
火乃香往少年穿著工作服的胸口輕輕揍了一拳,然後轉身離開。
「對了,老樣子,如果有需要進入戰車的話,你隨時都可以進去!」
火乃香對著少年揮了揮刀。目送火乃香離去的少年,不經意地輕輕吐了一口氣。依據過去的經驗,他很清楚接下來的幾天中,自己將可以帶著幸福的心情工作了。
早上起床的時候,她覺得有點不太舒服。不過因為一向都是如此,所以她並不會太在意。「今天請假好了?」這樣的念頭也一如往常地出現在腦海中,她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就這樣過了三十分鐘左右。
還無法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去上班。她帶著憂鬱的眼神沖了澡,總之先穿好衣服再說。她偶爾也會覺得這樣日常性的動作很麻煩,而赤裸著身體回到床上。
她將無論怎麼想都是工作上不需要的「道具」掛在上臂及腰後方。整理好儀容後,注視著連身鏡中的自己,下了一個結論:
「──醜女。」
她走出便宜的出租公寓,刺眼的陽光讓她感到頭暈目眩。總覺得這將會是很糟糕的一天──這樣的想法也是每天的例行公事。
雖然她總是拖著懶洋洋的身子走到上班地點,但她仍舊完全提不起勁來。早知道出門前就先喝一杯了──中午之前她一直在埋怨這件事。
她做的並不是什麼值得說嘴的工作,成天閒得發慌。小孩子們大概也察覺到今天氣氛不太對勁,所以不太敢接近她。
雖然她並不討厭小孩子,但如果他們不主動接近她的話,也沒必要沒事找事做──她如此心想。雖然並不會寂寞,但這份工作實在閒得發慌。
中午時分,她發現到處瀰漫著一股不尋常的騷動。沙龍群──似乎有聽到類似這樣的字眼,但她仍舊不動聲色,坐在書桌前手撐著臉,眺望窗外的景色。人啊,並不需要積極主動地跟每件事產生關聯──這就是她的人生觀。
回去一定要喝個過癮!話說回來,中午的外賣還沒有到嗎?──諸如此類的思緒在她腦裡打轉的同時,她又再次歎氣,這已經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了。
機械工程師的城鎮──安波隆商城原本就是人群聚集、熱鬧非凡的地方,而現在瀰漫的嘈雜氣氛比以往更甚,想必是沙龍群的暴走所造成的餘韻吧!
「看來非得重新找個車輛維修師了。」
穿梭在人群中的火乃香,嘴裡突然嘀咕起這句話。
『喬伊不行嗎?』
「那傢伙已經算是一流了,而且總有一天必定會成為超級一流的維修師。」
如此評論他人的火乃香,其本身「萬事通」的專業程度也已受到肯定,居於頂尖的地位。或許正因為如此,雖然兩人截然不同,但她仍清楚喬伊的資質。
「但這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達成的──畢竟叔叔實在太厲害了。」
這是個奢侈的期望嗎──火乃香思考著。並非所有同業的人都能如此幸運,遇到像叔叔這般超群的技師。若不是經歷過在沙漠商隊中生活的那段過去,或許火乃香與「叔叔」一輩子都不會有任何交集。就連認識像安波隆商城的玩具喬伊一樣,願意將檢修時程縮短為七天的人,這樣的幸運其實也是很多人一生都遇不到的。
『但是若因為車輛維修師的緣故,而使得我們評價降低的話,我寧可歇業。』
聽到波奇冷淡的建議,火乃香若有深意地笑了。
「──就是說啊!」
『現在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趕快找到能跟叔叔相提並論的機械工程師,或是──』
「或是?」
『你從現在開始去上學,努力考取車輛維修員的的證照。』
「──這個提議不錯。」
波奇似乎因為聽到非預期中的回答,很難得地語帶慌張問道:
『你該不會認真在考慮這麼做吧?』
「因為我真的沒有自信一個人繼續做這份工作啊!」
『你不是孤單一人。』
身兼火乃香的夥伴及保護者兩種身份的人工智慧體,用不帶感情的聲音,毫不遲疑地說出這句話。
『我可不能隨便放手讓個名叫火乃香的野丫頭到處造次,這是一種社會責任。』
「你這傢伙,我是認真的耶……」
火乃香做出要把卵形物體踢飛的動作,突然在同時,她對前方的人群呼喊了出來:
「坦雅!」
正七嘴八舌聊得起勁的一群傭兵們同時轉頭望向少女。在那之中,特別顯眼的一名金髮女子壓低她黑色的太陽眼鏡,用冷淡而粗魯的語氣回道:
「──舞刀使。」
「好久不見!咦?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如果你是指凱賓的話,他正在處理一些例行公事。我話先說在前頭,我跟他只是工作上的夥伴,並沒有在交往!」
「哦…可是我也沒有說是凱賓啊!」
火乃香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一瞬間,週遭的一夥人全都捧腹大笑。坦雅氣得把所有人都捧一遍,心窩或小腿前脛被修理的一夥人痛得閉上嘴,才總算是恢復安靜。
「太超過的話,小心我修理你們!」
改造人傭兵坦雅舉起愛槍──是大口徑的多連發手持式加農槍。當然這只是單純想嚇唬人而已。插銷並未拔掉,手指也沒有扣住板機。但是被那樣巨大的槍口瞄準,沒有幾個人能夠保持冷靜不慌亂的。
「如果讓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火乃香吐了吐舌頭說道──看來至少這名少女就是數量稀少的例外之一。當她打算繼續向前走的時候,坦雅壓低聲音說:
「你姑且聽一下,似乎有奇怪的傢伙到城裡來了。」
「奇怪的傢伙?」
火乃香皺起眉頭。
「是專門負責暗殺的傭兵集團,傳言說是被某處的宗教團體從小開始培養的殺手。」
「跟宗教有關啊……」
邊境存在數個宗教。雖然人們很清楚求神保佑是不切實際的,但在嚴酷的大自然中求生存,還是需要一些心靈上的寄托。
但其中有一部分的暗黑系教派遊走在極端上,提倡違反一般倫理的教義,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就算這樣的一群人中存在非法的戰鬥集團,也不會令人意外。
「但通常暗殺一類的事,只要消息暴露出來,不就等於完蛋了嗎?如果我是主導者的話,聽到這樣的傳言時就會選擇撤退了。」
「傳言畢竟只是傳言,並不會對他們造成什麼阻礙。不過,還不確定的事情的確還很多,因此我的──凱賓正在暗中探查。」
傭兵的工作並不是打仗,他們負責維護居住區及沙漠商隊的安全。因為他們無法眼睜睜看著地下武裝集團猖獗橫行,所以有時也會跟自警團一起執行警察的事務。
「如果只是空穴來風就好了。」
「如果不是的話──或許就中他們的計了。」
「中計?」
火乃香對面露疑惑的坦雅分析:
「沒錯,你剛才說過他們是暗殺集團對吧?若他們不知道目標的確實位置,只知道就在這個城鎮裡,那麼只要讓目標得知自己有危險……」
「放出風聲,然後等待獵物行動…還有這一招啊!」
原來如此──坦雅點了點頭後,用不同於早先的態度注視著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少女:
「你的腦袋還真靈光啊,舞刀使。」
「咦?我也是靈光一現而已啦──那麼,我要先走一步囉!謝謝你的情報。」
「嗯嗯。」
「幫我問候一下你男朋友!」
「────!」
金髮戰士頓時滿面通紅,雖然她打算出聲怒斥,但少女的背影早已消失在混雜的人群盡頭中。
火乃香一走進醫院的大廳,一如往常穿著粉紅色制服的護士便迎面跑了過來。一如往常──不,跟上次來的時候有些不一樣。
「制服……換了嗎?」
醫療機器人明凜微笑地點點頭。她給人的印象是自在而溫柔,誰也無法想像這樣的她,在遇到明明傷勢不嚴重卻愛小題大作的強壯傭兵無理取鬧時,竟能輕易地遏止他們而控制住場面。
「嗯,很漂亮吧?醫生覺得病患一直、一直都看到相同的東西,應該已經膩了,所以就做了全面性的更換。」
「不管怎麼說,那都是藉口罷了。」
火乃香的腦海裡浮現院長的臉而歎了一口氣,她完全可以想像院長提議時的態度。
「對了,明凜,怎麼好像我每次來的時候,你都在大廳啊?」
「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明凜的視線充滿豐沛的感情,完全令人感覺不出她是個機器人。被這樣的眼神注視著,火乃香不由得臉頰微微泛紅。
「因為我有預感,今天火乃香小姐似乎會來唷!」
「真的嗎?」
「呵呵,你相信嗎?」
『基本上,人工智慧體不可能具備那樣的機能。』
明凜的眼神停留在火乃香手上的卵形物體──波奇上,不禁驚呼一聲。
「『小寶寶』也一起來了啊!」
『我不喜歡被那樣稱呼。』
「我說小寶寶呀,就算是機械,活得久了,見識多了,就能理解一些怪異的事唷!你在駕駛戰車的時候,也不可能全部都只按照道理出牌吧?」
『不,一切的一切都有其合理性。』
「果真還是個小寶寶呢~」
明凜再度面向火乃香,火乃香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捂著嘴角憋笑。
「今天是哪裡不舒服?外表看起來倒是挺不錯的。」
「喔,今天要看的不是我,是波奇。之前發生了一場意外,雖然他自己說沒事啦,不過為了小心起見,還是來讓醫生看一下好了。」
這間醫院設有人工智慧體專「科」,專門診查具有複雜神經回路的人工智慧體。遇上沙龍時,沙漠戰車受到極劇烈撞擊,火乃香想讓波奇接受一下檢查,看看損害有沒有經由波奇遍佈戰車全體的「末梢神經」,進而波及到中樞部分──因此帶它到醫院來。
「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了。機械科掛號的人比較少,檢查部分只要一天就足夠。不過根據檢查結果,也有可能需要住院治療。」
『住院?太小題大作了。』
「哎呀,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小寶寶!自己檢查不到的殘留應力可是很恐怖的唷!你沒聽過一邊唱歌,一邊穿越沙漠的沙漠坦克車的故事嗎?」
『從來沒有聽過。』
波奇很懷疑明凜話中的真假,但實在無法從她的表情中判斷。人工智慧體波奇從一手包辦沙漠商隊所有事物的母機中「分株」出來,受沃肯委託成為火乃香的守護者,至今已過了約十七年了。實際上它的確比明凜年幼許多。大概就是因為這樣的年齡差距,所以即使被叫做小寶寶也無法強烈反駁。
『那麼,那個人工智慧體有什麼目的,又去了哪裡?』
「這個嘛,我不知道,反正跟我無關。」
看到護士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火乃香終於忍不住放聲笑道。暫且不管她二十餘歲的外表,對於這個實際上比自己養母還高齡的護士,火乃香也一樣拿她沒轍。但能看到夥伴如此招架不住的機會並不多。
『對了,說到住院──』
波奇欲言又止,聽力敏銳的明凜追問:
「什麼?怎麼了?」
『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啦……』
「是有關火乃香小姐的事嗎?」
「你這傢伙,別亂說有的沒的唷!」
火乃香先是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後來突然想起之前的某段對話。白天在遇到沙龍前,波奇似乎有些在意火乃香的身體狀況。
「如果有不舒服的話要說唷!」
看見護士十分擔憂,火乃香連忙搖頭:
「我很好!真的!我也搞不清楚這傢伙到底為什麼這麼在意──」
『最近夜裡,你都在呻吟。』
「什麼?」
『這三天來,每天晚上都這樣。因為時間還不長,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就決定再觀察一下。』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火乃香感到十分困惑。因為自己既沒有印象作惡夢,身體狀況也接近絕佳狀態。雖然不能隨時都做好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準備,但不至於對工作造成妨礙,這點波奇應該也很清楚。
「──思念著離去的男子,每晚都哭濕了枕頭啊……」
從連接著大廳的狹窄職員用樓梯處,新響起的聲音主人走了下來。
「臭老頭……」
火乃香毫無遲疑地立刻進入備戰狀態,這幾乎可說是反射性的行為了。
「笨蛋!不叫我醫生的人,我可是會全部拖去動手術的喔!」
「什麼手術!?」
「豐胸。」
臭老頭──不,野留爺,也就是醫院院長的野留醫生隨性地脫口而出,然後信步走向火乃香。野留醫生今天沒有穿白袍,兩手放在稍厚的外套口袋中,一副要到哪裡去打混的模樣。
「護理長,小女孩如果睡太多或是吃太多,十之八九都是相思病造成的,不用太認真檢查也沒關係。」
「是的,醫生。」
明凜拘謹地回應。
「哎呀,醫生,你要出門嗎?」
「想去釣個魚。因為中午那陣愚蠢的騷動,在城鎮周圍似乎出現了來歷不明的小魚群,所以老人會決定全體出動,去『沙釣』。」
「認真工作啦!」
看著鼓起雙頰的少女,白髮的老人不懷好意地笑道:
「年輕人要庸庸碌碌地工作,至於行將就木的老人,只要悠閒安樂地過生活就好了!」
「『行將就木』是到底還要活到什麼時候啊?」
「秘密。」
火乃香一臉不滿地看著老人飄飄然離開大廳,而醫療機器人則是掛著慈母般的微笑目送他離開。
「那麼,我也先走了。」
火乃香將波奇交給明凜。
「總之我明天會來看你,要乖唷!」
『那是我的台詞。』
火乃香像是要去追野留爺一樣,快步走向正面玄關,又突然停下腳步──
「那個…波奇就拜託你了。」
火乃香低頭一鞠躬。
「我會好好照顧它的。」
火乃香離開後,明凜對抱在胸口的卵形物體露出笑容:
「那孩子長大了呢!」
『人類的成長實在太過遲緩,如果能像我們一樣有效率地進行自我改善就好了。』
「人類是人類,機械是機械,兩者不應該相互比較,而是要相互扶持,這世界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波奇什麼也沒說。一路看著火乃香成長的波奇,事到如今,或許在他們之間已不存在必須用言語才能表達的思緒。
「希望她不要被驕傲沖昏頭而迷失了自己。」
『為什麼這麼說?』
「我聽說了唷!那孩子在同業間可是頗出名的呢!」
『只是運氣好而已。』
波奇話一出口,明凜就用手背遮住嘴巴,開懷地笑起來:
「波奇,你啊,真的很不適合賭博耶!」
『怎麼說?』
「你的聲音已經把你真正的感覺都表露出來了。」
明凜再次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後走向「機械科」。
終於到了下班時間(正確來說還有一下子)。她關上大門。如果太早離開,似乎會被人在背後說閒話──她雖然這麼想,實際上完全不在意。
明明早上想喝一杯的慾望是那麼強烈,然而到了這個時間,光是走在路上迎著晚風,就覺得一切都變得相當美好。對於自己的反覆無常,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
要做什麼好呢──只思考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決定一貫的行事。晚飯還是要在舒適的地方吃最好!雖然她並沒有跟其他店做過比較,但常去的那間店也不賴。
「還可以看到小貓咪呢……」
低喃著語意不明的話語同時,她悠哉地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
突然,她感到後頸部一陣刺癢,似乎正被誰盯著的感覺。她很清楚自己特別容易成為受注目的對象,但現在的感覺明顯跟平常不同。
但在過去,這樣的事可說是家常便飯,而這也並非相隔久遠前的事。在自己還沒忘掉之前,對方也絕對忘不掉吧──她這麼思量著,臉上浮現毫無感情的微笑。就算完全忘掉了,過去的事仍舊會不斷重現。若不希望這樣的話,就只能不斷逃避、或是消除。
──逃避過去,或者是消除過去。
「兩者都很麻煩……」
她加快行走的速度。並非為了要從過去逃脫,而是突然莫名感到十分飢餓。
在位於小巷弄裡的餐廳「瑪莉的餐桌」裡,副店長兼服務生的瑪莉坐在結帳櫃檯看著店內冷清的模樣。
「歡迎光臨──啊!」
短髮少女看到與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客人,不自覺笑逐顏開。
「這裡還是一樣冷清啊!」
環視店內後,故意裝出皺緊眉頭模樣的,是剛才還在醫院裡的火乃香。她將波奇送到醫院,事情告一個段落後,才發現整個下午都沒有吃東西,因此到熟悉的店裡補吃午餐。
「可別小看這家店喔!晚餐時間就快到了,到時候可是很恐怖的!」
簡直就是戰場──瑪莉握拳描述。
「所以是我挑對時間來囉?」
放眼望去,小而整齊雅致的店裡只有零星幾個客人。
「最裡面還有座位喔!」
「一看就知道了。」
火乃香面露苦笑,走向最內側的座位,將愛刀靠在自己左手邊的牆壁上。其動作極為順暢自然,誰也無法想像,為了以防萬一,她已經默默計算過最順手的位置及角度了。
「這是菜單。」
「謝啦!」
火乃香接下菜單,視線遊走在菜單上,思索著要吃什麼,卻又不動聲色地將視線越過菜單後方。
「──怎麼了?」
不知為何,瑪莉竟伸長脖子想要窺視火乃香手上的菜單。
「沒事沒事,請繼續看,不用在意我。」
「真的沒事?」
火乃香的目光來回在菜單及瑪莉之間。本來催促客人就不是待客應有的態度。兩人雖說是之前就認識了,而瑪莉現在也沒有別的事好做,但這樣仍舊不太禮貌。
瑪莉穿著背後綁著一個大蝴蝶結的圍裙,眼神飄忽不定。火乃香放下菜單。
「我很在意。」
「請問怎麼了嗎?」
火乃香舉起食指,把發問得很不自然的瑪莉招了過來。
「有何貴幹?」
「沒有沒有,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真的。」
「也就是有什麼事情就對了。」
「那個,火乃香小姐,這份菜單是我們的推薦菜色……」
瑪莉從圍裙下拿出一份不知為何另外印的小型菜單,上面有像是套餐的照片。
「瑪莉特餐──?」
「啊,這份菜單只拿給熟客看喔!因為上面的東西都是限量的。」
「怎麼一回事?」
看到瑪莉緊張地東張西望,火乃香不禁又露出苦笑。因為旁邊並沒有任何人,零星的客人都在遠處。
「最近啊,這個城裡正在進行一種新型的生物科學技術實驗。」
「喔?是喔?」
「是啊!為了能夠開發出比以往便宜、新鮮且能大量生產的蔬果,英格莉小姐可是花了不少心力呢!」
「等一下。」
火乃香皺起眉頭。
「英格莉……是誰?」
「你忘了嗎?火乃香小姐,她是這裡的──也就是安波隆商城的行政長啊!」
「──喔!」
火乃香終於想起來了。沙漠中的各個居住區都有各自的行政長,是該地的最高負責人。英格莉就是安波隆商城的行政長,以精明幹練的形象廣為所知,甚至受到其他居住區居民的信賴,是積極的務實派。
「是喔…那先保留好了……」
少女歪著頭自言自語,瑪莉聽得一頭霧水。
「抱歉,是我的私事。」
「所以啊,我取得一些實驗中的試作品唷!安全試驗已經完成,所以不必擔心!」
可惜的是目前數量仍十分稀少。
「其實像我們這樣的小店原本應該拿不到的,不過因為父親有認識的人,所以……」
瑪莉的父親是這間餐廳的店長兼主廚,或許現在正輕鬆地在廚房裡一邊哼著歌,一邊看報紙吧!
「但是這個菜名……」
「你也覺得怪怪的吧?都是我父親他硬要這樣取的!店名是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決定的,所以也就算了;但當每次有新菜色時,都叫做『瑪莉什麼的』,聽起來好怪!」
瑪莉說著說著,臉便紅了起來,看來她是個受到父親溺愛的女孩。她的母親很早就過世,所以她是父親一手拉拔大的。
「那我就吃這個吧,麻煩了。」
「好!」
瑪莉輕快地走向廚房時,店門打開,又來了新了客人。
「歡迎光臨!」
新來的客人不顧瑪莉親切的招呼聲,一進到店裡就歎了一口氣,接著用右手撥了一下很長的黑髮。
(哇──)
火乃香不由得在心中發出驚呼聲。新來的客人比火乃香高出許多,穿著黑色的緊身衣,外搭袖口捲起來的短夾克,低跟的短靴上不造作地散佈著銀色的裝飾。
看著女子玲瓏有致的身體曲線,火乃香自然地聯想到明凜,兩人前凸後翹的身材不分上下。不過,明凜是被製造出來的機器人,而眼前則是一名活生生的美女。
(這世界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啊!)
火乃香莫名地在心中領悟到這個事實。
女子戴著腰掛式槍套,裡面隨意插著一把小型自動手槍,但比起這個,火乃香更在意她外套下的東西。雖然外套十分寬鬆,但仍舊遮掩不住她兩腋下的東西。
(是散彈鎗……不,是換裝武器嗎)
不管是什麼,拿此來防身都太誇張了。火乃香無法猜測出女子的職業,似乎什麼都有可能;換言之,似乎又什麼都不可能。
「摻水威士忌。」
女子坐在吧檯的位置。穿著緊身短褲的她翹腳而坐,對在吧檯的另一名服務生簡短說了這句話。
「老師,現在還是傍晚耶!而且我們這邊也不是喝酒的地方喔!」
聽到瑪莉噘嘴叮嚀道,火乃香更搞不清楚狀況了。她是什麼老師呢?射擊的指導員嗎?不,從她的步法來看,難道是──
「可是你們不是有酒嗎?」
女子的聲音非常微弱,聽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
「是這樣沒錯,不過……」
「那不就好了?小貓咪,你真要我去酒吧嗎?我可是忍很久了唷!」
與女子四目相交的瑪莉突然脹紅了臉,至於黑髮女子的表情,從火乃香的角度看不到。瑪莉滿臉通紅地進了廚房,不久後就拿著火乃香點的餐點出來。
「請慢用。」
火乃香決定放棄把情況弄清楚的想法,專心吃飯。入口的美味讓火乃香一陣驚訝。看來新作品正式量產而作為主力商品的話,應該能吸引不少顧客上門。
「喔喔,還挺空的嘛!」
「或許是個不為人知的好地方喔!」
四、五名像是傭兵般的男子湧進店裡。很稀奇的,其中沒有任何一個是改造人。每個人都穿著防彈背心、拿著手槍,是街上常見的類型。也差不多是客人增加的時間了吧──火乃香心想。
「這裡不會賣酒給我們吧?」
「唉唷,就說沒問題了嘛!我們的酒品都很好,只是要潤潤喉,潤潤喉啦!」
邊境常有這種人,瑪莉他們也早就習慣了。雖然有時候也會出現一些真正的地痞混混,但大多數都只是比較粗魯的好人。
走吧──當火乃香打算拿刀離開時,問題發生了。傭兵中的某一人似乎注意到坐在吧檯的美女,吹起口哨:
「小姐,一個人嗎?來這邊跟我們一起喝嘛!」
像是隊長的男子說話的同時,一邊摩蹭防彈背心,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女子沒有回應,與其說是拒絕,倒不如說是無視於傭兵們的邀約。男子甩開阻止他的夥伴,從門口附近的座位走向吧檯。
「一起喝一下又不會怎麼樣!我們也是剛下班,沒什麼力氣做壞事啦!只是想要和你這樣的美人喝一杯酒而已──」
「這裡…」
女子突然開口。毫無情感的語氣讓人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對誰說話。
「不是喝酒的地方。」
「──啊?」
「你們的出現十分詭異。」
在下一個瞬間發生的事,應該沒有任何人可以理解──除了一個人之外。
像是隊長的男子目瞪口呆,凝視著眼前的空間。他看到的是一秒前還不存在的槍口。
(────!)
火乃香倒抽一口氣。女子瞄準男子額頭所需的時間不到一秒,除了火乃香之外,應該沒有人看清發生了什麼事,就像是在變魔術似的。
女子大概是左撇子吧,左手上的自動手槍一動也不動,專家架式十足。
「等…等一下……!」
像是隊長的男子終於回過神,擠出沙啞的聲音。背後的其他夥伴們彷彿被那名女子過於直接的反應嚇到神經麻痺,全都僵在原地。因為這點程度的搭訕而掏出槍的女性,在全邊境大概只有她一個吧。
「我們什麼也沒做,別這樣……」
「遇到麻煩就馬上開槍,你們沒有『這樣的觀念』嗎?」
事實上,她真的差點就要開槍。只有火乃香看到板機已經被壓到快要擊出的位置,只差不到一公厘就要發射。
鏗啷──!
之前就在店裡的青年慌張得打翻裝沙拉的碗。對於突如其來的聲音,女子仍舊毫無反應。如果拿槍的是個門外漢,八成已經反射性地扣下板機了吧!女子在精神上徹底與外界隔離,完美地駕馭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如果有事找我的話,請在我獨處的時候過來,在這裡會給小貓咪們帶來困擾的唷!如何?要到外面解決?還是──」
像是隊長的男子緩慢向後退。不知為何,他的臉上已轉為面無表情,進到店裡時的開朗神情已蕩然無存。
「我還以為很好辦呢……」
男子的語調也隨之驟變。原來剛才所發出的都是偽裝出來的聲音,然而卻十分自然,讓人感覺他似乎可以自由操控不同的人格。
「走吧!」
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眼前的情景實在很不可思議。雖然的確是女子先拔槍,但一名女子竟能憑藉著一把槍就控制住整個場面,實在是太奇妙了。男子全都穿著強化防彈背心,就算被子彈打到,應該也不會輕易致命。而且血氣方剛的傭兵們在人數上也佔優勢,應該會抱著受點傷的覺悟,企圖控制全場才對。
──有這麼害怕這名女子嗎?
說到奇妙,其實還有另外一件奇妙的事在店裡發生。
先前將沙拉翻倒的青年開始緩慢移動,但並不是會引人注意的大動作,僅僅只是微微地扭轉身體、改變方向而已。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中,誰也沒有注意到,他衣服下側腹的附近出現了細微的聲音。那聲音比昆蟲拍打翅膀的音量還小,聽起來像是在解鎖──
「住手吧。」
青年被從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僵直身體。
「什…什麼……」
「打算從人家背後開槍的壞孩子──」
出現了「鏗」一聲的金屬摩擦聲。
「我會從他背後砍下去唷!」
青年無法動彈,也無從得知位於自己身後的人是誰──不,他很清楚。對於自己以外所有客人的位置及舉動,他都瞭若指掌。
──應該是瞭若指掌的。除非有透明人,不然聲音的主人應該是綁著頭帶的女孩,金屬音則是準備拔刀的聲音。可是,她什麼時候繞到背後來的?又是怎麼過來的?
比起這樣的疑問,他更在意的是背上流下的冷汗。因為事實上,現在並沒有生命的威脅,也沒有一動就會被砍的壓迫感。不如說因為一切都太過清楚明瞭,使得防衛本能跟攻擊衝動都一併消失殆盡。
因此──他動彈不得。
能夠瞭解到這點,表示他也並非泛泛之輩。如果只是單純的門外漢,不會感受到被稱之為「舞刀使」的少女真正的厲害。
女子跟傭兵團似乎注意到這邊發生的事情。此時,原本只會被當作附近居民的平凡青年,散發出與傭兵團們同樣的氣味。
「別砍喔!」
青年稍微往前,走到傭兵團們的身邊後才緩緩轉過身來。
「────!?」
右手握著刀柄的少女就在眼前。青年在轉過身前,完全沒有感受到少女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跟在後面。
「我們改日再來。」
實際上的隊長似乎是那名青年。傭兵們退出門外,當青年打算跟上去的同時,突然轉身看了一眼妨礙自己行動的少女。
「綁著頭帶、拿著刀…你就是『舞刀使』嗎?」
「原來我挺有名的啊?」
青年冷漠的視線與少女閃閃發亮的黑瞳,在空間中的一點交會。
「我聽說過有個居合斬高超的『護衛』,記得名字是叫──火乃香。」
「嘖嘖嘖……」
火乃香搖了搖食指。
「不,你錯了。不是『護衛』,是『萬事通』!如果有需要,歡迎隨時來找我──不過可能有點貴唷!」
雖然火乃香的嘴角浮現笑容,眼中卻不見一絲笑意。
「你在護衛那個女的嗎?」
「秘密。」
火乃香一邊思考這種說話方式似乎在哪裡聽過,一邊咧嘴而笑。剎那間,青年無聲無息地消失了。時間點掌握得真好──就算這麼覺得,但或許火乃香看得一清二楚。
「呼……」
從緊張中解脫的安心感,使得其中一名服務生蹲坐在地上。瑪莉雖然臉色微微發青,卻立刻開始整理地面──只能說真是太敬業了。
「結帳。」
火乃香站在結帳櫃檯前,後方傳來嘶啞的聲音: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那傢伙似乎在衣服下藏了什麼。」
應該是手槍之類的。他似乎早就掌握到女子的行蹤,而早早就到這家店裡埋伏,打算在傭兵們分散女子注意力時,從後面進行狙擊。
「我會不會太多管閒事了?」
火乃香逐一數著錢幣的同時,害羞地回應。
「為什麼這麼說?」
「你應該早就注意到了吧?姊姊,你的速度似乎比他還快。」
女子終於展顏而笑。但火乃香並不知道,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微笑。
「你是火乃香小姐,對吧?我叫白芙。請讓我再說一次,謝謝。」
「不用道謝啦!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我一定又會挨罵了,說我又自找麻煩之類的…所以請幫我保密唷!」
「可以陪我一下嗎?」
白芙舉起裝著摻水威士忌的酒杯。火乃香聳了聳肩說:
「我不碰酒精的,而且我等一下要去別的地方。」
「好嘛,一下下就好了。」
女子伸手碰觸火乃香的手腕,正當她要握住時,火乃香俐落地轉身離開。
「我真的必須走了。瑪莉,很好吃唷!謝謝招待!」
走出店外,火乃香跑進夕陽餘暉照耀的路上。
「好帥……」
瑪莉手上拿著拖把喃喃自語。火乃香本人似乎不知道,四處都藏有她的粉絲。
「什麼?小貓咪,你喜歡女生?」
「不是那樣啦!」
瑪莉被澆了一頭冷水,然後鼓起雙頰。白芙觸碰到她拿著掃除用具的纖細手腕。
「啊……」
似乎有什麼東西從接觸點被抽出的感覺。瑪莉一陣暈眩,在白芙身旁蹲了下來。
「呼……」
白芙看著自己的手掌,似乎想到什麼有趣的事。
「火乃香…啊……」
若名字的主人在現場,被那浮現於冷艷外表上的妖艷眼神注視,會有什麼感想呢?
安波隆商城終於即將邁入黑夜。還留有餘濕的空氣,不久後將會在星星的注視下失去溫度,構成這個城鎮的生物建材也正逐漸轉變成夜間模式。
在這個星球一天中最後的太陽餘暉下,洪亮的歌聲響徹雲霄,似乎是剛剛放學回家的小孩們正在唱歌。
拂曉綻放的花朵
黎明離巢的雛鳥
清晨離鄉的旅人
至少在太陽升起前
在睡眠的魔法解除前
於此地好好休息吧
在母親的懷抱裡在母親的凝視中
那是流傳在邊境的搖籃曲。平靜、安穩的曲調,十分適合哄小孩子入睡。不過因為這個小小合唱團的每個人都各隨已意地用力放聲歌唱,才凝聚成如此無比熱鬧的歌曲。
看來是結伴放學──不,應該說他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到某處心滿意足地大玩特玩了一番吧?每個人的臉跟衣服上都佈滿沙子,看起來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不過小小的雙眸仍閃耀著光芒。
到家的孩子一一脫離團隊,最後終於只剩下一個小女孩。雖然倒數第二個離開的男孩說要送她,但女孩搖手拒絕,硬是趕他回家。
與大家分開後,女孩似乎有些膽怯了,小小的身子在街燈乍亮的街道上跑了起來。進到人影稀疏的小巷子裡,看到自家窗子露出的光芒後,女孩終於降低速度。
「咦……?」
有個人正好從她的家門口走了出來。一瞬間,街燈上浮現的人影讓女孩興奮得心兒怦怦跳,幾乎要呼吸困難。
「──小香香!」
「蜜莉!」
火乃香認出綁著馬尾的女孩,大力跟她揮手。火乃香在餐廳跟白芙所說的「等一下要去的地方」,指的就是蜜莉的家。
「唷!你一點都沒變耶!」
「喔!」
她們同時豎起大拇指,這是兩人一直以來的打招呼方式。
「我也才剛來不久,不過聽說你還沒有回來,所以就打算走了。」
「跟你說唷!我跟朋友還有醫院的醫生們一起去釣魚了!」
「啊呀…原來如此!」
火乃香敲了敲綁著頭帶的額頭。原來跟野留醫生一起去釣魚的不只是老人會的人,還有小孩子,真是陣容浩大。
「有釣到嗎?」
「嗯,超厲害的唷!雖然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但釣到的魚扁扁的,有這~~麼大一條喔!蜜莉也有幫忙呢!」
「大概是沙鰩魚吧。」
跟醫生所說的一樣,平常在這城鎮附近不太看得到的生物,為了要躲避沙龍而移動逃到這邊了。
「要不要散一下步?」
「要!」
「啊…不過你肚子不餓嗎?」
「其實剛才吃了好多釣到的魚,原本還擔心晚飯大概吃不下了呢!」
蜜莉天真爛漫地笑著。火乃香感到心頭放下一顆大石頭了。同時,心中的某處也感到絲絲的疼痛。
剛才與人對話中好幾次掛在嘴邊的稱呼──「叔叔」,正是八歲的蜜莉安的父親。她的母親很早便過世。「叔叔」──也就是藏肯去世後,蜜莉就被托給住在安波隆商城的阿姨,也就是藏肯的妹妹家。她跟哥哥很像,都有著善良的心腸,對於火乃香在藏肯過世後照顧過蜜莉一陣子,她打從心底感激。火乃香才剛跟她見過面。
「吶!」
蜜莉小小的手拉住火乃香衣服的下擺。
「嗯?怎麼了?」
「大哥哥呢?」
「喔,他啊……」
火乃香用這樣的理由解釋:
「那傢伙似乎有事情要去處理,過一陣子就會回來了。波奇也不在。因為發生了點意外,它現在在醫院。」
「什麼!?」
「嗯…沒什麼好擔心的啦!反正那傢伙就像是打不死的蟑螂一樣,生命力超強!」
「嗯嗯…那小香香,你今天一個人囉?」
「──這麼說來也是。」
在蜜莉點明之前,火乃香都沒有注意到這個事實。就算回到了修車廠中的戰車裡,一直跟自己拌嘴的夥伴也不在身邊。火乃香從未想像沒有波奇的戰車是什麼樣子。在二手商店買下這台戰車讓藏肯改造後,波奇就被當作中樞系統安裝上去了。一直以來,火乃香都把波奇跟戰車視為同一個個體看待,是個囉嗦的保護者、值得住賴的夥伴,以及──家。
「小香香。」
「嗯?」
「我啊,我……」
火乃香靜靜等待著吞吞吐吐的少女開口。城鎮已染上了夜色,看到急忙走在回家路上的人們,頓時增添不少鄉愁。
「想要成為機械工程師!」
「機械工程師?」
「其實我本來想跟小香香一樣成為萬事通的。不過我不像小香香一樣堅強,也不會用刀……」
「…………」
「所以我要成為機械工程師,跟爸爸一樣!這樣的話,就可以跟小香香、波奇還有大哥哥一起工作了,對吧?」
蜜莉如此讓人心疼的想法,讓火乃香停下了腳步。即使生活在溫柔養母的庇護下,那孩子仍舊在探索自己的定位,積極地與這個社會產生關聯,摸索著一個人的生存之道。
「你很堅強唷!」
「什麼?」
「蜜莉,你比我堅強多了呢!不會用刀也沒關係,要當萬事通也可以、機械工程師也可以,不過……」
火乃香將雙手放在蜜莉肩膀上。
「可是別太心急!先盡情地玩、盡情地學習,再吃很多很多好吃的東西、認識很多很多的人──」
火乃香微笑著。火乃香的微笑,任誰看了都會卸下心防,回以微笑。
「我會一直等你的!因為我們約好了,以後要一起生活的嘛!」
此時,蜜莉小小的手掌戰戰兢兢地伸向火乃香的額頭。從頭帶的縫隙中,隱約透露出不仔細看便不會發現的藍色光芒。
「好溫暖……」
從那裡流竄出來的光芒,表露了擁有者的高昂心情,是火乃香思緒的印記,也是叫做火乃香的這個女孩當下正在呼吸著的存在證據。
「回家吧!」
過了一會兒,火乃香開口道:
「再不回去,阿姨會擔心唷!」
「嗯,也對。」
十七歲跟八歲。兩名少女牽著彼此的手,踏上歸途。
「似乎變冷了……」
與蜜莉分開後,火乃香思考一下接下來的去處,最後決定回到修車廠。不過在待修中的戰車裡無法好好休息,於是她打算在拿了一些需要的日常用品後,就去找間便宜的旅館投宿。
「總覺得…好累。」
火乃香開始自言自語。今天一開始時是很悠閒的,但在遇到沙龍後就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變成十分繁忙的一天。幸好現在並沒有任務在身。但仔細想想,如果有工作的話,自己也不會在沙漠的正中央閒晃,或許就不會遇到沙龍了,所以不知道到底該說是幸還是不幸。
然而這樣的一天終究要結束了。火乃香決定暫時先不去想接下來要面臨的重重難關。至少戰車在七天內無法動彈,而波奇的診斷結果出來後,或許還得在這裡停留更長一段日子。關於修理費用跟滯留的花費,雖然不會立刻產生影響,但若不早點開始工作,似乎會變得很麻煩。
才思考不久就感到頭痛。可以分擔煩惱的「另外一個頭」不在,或許造成了比想像中更大的空白。
火乃香無意識地抬頭仰望,天上不知何時已是滿天星斗,甚至給人些許壓迫感。
過去,人類因為經歷被後世稱作「大戰」的大破壞,失去了各式各樣的事物。沙漠化的嚴酷環境,也是事到如今仍無法解決的嚴重後遺症。
「有失必有得,不是嗎?」
似乎有人在耳邊細語──火乃香這麼覺得。她的嘴角浮現笑容,閃爍星辰映照在瞳孔裡。她心想…的確得到很多。包含眼前無盡閃耀的星光,大概也是得來不易的寶物吧。
正當她打算向前邁步的時候,一輛車開到她的身旁停下──是一台車頂堅固的吉普車,車體上印有「安波隆商城行政局」的標誌。一名戴著像是護目鏡的太陽眼鏡的女子從駕駛座走下來。
「抱歉,打擾了──」
女子的口氣十分簡潔有力,有效率但絕不冷漠,是讓人愉悅的說話方式。
「我是安波隆商城行政長的第一秘書,我叫拉潔莉。您是──火乃香小姐吧?」
「嗯,我是。有什麼事嗎?」
火乃香對眼前的這名女子毫無防備之心,立刻點頭同意。這樣放鬆的她,在緊急事態發生的時候,又會有多麼迅速的反應呢?不清楚她的人大概完全無法預料到吧。
「很抱歉這麼晚還打擾您,其實,英格莉行政長無論如何都希望能跟您見一面。」
「現在嗎?」
「希望越快越好。」
「是要委託我什麼事嗎?」
「那要等您見到行政長的時候才能得知。」
「真傷腦筋……」
火乃香搔了搔臉頰。
「我還沒有找到今晚住宿的地方耶……」
「那麼我們會幫您準備。」
「即使如此,你們訂的地方,我也不一定住得起啊……」
「啊,不,這點請您不用擔心,因為是我們要勞駕您跑一趟,所以一切的費用都由我們負責。」
火乃香露出正中下懷的笑容,心情倏然變得十分開心:
「那麼,只能聊聊唷!」
「嗯,瞭解。請。」
火乃香坐進吉普車的副駕駛席,心中一陣感歎。看來安波隆商城的漫長一日,似乎還沒有結束。
(──以上是到目前為止的中途報告。)
在一個不存在的空間中,菲拉·梅麗奇沒有實際肉體的聲音響徹整個會場。「THE THIRD」的緊急臨時評議會在換了會場後繼續進行。
但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實際移動過身體。這裡是他們以天宙眼為媒介,直接連結的假想情報空間。他們的肉體目前都還各自坐在半流動椅子上,留在原本的圓形會場中。
(在這三天,調查對像擴張的速度明顯加遽。速率沒有一定的規律,但與最初的定點觀測數據做比較,現在的最大半徑已經擴張了約一千倍。)
無論是否事先得知這個資料,議員們紛亂的思緒都如同漣漪般在情報空間中蔓延。
在他們的眼前有著數種影像資料,全部都是針對同一個對象,用不同角度進行的觀測結果──這點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那是個白色的「巨蛋」。乳白色的半球形物體完全覆蓋住沙漠上空。從上空攝影的圖像看來,像是正圓形的碗,但從側面所得到的圖像則稍有不同。
在比地表稍高一點的位置,巨蛋的水平向直徑達到最大值,接著又隨著接近地面逐漸縮短,曲率則跟上半部相同。也就是說,那並不是半球形,而是像下半部陷入沙漠中的一整顆球體──
話說回來,目前的最大直徑即將達到一公里,並且繼續擴大當中。這個球體正持續膨脹。構成巨蛋的並不是一般的物質,但以「THE THIRD」目前所有的各種觀測技術,別說是巨蛋真正的內涵部分,就連表面一微米下的情報都無從收集起。
(那被稱為扭曲空間──)
外表看來四十多歲的一名男子的意識體發言。
(正如你所說的。)
菲拉·梅麗奇答覆。
(總而言之,在這球體的中心存在著某樣東西,將周圍的空間扭曲了。這個球體並不是實心的,充其量只是夾在內部的閉鎖空間,以及外面的正常空間的交界面──)
這是針對這次的情況,分析小組的統一見解。
(但是,從外部侵入的各種形式的探測儀器都被吸收,而且完全沒有觀測到從內部流露任何熱量…有沒有可能是一種黑洞呢?)
(若是如此的話──)
另一個意識體回答。
(在自然的狀態下,不可能出現那樣的扭曲空間。當然,這也不是以我們的技術製造出來的空間……)
(這會與「技術禁止令」有關嗎?)
情報空間再度出現一陣嘩然。在這個星球中,除了「THE THIRD」之外,擁有科學技術的只有人類。在「大戰」中勢力消弱的他們不應該會擁有超出「THE THIRD」的技術。為了避免他們獨自開發新的技術而再度招來「大戰」般的災難,「THE THIRD」因而訂立對人類唯一一個強製法令──技術禁止令。
(使空間扭曲的技術可是連我們都還未完全掌握啊!)
(但是在還未確立正式的理論前就現實化的事例也不在少數。)
(那「技術禁止令」到底是為何訂立的?為什麼要設置查察軍?出現如此尖端的科技,卻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在現行的監視系統中有可能發生這種事嗎?)
(──請安靜。)
一個別於菲拉·梅麗奇的意識,瞬間讓假想空間內恢復寂靜。就某種程度上,這個意識比菲拉·梅麗奇還令人恐懼。僅僅只是說了一句話,就讓如陷入強烈地震的世界變得鴉雀無聲。
(正如同諸位的疑問,那與「技術禁止令」毫無關聯。)
淨眼機冷靜地指出這一點。
(那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是我們,也不是人類,難道是與你們常任議員才能參與的「那件事」有關嗎?)
淨眼機也否定這個說法。若真是如此,菲拉·梅麗奇又會作何反應?淨眼機思考著。
(有一個事實各位都忽略掉了。我們所保有的技術,基本上是在「大戰」之前的舊世界中已經實現的。我們獨自開發、演進而成的雖然不在少數,但那與舊世界的技術體系也並非完全無關。)
(那麼──)
依照淨眼機的指示,不明的巨蛋狀物體被別的圖像覆蓋住──是一張地圖。
(這是這個地點的舊地圖。是在沒有任何勝利者的「大戰」自然而然結束前約一年前的地圖。)
僅憑著這少許的資訊,數名「THE THIRD」似乎已經瞭解淨眼機所想表達的事實,空氣中瀰漫著一股不同於先前的緊張感。
(這裡──理當是扭曲空間中心的這個地方,過去是個巨大的兵工廠。在終戰的一年前,曾有過遭受大規模轟炸的紀錄。那是股足以改變地形、非比尋常的破壞能量。)
一片靜默擴散開來。淨眼機似乎不願意讓這風平浪靜的湖面,因為自己的話語引起波紋,於是極為平靜地述說:
(攻擊的一方很害怕在這裡被製造出來的東西,因此打算徹底毀滅掉,不留下一丁點痕跡,因而在這裡注入了足以達到如此效果的戰力。)
(原來如此……)
某人低聲歎息。
(他們是打算將記錄著製造資料的零件全部都消滅。若是「那個」殘留下來,或許「大戰」就會更早結束了也說不定…以我們無法想像的悲慘方式結束──)
毛骨悚然──就連「THE THIRD」也感到毛骨悚然。就算這個會議允許人類旁聽,也絕對不會有人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或許他們就連那份恐懼的本質也無法理解。
似乎沒有人想再進一步問下去,卻也沒有人能夠阻止淨眼機繼續往下說明,而且這也不是理會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在這裡進行製造的兵器,恐怕搭載了人類史上更初的扭曲空間引擎,也就是超超巨型無畏級陸上戰艦──全自動完全報復型機動要塞「墓碑」。)...<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二章 蠢蠢欲動的過去】
吶…你們在哪裡?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戰車發動,傳動輪就位。」
沙漠戰車解除待機模式。位於控制室的火乃香,隨著主動引擎逐漸增強的振動,內心交雜著期待與些許的不安。
「波奇,怎麼樣啊?」
『別叫那麼大聲,車身全體的平衡檢查已完成。』
「不過……」
火乃香一副靜不下心的樣子,確認著儀表板上的各種計數器。如果有肉眼看得出的異常,應該老早就會發現了,但火乃香堅持要自己再檢查一次,否則無法安心。
戰車受到沙龍群波及之後過了五天,玩具喬伊比約定交車的時間還早完成了檢修工作。而實際上,負責維修戰車的也不是那名少年。他所擔心的「殘留應力」問題,理論上也已經被徹底解決──如果安波隆商城行政長英格莉所言屬實的話。
她是名約五十多歲,有著淺灰色頭髮及同色系雙瞳的女子。被帶到安波隆商城行政局辦公室的火乃香,站在對方面前,毫無來由地緊張起來。
「你就是火乃香小姐吧?我之前就有耳聞過關於你的事。你雖然還很年輕,卻是個頂尖的萬事通。」
「也沒有那麼厲害啦……」
安波隆商城行政長穿著方便活動的工作服,看著眼前慌忙搖頭的少女,露出饒富興味的表情。
「你用不著謙虛,我在年輕時也做過跟你一樣的工作。我若這麼說,你相信嗎?」
「真的嗎?」
「所以我知道那並非沒有實力的人,光憑運氣或關係就能闖出一番名堂的世界。」
英格莉的話語間充滿自信。這段話並非她倚靠預測及推算,而是在依靠實際經驗後得到的想法。
「對了,火乃香小姐,據說你今天遇到沙龍的暴走?」
「──你的消息還真靈通耶……」
「若讓你感到不愉快,我向你道歉。我不是要找藉口,而是因為我的職責所需,必須要事先掌握消息。」
火乃香並沒有要抱怨的意思。正如同女子所說,身為居住區的最高負責人,必須背負為數眾多且涉及多方面的責任。以機械城鎮壓──安波隆商城來說,任何一個邊境查察軍的動向都攸關全城的生死,絕不能因大意而忽略。
「關於那件事,行政局目前正盡全力收集相關情報,所以希望能從你這邊瞭解更多的狀況。」
火乃香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被請來這裡了。女子過去從未遇過沙龍暴走這種現象,甚至聽也沒有聽過。在過去的紀錄中,具暴走習性的生物有數種,但沙龍並不包含在內。
雖然這次沒有對安波隆商城造成直接傷害,但考慮到日後仍有發生同樣事態的可能性,因此必須事先擬好對策。但話說回來,英格莉的行動速度還真是非比尋常,狀況一發生便馬上進行分析,隨即下決定,然後立刻實行。這種行事風格就是她能在城外的週遭居住區當中,也被認同為領導人物的最大特質。
火乃香盡可能將當時的詳細情況重現──除了某一件事之外。她保留的部分,就是當時是如何注意到沙龍接近的。
在火乃香講述的過程中,英格莉時而提出疑問。待結束後,她坐在辦公桌前陷入了沉思。閒得無聊的火乃香則在柔軟的沙發上忸怩不安地坐著。她在自己的名字被突然叫到後,坐直身子。
「火乃香小姐。」
「──有什麼事嗎?」
「你接下來有預定的工作嗎?」
「啊…關於這點,現在我的戰車正在維修中,所以並沒有計劃。」
英格莉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火乃香面前:
「我相信你的技術,有件工作想要拜託你,可以接下嗎?」
「聲音不太一樣耶?」
火乃香側耳傾聽引擎的運轉聲。
『燃料的使用效率大幅提升了,巡航速度將比以往更快,定量的燃料所能行駛的距離也更長了。』
「那還真是不錯呢!」
火乃香現在的心情有些複雜。能提升戰車性能固然求之不得,而就接下來的任務而言,這也是最低限度的必須條件。更重要的是,改造修理的大部分經費都是由「別人出的」。
像火乃香這般等級的萬事通,的確可以開出比別人更多的條件。但現在火乃香得到的卻是比行情還高出幾倍的報酬。確實有人會因為事先得知僱主的經濟狀況而獅子大開口,但火乃香從來沒有這樣做過。她心情好的時候,甚至會接下幾乎可以說是毫無報酬的工作──雖然波奇通常都會不太高興。
安波隆商城行政長所提出的條件,在某方面看來算是前所未有的優渥。雇方不但負擔了戰車的改造維修費用,甚至無償出借可加裝的貨櫃車,以及──
『有客人。』
待波奇將引擎減弱到待機狀態後,火乃香從側面的氣閘跳了下去。
「小姐!」
嬌小的少年車輛維修技師與萬事通少女,不知為何難為情地交錯著彼此的視線。
「那…那個…戰車的性能提升了呢!」
「喔…嗯…我知道。」
兩人話說到一半,便因為尷尬的氣氛而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喬伊似乎想打破這令人不知所措的僵局,下定決心說道:
「那個…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
「推薦我進入行政局技術團隊的,是小姐沒錯吧?」
「──抱歉。明明已經把戰車交給你,你還特地為我空出時間,我卻還任意變更……」
「真是的!被別要搶走工作,感覺很不好耶!」
火乃香自覺心虛。同樣身為一名專家,中途被撤換掉的屈辱,她是再清楚不過了。就算這次是因為時間上實在無法配合,但這也只是火乃香單方面的理由。
可是──
「那是原則,做事的原則!不過,雖然一開始有點生氣,但看到那些傢伙的工作情形後,該怎麼說呢…我的世界觀改變了!」
「咦?」
「你相信嗎?團隊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像叔叔一樣的機械工程師唷!雖然我因為小姐的介紹而能夠加入他們,但老實說什麼忙也幫不上,那些人實在太厲害了!」
──火乃香向英格莉表示戰車正在修理中,並且認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完成這次的任務。但對於她的推辭,英格莉如此回應:
(這是非常重要且危險的工作,因此行政局全體上下將會盡全力成為你的後援。)
也就是說,這座群聚機械工程師的機械城鎮──安波隆商城中,臥虎藏龍的高手們將會傾巢而出。關於這次戰車的修理及各項性能提升,他們將會給予火乃香全力支援。
(雖然你這麼說,但那一定會觸犯「技術禁止令」……)
看著面露憂心的火乃香,精明能幹的務實派行政長流露出大無畏的笑容:
(我身為這個城鎮的行政長,可不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跟你說實話吧,查察軍根本不能依靠。這幾天來,他們連一次強制搜查也沒有執行,完全停止活動。)
雖說她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委託查察軍進行調查──她補充道。
(說不定是個誘人出巢的陷阱。)
(也或者是中樞統閤府中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要知道,所謂的「沙塵暴之眼」就是這麼一回事。或許真如你所說的,這是查察軍設下的陷阱。所以這是場賭博,參加與否由你自己決定。)
──火乃香雖然表示「要回去跟夥伴討論」,但或許是因為看到行政長的雙眸滿溢著堅定的光芒,心中已有約八成的定見要接下這件案子了。
只是,英格莉做到這種地步,反而讓人不安。
(我的疑心病還真是重啊……)
火乃香在心中感歎著。
「──要走了嗎,小姐?」
「嗯。再不工作不行了。」
喬伊當然不清楚關於工作的內容,只知道是跟行政局有關的大事。
「我…想去行政局的技術專門學校學習。」
「是喔?」
「是行政局技術團隊的領隊建議我去的喔!他說我的資質不錯,應該試著從理論層面確實去加強。」
「好厲害喔!」
少年搔了搔臉頰,在皮膚上留下了一點油漬。這個污漬及油臭味正是少年的驕傲,也是一生的朋友。
「不用擔心!我還是會繼續現在的工作,因為理論是需要實踐來相輔相成的嘛!如果戰車又壞了,我永遠都會在這裡,一定會幫你修好的!」
「別只是說說而已唷!我看啊…為了試試你的技術,故意弄壞看看好了!」
『駁回。』
外部廣播器立即傳來抗議的聲音,逗得兩人哈哈大笑。
「那麼,要走囉!」
「嗯嗯,保重!」
火乃香消失在氣閘裡,引擎輸出功率隨即大幅提升。少年退後數步,牽引著貨櫃的沙漠戰車開始緩慢移動。
「喬伊!」
火乃香自上方的車艙罩探出身子:
「要早日成為跟叔叔一樣厲害的人喔!」
「可以嗎?到時候就不會再給你特別折扣,也不會再為了你調整工作時程囉!」
「虧我們認識了那麼久……」
戰車駛離修車廠,只剩下火乃香爽朗的笑聲迴盪。少年連手都不揮一下,只是獨自在原地佇立不動。
「不管戰車損壞得多麼嚴重,你都一定要平安回到這裡,小姐──如果沒有好好回來的話,就不配叫做舞刀使了。」
少年默念火乃香流傳在街上的稱號,接著似乎想隱藏泛紅的雙頰,掉頭回去工作。
「太急躁的話,我想不會得到什麼滿意的結果。」
辦公室被滿天的星光包圍著,那是經由搭載於靜止衛星上的宇宙望遠鏡傳來的即時立體幻象。在這幻象的正中央,辦公室的主人正謹慎地選擇說話的辭彙。
「那麼,你認為該怎麼做?」
身著白色長袍的菲拉·梅麗奇,冷淡地反問跟自己擁有相同美貌的人。
「EICON.SS的啟動是不得已的。將全查察軍納入緊急動員體制,雖然會對一般的偵察活動造成阻礙,但事態至今,這也在可接受的範圍中。」
淨眼機坐在記錄了自己個人資料的半流動椅子上,十指交扣,緊閉雙眼。這是他陷入思考時的固定姿勢。
「聽見你這麼說真好。淨眼機跟菲拉·梅麗奇──有你們兩位共同提出的話,就更具說服力了。真希望兩人平時也能保持這樣的合作關係。」
「的確如此。」
照淨眼機的講法,彷彿兩人經常是以互相爭執為前提在行動。而對於這點,菲拉·梅麗奇似乎也毫無異議。
「不過在還未明確掌握原因的情況下提出WHD的構想,是否有點操之過急?」
「你真的覺得還不能確定嗎?難道你認為我們的分析有誤差?」
「情報太少了,目前所做的,只不過是依據狀況所進行的推論,不是嗎?」
「依照史實記載,『墓碑』確實是在那裡建造的。況且,雖然我們徹底對執行轟炸的勢力展開了追蹤調查,但是並沒有發現要塞已經被完全破壞的具體證明。」
菲拉·梅麗奇所敘述的內容,淨眼機毫無疑問十分清楚。所有的評議員都獲得了同樣的報告。
「『墓碑』的航行與系統維持是藉由扭曲空間來進行的。萬一在受到攻擊的時候,中樞系統早已經開始執行運作,並為了保護艦體,而啟動了扭曲空間的話呢──?」
「那麼,為什麼它到現在才又出現?」
「因為空間轉換,艦體移動到了某種次元…應該稱之為『亞空間』吧。」
「是在我們所知的扭曲空間理論中,被稱為零度空間或是虛數空間的亞次元嗎?」
菲拉·梅麗奇點頭表示肯定。
「關於零度空間的性質,依我們現有的技術尚無法模擬。那到底是怎麼樣的空間?不…就連它到底是不是個空間都還無法確定,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或許連那邊與我們所在的這個空間雙方的時間行進速度──也就是時間概念本身都有所不同。」
菲拉·梅麗奇緩慢地環視兩人所在的宇宙空間,最後,視線停在一個特別明亮、閃耀著藍色光芒的圖像上──那是地球。
「就如同你所說的,我們還沒有掌握到確實的證據。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對那個扭曲空間置之不理。最糟的情況──如果『那個』真的如我們所推測的一樣……」
淨眼機突然睜開雙眼,金黃色的瞳孔和另一隻同樣顏色的瞳孔交錯。
「該架到崗位上了。由於啟動了EICON·SS各單位都人手不足。這種時候就不由得開始覺得有些厭煩,自己怎麼會有被認可為常任議員的能力……」
「一點也沒錯。」
女子轉身離開虛幻的宇宙空間,身上的長袍跟著飄起,她的一舉一動彷彿都在計劃處中,美得無法勝收。
剩下的一名男子毫無動靜,過了一會兒才終於站起身來,以認識他的人都會極感訝異的粗魯動作朝辦公桌表面揮拳。
「──『大戰』就要再度降臨了……!」
這是菲拉·梅麗奇保留沒說的話。
「波奇,設定路線。」
『收到──總之,只要往沙龍暴走的反方向去就好了,對吧?』
「沒辦法,資訊不夠,暫時也只能這樣做。」
沙漠戰車牽引著搭載壓縮過的燃料及水的貨櫃,用著比過去快約一·二倍的巡航速度在沙漠中行進。這還不是戰車改造過後的真正實力,火乃香跟波奇都還在逐漸習慣新戰車的性能。
『如果能找到沙龍巢的正確棲息地,可是生態學上的一大發現呢!』
「那我的名字就會以發現者的身份留在地圖上了──不對,這和我的職業不符吧!?」
火乃香目前的目的地是位於邊境深處的某處場所,據說是沙龍的一大棲息地。人們對沙龍的生態雖然幾乎一無所知,卻也未曾見過它們群體移動的例子。這次發生團體暴走的狀況,讓人不禁猜想,他們或許真的有固定的群棲地,而且該地發生了異狀──
英格利委託火乃香的任務就是調查出沙龍暴走的原因,並弄清楚那到底只是一時的現象,還是今後仍有可能發生。
「當下沒考慮太多就接下這個委託…果然目的地太遠了,無法順利進行補給吧?」
『正因為如此,才改造戰車並拖了貨櫃。雖然還不清楚具體的目的地,但以目前的裝備而言,一定可以深入內地進行調查,並且活著回來。』
「順便觀光好了!」
『這樣我們可能會因為經費不足而失敗。』
火乃香及波奇以安波隆商城和目擊沙龍的場所──也就是戰車遇難的地點為基準,倒推沙龍的行進路線。雖然並不能保證它們是直線移動,但基本上暴走的生物除非遇到相當的阻礙,否則並沒有採取變更行進路線的理由。
從某種角度來看,路線的設定極為單純,但最大的難關,就是路線上幾乎不存在任何居住區──就如同字面所說,那是個無人地帶。雖然往好的方面想,這代表沒有任何城鎮受到沙龍的侵襲,但無法進行補給還是讓人感到困擾。
在這個時代裡,幾乎沒有可以讓人類自由駕駛的飛行機械,這個星球的天空全部都在「THE THIRD」的管轄之下。廣義來說,這也可以算是一種「技術禁止令」。明明飛行即可大幅縮短時間的路線,火乃香卻只能勉力地乘著戰車前進。
「真是的,好無聊啊……」
『別一直抱怨,不然你為什麼要接下來?』
「──這個嘛……」
火乃香突然觸摸被頭帶覆蓋住的額頭。不知何時開始,那裡不斷傳來一種無法說明的異樣感覺。日復一日,這種奇妙的異樣感漸漸轉變為不安。火乃香說不上來這是為什麼,但這種感覺卻一直存在。而造成這種感覺的元兇,似乎就在邊境遙無止境的盡頭處──火乃香有這樣的預感。
『或許我們不該接下來的。』
「為什麼?這不僅是件大工作,還可以幸運地免費修理戰車耶!再說,就算對方要跟我們收修理費,任務支付的酬勞也高到能讓我們付現。」
『性命比錢更重要。』
波奇毫不猶豫的口吻,讓火乃香啞口無言。
『你昨晚又做惡夢了。雖然不知道我們分開的期間,你是不是也這樣,但也不難推測,那段期間你依然還是有繼續做惡夢。』
「就跟你說,那是因為……」
是因為那個──嗎?每晚少女不穩定的睡眠狀況,也跟這陣子胸口的不安有關嗎?
「──喔?」
火乃香突然轉頭,望向控制室的後方。
『你話還沒──』
正當波奇準備將話題拉回來時,突然語氣驟變──這是只有火乃香才聽得出來的微妙變化。
『有物體的運動反應從後方逐漸接近。以熱源大小及速度來看,是部小型車輛。』
「是吉普車嗎?」
『似乎朝著我們的戰車而來,十分快速…我想有可能是從安波隆商城來的。』
「我大概忘了什麼東西在那邊吧…波奇,熄火,等等看。」
『收到。不過為了安全起見,我可以解除主炮跟機槍的安全裝置嗎?』
「交給你了。」
傳動輪保持在可行進的位置,火乃香確定戰車轉換成待機狀態後,提刀走向氣閘。
火乃香佇立在戰車旁,一輛沙漠吉普車出現在面前,在華麗捲起塵埃後緊急停駛。
「──啊?」
從駕駛座突然伸出一雙腳,黑色的中筒靴踏在沙上。接下來出現的人影,讓火乃香目瞪口呆。
「呼……」
修長的黑影用不耐煩的動作撥起一頭長髮,接著取下淡藍色的太陽眼鏡,折起來後放回駕駛座中。
「太過分了吧!竟然把我丟下!」
「什麼?」
那的確是數日前於「瑪莉的餐桌」遇到的女子,名字是──白芙。問題在於,為什麼她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裡?
「我有低血壓,早上爬不起來…但只要你事先提醒我,我一定會爬起來的……」
女子懶散的眼神及沙啞的聲音依舊,並穿著和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黑色緊身衣。不同的是,多口袋及各處掛著鐵環的戰鬥背心取代了麻質的外套,這打扮十分適合她。
「那個…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哎呀,這麼漂亮的戰車怎麼會拖著這個粗糙的貨櫃呢?唉,不過也沒辦法,畢竟還要運我會用到的燃料。」
「等一下,你在說什麼……」
「火乃香小姐──這樣叫好像太見外了,我還是叫你小香香吧!」
「你有在聽別人說話嗎?」
「叫小香香可以吧?蜜莉說的。」
火乃香愣住了。
「你認識蜜莉?」
「嗯,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我向她問了一些事情。」
「所以說…所謂的老師指的是…學校的老師!?」
在餐廳的時候,瑪莉稱呼她為「老師」。火乃香在推測她的職業時,因為覺得那是最不可能的選項而將之排除,不過那似乎就是正確答案。
「沒錯,我是兼任的保健室老師。就是這樣,請你多多指教啦!」
這是怎麼回事啊──火乃香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白芙逕自走到戰車的側面,將手搭在車艙口上。
「可以進去看看嗎?」
說話的同時,白芙已經打開氣閘的外門並鑽了進去,火乃香急忙追上去。
「咦…還挺多功能的嘛!我喜歡這種的!」
白芙環視車艙的同時,嘴裡唸唸有詞,接著往車體的後方前進。
『這是怎麼回事?』
「我怎麼會知道!」
火乃香難得陷入了驚慌中。如果是用暴力闖入的不速之客,火乃香絕對有辦法可以對付,她並不是個會對暴力屈服的女孩。但面對眼前這名叫做白芙的女性,火乃香實在拿她沒轍。她的手法只能說是蠻幹,卻讓人毫無抵抗之力。
白芙打開最後面的門,輕輕地吹了聲口哨。
「是PSP啊…老實說,我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有。」
「那個,就是啊……」
「哎呀呀,不過──」
白芙猛然轉身,嚇得火乃香失去平衡而倒退了兩、三步。
「配備的槍是『DRAGON BASTARD』對吧?」
那是PSP專用的長槍身來福槍。順道一提,那並不是人類可以單純操作的尺寸,況且也算是稍有年份的型號,若非對槍火有相當的認識,很難立刻說出它的名稱。
「那又怎麼了嗎?」
「無論從射擊的速度或是維修的便利性來看,都是『DINOSAUR』比較適合吧?」
火乃香一時愣住。因為白芙所說的型號也在她當初的考慮清單上。
「但『DINOSAUR』不容易在中古市場找到。如果買全新的話,可是要這傢伙的五倍耶!我們沒有那麼多錢──」
白芙用細長的眼睛注視少女,並逐漸接近,同時恍然大悟地「喔──」了一聲。
「你喜歡這種的呀!手動裝填的槍。」
「不,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用否認沒關係啦!能使用自己喜歡的工具是最棒的…反正又不是我要用。」
最後一句似乎才是她的真心話,女子接著忽然轉身打算往控制室走去。火乃香終於制止了她,讓她在車艙裡坐下。
「你到底想怎麼樣?」
「你怎麼這樣問……」
白芙再度撥起頭髮。這大概是她的癖好吧,不過這動作確實挺適合她的。
「事先瞭解一同旅行的夥伴,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夥伴?」
女子滿不在乎地點點頭。
「真搞不懂…重點是,你是跟誰打聽出我在這裡的?」
「行政長。」
「什麼?」
「我啊,跟她可是心靈相通的好朋友唷!理由是秘密──啊,這個。」
火乃香戰戰兢兢地接下白芙突然遞出的小紙條,開始閱讀:
「──委任書?」
「行政局提出的,當然不是偽造的。」
火乃香將委任書移近車內的感應器。
「波奇,你覺得呢?」
『沒有根據可以斷定這是假的,至少在這裡無法確認。』
「我才不會說謊呢!吶,不可以再欺負姊姊了喔!」
被女子斜視的眼光掃到,火乃香嚇了一跳,總覺得腦中閃過「不妙」的念頭──這是種很生疏的危機感。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急救員的證照呢!」
「──因為你是保健室老師嘛……」
「沒錯,所以我可是很有用處的。總而言之,至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
「學校那邊怎麼辦?」
「吶,你不會有時候突然想要消失一陣子嗎?」
「不會。」
「這樣啊。」
女子突然起身走向氣閘。
「我在外面,要出發的時候叫我喔!」
火乃香瞠目結舌地目送高挑的人影離開。從火乃香的表情看來,她似乎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波奇。」
『什麼都別問我。』
「你倒是說點什麼嘛!」
『看來她應該沒有敵意。考慮到之後的路程,她似乎可以成為相當的戰力…或許吧。』
火乃香陷入沉思。在餐廳看到她拔槍的手法可說是爐火純青,所以應該不至於絆手絆腳。實際上,火乃香從她輕鬆的步伐及呼吸的方式就可得知,她並不是個泛泛之輩。
「嗯……可是……」
盤腿坐在吉普車裡的女子,聽到逐漸接近的腳步聲而張開眼睛。
「有結論了嗎?」
火乃香不發一語地遞上通信器,那是放在戰車裡預備用的。
「要送我嗎?」
「只是借你而已!如果發生什麼事,請用這個跟我們聯絡。有的時候會是波奇──我的夥伴回應你。」
「那麼,這代表你答應了,是嗎?」
「就算拒絕,你也會跟來吧?折回去跟行政長確認又太麻煩,所以只好妥協了。」
火乃香如此斷定。她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也帶了點自暴自棄的意味。
「請多指教囉,小香香!」
火乃香板著臉轉身走回戰車。最讓她不解的是,自己為何就是無法討厭這名女子?
「對了,要怎麼稱呼你?」
「白或是白芙都行,隨你喜歡。」
「那麼…可以叫你老師嗎?」
「為什麼?」
「沒有特別的原因,就是想這麼叫。」
「嗯…好吧,可以。」
在摸不清底細的同行者陪伴下,沙漠戰車繼續朝沙龍的反方向前進。因為那已經是幾天前發生的事情,所以地面上看不到任何殘留的痕跡,但戰車從地表下某種程度的深處探測到一種微弱的磁場。波奇認為,那是沙龍的潛入行為造成了沙子磁化,因此決定沿著磁性帶前進。
『這磁場理當早就該消失,但由於它目前剛好位在不太會流動的砂層中,所以才會保留下來,延伸的距離也很遠。』
「現在想想,那還真是種不得了的生物耶!猛然向上衝,又瞬間鑽到地底下,早知道就該看個夠了。」
『我不太想看到。』
「什麼?怎麼這麼沒志氣啊!」
火乃香對波奇予以嘲笑。離開安波隆商城已經數日了,戰車及波奇都沒有出現後遺症。大概是因此覺得安心,火乃香說話的口吻也變得比較輕鬆。
『小香香。』
那是從旁邊的吉普車透過內部廣播器傳來的聲音。
「我在,什麼事?」
『我只是想叫叫看而已。』
火乃香猛然趴倒在儀表板上。
「波奇,你快想點辦法啦!」
『如果你允許我發射主炮的話,我大概還有點方法。』
「這是什麼鬼方法!」
這名叫做白芙的女子到底在想什麼?至今仍令人摸不著頭緒。火乃香只知道她是學校老師、行政長的朋友,以及──在「瑪莉的餐桌」遇到一群男子時,他們很明顯打算取她的性命。
從談話的內容中得知,白芙早就知道自己成了追殺者的目標。火乃香突然想起傭兵坦雅所說的暗殺組織的傳言。這兩件事很容易就聯想在一起,但真相不得而知。然而,不過問或談論他人的事──這是邊境的規矩。
除此之外,火乃香還有其他更在意的事情──就是之前胸口感覺到的不安感受,在離開安波隆商城後,那種感覺逐漸增強,但她沒有告訴波奇。此外,額頭也像是被什麼揪住般疼痛。
──有著什麼…某種…有生命的東西。
大概除了火乃香之外,不管是白芙還是波奇,都沒有人感覺得到。
(如果他在…就好了。)
火乃香不自覺出現這樣的想法,雖然她也無法確定如果那青年在的話,是否也能感受到同樣的感覺。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現在有他在就好了。只要他能坐在身旁,用溫柔的笑容注視著蒼穹下的沙漠──只要這樣,自己就能覺得一切都很美好。
自己是否變得脆弱了?火乃香捫心自問,她從沙漠商隊獨立已經過了兩年,一直以來都不打算倚靠別人生活。並不是要刻意拒絕別人的幫助,在邊境中的人們必須相互幫助過生活,只是最終還是要把一切都交給自己的意志、決心,這就是所謂的自我負責。
火乃香的確有明顯與他人不同的特質。若非這樣,現在的她也不會被如此紛亂的思緒纏身。但正因為這些特質,火乃香才會是火乃香。她就是抱著這樣的意念生活著。
她很不滿意現在還在發牢騷的自己。就算對象是他──不,就因為是他,更不想讓他看到這種不像樣的自己…他大概也不想看到吧。
(因為他是一路看著更討厭的東西走過來的人呀……)
那個人懷抱著誰也無法想像的痛苦,靜靜守護著這個世界,注視這世界從開始到結束,以及結束之後──走向滅亡的一切樣貌……
火乃香暗自決定,不讓「那個人」看見自己這副模樣,她不想讓「那個人」失望。
因此火乃香只往前看。她並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麼等著自己,或許胸口的不安及額頭的疼痛永遠也不會消失,不過她黑色的眼瞳仍綻放著澄澈的光芒。
沒有人回應我…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裡。我是不被期待的嗎?我不是在期待下出生的嗎?吶,回答我啦!誰來跟我說──
日漸西沉,沙漠戰車開始著手進行過夜的準備。在啟動裝甲隱蔽模式的戰車旁,火乃香結束每天必做的肌肉訓練,走向停在離戰車有一小段距離的白芙的座車。
「老師。」
「嗯…有事嗎?」
白芙的語氣非常冷淡。就像她之前所說的,似乎因為低血壓的關係,她的起床氣很嚴重。她從遮住半邊臉頰的黑髮縫隙中,將視線移向火乃香。
「來吃晚餐吧!」
「已經這麼晚了?」
白芙完全睡迷糊。她到剛剛為止都還跟著火乃香的戰車一起行進,所以應該睡不到一個小時而已,但她卻像是經過長時間的睡眠一樣。該不會是邊打瞌睡邊開車吧──火乃香在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不過隨即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謬而搖起頭來。如果是真的話,那實在太恐怖了。
「嗯嗯…你先吃吧,我馬上過去。」
「這樣啊。那個…老師?」
「──怎麼了?」
「如果有發現什麼不對勁,請立刻用通信器跟我們聯絡唷!波奇會隨時保持待命狀態,如果有什麼事,我馬上就會趕過來的。」
別忘記喔──火乃香如此叮嚀過後便走回戰車,途中不時回頭瞄向白芙的吉普車。
「真是個好孩子。」
白芙打了一個誇張的呵欠,其粗魯的程度,大概會讓全世界的男人都覺得幻想破滅吧,然後繼續喃喃自語:
「真是個好孩子…實在不忍心將那樣的孩子牽連進來……」
白芙將手伸向吉普車的鑰匙。
「咦?」
火乃香在車艙裡,當她正打算打開餐包時,聽到細微的引擎聲。
「是老師的車嗎?」
『她正朝著我們行進路線的九十度方向,慢速離開中。』
「她到底在想什麼!?」
火乃香進到控制室,按下短距離無線通訊的按鈕。
「老師,聽得到嗎?」
『聽得到。怎麼了嗎?』
「那是我的台詞吧!遇到什麼麻煩了嗎?」
『沒什麼,只是些例行公事,別擔心。』
白芙隨即關上了通信器。火乃香不滿地仰望控制室的天花板:
「波奇,在沙漠的正中央有什麼例行公事可做?」
『有很多。』
「例如?」
『──迎接客人。』
火乃香從戰車上方的車艙罩探出身來,掃視著黃昏的沙漠。
「知道對方的真面目嗎?」
『在吉普車前往的方向有複數的活動反應,數量跟形狀目前還無法掌握。』
「對方有使用遮蔽裝置?」
『不,並不是那麼高度的裝置,是跟我們戰車的裝甲隱蔽模式類似的東西。』
所謂的遮蔽裝置是一種「透明化」裝置的總稱,查察軍的機動部隊皆有配備。性能十分強大,以沙漠戰車的復合感應器完全無法探測。
「是來找老師的嗎?」
『看來她被特殊的武裝集團盯上了。』
火乃香跟波奇說過在餐廳時發生的事。不論多麼難以啟齒的事,她都不會隱瞞波奇。
「事情似乎變得有趣囉!」
火乃香滑進控制室,保持著這股氣勢跑向車艙,從置物櫃中拿出PSP專用的內襯緊身衣。
「波奇,繼續調查對方的來歷,隨時準備切換到戰鬥機動模式。主炮別用散彈,用AP穿甲彈或許會比較有效。只要能鎖定對象的話,應該可以輕鬆打敗對方吧?」
『你要過去嗎?』
「當然囉!對了,啟動PSP吧!」
火乃香全身被一體成型的黑色緊身衣包裹住,衣服的設計讓身體曲線一覽無疑,雖然對於青春期的少女來說有點殘酷,但現在火乃香的腦中只想著夜間的戰術。
『目前的情況還不明確。』
「你因為這不安穩的空氣而覺得害怕了嗎?」
『我們真的有必要插手嗎──』
「我們得鄭重迎接不請自來的麻煩。再者,我身為隊長,沒有理由置之不理。」
火乃香坦率地說出這番話。她完全不把白芙加入旅程這件事當作是個問題。她是夥伴,夥伴的問題就是自己的問題。
此時──
火乃香透過戰車的表面感受到大地的震動,遠方同時傳來一陣爆炸聲。
「波奇!?」
『那是榴彈的爆炸聲。別擔心,這是從吉普車發射出來的。』
「──吶,波奇。」
火乃香突然用很嚴肅的表情問:
「我沒有去上學,所以不太清楚…現在的老師都是那樣的嗎?」
『我也沒有上學的經驗。』
「也是。」
火乃香全副武裝奔向PSP。單次使用所需的動力已補充完畢,機體各部的電壓穩定,全系統無異常。
「PSP離開戰車就同時發射照明彈。聽好,小心不要傷到自己人,我還不是很瞭解老師的速度。」
『收到。適當行動吧!』
「我自有分寸!」
火乃香抓住固定台上的把手,用引體向上的方式鑽入連動甲冑中。火乃香進入PSP後用力一蹬,跳躍起來後點燃背上的推進器。
「──我走囉!」
吉普車躲在窪地中,白芙在暗處已裝設好第二發榴彈。她手上的武器與眾不同,基本上可說是一種大型的手槍,不過槍身卻異常地長。槍柄後端是以強化塑膠製成的手持肩架,只要更換零件,手槍就可以變成簡易的步槍,那也就是所謂的換裝武器。
白芙將肩架靠在肩上,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機。槍枝利用瓦斯的動力發射,榴彈沿著放射線的路徑前進,隨即擊中目標。在將黑夜染紅的爆炸火焰中,浮現出數輛裝甲坦克車的黑影,每輛車體旁邊都分別散佈著數道人影,依影子的大小來看,很有可能是PSP。
「太小題大作了吧?」
填裝第三發榴彈的同時,白芙不感興趣地喃喃自語。對方也向這邊發射了什麼,急速地往自己的方向靠近,子彈穿梭在風中的聲音傳遞到她的鼓膜上。
咻碰──!
白芙發射了第三發榴彈,彈匣隨即落在地上;同一時間,她已換上裝填了燒夷穿甲彈的彈匣。
噠噠噠──
簡易型步槍的槍口噴出火焰,每扣下一次板機即可擊出三發子彈,是三發點放式。子彈瞄準人影聚集處,人影為了閃避而使勁往後方大幅度跳躍──此時可以確定敵人確實穿著PSP。
「哼。」
白芙再度開槍。她受到黑影不停地攻擊,也毫不遲疑地回以槍火。白芙之前給人的怠惰及低血壓印象,就像硬生生被抽離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現在正迅速移動著,並表現出精準的射擊力。但最令人害怕的,或許是她那如同面具般毫無表情的面孔。
對方以她槍口的火光為標的,猛烈地進行全自動射擊,子彈在白芙抽身後的地面激起了沙塵。白芙用如同肉食性貓科動物的步伐,奔馳在漆黑的暗夜裡。她深邃的眼睛就跟夜晚的密度同樣黑暗。
──天空剎時像是被炸出一條縫隙。在照明彈引起亮白色的冷冽光芒下,白芙眼睛眨也不眨,再度擊倒另一具PSP。
咚──!
空氣間響起了重低音的咆哮聲。很明顯的,該槍聲和敵人所射擊出的不同。
「『DRAGON BASTARD』?」
在白芙遊走的視線前方,一具PSP彷彿要陷入沙地般從天而降。著地的瞬間,機體以難以置信的瞬間爆發力向左閃避──那是PSP的機動型躲避功能。
噠噠噠──
沙漠迷彩色的裝甲如生物般跳起。在四面八方湧來的同類型機動兵器的包圍下,火乃香的PSP發出怒吼,然後轉換為高機動模式。
『老師!?』
聽到通信器中傳來的聲音,白芙無意中露出微笑。她保持著嘴角的笑容,腰間的步槍再度連續發出射擊。
「其實你不用過來,我也可以對付……」
『退到戰車那邊,我掩護你!』
就像要成為白芙的盾牌一樣,火乃香硬是擠到襲擊部隊的前方。長槍身的反裝甲來福槍轟然發射,接著手動退匣、再填彈。火乃香轉身發炮,再度進行反擊,流暢的動作讓人完全感覺不到來福槍的重量。
咚──!
白芙並沒有依指示後退,反而像是被什麼附身似的,又像是在尋找什麼一般,專注著眼前這場機動兵器的高速格鬥戰。
『老師!』
火乃香大聲呼叫。白芙茫然仰望的視野裡,突然出現一具利用推進器小幅度跳起身的PSP。它手上的短槍身步槍已瞄準白芙,緩慢地發出火光。
「啊……」
白芙僅只愕然一聲,卻不知為何,似乎沒有要掙扎的意思。
碰──!
宛如被一陣強風突然從旁來襲般,PSP瞬間失去平衡,四散的裝甲碎片打落在沙漠上。之後,白芙才聽見低沉的槍聲──不,是炮聲。
『別給人找麻煩。』
沙漠戰車從旁駛來。白芙什麼也沒說,默默爬上裝甲。焦躁令她的喉嚨感覺到一股灼熱。此時的她僅靠著想要把火乃香的戰鬥看到最後──這樣的意念行動。
「小香香…火乃香!」
火乃香扭轉機體,急遽轉向的加速度被衝擊吸收材質所減緩。再度亮起的照明彈,為陷入黑暗的視野重新帶來光明。
火乃香的「DRAGON BASTARD」在連射性能上比起襲擊部隊的PSP所配備的短機關鎗來得慢上許多。為了彌補這個缺點,火乃香徹底活用PSP的機動性。
她重複進行短距離衝刺,與敵人保持一定的間距,時而衝到敵人的機體背後狙擊其他PSP。對於加速度中的忍耐力,以及在密閉空間中壓抑著緊張、對敵人進行狙擊的集中力──無論這其中哪一點,火乃香都十分出類拔萃。
喀嚓!
火乃香不用看顯示器上的殘餘顯示,光靠聲音就可以判斷彈匣裡沒有子彈了。
「子彈沒了!」
火乃香把空的來福槍丟在一旁,打開推進器,採取Z字型路線在沙面上滑走,然後在一群窮追不捨的PSP面前突然緊急煞車。
「────!?」
敵人因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而顯得措手不及。誰也預想不到火乃香接下來的行動,她啟動PSP的緊急脫離模式,解除身體的固定裝置,然後打開前方裝甲。
──脫離!
如疾風般穿梭在襲擊者之間的人影發出淒厲的怒吼聲,只見內襯緊身衣在空氣中留下漆黑的殘影。
「破──!」
一陣白光閃過天際──是足以斷開黑夜的利刃軌跡?還是發出美麗光澤的黑鞘?
敵人的駕駛者們什麼也看不見。手上仍然握著短機關鎗的巨大PSP騰空彈起,暗紅色鮮血噴灑的同時,以令人毛骨悚然的平滑斷面摔落在沙地上。
「居合斬……」
白芙默默念著那刀法的名稱。此時,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微微顫抖著,彷彿她本身就置身於那把刀下一樣。
──火乃香開始奔馳。
她不顧旁觀者的恐懼,再度使出其華麗的居合斬。時而砍下對方的手臂、時而斬下雙腿──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絕對不造成致命傷。
仔細回想,她剛才所發射的「DRAGON BASTARD」炮彈,也如同奇跡般地僅打中PSP的手腳,跟白芙瞄準機體中央發射的做法完全不一樣。
火乃香並不是故意放對方一條生路,而是因為對手並非像查察軍一樣是自動步兵,而是活生生的人類。「萬事通」的工作內容並不包含殺人。
「斬──!」
但是這並不會對火乃香的出刀造成任何一點遲疑。就算只是一時,也必須完全癱瘓對方的戰鬥能力,決不可寬恕──這就是火乃香的戰鬥方式。火乃香並不會抱持就算失去生命也要貫徹的博愛主義。
「呀!」
一身漆黑的火乃香就像是個獵人,自在地操弄著超硬質合金製的刀,對於在不知不覺中已堆積如山的甲冑兵器不屑一顧,反過來追擊打算夜襲的傢伙。對於襲擊者來說,絕對沒料到會受到這樣的反擊。
PSP會以駕駛者的運動能力為基礎,將之增強到數倍之大。若將為了保護駕駛而設定的限製器解除,甚至有可能提高到十幾倍之多。最重要的是,PSP的多層裝甲理應是不會被刀刃之類的武器破壞的。
但火乃香比他們更迅速、更強,而且更靈活!
將仍留有照明彈餘光的黑夜一刀兩斷──
在槍林彈雨中──
斬除飛舞的沙塵──
「下一個!」
沒有下一個了。在剩下的最後一具PSP面前,火乃香將嘴邊的砂子吹掉,稍微放鬆了身子──
「──我們見過嘛。」
「你是護衛嗎?」
由PSP中發出的聲音聽來,裡面確實是在「瑪麗的餐桌」時,打算從後方偷襲白芙的青年沒錯。他隱藏在裝甲後的真實身份早就已經被火乃香看穿了。
「是萬事通。」
「只要你打算保護那個女的,跟我們作對的話,那都一樣。」
聲音裡絲毫不帶情緒,完全沒有失去夥伴的怒氣、焦躁、動搖──什麼都沒有。這種感覺跟作戰中的白芙十分類似,火乃香大概也已經察覺到了。
「帶著你們的夥伴們回去吧!」
火乃香仍舊維持著隨時可以拔刀的姿勢,對青年如此說道,然後用下巴指了指他們所使用的裝甲坦克車。上面沒有駕駛者,似乎是PSP進行遠距離操作。
「──這代表你饒過我們嗎?」
「不管算不算我饒過你們,這都是你們自己找上門的,我只是應戰而已。」
「我們並不想找你爭執。」
「可是現在她的命算在我的頭上,怎麼樣?」
在PSP中無法窺見表情的青年,此時露出無聲的笑意──至少火乃香是這麼認為的。裝甲內部傳來一種非人類的氣息,讓火乃香有些不知所措,似乎PSP裡頭的是幻化成人型的晰蜴一樣。
「如果你──」
霎時,一陣槍聲打斷青年的話。身體側面中彈的衝擊,使得PSP失去平衡。接著一發、再一發。人型的機動兵器受到燒夷穿甲彈的直接攻擊,往側面倒了下去。因為裝甲被穿透,駕駛者毫無掙扎的餘地。
「老師!?」
白芙拿著切換成步槍模式的換裝武器,以中筒靴一步一步踏在沙上,柔軟的肢體正逐漸接近。
「為什麼……」
「不連根拔起,就會春風吹又生。」
她的話語比夜晚還令人感到黑暗,彷彿和她眼神所散發的虛無具備同等的質感。
「我真的不想將小香香給捲進來,這點請你相信我。」
白芙一邊取下換裝武器的零件,一邊如此解釋。
「你認識那些傢伙吧?」
「過去──也不是多久以前啦,我跟那些人做著同樣的事。」
毫無不甘或感慨,女子只是平淡地述說自己的過往。就算是別人的事,一般人也無法以如此不帶感情的方式道出吧?
「那些傢伙是邪教組織養的走狗。但是我不認同他們的目的及哲學,所以決定辭去──大概只有我認為可以辭得掉吧。嗯…總之很多人都怨恨我,那些傢伙也是。」
當在安波隆商城聽說暗殺者集團的傳言時,火乃香就懷疑過那是不是為了要引出目標而故意散佈的消息。而白芙反而利用了這點,將暗殺者們引到沙漠的深處──多半是為了要一決生死吧。
「那麼,你來到這裡是──」
「委任書是真的。我曾受過行政長照顧,現在的工作也是那女人介紹給我的。」
「是行政長的指示嗎?」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跟你說的,不過你可不能把那個女的看得太簡單。她從來都不會找從心底信任人。」
「你是來監視我的啊……」
火乃香露出苦笑。
「你不生氣嗎?我是為了監視你的工作狀況而來的喔!而且,還因為我的私事害你捲入不必要的戰鬥中……」
「是因為我年紀還小,所以才得不到信賴的。」
火乃香微微一笑:
「這種事並不是第一次發生。像這種情況啊,我就會以實際的行動來證明我自己。要是想著『這傢伙真可惡──』這樣生氣也於事無補,認真工作還比較有價值。」
曾為暗殺者的女子,默默凝視眼前這位「萬事通」少女。
「偷懶怠工是無法獲得信任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有的時候也提供一些其實不做也可以的額外服務,然後再次面對僱主,問對方『怎麼樣啊』……像這樣。」
「──如果還是不行呢?」
「還是會繼續做下去。身為一名專業的萬事通,不僅是要對委託人負責,對於自己也有必要的責任不是嗎?我希望永遠都能當一名專業的萬事通,因此要為了自己去做好每一份工作。」
語畢,火乃香的臉頰不由得泛紅。即使照明彈的光芒已經快要消失了,但火乃香臉上的紅潤仍清晰可見。
「別讓我說出這種難為情的事嘛!」
「那麼,你覺得我如何?」
火乃香正想說什麼的時候,兩人的通信器傳來聲音。
『你們早點離開那裡比較好,有可能會有別的東西再次進行攻擊。再說,我可不知道會有什麼東西被血的味道吸引而來。』
火乃香再次專心注視著黑暗覆蓋的地表。
「吉普車還能發動嗎?」
「嗯,應該沒事。」
「那麼,趕快行動──」
咻──!
背後傳來爆破的聲音。兩人猛然轉身,面前出現一個以驚人速度逼近的人影。人影將PSP的裝甲以內部火藥彈制脫去,自機內跳了出來──
吼──!
人影發出怒吼。不待確定眼前滿臉血跡之人的真實身份,白芙就已經將左手伸到腰後方。接下來的畫面就像慢速播放的電影一般──白芙手上的自動手槍以可匹敵機關鎗的速度連續發射,對方則發出淒厲的悲鳴聲。
「────!?」
雖是小口徑手槍擊出的子彈,但內含可觀的火藥量。青年半邊臉已經被炸開,但速度仍舊不減。看到理應死去的人以超乎常識的速度往前衝,白芙不可置信地佇立不動。
在她凍結的視野裡,瞬間閃過一道黑色的嬌小人影。
「──殺!」
讓死者停止動作的,或許不是神速出鞘的刀,而是連魂魄都可截斷的嘶吼聲。
唧唧唧唧──!
青年被砍倒的同時發出異常的尖叫聲,接著在他身上又是一陣槍林彈雨。受到一個彈匣的子彈攻擊後,男子終於靜止不動了。
「這傢伙……!」
白芙的呼吸已經亂了,但仍舊無意識地進行換彈匣的動作。不管是否有威脅,也必須經常保持著備戰狀態,這大概是她的習慣。
青年的身體已不成人形。在受到這最後一波攻擊前,他都不算真的死去。在邊境偶而會出現擁有這種怪物般生命力的人類。那是「大戰」在人類的遺傳基因中留下的遺產呢?還是殘酷的自然環境引起的突變?
更進一步來看,他應該有使用特殊的藥物。瘋狂的暗殺者服用興奮劑提高肉體、精神上的潛在能力,這種行為並不少見。
「又讓你救了一命。」
白芙再次面向火乃香,然後皺起眉頭。眼前揮出救命一刀的少女,將刀拿在手上呆立著,臉部僵硬,毫無血色。
「──小香香?」
沒有回答。她就像在忍耐某種物體從胃部湧上來般,做了數次吞嚥的動作。
「小香香…你…該不會……」
『火乃香!撤退!』
聽到夥伴的聲音,火乃香回過神來環視週遭。
「──走吧,老師。」
火乃香雖然臉色蒼白,但聲音仍舊中氣十足,催促著白芙行動。失去搭話的時機,白芙從後方追著往戰車奔跑的少女。
沙漠戰車在吉普車的旁邊待命。最後的照明彈已落下,殘餘的光芒照耀著兩台車。
眼前突然出現一道人影佇立在戰車前,兩人瞬間同時拔槍。屏息不到幾秒鐘,火乃香大叫:
「等一下!不要開槍!」
白芙連忙鬆開板機,但槍口仍舊瞄準對方。
修長的人影緩緩走近,依影子的曲線來看──應該是名男子。他高舉雙手,表示毫無敵意。
「剛才似乎很混亂呢……」
平穩的聲音溫柔地瀰漫整座沙漠,少女的黑色眼眸發出光芒。
「只要高舉雙手就不會遭到攻擊,我印象中是如此的──難道是我記錯了嗎?」
「伊庫斯!」
火乃香跑了起來。剛才憑一把刀擊退暗殺集團的高手面貌已全然消失,毫無防備的動作讓白芙感到錯愕。
大概會照著這股氣勢撲進對方胸口吧──白芙這樣的「不祥」預感並沒有發生。少女在距離人影兩三步前減低速度,粗魯地抱怨:
「──你太慢啦!」
「對不起,我也想要早點回來,但花了點時間。」
「我要加上延長的費用喔!」
「沒有折扣嗎──」
「你沒有資格要求。」
接著──一陣金屬摩擦般的引擎聲響徹了黑夜。吉普車開到兩人身旁,閃了一下前頭車燈。
「不是得趕快走嗎?」
就像是回應白芙的話一般,戰車發出更大的引擎聲。火乃香臉色尚未恢復紅潤,但卻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將不速之客推進戰車的氣閘裡。
「已在超重力場反應爐中注入能源──反應正常,輸出功率正穩定增加中。」
管制工作人員報告了狀況。這個場地中有兩、三列的儀表台及三次元螢幕,在場的人們並沒有穿著一貫的長袍,而是穿著有更多機能的工作服,鑲在額頭上的深紅色天宙眼一閃一閃發出光芒,正在進行資料的輸出與輸入的動作。
「扭曲率變動,出現微小的蟲洞。」
「扭曲空間的狀態呢?」
從高出一層的中樞管理室中傳出菲拉·梅麗奇響亮的聲音。
「產生微弱反彈,交界面出現時空震,對觀測裝置產生不小的干擾,確實數據是──」
在輔助顯示器的螢幕上有數個數值正激烈地變動著。在這個組織管制下的某種裝置目前已集中龐大的能量,而那裝置被十幾名「THE THIRD」及增設的專用特殊培養腦群控制著。
就連繼承「大戰」前舊世界的超技術,並在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實行全自動控制的「THE THIRD」,也很少像這樣將如此大量的能量聚集在同一點。這幾天耗費在那個裝置中的能源量,遠遠超出亥貝留斯市一整年的使用量。
「對於一般空間的影響呢?」
「目前為止,封鎖的環境內並沒有出現顯著的變化,空間密度沒有改變,磁場也尚未發生任何變動。」
「──我瞭解了。請封鎖一切有可能造成影響的路徑。觀測組請在兩點前將最終分析數據傳送到我這邊,麻煩你們了。」
菲拉·梅麗奇歎了一口氣,俯視著依自己的指示行動的管制工作人員們。她已經不眠不休地進行數十個小時的現場指揮工作。不僅僅是她,約半數的評議會議員都被賦予類似的任務,剩下的半數則留在原本的工作崗位。
菲拉·梅麗奇用纖細白嫩的手指用力壓著太陽穴,與各式各樣的電腦系統連接,用意志進行操作──她一直持續運用這樣的能力。
通常來說,常任議員平時的負擔比起一般的非常任議員應該小上許多,這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能夠擁有充分的處理能力。換句話說,在遇到只有常任議員才能處理的事務時,他們必須忍受無法用言語表達的壓力。
事實上,從她端正的面容上已看得出疲態。肌膚失去光澤,嘴唇也很乾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菲拉·梅麗奇。)
一陣意念透過天宙眼傳來。她閉上雙眼,額頭上的第三隻眼睛發出光芒。
(淨眼機──你那邊進行得如何?)
淨眼機跟菲拉·梅麗奇如出一轍的容貌上,也刻畫著相同的疲態。不過他的口氣中倒是沒有透露出來,反而平淡地回答:
(在進行WHD的最終耐久試驗。以防萬一,必須將安全係數稍微提高一些。)
(辛苦了。)
菲拉·梅麗奇坦率地說出這句話,這在兩人平常的相處模式中是難以看到的,更別說現在的和睦氣氛,在平常更是不可能發生。
(你那邊如何?)
(有一些問題,像是如何讓蟲洞安定之類的…想要干涉這星球的重力場果真不能只靠做做模擬就能完成,或許必須修正一下理論值。)
(僅依邏輯去做修正是很危險的。如果做得不好,甚至還有可能動搖到超重力場理論的根本。)
(請不必擔心,我一定會讓WHD完成的──為了完全消滅「墓碑」。)
WHD──指的是蟲洞的發射裝置。是以人工製造出被稱為「蟲洞」的時空歪斜,將之搭載於攻擊衛星上的彈射器。藉由發射出蟲洞,使蟲洞被扭曲空間包圍而失去其安定、自然崩壞,進而與目標一起消滅。這是種被稱為「空間破碎炮」的終極破壞兵器。
因為是靠時空來推動的武器,就算用在三次元中無法對付的目標上也能產生效果──包括現在位於邊境深處,逐漸擴大的那個不明扭曲空間。
(使用過去的遺產來埋葬過去的遺產──真是諷刺啊……)
WHD在「大戰」前的舊世界就已經存在了。不過僅限於理論部分,並沒有實際使用。也就是說,還未將其實際投入戰爭時,戰爭就已經結束了。就如同被他們定為假想目標的超巨大陸上戰艦「墓碑」一樣。
(別太過投入而硬撐喔!)
(我不得不那麼做。畢竟「墓碑」不知何時會脫離零度空間,出現在這個世界。)
(正因為如此,使用WHD必須要一發致命──這就像是一種「暗殺」行動,機會就僅有一次。)
(這是當然的。淨眼機,你也要謹慎行事,不要錯失良機。)
(謝謝你的忠告。)
通訊中斷。菲拉·梅麗奇再度歎息,隨即挺直身子,以絲毫看不出疲態的步伐離開中樞管制室。
──有東西朝這裡漸漸落下……灼熱的…炙熱的光球挖掘著大地、燃燒著空氣。它否定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不,連自己出生這件事都加以否定,凶暴地憎惡著自己的一切,恐懼著…畏縮著。
(消失吧!給我消失!)
它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滲出油汗,恐怖與戰悚的火炎侵蝕到精神的底部,令它不分青紅皂白地揮舞著武器。
從向上竄升的火焰中,映照出的並不是該殺的敵人,而是歪斜扭曲的自己。原來一直以來,自己恐懼的都是自己的影子,更被自己的腳步聲所追趕。
地獄之火陰擋在前。它環視四周,沒有可以逃離的地方。絕望及痛苦彷彿要凍結靈魂般糾纏著,它再度發出陣陣尖叫,就算這樣會喊破喉嚨、噴出鮮血,它也無法阻止自己脫軌的行徑。
──不要殺我!不是…不是我的錯!不要再責怪我了!
「火乃香小姐!?」
聽到自己的名字,火乃香猛然坐起身子。
「什麼──痛……!」
火乃香淚眼汪汪地壓住自己的額頭。因為過於慌張,她在起身時撞到簡易床上的導管。雖然她一直很小心,但偶爾仍會發生這種事,看來更改車艙的配置是當務之急。
在車艙的緊急照明燈下,浮現一張擔心的臉孔。金色的頭髮、淡綠色的眼睛襯托出色素稀少的白皙肌膚。名為伊庫斯的青年俯視著火乃香,擔心地問道:
「你還好嗎?」
「沒事。因為我有閃開──只有稍微擦傷而已。」
「什麼?──不,我不是問你那個。」
火乃香從置物櫃中拿出一個小隨身鏡,仔細觀察撞到的地方。
「一直撞到同一個地方,不知道皮會不會變得比較厚喔?」
「我沒什麼意見。」
「對了!野留爺曾說過,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克服疼痛,但一點都沒有用嘛……」
一邊發著牢騷,火乃香突然感受到頭帶及上衣的重量,兩都濕透了,緊緊貼在火乃香的皮膚上。
「哇──我留了好多汗!」
火乃香走到車艙後方,拉下簾子、隔開房間,留下「不准看」這句話後,馬上著手換掉濕透的衣服。
「火乃香小姐。」
「──結果你還是又加上『小姐』兩個字啊?唉,算了,這樣也比較像你。」
「你身體有沒有不舒服?」
一張呆愣的臉從簾子後面探出來。
「為什麼這麼問?」
『就跟往常一樣。』
回答的是人工智慧體。不管多晚,他都不會做相當於人類「睡眠」的事。
「跟往常一樣是指…?」
青年歪頭問道。
『她每天晚上都做惡夢,情況就跟你剛剛看到的一樣。』
「每天晚上?」
火乃香慌張地連忙從簾子後面跑出來。雖然換了衣服,但跟原本的打扮差不多,看起來就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者。
「波奇!」
『我只是在敘述事實。有什麼不對嗎?』
「那種事,就算不說也沒關係吧!」
「那個……」
青年戰戰兢兢地開口:
「就算波奇不說,但只要接下來在同一輛車裡生活,也遲早會知道的……」
「──啊……」
火乃香尷尬地看著青年,似乎還沒有習慣他在這裡的這件事實。
「可…可是什麼事都沒有喔!是真的,沒騙你們!人都會有睡不好的夜晚嘛!」
「但是每天晚上都這樣,就不太尋常了。」
一直被青年盯著看,火乃香感到渾身不自在。她發現在自己的內心中存在兩種矛盾的要素,一個是因青年在一旁而緩和的壓力,另外一個則是僵硬不能動彈的心。她雖然掌握這兩種感受,卻無法理解其中原由。
「要不要坐下來聊聊?」
青年露出沉穩的微笑。雖然很久不見了,他卻陷入一種未曾離開過的錯覺。這輛戰車可以說是火乃香的家,然而現在位於車艙的她,卻像個被招待的客人般拘謹。如果要描寫得更真實的話,可以說是全身僵硬。
在昏暗的緊急照明燈下,兩人面對面坐在狹小的車艙中,即將促膝的距離讓火乃香愈來愈僵硬。
「要聊什麼?如果是有關我的身體的話──」
「雖然那也是要問的部分,不過……」
青年重新換了個表情說道:
「我才剛回來,還沒有好好跟你打聲招呼呢。」
──在與襲擊白芙的暗殺部隊交戰之後,火乃香等人為了找尋安全的夜宿地點開始移動。雖然跟青年說明大略的狀況,但因為之後又起了點小紛爭,但沒有再多說什麼了。
「打招呼…會不會太遲啊?」
「就像之前所說的,我將會暫時留在這裡一陣子。會留多久,現在還不清楚。」
少女的眼中流露出不安:
「也就是說…你總有一天會離開嗎?」
「總有一天。」
伊庫斯仍舊保持著微笑,那是讓看到他的人都會感到安心的表情。
「不會那麼快離開的,這裡還有我必須繼續觀察的東西。火乃香小姐,希望你跟波奇能帶我一起同行。」
「去哪裡?」
「到很多很多地方去,所有你知道的地方、你不知道的地方,我必須要去看看這個世界的每個角落。」
火乃香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眼前的青年為什麼現在會跟自己在一起呢?他說想要到很多很多的地方去,可是依他的力量,就算不倚靠沙漠戰車,應該也沒有他到不了的地方才是。
然而這個理所當然的問題,火乃香並沒有脫口問出。因為總覺得如果問了,或許他就會離開──她的內心產生如此動搖的情緒。兩人能像這樣相遇,可以說是近似奇跡般的偶然,她心裡十分清楚這點。
──因為這個人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
「吶。」
「怎麼了?」
「你時機抓得真差。」
「什麼?」
「你應該很清楚有人跟我同行吧?如果你不是在今晚來找我…就好了。」
『真是的,不是有個蠢蛋一直很擔心,還在沙漠的正中央乾等嗎?』
「可惡,誰叫你說話啊!」
火乃香突然想鑽個洞躲進去。一瞬間認真地思考,是否要到白芙的吉普車借住──但從另一方面來想,那樣做似乎更危險。
「是這樣嗎?」
「不…不是啦!我啊,只是──」
「只是?」
「只是喜歡在沙漠中發呆而已啦!」
好不容易換了衣服,火乃香又滿身大汗。她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床鋪。
「不好好睡一覺不行──波奇,請好好幫我注意老師唷!」
『不用你說,我也會注意。』
正要躺下的火乃香,聽到青年的聲音後停下動作。
「我會選擇在今晚回來,是有理由的。」
「──是什麼理由?」
「實在很難說出口……」
火乃香從伊庫斯的口氣中聽出隱情,重新面向他。
「現在折返──是不可能的,對吧?」
「你這是什麼蠢話──」
火乃香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青年的臉上看不見一貫的微笑。他用認真的表情注視著火乃香。
──好啊!既然大家都這麼想,那我就做我該做的事!因為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出生的嘛!對吧?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認為我做錯了!絕對…不會──!
『確認帶磁地層,方向沒錯。』
鑽入地底的探測機找到沙龍移動的痕跡──波奇如此報告。
『不過磁性弱了很多,大概在兩、三天內就會消失。怎麼辦?』
「沒問題。」
火乃香用靴子前端玩弄著腳邊的沙子,同時回答:
「我知道方向。」
她將手放在額頭上,稍為抬頭仰望白雲繚繞的蒼穹。大概是因為這一帶的氣候因素,雖然快到中午了,但風仍舊有些涼意,火乃香很難得地在坦克背心外加上一件薄夾克。
『你知道…意思是指?』
火乃香沒回應,她左手拿刀、右手插在夾克口袋裡,朝離戰車稍有距離的沙丘走去。
『你要去哪裡?』
「嗯…散步。」
通常此時兩人都會一來一往的鬥嘴,但不知為何,這次波奇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目送火乃香。
「她好像有點怪怪的。」
伊庫斯站在戰車旁。
「不太像她。」
「哦…所以你知道怎麼樣才是真正的她嗎?」
白芙坐在吉普車的引擎蓋上,用冷淡的視線注視青年。雖然說不上充滿敵意,但眼神中也不帶任何好感。不過在她看到伊庫斯的微笑後,臉上的表情有些驚慌失措。
「她發生什麼事了嗎?」
「別隨便跟我搭話,我還沒有相信你!」
──與伊庫斯初次見面的夜晚,當火乃香正打算為彼此介紹時,白芙卻當著她的面拔槍指向青年。她絲毫不顧不知所措的火乃香,這樣說道:
(你很奇怪,不是嗎?這附近並沒有任何城鎮,你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你的交通工具又在哪裡?)
(那個──)
在伊庫斯回答前,少女就插話進來:
(他不是壞人,我可以保證!他可以說是跟我簽了長期契約的客人,是之前就認識的人,至少跟剛才那些人沒關係!)
看到火乃香拚命地解釋,白芙不得不放棄繼續追問下去的念頭。在那之後過了幾天,白芙頑固的態度仍然不變。
「因為那孩子似乎完全信任你,所以我也只好悶不吭聲。」
「看來你很相信她呢。」
白芙又開始動搖,這次是跟伊庫斯說話的內容有關。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相信任何人,至今為止她都未曾有過這種生存方式。從某種角度來看,就是因為她不信任任何人才能夠存活下來。
「波奇。」
白芙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動搖,而呼喊人工智慧體:
「可以讓我們這時的談話別傳到火乃香那裡嗎?」
『──無線電的模式已經切換好了,火乃香不會聽到,怎麼了?』
「這只是我的直覺……」
白芙意識到伊庫斯的視線,繼續說下去:
「那孩子是第一次砍人嗎?」
「──咦?」
白芙的話似乎出乎伊庫斯的意料之外。對於他的反應,白芙心中浮現些許的快感。
『不,並不是第一次。』
「我的表達方式似乎不夠清楚。難道她不是第一次砍人致死嗎?」
波奇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
『沒錯,據我所知,火乃香並沒有用刀殺過人…除了那晚。』
「果然如此。」
白芙早就察覺到了。火乃香那晚的異常是因為她斬殺活生生的人類後,精神受到衝擊造成的。而且,看樣子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平復。
「──真是個傻孩子……!」
她丟下這句話後就往火乃香的方向追去,並吩咐伊庫斯跟波奇絕對不可以跟來。
火乃香聽到背後的腳步聲而轉過身來,發現是白芙後咧嘴而笑:
「老師,有什麼事嗎?」
「有事的應該是你吧!」
白芙的話中帶刺──更正確的說法是,語氣中似乎帶有敵意,令火乃香瞬間有些不知所措,因為她認為白芙應該不是會那樣說話的女性。她平常是個連開口都嫌麻煩,說話像在歎息般慢吞吞的人。
總而言之,她是個不適合說出如此激動話語的女子,因為她就連在迎擊伺機殺害自己的暗殺集團時──就連死亡當前的那個瞬間,她的精神上似乎都沒有任何動搖。
「你知道那傢伙說了什麼嗎?」
「那傢伙是……」
「就是那個男的!呆呆的,一直傻笑,真實身份不明的那傢伙!」
火乃香面露苦笑。雖然白芙說的有些誇張,但也確實點出伊庫斯的要素。看來白芙在說他人壞話這點可是一流的。
「『不太像她』……那傢伙說了這種話!『不太像她』──哼!為什麼那種傢伙有權利說出這種話?」
「竟然稱他是『那種傢伙』…他正看著這邊耶。」
「那又怎麼樣?先不論你是怎麼想的,我才不管那種傢伙!」
白芙焦躁地踹著地上的沙。看到眼前的景象,火乃香感到很不可思議。
「老師,你該不會……」
「什麼啦?」
如果說出什麼無聊的話,我就掐死你──白芙的視線就像是要說出這番話一般。火乃香巧妙地避開那樣的視線後說道:
「討厭男人嗎?」
「最討厭了!」
火乃香就像終於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般,鬆了一口氣。
「那傢伙不是壞人啦!雖然有點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但絕對不是個奇怪的人──」
「我才不管那傢伙怎樣!」
明明是自己引起的話題,卻還說出這樣的話…白芙似乎有著故意引人發怒的個性,但不知為何,火乃香就是無法對她生氣。
火乃香頭帶的下方、額頭的正中央有一點點刺痛,跟這陣子老是感覺到的疼痛是不一樣的感覺。
──不,或許是同一種感覺也不一定。
火乃香如此思量著。她感覺得到白芙的想法,但無法用語言具體表現出來,就只是看到白芙心中所懷抱想法的「顏色」。那代表了著急跟──哀傷?總之是錯綜複雜的感情。只要感受到她這份心情,就絕對無法真的恨她──火乃香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藏於胸口的這份不安又到底代表著什麼?那也是某個人的思緒所引起的振動嗎?火乃香現在可以篤定,有個人就在已經可以鎖定的目的地裡,並持續呼喚著她──呼喚著火乃香。或許自己打從一開始就發現這點,在胸口產生不安及感受到額頭疼痛的……更久之前。
「你很害怕吧?」
火乃香回過神來。
「所以才那麼畏縮、驚慌失措,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我看起來像這樣嗎?」
「沒錯,真像個笨蛋!只不過是砍了人──只不過是殺了人而已,有什麼好情緒低落的?就算你沒有下手,我也會那麼做!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那就是這樣的世界,你應該很清楚才對。」
白芙氣勢洶洶地長篇大論,在她面前的火乃香只是一味保持沉默,無意識地重複將右手從夾克口袋裡拿出來又放進去的動作。
「你仔細想想,一開始攻擊那個男的是我,置他於死地的也是我。我之前殺過很多人,接下來也會殺很多人,因為我是殺手,我就是用這種最爛的方式活過來的。」
「別那麼說……」
「什麼?這下是同情我了嗎?別開玩笑了!如果你知道我過去做過什麼事,你一定會後悔的!『早知道就不要救她了』、『這樣的女人看著她去死就好了』──你心裡一定會這麼想的!」
白芙就像是匹脫韁的野馬般一股腦兒地把話都說了出來。為什麼要這麼激動呢?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看到眼前的少女,就有種莫名冷靜不下來的感覺。每當看到她澄澈黑瞳發出的光芒,以及嘴角浮現的微笑──內心的某處就會陣陣抽痛。
「還是說,你已經後悔了?原來如此,原來是因為這樣才低落的啊!我不請自來,又花了你不少精力──嗯,會被討厭也是當然的。」
「才不是呢!」
火乃香停頓了一瞬間,似乎在搜索合適的字眼:
「我才沒有後悔!我用這把刀砍過無數的東西,他並不是第一個。我砍過機甲蟻、砍過晰蠍──還有自動步兵。」
白芙將細長的雙眼稍稍瞇了起來。砍過自動步兵──也就是說,她曾跟身為「THE THIRD」手下的邊境查察軍起過爭執?看來眼前這個嬌小的十七歲少女,有著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的嚴酷經歷。
「每一次我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我從來沒有因為好玩而出過刀,就像老師所說的一樣,因為不想死、因為不想被殺,所以才拔刀。」
火乃香緊盯著從口袋中拿出來的右掌。
「但那手感還殘留著…只要一想起當時的情景,我就會不舒服而作嘔──不過這樣很奇怪。是因為對方是人類嗎?明明應該不論對手是什麼都該一視同仁的…只要我自己的動機沒有改變,明明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應該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白芙恍然大悟。火乃香並非因為斬殺人類這種倫理上的是非而煎熬,而是思考著她自己的內心世界──思索著對於她所處世界的一切,自己該用什麼樣的姿態去面對。
「我是不是個偽善者啊……?」
少女黯然低語著。曾是暗殺者的女子看到她這副模樣,往沙上吐了一口口水。
「真無聊。」
「──什麼?」
「不要跟我說這種誰都說得出來的話!拜託你了……就當是我求求你,請別讓我失望好不好?」
火乃香猜測她話中的真意。眼前的女子,為何露出如此無可奈何的表情呢?是因為害怕期待落空嗎?
「老師……」
「別再叫我老師了!我並不是個可以教導別人什麼的優秀之人。但除了那之外,我什麼都可以做唷!不管是多麼骯髒的事──!」
一剎那,白芙的左手伸向腰後方。能看得清她這個動作的人類,在邊境屈指可數。她將槍口對準火乃香,從拔槍到射擊只過了不到一秒的時間。如果使用的是專用的槍及槍套,恐怕還會更迅速──!
鏗────
──受到撞擊的刀鞘發出聲響。
自動手槍的槍口並沒有再次瞄準火乃香,而是停在瞄準斜前方地面的位置上,一動也不動。
「──真可惜。」
從白芙的喉嚨發出嘶啞的嗓音。刀刃在她頸動脈的數公厘前劃過。兩人就保持這個距離,一動也不動。
「你比我還快……」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火乃香也在白芙拔槍的瞬間開始動作。面對超越人類極限的射擊速度,少女以更加驚人的速度抽刀。大概只有神的眼睛才看得清這一切吧。
在位於有段距離外的旁觀者面前,兩人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不動。
「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請問。」
「我只要稍稍將槍口往上就可以開槍,但是你在這種將手伸到最長的情況下,要怎麼對付我呢?」
火乃香的嘴巴動了,露出笑容:
「──要試試看嗎?」
她只說了這句話。沒有任何的殺氣及威脅,白芙卻因為感到一股顫悚而害怕──這是她的生存本能所發出的警告。
「還是不了,生命可是很珍貴的。」
白芙緩緩收起槍,同時火乃香也將刀收回鞘裡。
「吶,要不要赤手空拳打看看?」
「咦?」
此時白芙已經脫下戰鬥背心,也解下掛著換裝武器的背帶,丟在地上──
「開始吧!」
語畢,白芙如滑行般前進,當火乃香回過神時,她已近在眼前,動作是如此流暢!
「喝!」
火乃香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白芙隨著吼叫聲使出的貫手(註:屬於武術中掌擊的一種),自己也丟下刀──
「老師……?」
「來吧,我不會放水的!」
白芙的四肢優雅地移動著。很迅速,確實很迅速,但動作本身看起來卻相當悠閒。在畫圓的動作中,不斷地運用手腳施出連續攻擊。
「呼!」
白芙短促地呼吸,柔軟地起舞。火乃香不知道她屬於哪一個流派,只知道她運用身體的方式絕對非一般的水準,拔槍射擊的技巧也是如此。
「怎麼了?」
受到白芙的連續攻擊,火乃香甚至沒有一絲喘息的時間,光是閃躲就耗費大部分的精力。全身上下都經過鍛煉,擁有超凡拔刀術的少女,難道赤手空拳就心餘力絀了嗎?
打從第一次看到白芙的時候,火乃香就對她的動作印象深刻。對於她輕鬆的呼吸和走路的步調,門外漢是不會理解的。這是同樣習武之人──而且具備一定水準的人才能理解到,她的呼吸和步伐和一般人有著很細微卻明顯的差異。
「來打我啊!」
從肘擊到內勾拳、連續踢腿,甚至使出柔道中掃腿的招式,白芙保持節奏感出招,毫無停滯。原本中途動作看似停了下來,然而她卻又換了個招式動作起來;但那也不過是假動作,她從預想不到的角度又展開下一波攻擊。
而且她連擊的速度每一發都不一樣。緩慢地低身回轉側踢,在即將命中之時突然加快,眼睛根本就無法習慣白芙的動作。
白芙原本就比火乃香還高,所以攻擊的範圍也比較大。平常拿著刀可以輕易夠到的距離,在手無寸鐵的狀態下,彼此間像是隔著無限的絕望距離。
「呃……!」
無論是誰看來,自己都佔上風,但白芙卻感到焦躁,因為火乃香完全不反擊。不僅如此,火乃香甚至完全不防禦,只是一味地接受攻擊、反彈──她甚至完全沒有使用最低限度的必要防禦動作。
──打不到,所有的招式都在最後一刻被閃過了。
白芙變得面無表情,一股作氣提升連擊的速度,如果對手是一般人的話,白芙可以輕鬆地連續殺掉十幾個人。實際上,白芙也曾經使用過這個招數,但當時並沒有像現在一樣認真。
沒錯──白芙是認真的。雖然看起來就像是兩個小孩在打架,但實際上,這已經是事關生死的決鬥了。
「────!」
無聲的吆喝、毫不隱藏的殺氣,少女一定也感受到了,然而卻不還手。是無法出手嗎?果然白芙還是佔上風嗎?
說實話,白芙並不是以打到火乃香為目的。直接攻擊是無法對她造成致命傷的,這點白芙從一開始就很清楚。要讓眼前這種人斃命必須巧妙地設下陷阱,而且是可以當場致命的強力陷阱。
白芙冒了冷汗。雖然她知道少女正依自己的計算移動,心理上卻陷入恐慌。
──贏不了。
在壓倒性的失敗感中,白芙使出最後的一擊,施展貫手朝火乃香喉頭刺去。當然這也沒有命中。當看到少女的身體垂直向下閃過的那一剎那,白芙感到胸口有一股微妙的衝擊感──火乃香用手肘輕輕地撞了自己的胸口,她憑感覺就知道了。
「──呼。」
白芙劇烈地喘氣,慢慢鬆懈下來後,撥了一下頭髮。
「流了好多汗啊……」
「老師……」
「嗯,你還這麼有精神的話,我就不需要擔心了。」
白芙撿起地上的背心及背帶,走下沙丘。她察覺到後方少女的視線,盯得她的背都陣陣發麻。
白芙正準備回到吉普車的駕駛座時,看著這一切的青年擔心地開口:
「你還好嗎?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白芙沒有回應,只是從吉普車裡拿出水壺將水倒進杯子裡,然後大口喝下,站著連續喝完兩杯後才說:
「──那孩子…是怪物。」
又過了數日。
因為沙龍暴走造成的沙層帶磁現象已經幾乎消失了。沙漠戰車及吉普車毫無指標地在邊境深處奔馳,而引導著這個調查隊的東西只有一個──
指示著行進方向的並不是已束手無策的波奇,而是火乃香。對於火乃香毫無根據的說法,波奇跟伊庫斯卻欣然接受,白芙實在難以理解這個狀況。暫且不管青年,就連最重視理論性的人工智慧體竟然都會依照火乃香的指示前進。就算這是出自於對夥伴的信賴,白芙也無法接受。
但是──
當「那個」進入視野的時候,她就領悟到少女講的話是正確的。眼前千真萬確就是他們該調查的對象。那樣東西毫無道理的絕對存在感。讓人不得不無條件相信,自己就是為了它而來的。
「那是……」
注視前方的白芙一時間啞口無言,因為在她腦中並不存在足以描述面前景象的辭彙。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就只是一個巨大的乳白色半球形體,相當突兀地座落在沙漠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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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各自的理由】
(開始倒數計時。)
淨眼機精疲力竭地坐在半流動椅上,聽著管制工作人員的報告,看起來累壞了。他已經數十個小時都沒有進食和睡眠,就在毫無補充能量及休息的情況下,全神貫注只為了等待這一刻來臨。
「淨眼機。」
雖然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不過他已經沒有力氣理會,隨後一股刺激鼻腔的香氣傳來,他才勉強將眼睛睜開。
「我幫你泡了香草茶,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謝謝你。」
淨眼機好不容易坐直身子。菲拉·梅麗奇看到他這副模樣,露出了淺淺的微笑。淨眼機的天宙眼突然發光,隨及辦公室的地板隆起,成為一張待客用的椅子。完成簡單的佈置後,淨眼機端起菲拉·梅麗奇泡的香草茶。
「──看來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啊……」
「總之,現在已經開始倒數計時,也同時要進行最終調整了。但距離我們加入系統控制還需要一些時間,我想你還是多少休息一下比較好。」
「你也是。」
為了使未知的終極破壞兵器WHD──「空間破碎炮」能在極短的時間內達到可以實際運用的階段,「THE THIRD」竭盡所能運用了他們所擁有的全部技術。
「那黑影……令人有些不安。」
WHD的目標──那個扭曲空間的盧山真面目至今仍是一團謎霧。那是否真的就是超巨大陸上戰艦「墓碑」呢?目前尚未掌握到任何確實的證據。
「不過,以那種形式出現在自然界的扭曲空間,可不是個容易發生的狀況。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置之不理,這就是我們──『THE THIRD』的存在意義。」
淨眼機沒有回答,因為這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事實了,所以沒有回答的必要。
「大戰」對於這個星球的生態系及循環系統等而言是個沉重的打擊。至今這個星球依然未能進入安定期,大戰的後遺症仍在各方面影響著世界──所以不能讓這個星球再有更大的負擔了,必須要將一切的威脅除去。
「有件事情想要告訴你。」
「什麼事?」
淨眼機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進入睡夢中,但他還是提出反問。
「是有關他的事。」
「他?」
過了幾秒後,淨眼機才反應到這個字所代表的對象。
「在扭曲空間的所在座標發現了他。」
「那倒是很有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呢?似乎很有趣──等等。」
淨眼機張開雙眼,似乎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
「他……在那裡?」
「她也在。」
淨眼機頓時啞口無言,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他一時間無法反應。
「──為什麼?」
他總算擠出幾個字來。
「看來似乎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注意到那異狀,然後委託她進行調查。」
「做什麼蠢──!」
淨眼機猛然站起,一陣暈眩感隨之襲來。他似乎比自己想像中還要疲勞。
「為什麼沒有阻止他們?」
「我也是在他們離開安波隆商城後,過了一段日子才得知這件事情的,但當時因為WHD系統的構築作業繁忙,因而失去他們的動向。」
「那就派查察軍去──」
「派查察軍?你覺得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淨眼機再度緊閉雙唇。用一些馬馬虎虎的戰力是很難阻止得了她的,但若派出大規模的部隊,有可能會影響到人類社會;而「THE THIRD」並不希望利用軍事來壓制陷入恐慌的人們。
「你該不會是故意忽略的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菲拉·梅麗奇不是一直希望他能介入此事嗎?如果你認為他會有什麼積極行動的話,那你就錯了。他什麼也不會做,他不是我們的敵人,但也不是我們的同伴。」
「我知道。」
從菲拉·梅麗奇抑鬱的語氣中,感覺得出她跟淨眼機一樣疲勞。
「認為我希望他介入,這只是你單方面的猜測。別忘了,因為他太令人捉摸不定,我可是站在反對他的立場。」
她並沒有說謊。真正希望與那個人積極交流的應該是淨眼機才對。但是男子仍舊用金黃色的雙眼凝視眼前的女子──這名跟自己擁有相同美貌的女子。
「或許就如同你所說的沒錯。但我認為名為菲拉·梅麗奇的這名『THE THIRD』,是個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女人──」
「這一點……」
菲拉·梅麗奇發出清亮的愉快笑聲。
「淨眼機不也是一樣的嗎?」
「嗯,是這樣嗎?」
「但是……」
菲拉·梅麗奇謹慎地選擇用辭,深紅色的嘴唇再次打開:
「也不能說我完全不期待。」
「果然吧。」
「你別搞錯,我到現在還認為他不應該介入這個星球的事,這想法並沒有因為現在的情況就產生改變。」
「那麼……」
女子站起身子。
「我在意的是她。」
「──你是說火乃香?」
淨眼機說出那個名字。名字的主人是個有著一身本領,但充其量只是個邊境「萬事通」的少女,她的名字實在不適合出現在這間辦公室裡。
「為什麼?」
「上次那件事之後,我對她進行過追蹤調查。她到底是什麼?還有為什麼你對她如此執著──」
「有什麼結果嗎?」
「有很多,不過應該沒有你知道的那麼多,但還是讓我很在意。那位小姐,或許隱藏著『什麼』超出我們想像的秘密──」
菲拉·梅麗奇優雅地拿起放置著空杯的盤子。看來她帶來的香草茶是親手泡的。
「──不過,我並沒有對她抱持多大的期待。WHD會依預定攻擊目標,嗯……就在大約六個小時後。」
菲拉·梅麗奇不知為何露出哀傷的笑容,隨即離開淨眼機的辦公室。淨眼機再度回到椅子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WHD是種破壞空間的兵器。不管是被當作子彈的蟲洞,還是被鎖定的扭曲空間,兩者都像是針孔般渺小,但兩種能量相撞產生的反作用力,將會覆蓋住周邊數公里的地區,生物在那種情況下能殘存下來的機率趨近於零。
(──我…只能束手無策地待在這裡嗎…我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你……)
腦裡浮現那名少女的容貌。那名對於任何事物都不屈服、勇往直前的少女。此時的她仍舊依著自己的渴望、冀求,像一陣風般穿梭在沙漠中。
這一切都要消失了嗎?就如同在沙漠盡頭短暫浮現的海市蜃樓一般,人類的生命就要如浮光掠影般結束了嗎──
「若是你的話,不管去哪裡,一定都能活著回來的。我很想這樣說服自己,但……」
淨眼機如自嘲般地笑了笑,那似乎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我馬上就過去囉!我會離開這裡,然後我就不再孤獨了。你們再來一次吧!就像那天一樣…就像那個時候一樣!這次我一定會奉陪到底!一起來玩吧…和我一起玩!
火焰四處蔓延,延燒的火勢逐漸變強,搖撼的大地發出悲鳴。
「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白芙用右手保護著頭部,在亂舞的火舌中奔跑。她左手拿著手槍型態的換裝武器,步槍模式的肩架及長槍身等零件則固定在背帶上。
雖然白芙的手槍具有相當高的破壞力,但在現在的情況下也毫無用武之地。熱風從旁不斷吹來,地面則變得像海浪般起伏。視野中所能看到的地方全都受到猛烈的爆炸攻擊。雖然在習武的地程中有鍛煉過下半身,但若是立足點本身上下起伏不穩的話,仍舊沒有人可以保持平衡。
「火乃香!?」
白芙大聲呼叫後便猛然開始咳嗽,似乎是不小心吸入瀰漫的煙灰,令她喘不過氣來。她注意到一個事實──火勢十分激烈,這一帶的氧氣正以猛烈的速度被燃燒,在缺氧的環境中,人類是無法生存的!
白芙以被熏出淚水的雙眼俐落地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正被失火的建築物包圍──那是棟巨大的不知名建築物。此時從空中而來的攻擊,應該是以破壞此建築物為目的吧。
──沒錯,敵人在空中。被黑煙所覆蓋住的上空掠過一道黑影,那是一架正在進行對地射擊的飛行器。
(「THE THIRD」──!?)
白芙從腦海裡閃過這個字眼。這個猜測並非毫無依據,因為除了少部分的人之外,一般人沒有任何飛行的手段可行,更沒有能力進行如此龐大的爆炸攻擊。那是傳聞中,邊境查察軍的空中部隊嗎──她思索著。
(──不對。)
她立刻否定這個想法,但事實上沒有任何根據,只是她直覺認為,自己現在陷入的情況並不能用常理來解釋。既然整體而言無法有合理的解釋,就不該輕易地隨便猜測。
白芙奔馳在火焰及熱風的縫隙間,同時拚命地拼湊模糊的記憶。
──他們站在那個白色半球體前,從沙漠戰車下來的火乃香和伊庫斯則站在自己身旁,一行人被眼前超自然的景象震懾,鴉雀無聲地注視著。
(那時,那傢伙……)
所謂的那時是指什麼時候?雖然感覺上似乎只是幾分鐘前的事,可是會不會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不要太接近比較好。)
金髮青年如此警告著,他難得會露出不安的表情。因為那語氣實在太過於緊張,讓火乃香也不由得不安地注視著伊庫斯。
(我們回去吧!只要確認這邊有這樣的東西存在,這次的工作就算完成了吧?)
他如此主張。白芙立刻認為他一定早就知道這裡的情況了。雖然他在途中什麼也沒有說,但那是因為他很熟悉火乃香的個性吧──除非用自己的眼睛確認,否則火乃香絕不輕易全盤接受來自別人的建議。
雖然白芙不信任,甚至排斥青年,但也贊成他的意見。這個聳立在眼前,如球體的東西,以在場的人數及裝備無法有任何對應之道。倘若這就是引起沙龍暴走的元兇,就只好將這個消息回報給安波隆商城行政長,由該單位研討出新的對策──白芙考量著。
(不可以。)
火乃香持反對意見。雖然她就某方面來說比伊庫斯更為緊張,但仍舊反駁。
(它在呼喚我!這裡面……在這裡面有東西在呼喚我,我必須去。)
白芙懷疑火乃香是否仍留有精神上的傷害。除此之外,也曾從波奇那邊聽說她的身體狀況不太好,猜想她或許是陷入情緒不安當中。
(可是,小香香……)
就在那時──事情發生了。白芙終於回想起來。原本位於至少一百公尺外的巨蛋,不知何時突然逼近眼前,並且以驚人的氣勢膨脹。一行人連各自跑回戰車和吉普車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純白色的霧氣包覆全身,感受到強烈的頭痛及噁心──
當她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戰場的正中央了。
不曉得到底是誰跟誰在戰鬥。就連這裡是哪裡,白芙也無法確定。眼前並不是熟悉的六號沙漠,腳底下踩的也不是沙,而是一種金屬般的人工質感。
「火乃香!」
白芙再次呼叫,隨即背後傳出轟天巨響,她立刻拔槍轉身。
「──波奇!」
通紅的火焰映照在沙漠戰車的裝甲上,閃耀著微弱的光芒。
『你還好嗎?』
「沒什麼大礙。只有你在嗎?」
『雖然無線通訊的機能正常,但火乃香跟伊庫斯都沒有回應。』
在離他們很近的地方突然發生了爆炸,白芙趕緊躲到戰車身後。
「不能對空射擊嗎?」
『沒辦法。』
人工智慧體不帶感情地回答。
『因為無法瞄準。』
「不管怎麼樣,先發射看看嘛!你也是有辦法憑感覺擊中的,對吧!?」
『打不中對方的。彈道一定會偏離,造成不了任何效果,不可能擊墜對方。』
飛行器從超低空掠過,伴隨著衝擊波助長了火勢。白芙打開氣閘,鑽進車艙中。此時,她感到一股奇妙的異樣感,但一時間也說不上有什麼不對勁。
「快找小香香!」
『不用你說,我也在找──你討厭伊庫斯嗎?』
「並沒有──但也不喜歡。只是,那傢伙…那個男的……」
白芙把到嘴邊的話嚥了下去。她直覺地認為伊庫斯不會死──如果把這個想法說出來,人工智慧體可能會取笑她。
『前方有反應──是火乃香。』
白芙將控制室上方的車艙罩專用橫桿放下,踩在上面,把上半身探出車外。
「小香香!」
──火乃香就在那裡。她穿著薄夾克,頭上綁著頭帶,左手拿著愛刀,一切都跟往常一樣;不過她卻背對著戰車。
「那孩子在做什麼!?」
『火乃香!』
對於波奇的呼喊,火乃香沒有任何反應。被火焰環繞的少女微微抬著頭,似乎在注視著「什麼」。白芙朝少女視線的方向望去,拚命地想要看清楚那裡有什麼東西,但除了煙眼火柱之外,什麼也看不到。
「波奇,快把那孩子──」
白芙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伴隨著一聲爆炸的巨響,大地如波浪起伏般隨之震動。
「啊……」
──純白的光球膨脹。
這次的爆炸聲跟方才為止所聽到的明顯不同,如同怒濤一般將戰場的一切吞沒、燒盡,然後湧向戰車。白芙認為,那就像是具體凝結而成的殺意。
『有大量的能量反應襲擊而來,無法閃避。』
波奇冷靜的聲音迴盪在耳邊。此時白芙突然有股想要大笑的衝動。並不是對於死亡的逼近感到恐怖或畏縮,只是一味覺得可笑。
雖然早就有不得好死的覺悟,不管死亡以什麼形式、何時造訪都不會感到奇怪,但沒想到自己竟會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
「哈…哈哈……」
這也是其中一種死法嗎?那麼,就這樣死去也無所謂──白芙如此自嘲著。反正結果要去的地方都是一樣的。
人是種脆弱的生物,很容易就會死去。對於這名以暗殺為業的女子來說,這是再明瞭不過的道理。生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被終結。或許人類就是該死的生物,活著反而比較不正常;死才是最合理的結論,唯有死才能從此無憂無慮──
──不要輸。
某人對白芙耳語。
──不要放棄自己。
「小香香……?」
她並不清楚這是否真的是少女的聲音。就現實面來看,少女距離她太遠,應該不可能在她身邊耳語。
出現了一道光芒。
出現了一道光芒──
白芙張大眼睛,少女輪廓分明的身影出現在她眼裡。她在腰間提著一把刀,扯下的頭帶則飛舞在火焰的陰影下;同時,從她身上散發出了鮮艷的深藍色光芒。
藍色的──光。
以火乃香額頭上的一點為中心,澄澈的波動逐漸擴大;那清澈而耀眼的光輝,就如同從天灑落的月光,又好似綠洲湧出的泉水一般。
那是生命之光。火乃香正以自己的全部作為賭注,與死神正面交鋒──那是她強烈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之光。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乃香發出吼叫聲。
白光如瀑布般傾灑而下。
而蒼白的光芒也回以迎擊。
酷熱的波動將一切捲入、粉碎、融化。當絕望即將以死亡的面貌呈現之時,少女的右手伸向愛刀。她要斬什麼?如何斬?就在一切都不明瞭的情況下,少女的刀神速出鞘了!
「──碎!」
一切毫不遲疑的居合斬,的確斬到了「什麼」。
然後──
白芙張開眼睛後眨了一睛,她覺得自己有種還閉著眼睛的錯覺,因為眼前已經看不見世界大亂的情景,似乎像是舞台劇演完,徹底清理過後一樣。
眼前不再是戰場,火焰跟爆炸聲也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如同紗簾般的薄霧瀰漫在沙漠戰車周圍。
白芙覺得耳朵一陣刺痛。已經習慣爆炸聲的耳朵,似乎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突然的寂靜。持續進行對地射擊的飛行部隊去哪裡了?巨大的建築群呢?
除去籠罩著霧氣這一點之外,這裡的確是沙漠的一角。如果那個半球形的巨蛋是由霧所構成的話,現在自己正位於其中就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火乃香!』
聽到波奇的聲音,白芙回過神來,立刻從上方的車艙罩探出身子,然後從裝甲上往地面跳下。中筒靴底所感受到的,毫無疑問是沙子的觸感。
「小香香!?」
白芙看到一個人影…不,是兩個。其中一個跪坐在地上,似乎在照顧著另一名躺在地上的人影。
「伊庫斯……?」
青年抬起頭,露出微笑;火乃香則躺在他的膝蓋上。
「大家都沒事嗎?」
「你在說什麼啊?你剛剛到底去哪裡了──」
伊庫斯將食指放到嘴唇上:
「別那麼大聲,來,幫我一起把她抱回戰車上休息。」
白芙跑向兩人,後方的戰車也跟著啟動。
「小香香?」
「她累壞了,大概是用盡全身的力量了。」
「為什麼會……」
閉著雙眼的少女精疲力盡地躺著。白芙蹲到她身旁的瞬間,突然感到一陣錯愕。
「這孩子是……『THE THIRD』?」
她看到火乃香沒有綁頭帶的額頭,中央鑲著第三隻眼──白芙目不轉睛地盯著火乃香的藍色天宙眼,擠出微弱的驚呼聲。
「──被發現了。」
火乃香稍稍睜開眼,她的眼睛周圍出現黑眼圈,臉頰也驟然消瘦。這並不是一般的疲勞可以輕易造成的,而像是垂死般地憔悴。
「你斬下去了呢。」
白芙說出連自己也不太瞭解的話。火乃香微微點頭:
「雖然是斬了…雖然斬下去了…但那並不是具體的東西……」
不具實體的東西──為了將那物理上不可能破壞的東西一刀兩斷,少女將她全身上下的氣集中在愛刀的刀刃上,集中在藍色的天宙眼裡。
──斬了什麼?
『快回車艙裡!』
戰車移動到他們身旁,白芙跟青年合作將意識模糊的少女扶進戰車。此時,她終於瞭解剛才感受到的異常是什麼了──戰車雖然受到火焰波及,但表面卻絲毫不帶熱氣。
「總而言之,我們應該先回去。」
白芙強烈主張。
『我贊成,不過──』
「不過?別拐彎抹角了。」
『我不曉得到底回不回得去。雷達目前已經完全失去功能,就連我們現在的所在地都無法確定。』
「只要倒回去開就行了吧?要是離開這團霧,或許雷達就會恢復功能了,要盡快把這孩子送去醫院──」
躺在床上的火乃香完全沒有好轉的跡象,肌膚就如同白臘般蒼白、乾燥,且毫無光澤。坐在她身旁的伊庫斯將手掌放在少女的額頭上──天宙眼的正上方。
「我們是無法從這邊出去的。」
青年仍舊注視著火乃香,低聲說道:
「這裡是個封閉空間,就算用盡燃料來前進也會回到原地,只是一直兜圈子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
白芙追問伊庫斯,同時用她細長的雙眸瞪著他,似乎若得不到滿意的回答就要一槍斃了他似的。在這樣的情況下,青年露出困擾的表情。
「──告訴我吧,伊庫斯。」
火乃香的聲音十分虛弱,看到虛脫的火乃香努力想起身,伊庫斯溫柔地阻止她:
「你還好嗎?」
「你的治癒力似乎起了不小的作用,我好多了。對了──」
火乃香露出認真的眼神,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這是哪裡,對吧?你之前也建議我們要折返。這裡是什麼地方?剛才那陣騷動到底是──」
青年注視著火乃香,過了一會兒,終於歎口氣說道:
「以我的立場,原本是不應該跟你們講這種事的。」
「是因為你……是守護者的關係嗎?是因為你繼承了『那個人』的遺願,留在這裡的關係嗎?」
伊庫斯點頭。白芙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這段無法理解的對話。她在那兩人之間,感受到一股無法言喻的氣氛。
「戰爭──『大戰』將要結束前,某種兵器在這個場所被打造出來…這件事清楚地留在我所繼承的『記憶』中。」
──那是個搭載於巨大的陸上戰艦、無須人管理的全自動系統,對於攻擊自己的對象會進行徹底報復行動的機動要塞──人們稱之為「墓碑」。
「不過它並沒有被投入實戰中,因為在即將完成的時候,敵對勢力開始進行大規模的攻擊。他們對要塞所持的戰鬥力深感害怕,打算趁其造成威脅之前將它毀滅。」
伊庫斯哀傷地訴說著:
「那是…一種瘋狂的行為。不管是建造要塞的人,還是打算毀掉它的人,擁有著在這個渺小星球上不該使用的力量,卻仍舊畏懼著對手…不管哪一方得到勝利──不,明明不管哪一方都不可能得勝的……」
「沒有任何一方打贏──?」
「請試著思考看看,襲擊這邊的軍力可是連地表形狀都能夠改變且扼殺所有的生物,但這卻只是他們一小部分的力量而已。」
火乃香以蒼白的臉仰望青年。她曾經聽過類似的話,那是一股存在於舊世界,非比尋常的破壞力量,甚至造就過去因青年委託而一同拜訪的地方──「鋼之谷」的誕生。
「他們投注那樣的力量,但仍無法達到目的。」
「為什麼?」
「戰艦雖然尚未完成,但其控制中樞──就是所謂頭腦的部分已經完成,並開始思考。當受到攻擊時,那個人工智能為了保護自己,將戰艦封閉到某個特殊的空間中。」
也就是所謂的扭曲空間──伊庫斯如此說明道。那是個既沒有入口也沒有出口,時間、空間都被封閉起來的世界。
「過於巨大的戰艦本來就物理上而言是無法存在的。雖然有可能存在於無重力的空間中,但若是在這個星球上的話,一定會因為本身的重量而自滅。因此,這個要塞上搭載的扭曲空間引擎,原則上就是為了要製造出人工重力場,讓戰艦的負荷減輕至零的系統。」
當面臨戰艦被銷毀的危機時,人工智能便啟動扭曲空間引擎,前往封閉空間──一個不存在的空間裡進行緊急避難。那是個與原本世界完全隔離的空間,不管遭到多麼劇烈的攻擊都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那麼,這裡就是那個空間嗎?」
「不完全是,要塞目前正打算脫離封閉空間,但是由於戰艦系統並未完成,所以無法完全脫離,因此現在同時存在於兩個空間,是十分不穩定的狀態。這裡可以說是受到那影響而產生的變形空間。」
青年的說明與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所做出的結論幾乎相同,「THE THIRD」毫無疑問地掌握到事實了。
「那麼,剛才的是……」
「大概是要塞的『記憶』吧。它將自己受到攻擊的記憶向我們解放,應該是它的精神本身直接化為力量所引起的。」
火乃香等人受到那兵器的人工智能強迫,體驗它過去所遭受到的空爆記憶,那是股甚至能干擾到波奇──人工智慧體的精神構造的龐大能量。
少女所斬斷的就是這個。她認為能對抗精神能量的只有精神力,所以本能性地聚集了全身上下的氣。如果火乃香沒有出刀的話──或是火乃香無法將之斬斷的話,那麼所有人一定會「戰死」在那個虛幻的戰場裡。
「所以說,那個兵器對我們抱有敵意囉?」
白芙瞇起眼睛喃喃說道。若是這個扭曲空間是故意將他們吸入,並以記憶對他們施加精神攻擊的話,那麼白芙這個判斷應該就沒有錯了。
「──我必須要去。」
伊庫斯跟白芙兩人想要阻止火乃香起身,卻意外發現她外表上雖然看起來很虛弱,但掙扎的力量卻仍舊驚人。
「你身體這麼虛弱,想要去哪裡?」
「老師應該也感覺到了吧?氣在流動,並且集中在某一個地方。」
白芙跟火乃香同樣也會操縱氣。初次見面的時候,火乃香從白芙抓住的手腕感受到一股奇妙的氣流。當時火乃香用自身的氣瞬間將其打消了,但若是普通人的話,一定會像瑪莉那時候一樣,因急遽的無力感而蹲坐在地上。
「那就是這個空間的中心──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兵器就在那裡嗎?」
「我必須要去。」
火乃香再次重複。
「因為它在呼喚我,它在……呼喚我。」
「誰?那個兵器嗎?」
「我不知道,但如果沒有任何其他人存在的話,那一定就是它了。」
「別傻了。」
白芙歎了口氣:
「就算真的有那種兵器,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在你、我出生的很久很久之前就存在的兵器,為什麼會呼喚你?要如何才能──」
「老師,拜託你。」
看到少女懇切的眼神,白芙有一點動搖。但是沒有理由讓她去,因為火乃香已經筋疲力盡,就連能否獨自站立都令人懷疑。
「別輕舉妄動,我們會試著多收集一些情報,你現在該做的事就是休息,僅只如此。」
「可是……」
「別不聽話了。」
火乃香原本打算繼續說下去,但看到白芙認真的眼神後,只好心有不甘地閉上嘴。伊庫斯撿起掉落的毛毯,重新蓋在乖乖躺好的少女身上。
「──那麼,我們來討論接下來該怎麼做吧!伊庫斯,你過來。」
白芙催促著青年去控制室,在門關起來前,她轉身面向車艙,故意皺起眉頭說道:
「要乖唷!雖然之前輸給你,但以你現在的情況是絕對贏不過我的速度的。」
蓋著毛毯的少女一動也不動,只有任憑視線飄向白芙。看到她這個樣子,白芙鬆了一口氣,對她展露微笑。那是十分柔和的微笑,令人無法相信眼前這名女子過去竟然是一名暗殺者,並且結束過無數人的性命。
「波奇,跟我說最新的狀況。」
進入控制室後,白芙回到認真的表情,呼叫人工智慧體。
『沒有特別的變化,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的感應器都沒有任何反應。』
也就是說,從戰車周圍的空間得不到任何資訊。白芙在手動操作過數個感應器後,也束手無策地靠回椅背上。
「我投降了。」
「這是個與我們所處的一般空間完全不同的世界,不管有多麼高功率、高精確度的觀測儀器都起不了任何作用。」
「話雖如此──」
白芙用銳利的眼神盯著坐在一旁的青年。
「你倒是很冷靜嘛!」
「有嗎?」
「你到底是什麼人?我怎麼想也搞不清楚。知識淵博、似乎對於『大戰』的事情很清楚,但不可能是歷史研究家,我想歷史研究家是不可能對這個討厭的空間如此瞭解的。還有你那個叫做治癒力的力量也很可疑。」
「我是研究家唷──就某方面而言。」
伊庫斯這樣回答後,不知為何害羞地笑了。那副表情,讓人直覺是因為他不知該如何說明自己的職業。
「你們很奇怪耶!」
「你說的你們是指…我跟火乃香小姐嗎?」
「還有別人嗎?」
『還有我。』
「光你一個就已經夠奇怪了,明明是個人工智慧體,嘴巴卻那麼惡毒。」
『因為受到夥伴的影響,學壞了。』
「好了,你閉嘴吧。」
白芙果決地打斷波奇的話,不過她並沒有任何的不愉快。在這次的沙漠之旅中,她已經聽過太多次少女跟人工智慧體拌嘴的內容。總括來說,單純的少女雖然總是講不贏波奇,但仍不死心地持續挑戰。
「那孩子是『THE THIRD』嗎?」
伊庫斯搖搖頭。
「不,不是。她本人說自己『什麼都不是』。」
「什麼都不是?」
「我不能再說更多了,請你自己問她吧。她似乎很喜歡你,我想她會告訴你的。」
「別亂說。」
「這種事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能發現。我來了之後,跟她問了一些有關你的事。」
白芙嗤之以鼻:
「她一定說我很麻煩吧?」
「她不停地抱怨,說你不聽別人說話、起床氣很重,但如果她先吃完早餐你也會抱怨,甚至會讓引擎無意義地空轉發出噪音──」
接著伊庫斯露出很感興趣的眼神,加上這一句:
「她在說這些的時候,表情看起來很開心。」
「──咦?」
「因為她是在沙漠商隊中長大,似乎沒有上過學,所以從來沒有可以讓她稱為『老師』的人。」
──雖然我不太相信一般的老師會像她那樣。
火乃香在說完後微微一笑。曬黑的臉上露出潔白的牙齒。
「真是個笨孩子。」
白芙突然垂下頭低語。別叫自己「老師」──她曾如此命令過,但少女並沒有就此放棄,仍舊有些嬌怯地、甚至有些害羞地叫她老師。
「我可是殺了人唷!而且不只是一、兩個人而已!不管是誰,只要給我錢,我就會幫他殺人,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活過來的!」
「現在已經不是了,對吧?」
「還是一樣,只是賺錢的方式改變了。但我還是原來的我,只要有機會的話,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回去做原本的工作。」
「真的嗎?」
白芙對上伊庫斯的眼神,突然內心感到驚惶失措。青年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真摯雙眸中,流露出殷切期盼的眼神。
「為什麼要這麼問?」
「所謂人類這種生物是帶著一顆純白的心誕生的。像人類這樣幾乎不帶知識的情況下誕生的生物十分罕見。絕大部分的動植物,打從一出生就對於自己在生態系統中所扮演的角色很熟悉了。」
伊庫斯透過車艙罩看著外面被白霧支配的世界,平淡地說下去:
「人類什麼都不知道,說得難聽點就是無知;但換個角度來看,只要藉由學習各種知識、累積經驗,就可以被塑造成任何樣子。放眼整個生態系,就只有人類這種生物的可塑性如此之高。」
「那『THE THIRD』呢?」
「他們──」
青年的微笑中流露出些微的哀傷:
「我沒有立場評論他們,但其實他們並不如『你們』所想像,是那麼傑出的生物。」
青年用了他們、你們這樣的辭彙。那麼他自己是什麼呢?白芙帶著不可思議的感慨繼續傾聽青年的話。
「我並不想去追究你所做的事情的對錯,無論如何,現在都已經無法改變過去既定的事實。但是未來呢?你說只要有機會,就會回去做原本的工作,但現在──這個瞬間的你跟過去的你,我並不認為是一樣的。」
「──為什麼?」
青年面露微笑。即使他深刻瞭解這世界所有邪惡、不幸的一面,但仍舊持續微笑。那微笑代表了他絕不放棄、絕不半途而廢的心情。
「因為你跟她相遇了。」
一陣悸動傳遍白芙全身。青年所說的一點也沒錯,她早就察覺自己在旅程中,受到火乃香的影響而逐漸改變。
「別說那種話。」
即使如此,她仍舊固執地拒絕承認。
「我可是曾經想要殺了那孩子唷!」
「但是你最後並沒有那麼做。」
「不是沒有那麼做,而是做不到,因為那孩子的速度比我快,發現這點後我便認真起來了。我承認一開始只是想要玩玩而已,但最後卻認真地想要殺了她。」
「她現在還是活得好好的喔。」
「就跟你說是因為──」
她突然感到全身無力,用雙手摀住臉,肩膀微微地顫抖。
「老師?」
在露出擔心神色的伊庫斯面前,白芙撥起頭髮。她並沒有哭,而是在笑:
「夠了吧,別再說這種愚蠢無聊的事了。就如同你所推測的,我無法殺那個孩子。」
「那麼,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因為我想知道。」
白芙「嗯……」地伸了個懶腰,然後兩手托著雙頰撐在儀表板上。
「我啊,很容易迷戀上人。一下子就會喜歡,不過也很快就會清醒。如果對方並不是自己所想像的那種人的話,我一定會立刻掉頭就走,所以我沒有朋友。」
單方面期待,一發現不合又單方面結束關係,不作任何說明,也不傾聽對方的想法。
「我對小香香一開始也是如此。在安波隆商城遇到她時就覺得她是個有趣的孩子,所以當行政長拜託我我這次的工作時,我也只當成是個不錯的消遣。」
「的確很有趣吧?」
「真的,那樣有趣的孩子,這世界上不多了。跟那個孩子一起旅行後,我確實瞭解到這一點…你猜我現在是怎麼想的?」
「──害怕。」
白芙無聲地笑了:
「真的什麼都被你看穿了呢!我對那個孩子的期待都被辜負了──別誤會,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那時的我也十分失望……」
火乃香在第一次砍殺活人時,內心動搖了。但產生動搖的並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看到少女那個樣子,白芙的內心也不由得產生劇烈的動搖──不該是這樣的,不應該因為這樣就失去了……
──那名少女的價值。
「那孩子並沒有斬了我。」
「因為沒有理由要斬。」
「呵呵,我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原來並非如此。」
「什麼意思。」
「你知道嗎?所謂的居合斬是刀還在鞘中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勝負了。要不要出刀?要不要斬對方?在刀還未出鞘的時候就必須先決定好;等到拔刀之後才考慮,那就太遲了。」
在學習暗殺技術的過程中,白芙對拔刀術也略涉獵了一些。雖然最後她決定專心鑽研射擊跟格鬥技,但她的拔刀術仍有一定的水準。雖然與可以說是超人的火乃香相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但以一般人的水準來說,可說是十分「實用」的。她沒有繼續習刀的原因是覺得隨身帶著刀太麻煩了。
「我一開始並沒有認真地想要對那孩子開槍,所以那孩子的刀在我的頸動脈前就停住了。不過,並不是用刀鋒對著我,而是刀背。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我是一時衝動才拔槍的,而就在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裡,她就已經看透我的心理。」
──當時毛骨悚然的感覺,白芙現在還記得一清二楚。如果自己是認真想要開槍的話,一定也會被斬殺吧。相反的,如果自己臨時起意真的開了槍,火乃香一定會因為判斷錯誤而被擊中。
抱持著有可能會發生這種事的覺悟,火乃香選擇以刀當自己的伴侶,這並不是一般十七歲少女所能做的決定。
不過──白芙突發奇想。
這大概跟年齡也沒有關係吧!這名叫做火乃香的少女,從出生至今的十七年歲月中,一直持續將同樣的覺悟隱藏在心中。雖然白芙並不瞭解火乃香的成長歷程,但看到火乃香閃閃發亮的瞳孔,她能夠如此篤信。
「那孩子判斷出留我一命是正確的事。因為她知道要殺掉對方,像我這樣馬芙的攻擊是做不到的,所以才放我一命。」
襲擊白芙的男子有著異常的生命力,即使被子彈打爛半邊頭部仍能繼續前進。火乃香知道不管是用刀背打他,甚至砍下其手腳都沒有足夠的效果,唯一能做的就是殺了他。
「一直以來都做得很自然的事,認真去思考後反而變得不知所措,這種事不是常發生嗎?那孩子對自己的判斷更有自信一點就好了。只要告訴自己,說『絕對不會錯的』就好了──」
白芙認為火乃香能直覺、本能地找出正確的道路,只要別迷惘,筆直往前進就行了。
「你要不要親自教她這些呢──老師?」
兼任講師輕鬆地笑了。
「不要。」
「為什麼?」
「因為我不甘心,所以不想教她。吶,我是不是個討厭的女生?」
伊庫斯也笑了,那笑容跟有時候面對火乃香的時候很類似。
『白芙。』
此時,人工智慧體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去車艙看看嗎?』
「怎麼了?那孩子怎麼了嗎?」
『總而言之,你去看看。』
波奇的口氣明顯變得緊張──它有曾經將焦躁表現出來過嗎?
「到底──」
打開通往車艙的門,白芙倒抽一口氣。簡易床上只剩下毛毯,其餘什麼都沒有──火乃香不見了。
她立刻在車內展開搜索,但其實如此狹小的空間中並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火乃香也沒有躲起來的理由──應該是如此的。
確定火乃香的愛刀也不在後,白芙煩躁地轉頭質問:
「她出去了?波奇,你為什麼不說!?」
『如果我發現的話,當然會跟你們說…不,我自己就會阻止她。』
「你不是一直看著她嗎?」
『內部監視器確實持續運作著。』
「那是怎麼回事?難道你要說,當你注意到的時候,她就已經不見了嗎?」
『除此之外,沒有別種說法。』
白芙一時間啞口無言。最講求理論性的人工智慧體竟然承認這種無法說明、不合邏輯的狀況。
「伊庫斯……!」
白芙轉過身來,再度呆立不動。原本應該站在自己身後的男子也不見了。如果氣閘有被開啟過的話,她應該會發覺才對。伊庫斯跟火乃香一樣,在波奇和白芙不知情的情況下憑空消失了。
「怎麼會這樣……」
獨自被留在控制室裡的白芙感到束手無策,像是失了魂般直盯著簡易床發愣。
『蟲洞狀態安定,讓盾裡的壓力偏差值達到標準範圍。』...<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在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中,搭載著WHD──蟲洞發射裝置的攻擊機動衛星正持續進行倒數計時。
人為製造一個空間裂縫──也就是蟲洞,並且使它在一定的時間內維持安定狀態,這件事即使運用「THE THIRD」目前所持有的超重力理論也並不容易。
現在的中樞統閤府有大半的人力、物力都投入在WHD計劃中。由於光靠專用的特殊培養腦並不足夠,因此從管理、維持星球環境的組織中調動了大量的人工智能群,不分晝夜持續進行龐大的演算。
因為使用的是只靠理論而尚未經實際運用的超未來兵器,以現在的人類社會水平來看,即使是擁有難以置信的高度科學力、技術力的「THE THIRD」,只要稍不小心走錯一步,也將會引起無法想像的嚴重災難。
數小時後即將實際發射,亥貝留斯市內緊張的氣氛正逐漸高漲。
WHD衛星的地上管制室中,已經有數十名的管理工作人員進入完全備戰狀態。就整個系統的規模來看,工作人員的數量算是少的。這是因為有特殊培養腦的支援,而且他們每一個人所具備的情報處理能力都遠遠超出培養腦的緣故。
再加上──
「身體狀況還好嗎?」
菲拉·梅麗奇對來到中央管制室的淨眼機表示關心。
「還不算最糟。」
淨眼機坐在指定的座位上,面無表情地盯著螢幕。或許是因為有稍微休息一下的緣故,看起來有精神多了。「THE THIRD」這個種族除了擁有比平常人類更為複雜的神經系統,肉體上也相當強韌。
「倒數計時正順利進行中。老實說,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現在這種程度,完全在我的預料之外。」
「這是『THE THIRD』這種族傾出全部潛在能力的結果。就某方面來說,若是我們做不到這點的話,就沒有存在的價值了。」
淨眼機的聲音比平常更不帶感情,若是那名少女在場的話,大概也會懷疑眼前的人並不是她所認識的淨眼機吧。
「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你想太多了。」
「在我看來,你似乎心不在焉。」
淨眼機沒有回應。或許是因為心中有太多難以言喻的苦悶,所以他才會變得如此寡言而面無表情。
「在戰爭中誕生,然後因戰爭而失去的負面遺產,現在又要再度被我們運用去消滅另一項遺產…為了揮去不應該存在的惡夢,我們重新喚醒了不曾存在的另一個惡夢……」
女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有時候會想,我們是不是處在一個錯誤的輪迴當中?只要仍身陷在這裡,不管花費多大的力氣都無法改變任何事物──」
「就算真的有那樣的輪迴,也一定要用我們的力量打破它。」
菲拉·梅麗奇吃驚地看著淨眼機,至於淨眼機則仍舊面無表情。
『──現在開始階段性解除安全裝置,所有系統操作者請移轉至最終情報處理體制。』
評議會常任議員們聽從工作人員的指示,使各自的天宙眼發出紅色的光芒,與管制系統連結。
──距離WHD發射還有兩個小時。
火乃香獨自走在霧中。除了左手的刀之外,身上別無他物,就連代表性的頭帶也沒有綁上,位於額頭正中央,暴露在外的天宙眼正發出微微的藍色光芒。
自己是如何離開戰車的?她也毫無頭緒,只是瞬間突然覺得像是靈魂出竅一般──似乎是這樣。
火乃香一步一步踏著沙前進。她的體力尚未恢復,每走一步就益見蹣跚。感覺頭異常地沉重,重心有些不穩。
火乃香此時赤著腳,因為她躺在床上時就將靴子脫了,於是便以這個狀態來到這裡;但手上卻仍拿著刀。姑且不談她是如何離開戰車的,刀倒是沒有忘記帶著,因為那是她絕不會放手的依靠。
就如同她的稱號──舞刀使一樣。
「我必須要去。」
火乃香無意識地喃喃自語。在這片霧海中的某處有東西在呼喚著她。那是一種不構成聲音的聲音……不,比那還更為純粹,是一股不帶思考的感情……是一股本能性的、情緒性的感情──所以才如此急迫。
火乃香記不起是在什麼時候,但從某個時間點開始,對方就毫不間斷地呼喚著她。
仔細想想,或許在這次委託之前,她就已經感受到一些預兆了。會接受這種異樣感的來源──或許是這樣也不一定。
為什麼自己會如此在意呢?無論是聲音的來源,或是其正在控訴著什麼,火乃香到現在依然不清楚。如果就如伊庫斯所說,聲音的來源是「大戰」中建造出的兵器,那實在沒有理由呼喚事隔那麼久後才出生的少女。白芙的想法是正確的。
「──我必須要去。」
火乃香很清楚自己沒有任何前往的理由,因為那聲音的確不是針對火乃香發出的。不僅如此,或許對方也不期待有任何人會聽到自己的聲音。它沒有訴說煩惱的對象,只是帶著滯留在自己體內的無限焦躁,在惡夢中悲號。就只是這樣的──聲音。
因此火乃香決定繼續往前走。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聽見的話──如果其他人都聽不到的話,那就是傳遞給她的訊息了。
她必須要去,而且是馬上過去。不這麼做的話,似乎就來不及了,一切就會結束了。
火乃香焦急不已,因為有某種危險正逐漸逼近,馬上就要到達它的身邊了──包含著可怕破壞力的「某樣東西」,正摩拳擦掌地等待著襲擊的瞬間。
此時位於他們頭上,搭載著WHD的衛星靜止了。當然火乃香並不知情,只是單純地認為不可以解放那個力量。如果那麼做的話,只會重蹈覆轍──
火乃香憑著毅力支撐著似乎隨時會碎掉的膝蓋,行進在被霧氣閉鎖的世界中。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當作地標,引導少女的──僅有額頭上藍色天宙眼所感受到的氣流。
「啊……」
火乃香突然停下腳步,因為她看到霧壁的另一側,還有另外一面像是牆壁的東西阻隔在那裡──是個巨大的球狀黑影。
火乃香懷疑,那或許比之前在沙漠中看到的白色巨蛋還要大也不一定。但她後來又搖了搖頭,否定這個想法。因為如果真是那樣,在看到巨蛋時,應該就會發現了。這裡是伊庫斯所說的「變形空間」,火乃香所持有的空間、時間觀念恐怕完全不適用。
但是──
火乃香凝視著那個影子,放出身上的氣,用看不見的「手掌」摸索著如同黑色小山般的球體。是真的…有個物體在那裡嗎?不,雖然確實存在,但觸感很模糊,跟幻象投影裝置所投射出的立體影像很接近。
她腦裡閃過伊庫斯所說的話。
──同時存在於兩個空間,十分不穩定的狀態……超兵器「墓碑」跨越長時間的空白時空,復甦於現代。
「…………」
火乃香確認到氣流正確實向黑色球體集中,於是繼續向前走。她舉步維艱,且因為現在並沒有穿著厚底的軍靴,所以看起來比平常還要嬌小。她的身影輪廓漸漸變得模糊不清,接著,提刀的赤腳少女一瞬間從那裡消失了。
戰車以低速前進著。白芙從上方的車艙罩探出身來,凝視著永無止盡的迷霧。
「波奇,就沿著這個路線前進。」
『固定方向,低速前進。』
白芙甩開覆蓋住半邊臉頰的黑髮,集中精神探索著火乃香車艙時所說的「氣流」中心。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是她所下的結論。
『漫無目的行動得冒很大的風險,不能留在這邊等待嗎?』
這意見很有波奇的謹慎風格,但是白芙果決地搖了搖頭:
「不知為何…我總有股不太好的預感。這邊……感到有點不安。」
白芙將手掌放在豐滿的胸部上。事到如今,她似乎能理解那就是火乃香一直感覺到的東西。但是自己與少女對於氣的感應及操控能力天差地遠,火乃香所感受到的危機感恐怕更為急迫吧。
「我也會辨認氣,雖然能力不怎麼樣,但總比沒有的好。我想如果只是要找出那孩子去的地方,我應該還可以辦到。」
『但是──』
波奇無法感覺氣,對於那種能量是否存在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但他從未跟以這種超感覺為判斷基礎的火乃香唱過反調。因為根據過去的經驗,那是可以相信的情報。
「你無法信任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啊…我可是很信任你的唷!」
『我並不這麼認為。』
「──謝謝你救了我。」
波奇一瞬間陷入了沉默,或許是因為沒想到白芙會道謝吧。
『是因為那一晚的事嗎?』
波奇用主炮將襲擊白芙的PSP一擊斃命。
『因為那是火乃香的指示,她一直很囉嗦,叮嚀我要保護你。』
「所以……」
白芙露出微笑。
「我欠那只迷路的小貓咪一筆人情,請讓我去找她吧──好嗎?」
──雖說說服了人工智慧體開始進行搜索,但白芙仍舊毫無對策。就如同火乃香所說的,氣正集中往一個方向,那是自然界不可能發生的特殊流動方法。如果將裝滿水的容器底部挖一個洞,將會產生漩渦──感覺上跟這種現象有些類似。白芙似乎稍微能理解所謂空間正扭曲著的意思。
只是那氣流十分微弱,如果無法全神貫注,一不小心注會跟丟。所以為了不要分散注意力,白芙壓抑住想以最高速度前進的衝動,讓戰車在引擎聲最小的狀態下前進。
(我還是比不上她啊……)
白芙打從心底對火乃香感到佩服。她是一位射擊的專家,只要使用步槍模式的換裝武器,就連遠在一公里外的目標也能命中。這樣的她還擁有比射擊更拿手的技術,就是格鬥技;特別是運用氣的戰鬥,她從來沒有輸過任何人。
──除了火乃香。
她相信少女應該也正以孱弱的身軀走在這條路上,被同樣的氣流所引導,且毫不迷惘、堅定地向前進。
『白芙。』
在人工智慧體的呼喚之前,她已經察覺到有人的氣息。就在戰車的正前方,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看起來就像是投影在霧中的立體幻象一般。
「──小香香……?」
不對,在尚未看到對方的容貌前,白芙就直覺認為那不是火乃香。從身高來看不是伊庫斯,但也不是他們正在找尋的火乃香。她會這樣判斷的理由是──對方並沒有拿刀。
「停下來。」
白芙說話的同時從戰車上跳了下去,她手上拿著手槍模式的換裝武器。彈匣裡滿滿的燒夷穿甲彈,就連PSP的多層裝甲也能輕易破壞。
「你是……」
在白芙眼前,一名未曾謀面的少年靜悄悄地佇立著。他有著偏紅的褐色頭髮、深藍色的瞳孔,全身穿著像是軍服的灰色衣服,身高──大概比白芙矮一些。
「你要去哪裡?」
少年的聲音跟外表不同,十分成熟。在聽到聲音的瞬間,白芙將精神轉換到戰鬥模式。因為少年聲音中蘊含的某樣東西,刺激了她身為暗殺者的某個部分。
「不知道,我正在找人。」
白芙冷冷地回答,同時暗自將手中的槍口瞄準少年的胸口。
「你有看見什麼人嗎?」
「你在找誰?」
「一個女孩子,比我嬌小一點的孩子,手裡應該拿著刀。」
「我有看到喔!」
少年若無其事地說道。
「那就請你告訴我,她去哪裡了?」
少年笑了,用唇型表示:
「我不能告訴你,而且就算告訴你也沒有用。」
「──為什麼?」
少年保持笑容,用平穩的語氣回答:
「因為你就要死在這裡了。」
少年踏出腳步,而白芙在無預警的情況下開了槍,她完全沒有意識對方是個小孩。一開始的三點連射使得少年往後倒在地上;白芙趁勝追擊,再度扣下板機。她柔軟地運作手腕來吸收強烈的後座力,子彈在驚人的準確度下全數命中目標,令人難以置信那竟然是以單手做出的射擊動作。
換彈匣的時候,白芙也完全不鬆懈,因為她直覺中了數十發燒夷穿甲彈的少年似乎會再度起身。
──預感沒錯,不過只對了一半。
少年站了起來,但白芙並沒有看到他起身的過程;等她注意到的時候,少年就已經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佇立在那裡,而且不管身上還是衣服上都沒有任何中彈的痕跡。白芙開始懷疑少年方才是不是故意裝作被射中的。
「你殺不了我的。」
少年低語道:
「憑那樣的東西是殺不了我的,那邊的戰車也一樣做不到。你們可以試試看,不過也只是浪費子彈而已。怎麼辦,很困擾吧?」
白芙不發一語收起槍,同時解開背帶:
「我還有急事,沒時間陪你這樣的小孩玩。」
「別那樣說,陪我玩嘛!」
「真遺憾,我討厭男生。」
白芙的四肢開始緩慢地舞動,同時聚集體內的氣。白芙這名女性的風格,就是對方如果用槍對付不了,那就赤手空拳解決。
「那麼……」
體內高壓的氣就像是要爆發出來一般。白芙將氣聚集在皮膚上,冷靜地說道:
「你就殺殺看吧──如果你做得到的話!」
「他」獨自佇立在被黑暗所支配的空間。那不但是「他」的住所,對「他」而言,也是世界的全部。因為「他」是在那裡出生、長大,不假他人之手,獨自一人走過來的。
「他」突然察覺某人的氣息而轉過身,不該存在的存在,跟「他」處在同一個空間中。
「──你是誰?」
「喚醒你的人。」
從那冷靜的音調看來,毫無疑問是伊庫斯沒錯。緊接在火乃香之後從戰車車艙消失的青年,不知是以什麼樣的方法來到一個未知的地方,也就是現在這片黑暗之中。
「我?」
「他」一瞬間回溯記憶。
「──原來如此,那個就是你啊……就是你飛過了我所在的這個場所啊!」
「他」似乎點了點頭。他們兩個身處於沒有一絲光芒的完全黑暗之中。
「我的交通工具也跟你一樣運用了扭曲空間,結果似乎干擾到你的樣子。」
聽到青年的話後,「他」歎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你是為了來殺我才終於進到這裡來的…你原本應該不可能進得來的……」
「似乎嚇到你了,抱歉。我知道你在這裡,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對你造成影響,我的想法還是有些太天真了。」
「你……」
「他」感到不可思議地說:
「跟他們不同……不,跟我所知道的任何人都不同,你到底是誰?」
「至少──」
伊庫斯臉上大概掛著一貫的微笑,沉穩地說:
「對你沒有敵意。會讓你甦醒,只是單純的偶然。」
「這樣啊……」
「他」似乎安心了,但語氣中卻透露著些許的寂寞:
「果然沒有人在乎我…不,他們甚至想要殺了我。我無法抵抗,只能逃到這裡來。」
「但現在的你卻想要離開這裡。我就是想要聽你親口說出理由,才來到這裡的。」
「那不是很簡單嗎?」
「他」用強硬的口吻回答:
「我只是在做我該做的事。我必須要報仇,如此一來,那個憎恨我、希望將我消滅的世界就會消失殆盡了。」
火乃香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仰望黑色球體時,不知不覺來到這裡了。映照在眼裡的是一條漫長的走廊以及揮之不去的白霧。鐵黑色的走廊左右沒有牆壁,有著非比尋常的長度,不斷向前延伸,看不到盡頭。
火乃香毫不躊躇地邁開步伐。雖然路面相當寬廣,但是她慎重地走在路的正中央。因為她直覺認為,似乎只要不小心踩空一步,就會掉入道路兩旁的白霧中,再也回不來。
她的身體仍舊很沉重,喉嚨感到陣陣刺痛。呼吸也很不穩定。她為了斬斷沒有實體的敵人──襲擊而來的「戰場的記憶」,勉強自己釋放出超越能力所及的力量,而後果就是在肉體上留下嚴重的傷害。
少女踉蹌地走著,背後白霧所構成的牆壁開始晃動,數道黑影滲出,帶著毫不隱藏的強烈敵意,不作聲響地逐漸逼近。
「────!」
隨著少女轉身,一道銀光閃過,以難以窺見拔刀的速度將人型影子一刀兩斷;收刀前又再度砍倒另外一個人。
火乃香原本如同廢人的身體,此時正以閃電般的速度移動著,砍倒一人後,再一人。
瞬間解決所有敵人後,火乃香開始劇烈喘氣,以痛苦的眼神確認倒在地上的黑影。
「──自動步兵?」
那黑影酷似查察軍的機器人兵器,但全部都是火乃香沒有看過的型式,連它們身上散發出的感覺都有微妙的不同之處。
──接著,襲擊者的身體就跟出現時一樣,在搖晃後溶解於霧中。
「這也不是實體……」
火乃香受到精神上的攻擊。將黑影砍倒的力量是火乃香無意識間留在刀身上的氣。然而每當揮動一次刀,少女也就更加虛弱。
接下來,從她的前後雙方出現複數的敵人襲來。他們或許是舊世界的戰鬥用機器人也說不定。如果這裡是「墓碑」的內部,那麼一切就很合理了。她不知道被以什麼方法帶到這裡,而她會從戰車中消失,恐怕也是因為同樣的手段。
「喝!」
嬌小的身體在霧中掀起一陣流動。她斬了離自己最近的敵人後,馬上繞到其背後,以其裝甲作為盾牌。敵人使用短機關鎗進行全自動射擊,子彈打在作為盾牌的裝甲上,擦出了四散的火花。接著火乃香趁著槍擊的間隙,猛然衝出去──
「嘿呀!」
人影隨著瞬間劃出的斬線裂成兩半。但若對方是沒有實體的幻影,在這個空間中不管做多少物理上的攻擊都是沒有用的。雖然如此,火乃香使出的居合斬仍具有一擊必殺的氣勢。對於這些假想攻擊,火乃香拼盡全力去應付。
少女與刀同生共死,慎選著拔刀的時機,只要刀一出鞘必有斬獲──!
在拔出的愛刀前,火乃香不再是瀕死的少女。她毫不拖泥帶水、精神奕奕地出刀。
在更進一步斬到數名敵人後,火乃香蹣跚前進著。
已經走了多久呢?疲勞麻痺全身的知覺,距離感及時間感已全然喪失。突然,火乃香停了下來。
她來到走廊的盡頭,眼前出現一處寬廣的空間。週遭仍舊被濃密的霧壁包圍,廣場內也瀰漫著薄霧。
圓形廣場的中心有一道人影。對方身材嬌小,穿著坦克背心及車用長褲,腳上穿的厚底軍靴看來有些眼熟,左手拿著一根黑色的棒子,額頭上繫著一條頭帶。當火乃香確認對方的面容後,不禁倒抽一口氣。
──那是火乃香。毫無疑問,眼前的少女就是自己。
「你終於來了。」
另外一名「火乃香」笑了,嘴角上揚,黑色瞳孔中露出嘲弄般的光芒。
「我一直在等你唷!曾經一度想要給你提示的……不過也好。」
「──為什麼?」
沒有綁頭帶也沒有穿著靴子的火乃香,將糾結在喉嚨裡的聲音努力向外推送,「火乃香」再度以嘲笑回應,如此說道:
「在這邊斬除你,不也是一樣的嗎?」
「呃!」
白芙背後受到沙子的攻擊,她用超群的瞬間爆發力猛踹地面,倏地往右手邊跳躍,同時斜眼看著自己剛才所在的地方,此時那裡正飛噴著大量的沙子。接著,她再以驚人的速度向前──
「喝!」
她在接近地面時迴旋一踢,就在即將碰到對手的那一剎那──落空了。
「嘖!」
白芙咋舌的同時迅速往後跳,隨即一股無名的力量使地表隆起,再度席捲起與剛才同樣的沙塵。肉眼無法看見的力量造成波動繼續追擊白芙,眼看已經無法躲開,她便用雙臂護在臉的前方。
「呃……!」
白芙順著作用力的方向往自己的後方跳躍;只是迸發的能量比想像中還大,她的背部再度受到撞擊。
「好痛的樣子呢……」
那並不是白芙的聲音。灰衣少年站在霧的另一端,故意皺起眉頭關心她。
白芙緩慢地起身,因為剛才在瞬間轉為防守的姿勢,所以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她用單手撥開頭髮,開始調整呼吸。
「以人類來說,你還挺厲害的嘛!」
說出這句話的少年不僅沒有流汗,連呼吸都依舊平順,因為他幾乎沒有移動,也完全沒有遭受到攻擊。
白芙用她細長的雙眸觀察著對手。她已經採取過多次的攻勢,也不止一、兩次覺得要擊中了,但每次攻擊卻都掃過無人的空間,反而是自己遭到反擊。
「但是我的攻擊似乎有點效果,你就別再逞強了吧!」
少年也會操控氣,但是與白芙及火乃香將氣灌注在手腳或是刀身上不同,而是直接利用氣本身來做攻擊,且威力十足。雖然白芙曾與使用氣的武術家打鬥過,但並沒有見識過會將地面挖出一個洞的「氣炮」。
「我可是很能忍的唷!」
白芙吐出混合著沙塵的口水。自己還可以繼續戰鬥,體內的氣跟體力都還很充足。問題在於白芙還沒有找到可以打中對方的方法;即使打中了,對於眼前這位受到燒夷穿甲彈直接攻擊仍毫髮無傷的對手,又能產生多大的效果?
「哼。」
白芙壓低身子開始狂奔。總而言之,若沒有進到攻擊範圍就沒什麼好說的。不到數秒,她逼近少年身旁,在極近的距離內展開猛烈的攻擊。她優美的纖纖細手、修長的腿,完美的比例令人不禁發出讚歎,但全都在轉瞬間變成殺人凶器。
少年突然從視野中消失,幾乎同時,從側面而來的巨大氣團將白芙擊倒在地。她在完全沒有閃避及防禦的情況下受到攻擊,將差點發出的呻吟壓抑在喉嚨深處。
「那種程度的攻擊是絕對打不倒我的。還是你想要繼續嘗試到死為止?」
自己或許真的得死了──白芙心想。剛才的攻擊對她造成相當大的傷害,側腹部感到激烈的疼痛,受傷的是肋骨嗎?還是內臟?不管如何,那都不是短時間能減輕的疼痛。
「這裡是我的世界,一切都會成為我的力量來保護我。你還有那邊的戰車是傷害不了我的!」
「你的……世界?」
「沒錯!說得更準確一點,這裡是我的內心,是我的夢中,這裡的一切都會如我所願。的以我只要想著你會死,你就會死了,很簡單明瞭吧?」
白芙試圖擺脫暈眩感,她將神經的一部分從意識中脫離,側腹部所感受到的劇痛瞬間變得薄弱。
「還要繼續嗎?你還可以繼續嗎?」
白芙將視線投向似乎很吃驚的少年,那是不同於她一貫懶散的眼神,而是像黑色的寶石般,從底部發出微弱光芒的堅毅視線。
「孩子,你知道我的工作是什麼嗎?」
「不知道,是什麼?」
「學校的老師。」
「嘿…一點都不像。」
「你也這麼認為嗎?我啊,有時候也覺得自己似乎不太適合。」
「那要不要辭掉?」
白芙露出微笑:
「但是,結果我發現我喜歡上那份工作了。」
「為什麼?」
「──因為可以盡情地用力打那些驕傲小鬼頭的屁股啊!」
白芙大聲吼叫的同時,由腹部使出的力量,將集中的氣團用力打向前方的人影。
「────!?」
白芙使出跟少年一樣的「氣炮」。少年閃過身,但白芙不放過一絲機會,向前衝去。
「喝!」
白芙以眼睛無法辨認的速度使出內勾拳,若是直接被這拳揍到,骨頭一定會碎掉。
(成功了──!?)
在絕佳時間點使出的一擊竟然再度揮空。白芙在發現這點之前,後腦杓就受到猛烈的撞擊,趴倒在沙地上。她幾乎感覺不到疼痛,在逐漸模糊的視線中失去意識……
「我要報仇。」
「他」重複了這句話。
「為什麼?」
伊庫斯追問。
「這還用說嗎?他們可是想殺掉我喔!不過我還活著。只要我還活著,別人怎麼對我,我就怎麼對別人,那就是……我的作法。」
接下來兩人便陷入一片沉默。「他」等待青年的回應,不過對方卻毫無反應。在黑暗之中,「他」不知道青年臉上是什麼表情。
「你快說些什麼嘛!」
「他」驚慌失措地催促著。「他」並不知道與這名青年的對話到底隱含著什麼樣的意義,但還是繼續等著,期待青年再次跟「他」說話。
「你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發出聲音:
「──你騙人!」
「我沒有騙你,就在你沉睡於此的時候,戰爭已經結束了。」
「那些傢伙贏了?不,既然你說我的敵人已經不存在了,那應該代表他們輸囉?是這樣吧?」
「沒有人勝利。換句話說,贏的是『戰爭本身』。」
「他」在心中反覆思索青年所說的話,同時拚命壓抑著逐漸浮現的恐懼及絕望。
「誰也……誰也沒有贏?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
「那是事實。」
「可是,那就……」
「他」緘默不語,腦中感到一片混亂。青年所說的狀況「他」從來沒有想像過,也沒有人跟「他」說過。「他」以為總有一天戰爭會結束,而且一定會有一方勝利,並且殘存下來;「他」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誕生的,為了使某一方勝利然後殘存下來。
但是「他」知道青年的話都是真的。他應該是絕對不會說謊的,因為他是──那個人是……
「請告訴我……」
聲音在顫抖。
「我是為了什麼而誕生?因為害怕被殺,所以我費盡千辛萬苦逃到這裡──等待。我一直在等待,直到找尋到我的生存意義的那一天。」
「他」的聲音中充滿讓人不忍繼續聽下去的哀傷。「他」在失去時間的封閉世界中沉睡,同時持續思考自己的生存意義、理由。因為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能做。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會發瘋的。
「你…你一定知道的…告訴我!拜託你告訴我!」
「我無法給你任何答案。」
青年的聲音十分冷靜,他並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無法給予答案。
「我沒有回答的權利,也沒有回答的資格。我瞭解你的感覺──而很多人都抱有跟你相同的疑問。」
「相同……?」
「是的。在許多的歷史中──不限於這個星球,在其他的時間及空間中,許多的生命、許多的智慧體反覆詢問著同一個問題。我也──正確來說,將我送到這裡的人們,過去也是抱持著同樣的疑問生活下來的。」
伊庫斯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停頓下來,但又馬上接口:
「我並不是故意不跟你說。實際上,不管要我給你多少個解答都很容易,但是,我不認為這樣就能治癒你的傷口。」
「可是…你這樣很奇怪耶!是你把我吵醒的,要不是你,我就能一直沉睡下去…雖然還是一個人,雖然不知道要睡到什麼時候,但是那樣還比較幸福,我想要…繼續那樣下去。」
「他」的聲音像是在喃喃自語一般。另一個聲音這樣問道:
「那是你的真心話嗎?」
「是啊!為什麼這麼問?」
「如果真是那樣,那你為什麼要呼喚她?不管你要留在這裡,或是離開這裡到外面將一切毀滅,都沒有必要呼喚她。」
「──你是在說那個女孩子的事吧?」
聲音中出現些微的笑意,那是因為被擊垮,因而筋疲力竭的笑意:
「那孩子將我最初的攻擊反彈回來,雖然我用自身的記憶攻擊她,但她卻沒有倒下。我將要到外面去,如果外面的世界裡還有那樣的人類,那會對我造成妨礙。所以為了先瞭解那到底是怎麼樣的力量,我才扭曲空間把她帶來這裡。」
「不是的。」
聽到青年如此否定,「他」感到不知所措。
「那是她來到這裡之後的事吧?不是那樣的。她是因為聽到你的聲音才來的。因為她聽到你一直以來在遙遠的地方持續哭泣,所以才來的喔!」
「你在……說什麼?」
「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沒有人知道正確的答案。但是如果是她的話──如果是我所認識的火乃香的話……」
「她可以回答嗎?」
「他」又再度笑了:
「憑一個單純的人類?就算她比別人強了一些,那又怎麼樣?真不敢相信你會說出這種話,而且──」
「他」的聲音變得模糊。
「而且?」
「她馬上就要死了。因為她進入了絕對精神防衛圈中,沒有任何人可以從那邊活著出來。愈強的人就愈容易被自己的力量傷害,最後被自己殺死。她已經出不來了──絕對出不來了。」
火乃香感覺到強烈的殺氣,打算向後退,卻發現已經沒有退路,走廊消失了。在被霧所包圍的圓形廣場中央,火乃香不知所措地望著眼前另外一名少女──「火乃香」。
「破!」
火乃香好不容易才躲過「火乃香」猛然向前的一擊,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躲開的,因為「火乃香」的出刀是如此銳利、敏捷。
「被你閃過了。」
愉悅的聲音……那的確是火乃香的聲音。一瞬間,她甚至以為是自己在講話。
「這只是小意思對吧?因為你就是我,所以你應該很清楚我有多快、多強!」
「火乃香」獨自暗笑的同時,逐漸將兩人的距離拉近。以非常自然的態度讓敵人放鬆戒備,然後悄悄接近──火乃香很清楚這種作法。
因為是自己的呼吸,所以不可能察覺不到。火乃香右手握住愛刀的刀柄,剎那間,一陣強烈的噁心感襲來,火乃香錯失拔刀的最佳時機,壓抑著嘔吐感盡全力向右跳。
「喝!」
「火乃香」隨著吆喝聲的同時揮刀,刀身從火乃香身旁擦過,但「火乃香」不給對方一絲喘氣的時間,立刻予以追擊。火乃香在毫無反擊機會的情況下努力閃躲著。
「怎麼了?你不想打嗎!?」
「火乃香」帶著笑容使出居合斬。她不是認真的──這是火乃香的直覺。對方仍舊很悠閒,但現在的火乃香光是應付這樣的攻擊就已經耗費全身的精力。
不──火乃香並無法完全應付這樣的攻擊,她的衣服變得破破爛爛,某些地方甚至滲出血來。
「來嘛來嘛,拔刀嘛!」
火乃香找到攻擊的機會,或許那是對方刻意設下的陷阱也說不定。但火乃香深知,再這樣繼續閃躲下去也只是浪費力氣,於是下定決心向前攻擊。同時她看到「火乃香」嘴角的那抹嘲笑。
「────!」
當火乃香準備拔刀的時候,再度湧上強烈的嘔吐感。手掌的那陣感觸又復甦了。那個時候的──斬殺活生生的人類時的感覺。
來不及拔刀也來不及退後,火乃香用黑鞘擋下銀光的軌跡,在受到衝擊往後彈飛出去。另外一個她具備著非比尋常的肌肉力量及反應速度,或者該說,那其實是火乃香自身的力量。
「咦?為什麼不拔刀?」
火乃香沒有回答,因為她無法回答。疲勞已經累積到頂點。眼前的敵人十分難纏,跟先前類似自動步兵的對手完全不同。
「害怕嗎?也對啦,誰都不想死嘛!就算不想死,一旦被殺掉,一切也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被別人掌握在手中,是怎麼樣的感覺呀?」
火乃香覺得自己手心充滿汗水,打算擦拭在軍用長褲上──但那是錯覺。實際上她的手很乾,喉嚨也是。滴汗的是她的雙頰以及背部,兩者都很冰冷,每一滴汗水都在奪走火乃香的體力。
「你看起來不太舒服耶?是因為想起斬死人的事嗎?所以才無法拔刀?可別說這種丟人的話唷!」
「──如果是的話呢?」
火乃香終於發出聲音,但十分微弱,如果說那是從肺部漏出來的呼吸聲,大概也不會有人懷疑。
「哈!少來了!怎麼想都不可能是那樣,你明明就很喜歡斬人!」
「才不……喜歡……」
「你很喜歡唷!我很喜歡,也就是說你也很喜歡。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你就是我啊!這根本就不用思索,一目瞭然。」
「火乃香」將刀提在腰間,毫無讓人攻擊的漏洞,那是絕佳的姿勢,隨時都能拔刀就砍。火乃香面對如此完美的攻防一體架勢,不禁讚歎。
「不過,我比你強唷!你沒有辦法斬我,但我可以!我才不像你那樣欺騙自己。」
「欺騙……?」
「裝成一副好孩子的模樣,其實你是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就斬下去的吧?你一直以來都是那麼作嗎?雖然不是人類,但到目前為止你可是斬了不少東西唷!你喜歡斬人…不對,你喜歡殺人,對吧?」
在朦朧的意識中,火乃香感覺到「火乃香」正逐步接近。她知道如果這次再不拔刀就一定會被斬殺。但是自己做得到嗎?她反覆詢問自己。
為什麼可以斬自動步兵之類的東西,卻斬不了眼前的敵人?應該要斬的卻不知為何做不到,是否真像「火乃香」所說,自己太過於虛偽了?
「快拔刀!」
「火乃香」催促著。
「拔刀,然後證明你自己只是個喜歡斬人的人!你再不拔刀,就輪到我出手了!嗯,其實都一樣啦!你的決定如何?痛快一點嘛!」
「火乃香」故意張開雙手,讓自己毫無防備。她叫火乃香斬她,並表示自己將會站在原地任由她斬殺。
火乃香動彈不得。她無法判斷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擁有跟自己同樣面容的敵人,正用自己的聲音呼喚自己。她虛弱的思考能力實在無法掌握現在的狀況。
「什麼嘛!」
「火乃香」聳了聳肩。
「結果你還是什麼也做不到嘛!還好我不是你。能把你這麼弱的人給解決掉,真令人感到痛快──再會了!」
「火乃香」展開動作,揮出從下方往斜上方而去的一道居合斬,火乃香用刀鞘擋掉──這麼想也只是一瞬間,「火乃香」在空中急轉刀刃的方向,筆直貫穿火乃香心臟。
「唔……」
隨著胸口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痛,火乃香緩緩地向前倒下。她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此時,她突然感覺有人下在呼喚自己。
『白芙!』
聽到耳邊響起的聲音,女子站起身子。戰車就在她身旁,車上的機槍正發出怒吼。在槍擊的間隔中,波奇再度出聲:
『還好嗎?』
「還好──有發生什麼事嗎?」
『什麼也沒有發生,你失去意識只過了不到一分鐘。』
為了保護倒下的白芙,波奇硬是將戰車擋在白芙前發射炮彈。它很清楚這樣做沒有任何效果,只是爭取白芙恢復意識前的時間而已。
「──還要繼續戰鬥吧?」
『不強制,如果不想打,不要打也沒關係。』
「不可能那樣吧!」
白芙的後腦杓感到陣陣刺痛。她用手一摸,感覺到有液體的觸感,不用看顏色也知道那是什麼。
「最近老是輸人,害我有些沒自信了。」
白芙背靠在裝甲上。波奇開口:
『別被那傢伙的話給迷惑。』
「──什麼意思?」
『他說這是在他的夢裡,一切都會如他所願。』
「他的確這樣說過。」
『但是他只採取小規模的攻擊。如果他是認真的,早就把我們都抹殺了。』
「你想表達什麼?」
波奇冷靜地分析:
『那傢伙恐怕只是在利用這空間的特性而已。意志會化為形體是真的,那是具有物理效果的心理攻擊。』
「所以…?」
『你也有意志,我想說的就是這麼一回事,剩下的你自己去思考。』
「你很沒責任感耶!」
『那不是我的力量可及的部分,現在只能依靠你了。不過請務必記得一點,火乃香可是斬了「戰場」。』
「嗯……」
白芙一邊思考,同時搜尋少年的身影。其實也稱不上搜尋,因為少年就在眼前。
「小弟弟,你跟那個『戰場』也是一樣的啊……」
「什麼意思?」
少年聽力敏銳。
「不具實體的東西是無法用物理上的攻擊對付的,半瓶醋的氣也派不上用場……」
白芙喃喃自語,就像在講著別人的事似的,同時一邊活動四肢。如果火乃香在場,或許會知道白芙要做什麼,因為那跟之前她赤手空拳向少女下戰貼時的「慣例」是一樣的。
「你想做什麼?」
「應用題。」
霎時間,白芙開始狂奔,以人類肉眼所無法完整捕捉的速度連續攻擊少年。但若物理攻擊發揮不了作用的話,不管怎麼拚命也是白費力氣。
就像之前跟火乃香對打時一樣,她並沒有打算要擊中少年。取而代之,她持續著奇妙的行為。她將氣集中在四肢的前端,然後將空間分割。在連續的動作中,白芙的身體外側逐漸形成一股固定的氣流。
少年似乎注意到這點,嘴角微微上揚:
「你想做什麼?」
「──壞事。」
白芙進一步加快連擊的速度。似乎對她所圖謀的壞事有所興趣,少年不出手,只是一味居於防守的狀態──當然,白芙並沒有命中他。
白芙借由身體的動作建造了一條氣的通道。如果有火乃香的天宙眼的話,一定可以清楚看見。那通道像是將白芙及少年包圍起來一般,覆蓋住一定的範圍,類似「擦傷」般的線條。當然這只不過是對於氣流的比喻,實際上是無法用肉眼看見的。
「空氣的流動變得好奇怪喔!」
少年似乎已經看穿白芙想做的事,但聽到他的話之後,白芙依然不受干擾,連眉頭都不皺一下。那是暗殺者的面具,誰也無法跟她的內心做聯繫。
「咻──!」
正如同少年所說的,週遭的空氣出現不可思議的重疊,氣正往白芙所建造的通道集中、流動。雖然只是微量的氣流,但以總量來看是十分龐大的,已經遠遠超過一個人所能掌控的氣。
──是龍氣圈!那是在某種格鬥流派中所流傳的操氣法,用人為方式製造出氣的流動,藉以控制大量的氣。當初她對付火乃香時也曾使用過這招,不過那時──
在體力及氣都已達極限時,白芙靜下心來──若情緒不穩定,也會導致氣圈變得混亂。機會僅只一次,如果被看透的話──就會被殺。
「喝啊──!」
白芙做出假動作,並在這一瞬間使出貫手。她將右手的五指併攏,直直往前戳──
目標是少年細小的脖子。
──龍氣槍。
這作為最後一擊的貫手不僅僅只是個橋樑,並且還在達飽和狀態的龍氣圈上開了一個風穴,大量的氣朝出口洶湧而去──
少年的嘴角上揚。
在白芙的貫手前,出現一道氣體所構成的牆。那道牆會吸收被施加的攻擊,然後原封不動地反彈回去,是一道氣所構成的防護牆。白芙傾全力豁出的致命一擊將會完全反彈到她自己身上,若是受如此大量的氣直接攻擊,一定小命不保──他早就看穿白芙的攻擊,反過來等待著這個瞬間。
但是──
少年的笑容僵住了。白芙不知何時拔出自動手槍,槍口抵住少年的腹部。
「那種東西──」
碰碰碰!
那並不是換裝武器的燒夷穿甲彈,只是普通的手槍子彈,但受到攻擊的少年卻整個人往後仰。
「龍氣槍!」
趁此時,白芙再度使出貫手。爆發的氣流劇烈地從氣圈破洞衝出。由於受到子彈意料之外的傷害,少年整個人失去平衡,並在無計可施情況下被氣所構成的銳利矛頭貫穿。他仰倒在白霧中的沙地上,然後再也站不起來了。
「呼……」
白芙筋疲力盡地跪坐在地上。
──第一發的龍氣槍是假的,並未使用任何的氣,只是普通的貫手。為了確實命中目標,白芙才會使用子彈。在方才製造氣圈的同時,她將氣灌注到腰掛式槍套裡的手槍上。就算物理攻擊沒有效果,但若是將大量的氣灌注到火藥劑量加碼的子彈匣的話──
「我說過了,這是應用題……」
當她察覺到的時候,少年已經消失了。白芙驚訝地環視四周,但就是找不到少年的蹤影──他果然是不具實體的幻象。
『結束了嗎?』
看到悠然從霧中現身的沙漠戰車,白芙不由自主露出苦笑。
「瞧你一副很厲害的樣子……結果什麼都沒有做嘛!」
『我只是不喜歡浪費力氣而已。保況我無法理解所謂的氣,這是一場不能用理論去解釋的戰鬥。』
「所謂的女人就是那樣唷!」
白芙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沙子,眼眸又恢復以往怠惰而懶散的神色。
「還好你不是男人。」
『為什麼這麼說?』
「我討厭男人給我的意見,也討厭會發表意見的男人。但是你的建議卻帶給我不少幫助。」
『我真想讓火乃香聽到這番話。』
白芙再度歎了一口氣,她到現在才感覺到剛才的狀況是多麼危急,只要任何一個步驟發生疏忽,自己一定早就死了。若遭受少年以其設下的防禦壁所反彈回來的龍氣槍攻擊,她應該已經全身四散了。因為那對人類來說,可是一擊致命的招式。
──但這招對火乃香而言完全沒用。她將白芙的連續攻擊看得一清二楚,並將她所做成的氣道逐一破壞。當白芙使出最後的貫手時,龍氣圈已經不存在了。
「太好了──小孩子果然比較天真。」
似乎認為身旁的人工智慧體一定聽不懂這番話,她低聲自語著。
『WHD倒數計時持續進行中,進入發射前1800秒,解除最終安全裝置。』
「你看吧。」
「他」哀傷地說。從「他」所在的位置,可以看到少女正跟另外一個自己戰鬥,以及她的心臟被刀刃貫穿的瞬間。
「絕對精神防衛圈是心理上的生化兵器,會進入對方內心,找到一個小小的傷口,然後在那裡不斷增生。對手的心越強韌,它的增殖力也就越強,然後就會被自己的力量扼殺。」
自己的力量──火乃香的力量。在火乃香親手殺掉一個活生生的人後,精神上產生裂痕,而那個人就是因此而生的──扭曲的自己。
「真是軟弱的生物,明明生命短暫卻還自相殘殺。既然都建造出像我這樣的兵器了,就把大家都殺了吧!徹底毀滅吧!」
「他」突然一陣落寞:
「──大家真的都不在了,大家都死了……我也是,因為並沒有所謂的生存意義……從一開始,那種東西就不存在……哈哈,真是無聊!既然活著是這麼沒有意義的事,那大家從一開始就都去死好了!」
「沒有那種事。」
「別再說那種敷衍人的謊話了!」
「那麼──」
在黑暗中,伊庫斯指向某個東西。「他」往那個方向看去,不禁屏氣凝神。
「你覺得……那是什麼?」
「火乃香」感到不知所措。她不過只是精神上的幻影,如果本尊死了,應該會立刻消失才對,但她卻仍然留在當地。
「───!?」
火乃香動了,這代表她其實並沒有死。但她的心臟確實被貫穿,應該會跟在現實中遭受到同樣攻擊時,受到同樣的傷害才對──也就是一刀致命。
火乃香緩緩起身,用右手手掌壓著被刺傷的地方。看到火乃香搖晃的姿態,「火乃香」不知為何感到一股顫悚,不禁向後倒退。
「為什麼……?為什麼你沒有死?」
火乃香抬起頭,臉上佈滿水痕:
「──好痛……」
火乃香好不容易才吐出這句話。她正忍受著攸關生死的劇痛,她的眼淚就是證據。
「真的……好痛!但光憑這點疼痛──是殺不了我的!」
少女單手拿著刀往前進,同時,另一名與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女則是向後退。
「我想到了…被你刺到的時候,我想到了……很多事情。」
「──什麼?」
「過去的事情。過去發生的…很多很多事。」
據說人類在死前的瞬間會將自己的人生在心裡重播一遍。火乃香看到的,大概也是那樣的記憶吧!不過火乃香還活著。雖然心臟被刺,但仍繼續呼吸著。
火乃香指著右邊大腿,「火乃香」表情僵硬地點了點頭。
「那只蜥蜴好大啊!嗯,大概因為我是小矮子吧。被咬的傷到現在還留有疤痕。」
──蜥蜴以白牙造成的連續傷痕,是刻劃在少女大腿上的過去。
「醫生說要把腳鋸掉,爸爸去不同意,竟然跟醫生說,如果把我的腳鋸掉,他就把醫生的腳鋸掉之類的話,真是太亂來了。」
火乃香的養父沃表,無論如何就是不肯答應右腿的截肢手術,回為他已經注意到火乃香在拔刀術方面的資質。就算使用精密的生物義肢,還是跟真正的腿有微妙的不同,因此他才堅決反對。對於早早就瞭解自己能力上限的沃表來說,火乃香是他的夢想。
「那你還記得嗎?因為猛烈的高燒差點就要死掉的事。」
火乃香回想過去,她的聲音不知為何特別地開朗。雖然從死亡邊緣爬了回來,但實際狀況並沒有任何改變,她仍舊用疲勞的身體面對比自己強出許多的敵人。
「當時腦袋一片空白,說不上痛苦或難受,只覺得自己要死掉了…甚至還想說,如果能在睡覺的時候,沒有痛苦地死去也不錯。」
發高燒的火乃香將近一個月意識不明地躺在床上。那是一種由病毒引起的症狀,感染機率很低,但一旦得病,死亡率卻相當高。據說那是殘存自「大戰」中所使用的生化武器,但這個說法並未得到證實。
「當時有人在我耳邊大聲呼喊…與其說是呼喊,不如說是大聲責罵還比較貼切…咦?你還記得那是誰嗎?」
「──是乾媽……」
火乃香會心一笑,「火乃香」果真是火乃香,彼此擁有共同的記憶。
「她叫我趕快醒過來,還說這樣就死掉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要跟我斷絕關係後流放沙漠。我聽到這些話後,雖然之前腦袋一片空白,但突然覺得很生氣,認為『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啊?想跟她斷絕關係的應該是我吧』──之類的。」
──她聽得到養母的聲音。雖然五官都已呈現麻痺狀態,但只有那聲音至今仍迴盪在腦海中。
「結果一睜開眼就看見乾媽在哭,所有的氣也因此消了。原本想要起來揍她一拳的……但看到她哭,我心就軟了。」
火乃香害羞地搔了搔凹陷的臉頰。
「十五歲的時候,我離開沙漠商隊開始獨立生活,在波奇及叔叔等人的協助下,一路跌跌撞撞走到這裡。有的時候會因為沒有錢而哇哇大叫。雖然名聲還挺響亮的,但接到的淨是些不稱頭的工作;還對於核算盈虧一點概念都沒有,每次都被罵。」
總有一天會被債務給淹沒──波奇已經如此發過數不清的牢騷。然後火乃香總是會輕浮地回答:
──哎呀,船到橋頭自然直啦!
「過些日子後,客人真的漸漸變多了,收入也慢慢增加,甚至有人特地指名找我。不過債務到目前還有一些沒有還完就是了。」
「──你到底想要表達什麼?」
「我想說的是,結果我啊…幾乎沒有可以獨立完成的事情。現在的我,這個叫做火乃香的『萬事通』小姑娘是由很多人一起創造出來的唷!到處留下這種人情債,我看我是到死都還不完了。」
火乃香笑了,在噙淚的同時流露快樂的笑容:
「所以我不能死,如果只因為這點程度的疼痛就死,會挨乾媽左右兩巴掌的,而且到了天上,大概也會被爸爸趕回來吧!」
「火乃香」注視著火乃香一會兒,不久後搖了搖頭:
「──這只是你的藉口。或許你不想死,但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所有被你斬的一切,應該都不想以那種方式被了結。」
「是啊,一定是那樣的。」
火乃香輕聲說道:
「我所做的事,我會負責,但並不是現在。到底什麼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如果沒有抵達目的地看看,我是無法瞭解的。」
「抵達……目的地?」
「活下去。一直活到變成老婆婆,到死之前再來把事情做個了斷。在那之前,我不能死,絕對不能死。」
不知不覺間,少女的黑色瞳孔已經恢復光澤,鑲在額頭上的天宙眼也同時發出耀眼的藍色光芒。
「請讓開,如果你是我的話,應該就會明白,最好不要妨礙我。」
「──如果我就是要妨礙你呢?」
「火乃香」壓低聲音問。
「我會斬下去。」
「你要斬自己嗎?」
「正因為是自己,才更要斬!」
「──那你就試看看吧!」
「火乃香」拔刀,不過揮出的白刃已經看不見強烈的殺意。絕對精神防衛圈會侵蝕所有具智能者的心理,那是舊世界的生化心理兵器所創造出來的;而現在,它在僅僅一位少女面前即將瓦解。
出現一道比月亮還清澈、比夜晚還寂靜的弧形刀光。
「斬──!」
揮過來的刀刃如同疾風一般,被斬成兩斷的「火乃香」笑了──跟斬下她的另一名少女有著相同的笑容。
『發射前1000秒。WHD調整結束,鎖定目標。』
火乃香身處在一片黑暗中。此時走廊跟廣場都已不復存在,當然,另外一位「火乃香」也消失了。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是場夢,自己從一開始就只是站立在這個地方而已。
啪鏘──
不知從何處傳來像是東西壞掉的聲音。火乃香試圖豎耳傾聽,不過因為聲音實在太細小,所以聽不清楚。
「──大家都去哪裡了?」
這次聽清楚了,那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火乃香依賴著天宙眼的引導,踏出步伐。
「你們在那裡嗎?」
火乃香猶豫著是否要回答,因為她不清楚到底是誰在呼喚她。
「吶!」
聲音裡帶著些許急躁的情緒,火乃香再也忍不住地開口:
「我在這裡!」
緊張感瀰漫了整個黑暗。
「──你是誰?」
在聲音這麼問的同時,週遭突然亮了起來,無法確認光源在哪裡。
啪鏘──
他就出現在火乃香面前。紅色頭髮、深藍色的瞳孔,靴子跟軍服一樣都是灰色的──那是跟白芙戰鬥的少年。不過,在火乃香面前的這個少年體型嬌小了許多。白芙所看到的,大概是為了戰鬥而誇張過的影像吧!
雖然火乃香無從得知,不過那的確是過去曾經存在過的少年。一名開發機動要塞中樞部分的技術人員,在設計要塞的模擬人格時,仿照了死於戰爭的兒子的面容,創造出了那個外觀。那名技術人員也在戰爭中往生──沒錯,就在那場為了襲擊未完成的「墓碑」的轟炸中……
「抱歉,我並沒有要嚇你的意思。」
「──那個人是…?」
火乃香歪了歪頭,因為她並沒有看到除了自己及少年之外的第三者,不過這本來就是個謎樣的空間,不管某處有什麼存在都不奇怪。
「我叫做火乃香,你呢?」
少年仰望著火乃香,只說出一句話──
「『墓碑』。」
火乃香並沒有感到驚訝,她雖然覺得應該要驚訝,但內心卻莫名平靜。
「我可以坐下來嗎?好累,年紀大了,真的不行了。」
火乃香一屁股坐在地上。少年的眼神看來有些困惑,眼前的少女雖然面無血色,卻意外地朝氣篷勃,讓他的敵意及警戒心都變得薄弱。
「終──於來到這裡了!老實說,很久沒有接到這麼麻煩的工作了!傭金好像收太低了,要不要要求加碼呢……」
火乃香皺起臉來,不斷地自言自語。安波隆商城行政長英格莉所提出的報酬雖然已經算是破天荒的價位,但火乃香似乎還在思考該如何索求更高的酬勞。
「那個……」
少年戰戰兢兢地開口。
「就是你,對吧?」
冷不防被反問,少年嚇了一跳,頓時定在原地。
「──我……怎麼了?」
「一直呼喚我的,就是你吧?」
火乃香的表情似乎在說「你在裝什麼傻啊!」
「我沒有呼喚你耶!」
「咦?是我搞錯了嗎?」
火乃香獨自暗笑的同時,依舊保持盤腿坐著的姿勢,仰望眼前的少年。
「你有看過這種東西嗎?」
她指著自己的額頭。
「我因為有這個東西,所以比別人稍微敏感了點,我一直都聽得到你的聲音唷!」
天宙眼仍舊發出微弱的光芒。她虛弱的身體正從外部一點一滴地補充氣源,不過恢復量十分稀少,就像是重病的人一樣,不能一下子大吃大喝。
「所以你才來這裡的嗎?」
「沒錯。」
「就只是因為那樣?」
少年想起「那個人」的話。誰也聽不見──就連發出聲音的當事者也沒有自覺到的聲音,她卻聽到了。
啪鏘──
火乃香閉上一隻眼睛,搔著臉頰說:
「這個嘛……也不完全是啦!也剛好有工作要到這裡來。」
「這樣啊,原來……如此。」
「別擺出那種表情嘛──就算沒有工作,我大概就算自掏腰包也還是會來的。」
「真的嗎?」
「畢竟…聽到那樣的哭聲,又怎麼可能置之不理呢?」
少年臉紅了。
「我才沒有哭。」
「哎呀,你還不承認嗎?」
「我才沒有呢!」
火乃香突然無法接話下去,因為眼前紅著臉的少年正嘟起嘴巴,他是那麼努力地想要辯解。
眼前這名少年不是能將世界導向毀滅的終極兵器,也不是什麼過去有人想要消除,或現在於某個火乃香不知道的地方,「THE THIRD」正竭盡全力想要消滅的機動要塞。
火乃香認為,大家都只不過是在畏懼著一個沒有形體的恐怖。在懷疑中活著是很痛苦的,而光靠理想也是無法使世界轉動的。儘管如此,要是當時大家能夠再冷靜一點,或許就不會發生「大戰」了。
啪鏘──
「哭吧!」
火乃香說道:
「想哭的時候就盡情哭吧!將心中所有的不愉快都釋放出來,然後就可以繼續笑著走下去了,就是這麼一回事!」
少年面部扭曲。他的敵人已不復存在,再也沒有繼續以兵器的身份活下去的理由。藍色的光芒溫柔地撫摸著失去方向、迷失存在意義的心,那是火乃香的天宙眼的光輝。
對不起──他小聲低語。
沒關係啦──她坦然回應。
火乃香溫柔地環抱住飛撲而來的少年。火乃香不清楚嬌小的少年埋在自己胸前哭泣的理由。他過去背負了什麼?承受了什麼?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啪鏘──
每個人都會有想哭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想要人陪的時候。就算只是這樣──只是為了這樣抱著少年,千里迢迢地橫越沙漠而來,火乃香也不後悔。
「你應該比蜜莉大一點吧?」
「──蜜莉是誰?」
「我的部下──之類的,嗯……算是知己吧。」
蜜莉的父親過世時,她也像這樣在火乃香胸前哭泣。不管是淚水的顏色,還是彼此胸口的跳動,都與當時的情況完全一樣。
「──你好厲害。」
「一點也沒有。」
「你比誰都厲害,甚至比我還厲害。」
「比你厲害的並不是我本身的力量,而是一股推動我一直前進的力量,讓我覺得一定要活下去的力量。」
火乃香突然想到了,波奇、白芙、養父母、嘴巴很毒的醫生、性感的護士、叔叔,還有叔叔的女兒蜜莉、喬伊──淨眼機?沒錯,還有淨眼機。
還有,那個從一個未知之地而來的人,以及他的微笑。
啪鏘──
突然間,世界開始劇烈的搖動。在這個不知道在何處的遼闊空間中,有某個地方傳來裂開的聲音。
「怎麼了?」
火乃香打算起身,卻發現膝蓋上的少年的身體意外地輕盈。
「──你……?」
不僅是重量,就連觸感都一點一滴地消失。少年的輪廓逐漸模糊,變得半透明。就像是溶解在空氣中一般,少年正逐漸在消散。
「吶──我在叫你啦!」
火乃香想要搖晃少年的肩膀,卻發現已經觸碰不到──消失了。已經消失了。
「那個啊……」
少年抬起頭。
「我可以叫你……火乃香嗎?」
「當然可以啊,因為我就是火乃香嘛!」
少年笑了,那是他打從出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輩子唯一一次的笑容。
「這回答真有火乃香的感覺──」
少年突然融化在空間中,失去了重量、輪廓不復在──只留下這一句話。同時間,空間的震動變得更加激烈。
啪鏘──
啪鏘──
啪鏘……鏘──
世界正在崩解。火乃香周圍的世界正在崩解,空間扭曲,就像是褪色的壁紙似地一塊塊剝落。
火乃香提起刀,蹣跚地站了起來。膝蓋無法使力。她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似乎也無法往外走,最重要的是,不知道出口在哪裡。
「──再也回不去了嗎……」
火乃香喃喃自語。不管多麼想要活下去,所有具生命的東西還是會有面臨到蠻橫無理的死亡的時候。對於在邊境中生活的少女而言,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實。所以火乃香相信生命不是可以自己說不要就不要的東西。被稱為生命的寶石並不屬於任何人,因為那是這個世界的每個生物,打從赤裸裸地誕生的那一刻起,唯一一個握在手中的財產。
「我想要回去。」
在崩解中的世界裡,火乃香祈禱著,一心一意祈禱著。
「──回得去的,我們一起回去吧。」
是那股令人熟悉的聲音。少女帶著懷念而懇切的思緒轉過身來,溫暖的微笑就在眼前。看到那淡綠色瞳孔所浮現出的深沉哀傷,火乃香一時語塞,只是靜靜地握住青年伸出來的手。
──接著,世界崩解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終章 消失在幻影中】
『目標的反應消失,倒數時間剩下240秒。再重複一次,目標消失,無法再繼續鎖定。』
緊急的思緒波長馬上被其他的思緒覆蓋。
WHD系統在即將發射之時,因情況的變化暫時被凍結了。中樞統閤府亥貝留斯市中,再度瀰漫著一股異樣的緊張氣氛──
「呼……」
中樞管理室中,一名男子深深歎了一口氣。
「THE THIRD」現在還無法完全掌握在鎖定目的地中發生的事,於是將時空破壞兵器WHD暫時停止,並開啟相關情報的收集系統來進行狀況的分析。
扭曲空間的反應完全消失了,它的結束就和當初出現時一樣唐突。每個人都對於事態是否真的平息感到懷疑,開始預測接下來會發生的狀況。
唯有那名男子認為威脅已經不存在了。而原因大概是任集合在中樞統閤府的「THE THIRD」們誰也想像不到的某個緣由,避免了這次的危機吧。
他懷疑自己怎麼能如此篤定?雖然懷疑,但那絕對是事實,他如此深信不疑。
──突然,他感覺到一陣清風拂過。那是跨越邊境、穿越沙漠的風,即使微弱且微不足道……卻令人絕對無法忘懷。
「雷聲大雨點小…嗎……」
那是一句流傳已久的諺語。「THE THIRD」──實際統治著這個星球的巨大組織,會為了任何一點小事而大肆行動,他們非得那麼做。
因為那是他們的存在理由。
白色碎片飛舞著。
一片又一片。
似乎永遠也數不盡的純白碎片紛然落下,遮蔽住湛藍的天空。彷彿在舞動著,又好似在互相打招呼。
──紛紛飄落……
──翩翩起舞……
「啊……」
在沙漠中生長的這名少女並不知道「雪」這個現象,甚至沒有聽過這個字眼。在這扣人心弦的寂靜中,她靜靜仰望無數的白點飄落。
歎息在風中消散,虛幻在眼裡搖曳。
──少年的魂魄終於能回到其安息之地。他曾經與無法治癒的孤獨為友,獨自被遺棄在這個地方。
「這是……」
青年回應了火乃香的低語:
「這就是──『墓碑』。」
陸上戰艦「墓碑」因為其扭曲空間的引擎並未完成,導致無法從自己封印的扭曲空間裡脫離。
在這個世界應當會物質化的艦體素材,其勉強離開、扭曲空間的結果,就是在穿越不同屬性空間的過程中喪失原本的結合力,然後在解除空間扭曲時,因受到反作用力而導致自身分崩離析。
那也是少年的意志所然嗎?火乃香思考著。他大概是特地去嘗試這不可能成功的脫離方式,試圖讓一切都結束吧。
「Grave Stone」──墓碑,那是少年的名字。
他最後浮現的笑容還映照在火乃香的瞳孔中。雖然他的確是不具實體的幻象,但他曾經倒在火乃香的懷抱這點是不爭的事實。在那只有一名少女能看到的笑容中,或許隱藏著現在已無法證明的真實。
沙漠下起了雪,那是失去的越兵器的遺物──是他純白的骨灰。
──也是惜別的花瓣。
少年是回歸到大地了嗎?還是會到天國去呢?其魂魄將歸去的地方,十七歲的少女無從得知。
「我什麼也沒有做到。」
火乃香凝視著落在掌心的「雪」,雖然不像真的雪一般會融化,但一用指尖觸碰便隨即化為虛幻消失。如果告訴別人,那是過去閃耀著黑色光澤的機動要塞的構成素材,大概誰都不會相信吧?離開扭曲空間時所發生的物質轉換作用,使得強韌的艦體變成眼前純白而脆弱的「灰」。
「什麼也沒有做到的是我。」
佇立在少女背後的青年,臉上並未帶著一貫的微笑。
「我就連回答他的問題都做不到。他說的沒錯,雖然我並不是存心的,但是喚醒他的人的確是我,我有責任回答──」
但他仍舊無法回答。正因他是「守護者」、「看守者」,所以不管對方是什麼型態──就算是具有意識的破壞型兵器,他也不能干涉在這星球上一切的智慧體,甚至不被准許發表任何意見。
──不,其實是因為少年所抱有的疑問並沒有正確的解答。每個人都背負著同樣的疑問活著──自己為什麼會誕生在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而活?就連智慧超越人類的那名青年或許也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我不喜歡這樣。」
火乃香突然說道,青年將綠色的眼眸轉向她。
「我不喜歡兩個人一起露出這種陰沉失望的表情。」
說著不喜歡的同時,火乃香席地坐在沙上。因為背上積著一層薄薄的「粉雪」,她看起來比平常更為嬌小。
「可是──我現在有一點沮喪……讓我靜一靜好嗎?我馬上就會恢復,只要五、六分鐘就行了。」
伊庫斯不發一語,轉身往回走。
「停在那邊。」
聽到火乃香的要求,伊庫斯停下腳步。就算是專業的「萬事通」,也難免會有想要哭泣的時候,也會有需要人陪伴的時刻。然而火乃香並沒有落淚,青年也沒有打算離開。他很清楚,也有流不出的眼淚,以及不能流下的淚水。
「──伊庫斯。」
火乃香坐著呼喚。
「因為接下來你要跟我一起旅行,有件事我要先跟你說清楚。」
口氣聽起來好像在生氣。
「請說。」
「下次若再發生同樣的事情時,我還是會採取同樣的行動。不管你或波奇說什麼,我都不會聽從,絕對不會聽從。」
青年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笑容逐漸回到青年的臉上。
──火乃香就在那裡。眼前席地而坐的少女,正使盡自己全身的力量,來堅持「做火乃香」這件事。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選擇少女做為他在這個星球的領航者。
「OK?」
「──OK!」
似乎是聽到青年的回答而感到安心,火乃香抱著刀,再度陷入沉默中。
──下雪了。
雪花無從得知時光流逝所造成的沉重過往,也無法理解少女及青年各自懷抱的想法,只是靜靜飄落著。落在兩人的頭髮上、兩人的肩膀上,接著深深地、厚厚地累積在兩人的心底深處。那純粹的記憶碎片絕對不會融化。這一天,在這個地方發生過的事,就算只有一瞬間,似乎也會在夢幻的風景中甦醒──
「?」
青年突然開始巡視四周,一片掀起的塵埃出現在視野裡。
「那是……」
那是兩台發出運作聲響前來的沙漠專用車。是戰車跟吉普車,是被火乃香跟伊庫斯撇下的夥伴。
「來接我們了呢──」
「啊──啊!」
火乃香突然大吼。
「──你沉澱完了嗎?」
「還沒有。」
火乃香板起臉回答:
「人生啊…果然是十之八刀不如意。我只是想要稍微平靜一下,竟然馬上就來打擾了!他們也該稍微替別人著想一下吧!」
火乃香握拳的怒吼,不知接近的人是否有聽到呢?
「小香香……」
白芙從吉普車上飛奔而下,在繃著臉的少女面前深深歎了一口氣。對她來說,似乎有比「雪」降落在沙漠中更重要的事情。
「你這孩子,竟然傷痕纍纍的……真是個傻孩子!」
「看起來很糟嗎?」
火乃香提心吊膽地問道,望著白芙的眼神不知為何轉為嚴肅,然後頓時垂頭喪氣:
「──我真是太遜了。」
火乃香的確遍體鱗傷,不論肉體上或精神上都已筋疲力盡。在「墓碑」中受到另一個自己造成的精神傷害並沒有殘留在現實的肉體上,但貫穿心臟的衝擊卻是真的,與死亡面對面所造成的精神衝擊刻劃在她凹陷的臉頰上。
話說回來,蹙著柳眉的白芙也是滿身傷痕。她受到氣團直擊的側腹部隱隱作痛,再加上多次受到沙子攻擊,肌肉跟關節都感到劇烈疼痛。然而白芙並未將這些疼痛表現出來,只是將手插在腰上叨念火乃香。
「啊哈,好像老師一樣。」
「我是老師啊,你不知道嗎?」
白芙並不清楚少女歷經過那場死鬥。當然火乃香也不知道,眼前的美女是從如何激烈的戰鬥中活存下來的。
兩人都不打算告訴對方,因為最重要的是,她們現在還能在此相遇,一起笑著聊些無謂的話。
『看來這次的工作應該是結束了。』
波奇僅透過車外的廣播器淡然說了這句話,彷彿對其他事都漠不關心,也似乎認為火乃香理所當然應該站在那裡。火乃香不發一語,嘴角一揚,然後突然跌坐在地上:
「唉唷,讓我休息一下啦!再不睡…我就真的…要死了……」
伊庫斯跟白芙合力撐起火乃香無力的身體。當白芙與青年的視線交會時,她不加思索地投以微笑,隨即又慌張地撥起長髮。
第二天早上,火乃香除了兩次吃飯時間之外都在床上呼呼大睡,然後終於從床上慢慢爬了起來。
「早安。」
突然聽到有人跟自己攀談,火乃香嚇了一跳,尚留有睡意的眼前瞬間睜了開來。
「身體還好嗎?」
「啊……嗯。好像睡了一晚後,全身的疲勞都消失了。」
火乃香的臉色逐漸好轉。雖然憔悴的感覺還未完全消失,但眼下的黑眼圈已經退去,身體的狀況也好了許多。雖然是年輕的十七歲,但這恢復力仍舊驚人。
『她唯一的優點就是體力旺盛。』
「光是我還有優點這點,你就沒什麼好抱怨了吧!」
正當每天早上──更貼切的說法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即將首次開始時,火乃香注意到外面傳來的引擎聲。
「老師?」
火乃香急忙從氣閘飛奔而出。早晨的空氣還有些冷颼。她看到吉普車正排放出白色的廢氣。
「老師!等一下!」
白芙將引擎調到空轉模式使噪音降低,坐到駕駛座上用力地揮手:
「我先回去了!」
「先回去的意思是……」
火乃香不瞭解白芙話中的含意,眼神在伊庫斯及吉普車之間游移。當然,青年也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的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了,況且我必須先回去跟英格莉報告狀況。小香香你們慢慢回去就行了,好好休息吧!」
「你要報告什麼?」
「這個嘛……」
白芙平淡地說:
「我只會說小香香完善地做好工作唷!詳細的報告書要由你們自己去寫。」
「要寫報告書!?」
「當然要。這部分我沒有辦法幫你,因為我也不知道詳細情況。」
火乃香啞口無言。雖然白芙說的沒有錯,但對火乃香來說,她也無法完全掌握大部分的真相。她只知道──大概不會再發生第二次的沙龍暴走了。
「先走啦!我在安波隆商城等你們,不可以繞到別的地方去玩唷!」
引擎再度發出轟天巨響,火乃香扯開嗓門大喊:
「你知道回去的路嗎!?」
「如果迷路就算了!」
白芙將車子做了一次無意義的回轉來掀起沙塵,然後一口氣加速,看起來姑且像是朝著正確的方向駛去。吉普車上當然也設有位置探測系統,但就算白芙說她是憑直覺在開車,火乃香也會相信。
「燃料怎麼辦?」
『她已經把需要的份量從貨櫃車上拿走了。』
「她明明早上爬不太起來的,怎麼會……」
火乃香歎了一口氣:
「她還真是任性啊!來的時候、回去的時候都不跟我們同行,那種人竟然是老師…這樣真的對蜜莉好嗎?」
火乃香搔搔頭,正準備回到戰車上時,背後又傳來吉普車的引擎聲。
「咦?回來了!」
吉普車橫停在火乃香等人面前,白芙將頭探了出來:
「伊庫斯!」
「──啊?」
青年似乎從來沒有料想到白芙會找自己攀談,遲疑地轉頭回望,只見白芙用食指指向他說道:
「話先說在前頭,我只是先交由你保管,並沒有要讓給你的意思,這點請你給我好好記清楚,知道嗎?」
「──大概吧……」
看到伊庫斯的微笑後,白芙似乎得到滿足的答覆,便踩下吉普車的油門,這次她沒有道別。
「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啊?」
目送著迅速離去的吉普車,火乃香露出狐疑的眼神,直瞪著伊庫斯。
「她借給你什麼了?」
「呃…這個嘛……」
「是什麼啦?也給我看嘛!」
「不,話不能這麼說……」
難得看到青年慌張的態度,火乃香眼神變得更加凶狠:
「哼!竟然排擠我,兩個人的小秘密是吧?真噁心!」
少女不高興地撇過頭,準備鑽進氣閘裡。正當她打開外門時,又再次轉身,露出奇妙的嚴肅表情──
「吶,我可以問你一個怪問題嗎?」
「你要問什麼?」
「就是……」
少女忸忸怩怩了一會兒,才終於說出:
「你對於胸部大的女人有什麼看法?」
「啊?」
伊庫斯皺起眉頭,雖然他沒有發現火乃香話中的真意,但在認真思考後這麼回答:
「只是覺得她的胸部很大而已……」
「──抱歉,是我不好,不該問這個問題的。」
「我說錯什麼了嗎?」
「好了,別再討論了!」
火乃香拉著滿頭問號的伊庫斯回到車艙裡。
『大概只有木頭人會跟你這種毫無姿色的小女孩在一起吧。』
「你閉嘴!」
火乃香在確認控制室裡的各種儀器時,向背後的人提問:
「你應該會寫報告書吧?」
「不,那個……」
「別誤會喔,我不是要叫你寫報告書。因為就算你知道一切,也什麼都不能說吧?我瞭解你的立場。」
「那為什麼要這麼問?」
「我想了一下……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是你帶我離開那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所以──」
火乃香從控制室探出頭來。
「這不是違返規則了嗎?」
「嗯…可以那麼說。」
「那麼…那個…你不會被罵嗎?」
被誰──火乃香並不知道。不過伊庫斯是依照一定的規則行動,這一點她十分清楚。如果那規則並不是他自己所訂定的,或許就會因為背離規矩的行為遭到斥責或是處罰也不一定。雖然並不太瞭解伊庫斯具體的情況,但火乃香還是有些在意。
對於少女再合理也不過的疑問,青年卻笑著將食指放在嘴上:
「只要不說,就不會被發現囉!」
似乎是聽到意料之外的回答,火乃香呆愣地看著青年。
「啊…這樣啊……」
火乃香馬上恢復原狀,因為對方本來就不是個可以用常理解釋的人。
那個時候──當自己被另外一個自己刺穿心臟的時候,呼喊她的似乎也是他。或許那也算是違反規則──但一切都結束了。
「嗯…我要說什麼來著……啊,對了!波奇,雖然老師說可以慢慢來,但是我們也別太悠閒啊!」
『也是,雖然經濟上沒有什麼問題,但或許會有老主顧前來委託,因此破壞彼此間的信賴關係可不算好事。』
「那麼,我們踏上歸途吧!」
火乃香從上方的車艙罩探出頭來,將閃閃發亮的黑色眼瞳及藍色的天宙眼暴露在涼爽的空氣中,環視著四周。
──什麼都沒有。沙漠就像是對人類的生活毫無興趣般,無所謂地呈現其一貫的風貌,當然也聽不到任何聲音。薄薄一層覆蓋在沙上的白色「粉雪」也已經隨風而逝,消散在這片茫茫沙海中。
火乃香仰望天空。在她黑色的雙眸裡,似乎還能看到那魔幻之雪仍紛紛飄落。她曾經在這裡──曾經有個人在這裡。就算時間推移,歷史的洪流將所有發生過的事情變成「一點一點的紀錄」,那場雪仍舊會在少女心中的某處持續飛舞。
火乃香珍惜地將這段哀傷的記憶收在心底。人類就是這樣生存的。儘管不知道理由及根據為何,仍會將當下活著的自己,以及與他人眼中的自己相互比較,然後從中摸索著人生的道路。
少年的面容成為火乃香的一部分。就像這樣,火乃香一次次不斷累積新的回憶,並邁向下一條道路,就如同其他的所有人一樣。
『有件事我很在意。』
「什麼?」
『如果在回去的路上,再度遇到成群結隊的沙龍,你打算怎麼做?』
雖然並不確定這裡是否為沙龍的棲息地,但是動作本能性察覺到威脅消失時,大舉返巢並非稀奇的事。
「那時候就──」
火乃香不懷好意地笑道:
「拍張照片,賣給觀光協會!」
『真是個守財奴。』
「嘿嘿,你現在才知道喔?」
伊庫斯忍不住笑出聲音來。火乃香關上車艙罩,帶著笑意說道:
「引擎啟動,傳動輪就位,維持適當的速度,朝安波隆商城──前進!」
沙漠戰車確定路線後,點燃主動力引擎,傳動輪踏著地上的沙粒,朝那座有著懷念之人的城鎮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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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後記的獨白Ⅱ
嘿,是我!──你問我是誰?
總而言之,就是那個被「當部分」人當作怪胎的星野亮。你…你在說什麼!?我…我一點都不怪唷!我只是比別人稍微有活力一點,是個害羞又愛搞笑的肉體派而已!
「別擔心,你罹患的是標準的人格分裂症唷!」(by明凜)
──這先放著不管(喂喂!這種事可以不管嗎?)在這裡為你獻上《THE THIRD》的第二集!從前一集結束就開始期待的人,讓你們久等了。
現在正在書店看著這篇文章的你,還有第一次知道星野亮或「THE THIRD」這個名詞的你……就是你!總而言之,請好好跟我家的女兒──火乃香打個照面唷!雖然由作者自己說似乎不太公道,嗯……不過她可是個有活力又可愛的傢伙唷!
實際上,每當看到那麼可愛的她,都會害我一不小心興起想要把她帶回家的念頭……啊!我在說什麼啊!火乃香從一開始不就是我女兒嗎?作者基本上就是一本小說的第一位讀者,這有利也有弊。但總而言之,請不要自己買自己的書(我沒有這樣做唷!嗯嗯,沒有這樣做──但我並沒有否定我想這麼做)!
我想見見比自己更強的傢伙!──嗯……請!
那麼回到正題,這次的小香香可是遇到天大的麻煩呢!說到這個麻煩,就不得不提到謎樣角色的大亂入。那個人到底有多麻煩呢……這是秘密!因為有很多人會從「後記」開始看嘛!總而言之,小香香遇到大難題了!大概吧……
除此之外,從第一集就出現的人們,這集也很努力唷!淨眼機以及菲拉·梅麗奇這次都很忙碌,真是辛苦了。伊庫斯這次也在一旁參觀了不少。關於他嘛……雖然像是什麼都不做,呆站在那邊而已,但其實他可是肩負他人難以理解的苦處呢!
雖然如此,火乃香的辛苦還是無人可及。火乃香跟波奇(怎麼聽起來像是搞笑團體啊?)基本上就像是作者我的分身一樣喔!大略形容,就像是把我體內裝傻跟吐槽兩種人格分裂出來一樣。不過,波奇的部分只要想一堆諷刺的台詞就好了(反正我平常就是這樣了),但火乃香不太一樣,寫那孩子的台詞時,我的精神及肉體都要與她同步,所以她暴走的時候,其實我自己也是很痛苦的──這並不是說我就會敲鍵盤敲到打起架來,請不要做奇怪的想像喔!
所以寫完的時候,火乃香跟我都感到……筋疲力盡,真的是如此。但是,要讓火乃香有瀕死的經驗,我也不得不試圖去想像那種感覺,更貼切的說法是讓火乃香引導我去體會那種感覺。我也說過,她就是我的分身,所以我會將我的理想、我做不到的事,交給她幫我完成。結果,我也乘坐在那輛沙漠戰車的狹窄車艙裡了──請讓我擠一擠嘛!
這只是開玩笑而已。我所在的車艙其實並沒有容量的限制,所以希望各位讀者也一起來吧!要不要跟火乃香一行人一起展開沙漠之旅呀?可以看到波奇跟火乃香「直到天亮的現場短劇」,還有淨眼機主辦的「來自中樞統閤府的邀請」,一堆不知道合不合你們胃口的企劃將會陸續出現!當然,費用的部分會算你們便宜一點。
話題好像一直換(是嗎?)……在前一集《蒼瞳的舞刀使》發表後,我收到來自各方的批評與指教,真的很感謝大家。文字寫作是一種無法跟客人當面接觸的買賣,所以只能用那種方式傾聽大家的聲音,確實如此。「大家是怎麼閱讀我的書呢?」「還是根本沒有人在看?」我總是會對此感到不安。此時只要收到大家給我的鼓勵,就會成為支持我繼續走下去的力量。我只能不斷地說──謝謝!你瞧瞧,小香香也在跟你鞠躬呢!
──這次就先聊到這裡吧!雖然現在還不知道下次何時會再跟大家見面,但要是能再次跟大家一起進行很棒的「沙漠之旅」就好了!總而言之,請先準備好袋子,用來儲備好你的活力(?)吧,SEE YOU!
PS:一直為我畫出可愛的火乃香的插畫家後籐なお,這次也勞煩你在短時間內完成,真是辛苦了。我也是你的粉絲喔,請不要忘記這點!
一九九九年 春 星野亮...<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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