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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45 PM

川上稔 -【AHEAD:終焉的年代記.一(下)】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1-22 01:38 AM 編輯


內容簡介
佐山御言在祖父的遺言指示下,受命執行與10個異世界的戰後交涉。他得知自己居住的世界因為負面概念的加速而面臨毀滅危機,只要成功完成戰後交涉,讓10個概念獲得解放,就能夠解救自己的世界。儘管佐山仍猶豫著是否該接下這個交涉工作,卻一步一步地掉進與第一個異世界1st-G的戰鬥漩渦之中……
在過去,10個概念世界與這個「世界」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佐山是否能夠消除延續到現代的宿怨,並且順利完成與1st-G的「全龍交涉」!?
氣勢磅礴、設定龐大的《終焉的年代記》第一集完結篇!
作者簡介
川上 稔
以《終焉的年代記》一作在日本輕小說界造成極大話題的鬼才作者,以獨特的行文方式、縝密詳盡的世界觀設定以及
充滿個性的角色描寫,在輕小說界奠定了足夠地位,乃是輕小說界的重量作家之一。
日文名稱:終わりのクロニクル1<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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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49 PM

第十四章 意志的證明
思考應該表現什麼
說不定就代表著
自己渴望看見什麼吧

  ●

  布蓮西兒持續飛行約三十分鐘後,進入滑翔狀態。
  在高速下俯瞰的景色,有好一段時間持續一片黑暗,但現在重獲光明。
  目前,城市的燈光在下方展開,光幕的西南端有港灣,所以缺了一角。
  「神戶、大阪,還有界(註:位在大阪東南方,面向大阪灣的都市)吧。」
  布蓮西兒喃喃說出俯瞰的城市名稱,並以右手指尖輕輕敲打操縱用的青色賢石。在速度減緩的同時,確認了掃把下端伸出一片垂直的安定翼,接著在防風圈內坐起身子。
  布蓮西兒現在的姿勢接近跪坐,她的腳尖仍然觸碰著刷子部分。因為刷毛髮出的光芒已恢復為藍白色,所以她輕輕敲打賢石,讓光變成看不見的頻率。
  「──低速飛行很耗費燃料耶。」
  她歎氣道。接著伸手拍落三角帽上的凝霜,再次俯瞰下方的景色。
  下方的光線越來越少,山區的漆黑逐漸逼近腳下。
  她保持俯瞰大地的姿勢,對緊抱著掃把柄上端的黑貓說:
  「你看,森林耶。」
  布蓮西兒等了五秒鐘還是沒回應,便傾著頭把視線拉到前方。
  往前一看,才發現黑貓全身緊緊抱住掃把柄上端,而且動也不動。
  不知為何,黑貓的身體在月光下微微泛著光。
  布蓮西兒懷疑地定睛一瞧,看見黑貓全身結了霜。原來是凝霜反射著月光。
  「真漂亮。」布蓮西兒喃喃說道。這時黑貓的身體忽然從掃把柄上脫落。
  黑貓失去平衡往下方掉落,布蓮西兒看著黑貓掉落一瞬後,才「啊」的一聲急忙伸手抓住黑貓的尾巴,把黑貓拉上來。
  她把黑貓拉高到眼前一看,發現黑貓瞪大眼睛看著正前方,兩邊的嘴角上揚到最高點固定不動。她皺起眉頭,上下搖晃著黑貓說:
  「你在幹什麼?很危險耶。」
  隔了一會兒後,黑貓才抖了抖身體,「哇啊」一聲舞動四肢說:
  「沒、沒、沒、沒命了!救命啊!」
  「怎麼了?很吵耶。你又作惡夢了吧?」
  「對對對對對對啊對啊對啊!我好像被用力拋向天空,然後被冷凍……那是夢?」
  「是。可是奇怪了,你剛剛一臉超級無敵開心的表情在睡覺呢。」
  說著,布蓮西兒用單手抱住黑貓。
  「不過,就算是作了惡夢,你也不用害怕。因為有我在啊。」
  「這話能信嗎……」
  「你說什麼?」
  她聽到懷裡的黑貓回答:「沒有。」這時腳下的景色已是一片黑暗。
  布蓮西兒讓掃把稍微偏向右下方,朝山裡前進。
  掃把緩慢而確實地降低高度。然而腳下只見一片漆黑的山地與夜空,難以確認上下移動的高度。為了確認水平線,布蓮西兒看往流向背後的大阪夜景。
  掃把下降著。
  腳下一片漆黑的景色中,陸續有陰影出現。月光照射下的山坡面以及樹木逐漸現形。
  「快到了。」
  布蓮西兒喃喃說道,她的視線集中於在月光裡浮沉的森林深處。
  四角形的人工物體並排在她的視野裡,那是排列在一起的住家。
  未點燈的住家坐落在山間森林裡,形成一座村落。
  被布蓮西兒抱在胸前的黑貓說:
  「每次經過這裡都不見人影,我想應該是廢村吧。」
  「……G裡還有可以毀滅的地方啊?真是奢侈。」
  「反正曾經住在這村子裡的人,還有住在那邊那個大城市裡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G遭到毀滅。如果他們知情,說不定會稍微反省一下。」
  腳下的廢村緩緩向後方流去。布蓮西兒一邊看著這樣的景色,一邊說:
  「那麼,為什麼UCAT不告訴人們任何有關概念戰爭的事情呢?」
  「因為他們想當英雄吧?比起讓世界陷入一片混亂,他們選擇自己暗中解決一切……這點和1st-G的國王完全相反。國王堅持絕對要保護1st-G,對吧?他配置了防衛用的機龍,還把概念核分成兩個。」
  「這時候齊格菲卻乘人之危破壞了一切──王城遭到毀滅,指揮系統也癱瘓了。雖然雷金老師為了保護1st-G而與機龍布尼爾同化,把一半的1st-G概念藏在法布尼爾裡,但是雷金老師做的聖劍格拉姆卻被齊格菲搶走……」
  布蓮西兒吸了口氣,繼續說:
  「如果雷金老師的法布尼爾是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說不定會是不同的結局。」
  「為什麼?改型有什麼不同嗎?」
  「啊,等等,總部快到了。」
  腳下能看見與廢村隔了些許距離的兩櫃大型建築物。那裡是學校,有校舍和體育館。布蓮西兒朝著體育館的方向下降,同時開口說:
  「改型是為了達到防衛目的而經過強化的機龍。它擁有兩個動力爐,分別用來運轉和推動武裝。雷金老師同化的舊型法布尼爾只有一個動力爐,所以藏了半個概念核的動力爐一被聖劍格拉姆破壞,就只有死路一條。」
  「相對地,哈根老翁的法布尼爾改是把……」
  「把另一半的概念核封在武裝用的動力爐裡──這個動力爐的力量等於是1st-G的宿怨,就算被破壞了,還可以用剩下的運轉用動力爐的力量打倒敵人,或是消滅敵人。」
  布蓮西兒發覺黑貓的身體在顫抖。
  「你會怕啊?放心,哈根老翁不會被打敗的。」
  「啊,沒有,不是啦。我是因為覺得冷,想上廁所──喂,別把我吊起來玩!啊~!要是尿出來就太丟臉了啦!」

  ●

  風見與出雲兩人在夜晚的衣笠書庫裡整理帳務。
  「雖然現在放春假,但是從上一期到現在,資金的進出很頻繁──啊,覺,你不用像機器人一樣那麼認真貼收據啦,眼神超可怕的。」
  「喔,不知道怎麼搞的,漿糊的味道挺吸引人咧……這該怎麼說呢,會上癮?」
  風見沒有理會出雲,她一條一條記錄手邊帳簿的借貸方。
  這時風見忽然抬起頭,她身邊的出雲發覺後出聲詢問:
  「怎麼了?你是不是想到什麼奇怪的──呃!!混、混帳!我又還沒說什麼!」
  風見無視出雲的抗議,縮回用力彈向左側的手。雖然齊格菲從櫃檯裡投來目光,但風見輕輕揮手告訴他沒事,接著站起身子說:
  「……有聲音?」
  風見一邊嘀咕「奇怪了」,一邊朝衣笠書庫西側走去,那裡有一間準備室。
  鑽進準備室的狹窄入口後,可看見裡頭的窄小空間堆放著書本以及捲起的大型地圖。
  「怎麼了?」
  齊格菲的聲音從櫃檯飛過四間教室大的空間傳了過來。風見從衣笠書庫這端的盡頭,回頭看向另一端的盡頭。她在準備室的入口,同樣以響亮的聲音說:
  「你有沒有聽到從剛剛就一直有像是鳥叫的聲音?」
  「應該是從你那個位置的牆壁產生共振,所以聽得見樓上的聲音。三樓美術教室和二樓音樂教室的聲音會分別傳來。」
  「可是,怎麼會是鳥叫聲?是我聽錯了嗎?」
  風見才問完,又抬頭看向上方。果然還是聽得見鳥叫聲。
  「嗯,應該是美術社社長布蓮西兒·希爾特飼養的吧。今年的春假期間,應該只有她會進出美術教室。」
  「你很清楚啊。」
  對於出雲的發言,齊格菲點了一下頭說:
  「因為她討厭我。」
  聽到齊格菲回答得如此自然,風見一下子找不到話語回應。
  風見邁步走向桌子。出雲為了在她踏響的腳步聲中化解尷尬氣氛,開口詢問:
  「對了……」
  出雲選了安全的字眼。
  「1st-G的實際戰鬥力強不強啊?我記得存活下來的餘黨是『市街派』吧?他們擁有多大力量?」
  出雲詢問的對象是齊格菲。
  齊格菲從櫃檯裡頭看向這方說:
  「今天有打過一場了吧?」
  「對啊,和今天這場比起來怎樣?」
  「今天的戰鬥根本是騙小孩的把戲。1st-G真正的力量並非由文字發動的魔法──而是以文字為靠山的純粹暴力。」

  ●

  布蓮西兒緩慢下降在夜晚的學校操場,地上仍有幾處水窪。
  操場上掉了一地枯葉,校舍和體育館也沒有玻璃窗。
  這裡是廢棄的學校。
  布蓮西兒一邊捲著強風,一邊下降在廢校的體育館前。當高度低於五公尺時,她開始用同時握住掃把柄和青色賢石的右手執行降落動作。
  她一邊緩緩放鬆右手的握把,一邊讓刷子部位朝向下方,花了點時間讓掃把慢慢垂直立起。
  當掃把刷吹出的風直直掃向正下方的地面時,黑貓便以有如從掃把柄脫落似的動作跳下地面,接著布蓮西兒也下來,完全停止掃把的動力供給。
  「呼。」
  布蓮西兒呼了口氣,並取下用鏈子纏在掃把上的青色石頭。最後,她輕輕拍了一下掃把說:「辛苦了。」
  在這之後,兩人不約而同地彼此伸展起全身變得僵硬的筋骨。
  「嗯……果然還是在大地上最舒服。」
  「我剛剛聽到在這世上最自私的發言……」
  「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不跟你計較。」
  布蓮西兒笑著說罷,往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體育館的大門已傾余脫落。從門的縫隙看進去,可以發現裡頭的地板已腐朽,表面的木板剝落,處處可見的大凹洞。設在籃球場兩邊的籃板一塊歪了一邊,另一塊掉落在地板上。
  布蓮西兒從正門進入這棟荒廢的體育館裡。
  就在這時,此許光芒纏繞上了布蓮西兒項鏈中央的青石。
  她聽見聲音。那聲音念出機龍持有的概念核所制定的,維持1st-G世界觀的念條文。

  ·文字擁有賦予力量的能力。

  聽到聲音的同時雕刻在項鏈上的文字發出光芒。
  在這一瞬間,布蓮西兒腳邊的黑貓身上也纏繞著青色光芒。
  接著,世界改變了。
  當布蓮西兒再次看向前方時,那裡出現了一座要塞。

  ●

  體育館裡頭的地板和舞台已被徹除,變成了木頭地板的停機棚。停機棚裡有幾個櫃子並排著,上面除了掛有戰鬥用的掃把、長型火槍以及刺槍武器之外,還堆放著整理過的出動用背包等物品。
  停機棚中央有一台大型貨梯,通往同樣木造的地下室。電梯旁有個設有坡道的洞,是通往地下室的入口。
  布蓮西兒一邊朝通往地下室的坡道前進,一邊與在停機棚內巡迴的大型人種士兵打招呼。
  「我好久沒來了,沒問題吧?有沒有被人發現?」
  大型人種的老人點頭說:「沒問題。」跟著輕輕舉高手轉過身子。
  布蓮西兒也稍微舉高手走向坡道。她把視線移向坡道旁的貨梯,電梯表面刻著代表鋼鐵意思的文字。
  但是,上面的文字被削掉了一大塊。
  那是擁有巨大爪子的腳印。布蓮西兒對腳邊的黑貓說:
  「因為哈根老翁很喜歡看月光,所以動不動就跑出去。」
  布蓮西兒說完歎了口氣。她一邊看著爪痕,一邊走下坡道。
  進到洞穴裡,因為天花板上寫了代表光線意思的文字,所以內部顯得明亮。另外,也有止滑的文字覆蓋在地面上,所以腳底能夠確實附著在地面。
  她途中經過一個平台後,坡道便往更下方延伸。
  洞穴盡頭連接到原本作為校舍正面玄關的大門。嵌入大片玻璃的大門表面寫著「堅固」,因此即使是透明的玻璃,也看不見大門背後的模樣。
  布蓮西兒推開了大門。

  ●

  地下室的空間相當寬敞。是使用木材和木板擋起來的五十公尺見方空間。發出淡淡朱紅色光芒的天花板有七、八公尺那麼高,為了讓地面的搬運電梯能夠往上升,還在天花板中央設置了隔板門。
  而現在,有好幾個身影聚集在電梯搬運台前方。
  聚集的身影包括人類,以及非人類。
  左右兩方分別有五十道左右的身影,有的站立著,有的面對面彼此交談。他們交談時顯得聲勢十足,幾乎算是喊叫了。
  左方的身影以體格健碩的年輕人居多,右方以身形纖瘦的老人居多。
  布蓮西兒聽著隨地面震動傳來的聲音,她腳邊的黑貓開口說:
  「那些激進派和保守派的代表們又在爭論了。」
  「他們是因為鬱悶。如果我也是負責事務工作的人,一定也會和你一起在那邊大喊。」
  「我是在你離開這裡後,才被撿到的貓耶。如果你還留在地下,我就不可能在這裡了。」
  布蓮西兒答了句:「說的也對。」然後看向入口處旁邊。那裡有幾個櫃子,上面掛了幾支私人用的掃把。看著掛成一排的掃把,布蓮西兒皺起眉頭說:
  「最近的小鬼都喜歡一些莫名其妙的機鼻藝術(註:Nose Art,指飛機,特別是戰機機鼻上的各種彩繪。除機鼻上的彩繪之外,機身、機尾等部位的彩繪亦被稱為機鼻藝術),把傳統都給忘了。這六管小號成何體統?」
  「我們的掃把也有碎花圖案的保護蓋耶。」
  「那不是保護蓋,是變向噴嘴。」
  說著,布蓮西兒把兩人騎來的掃把掛在櫃子上。
  從她背後的人群中,傳來了特別響亮的聲音。黑貓垂下耳朵說:
  「是法夫那的聲音。」
  「真有精神。他從和平派跑來這裡的時候,還一副快要死掉了的樣子呢。」
  「那是因為Low-G的概念環境,最不適合像他那樣的種族居住了。」
  布蓮西兒一邊嘀咕:「真麻煩。」一邊回頭過去。
  人群的左邊有一個異形身影。那身高將近兩公尺的黑色甲殼身影,擁有呈現銳角的頭部,頭上有三根角和金色長髮。他身上穿的不是如布蓮兒所穿著般的貫頭衣(註:指只在一塊布料的對折處中央挖一個洞,從頭上套下的無袖服裝),而是肩部固定型的露背夾克襯衫。穿著此類服裝的原因是──
  「背上的羽翼都立起來了……他是想威嚇對方嗎?」
  ──他背上有兩枚羽翼,羽翼的形狀有如被甲殼包覆的手臂。兩片黑色羽翼各自朝向天花板延伸,呈現V字型。
  布蓮西兒在視線前方看見了他──法夫那環視著對手們高喊:
  「──我們要的是什麼!?」

  ●

  法夫那張開被甲殼包覆的兩隻手臂說話。他揮動長長的手腕說:
  「──我們要的是找回1st-G失去的世界吧!我們要從UCAT那兒拿回格拉姆,讓概念核變成我們的東西。只要解放概念核來對抗這個Low-G的負面概念,然後再把這個世界同化成1st-G就好了!」
  另一方,法夫那的對手之中有一名年輕人站起身子,高高地揮手說:
  「你錯了!我們要的是在這個Low-G的權利吧?我們從UCAT拿回格拉姆之後,應該要拿著格拉姆與和平派會合才對!在那之後,我們要管理1st-G應行的概念解放,並同時進行對我們有利的交涉!」
  年輕人繼續說:
  「法夫那,我們不是為了戰鬥才聚集在這裡。我們的最終目的是拿到格拉姆,進而得到與Low-G平等或以上的地位,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要求。而且,就算非得選擇戰鬥手段,我們也不希望率先展開戰鬥,你說的純粹是逆侵略的理論!」
  年輕人的聲音迴盪,坐在他身旁的身影各自輕輕點頭。
  儘管紛紛做出肯定回應的身影們注視著法夫那,法夫那卻傾著頭說:
  「逆侵略?不對吧,應該說是收復失地。你別忘了,祖先留給我們的大地可是被他們摧毀的。為了得到取代這塊大地的土地而戰,是理所當然的吧?」
  「Low-G不可能會允許!他們一旦答應讓我們收復失地,就必須也接受其他G提出同樣的要求。你認為Low-G會允許嗎?」
  「所以我們才要戰鬥,你不懂嗎?」
  法夫那說道。
  他以彷彿要把坐在身邊的人們撈起般輕輕彎起兩手手腕,跟著握緊前端的巨大手指。
  在天花板發出的朱紅色光芒照射下,法夫那的手指動作形成了巨大的影子映在地上。
  「聽好。在這個Low-G裡,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過概念戰爭。所以消息全被封鎖,報復和公開情報的行動也全部遭到UCAT、各國軍隊及政府破壞……我問你,現在我們在這個G的什麼地方?」
  法夫那指向腳下。
  「現在我們可是在這個G的影子裡啊。在UCAT居留地的時候也一樣,大家被擠在一塊狹窄的土地上。那裡的天空又矮又封閉,與外界的交流也被斷絕。」
  「所以我們才要打勝仗,如果沒有讓這個世界擁有與1st-G同樣的概念,像我或是一些種族的人甚至要正常呼吸都有困難,因為這個G的概念不能支撐我們的心肺功能。你們指的自由,有包括對我們這些人來說的真正自由嗎?」
  「這──」
  「你們不會懂的,你們和這個Low-G的人類是相似的種族。就算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你們的身體機能也會正常運作,甚至有可能融入社會。只不過,得先克服一天當中有一半的時間必須接觸水分這個問題就是了──木精啊,你不會懂得我們的痛苦。還有我們總得在最前線作戰的痛苦,你們也不會懂。」
  法夫那無視於對方咬緊牙根的反應。
  他看向大廳的入口處,那裡有個身影正打算繞過他們往裡面走。
  那身影是黑衣打扮、身邊帶著黑貓的少女。法夫那對少女丟出話語:
  「你要到裡面去啊?哈根大人在睡覺喔。」
  「我敢打賭,你的聲音早就吵醒他了。」
  「──哈,如果是這樣就好了啊!這不重要,倒是你那邊進行得怎樣啊?奈茵。」
  聽到法夫那最後說出的稱呼,少女停下了腳步。
  那動作就彷彿要用雙腳刺進地面似的,並不自然。
  聽到這般腳步聲的法夫那把雙手交叉在胸前。相對的少女則是瞥了他一眼說:
  「……只有哈根老翁可以這麼稱呼我,你想侵害哈根老翁的權利嗎?」
  「那真是失禮了,布蓮西兒。我以為你是為了找回你失去的那個名字,所以才在奮鬥……」
  法夫那用帶有笑意的語調繼續說:
  「你的任務不是去監視一個叫什麼齊格菲的人,然後伺機暗殺他嗎?這項任務已經邁入第三年了,到現在還只是定期報告而已。你該不會是被對方的花言巧語給騙了吧?不管怎麼說,你小時候和那個齊格菲──」
  從少女腳邊傳來的高亢叫聲,打斷了法夫那的響亮聲音:
  「不要再說了!」
  出聲的是跟少女一同前來的黑貓。它豎起爪子,擺出備戰姿勢。
  「我們有執行任務,法夫那!你們今天會開會,不就是因為我們的任務成果嗎?你們是根據我們看見的『王城派』戰鬥狀況,而召開會議的吧?你們只需要開開會,但我們可是確實地在執行任務!」
  說到這裡,黑貓保持備戰姿勢輕笑,繼續說:
  「若你是想替我們打氣,那就老實一點說出來如何?」
  「因為最近說出這句話後,總會有很多鬱悶的事情發生。說話拐彎抹角的,抱歉啊。」
  法夫那依舊以帶著笑意的語調回答,然後把視線移向少女說:
  「快去吧,長壽女,等會兒我也會過去聽你報告。」
  說罷看向正面。
  法夫那像一個一個確認每位對手的表情似的,環視全場一遍說:
  「你們懂嗎?並非在這裡的所有人都能夠像你們一樣,在這個G的概念底下生活。我們所謂的自由,說到底就是要把這個世界變成跟1st-G一樣。」
  法夫那拍了一下手掌繼續說:
  「因為如果不把這個G變成跟1st-G一樣,我們就無法在這個G生存!沒有在把這個G同化之下所得到的權利,算是真正的權利嗎!?被壓迫在狹窄場地裡所得到的優厚待遇,究竟有什麼意義?」
  與法夫那對峙的年輕人咬緊了牙根。
  當年輕人的身子快要往後退縮時,有人出面支援了他。是坐在他旁邊的老人。
  一頭白髮的老人用手按住年輕人的肩膀示意他坐下後,面向法夫那。
  並開口發問:
  「法夫那,你的演講很精彩,不過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
  老人用手指向法夫那,點了一下頭說:
  「1st-G被毀滅的時候,你根本還沒出生。被毀掉的不是你的世界,而是我們的世界。你是──」
  「但我是1st-G的半龍。」
  法夫那打斷了老人的話。
  「聽好,我相信自己是1st-G的人,而且這個事實正是一切的開始。」
  法夫那稍微壓低身子,然後伸出頭直視老人的眼睛說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眾多的祖先、我不知道有國王統治的國家、我不知道有限的大地、我不知道沒有月亮的夜晚、我不知道能夠飛翔的天空、我不知道因為戰敗而毀滅的那一天,而且我也不知道應該守護什麼。所以,我不知道榮譽是什麼東西!」
  他停了一拍,繼續說:
  「不過,我說老年人們啊,你們知道榮譽是什麼。所以即使你們被擠在狹窄的地方,也能夠賴著榮譽過活。」
  然而──
  「我們什麼都沒有,可是我是1st-G的人,我也希望自己一直是1st-G的人……那麼我們該怎麼辦才好?要怎麼做,才能夠擁有像你們那樣的榮譽?」
  法夫那眼前的老人儘管眉頭深鎖,卻沉默了下來。
  老人的沉默被法夫那當成是一種回答,於是他挺起身子。
  他那已經不是對著其周圍的人,而是對著整個大廳說話的聲音高高響起:
  「我要的是1st-G到現在仍然與我們同在的事實!如果你們有不必把這個世界變成1st-G的方法,說出來無妨!」

  ●

  一道聲音在衣笠書庫裡響起,那是齊格菲的聲音。
  「──1st-G是個很難移到其他概念世界的G。因為他們內部的種族差異太大,如果不是在1st-G的概念底下,很多種族就無法生存下去。」
  單手拿著杯子的齊格菲站在桌子旁,坐在椅子上的風見抬起頭看向他說:
  「為什麼在1st-G時,他們就能夠生存呢?」
  「靠文字的力量──雖然目前還沒深入調查,不過有可能是文字的力量也發揮在基因排列上的緣故。1st-G的世界也一樣,大氣和天空裡都住著精靈,這些精靈代表著文字的意思。」
  「這就是概念和居住者相互契合的意思吧。」
  說話的是坐在風見旁邊的出雲。
  「被這個G喜歡上的傢伙就算想要去其他G,也沒辦法離開吧?」
  「是啊──1st-G原本就是一個力量很強的G。但是他們強化種族,並且不停和其他G戰鬥,最後總算有能力建造出以陸戰為主的機龍。在他們研究的成果下,製造了兩架稱為法布尼爾的旗艦機龍。但是,1st-G的機龍有一個缺點。」
  「缺點?」
  「當乘坐者進行同化時,1st-G的機龍會產生強烈的排斥反應,絕大多數的乘坐者都會在這個階段死亡;就算熬過去了,也無法恢復原本的模樣,必須以機龍的模樣度過一生。」
  「所以到了現在,還有機龍存活下來……就是那個叫做法布尼爾改的大怪物。」
  「嗯,兩架法布尼爾當中,整備成王城用的那一架是我殺的。不過,在兵器研究所接受改造的那一架則逃過了1st-G的崩壞。」
  「為什麼……要製造這種東西?是1st-G的領袖太好戰的關係吧?」
  齊格菲搖搖頭說:
  「他很討厭戰爭。1st-G的國王因為概念戰爭失去了王妃,所以他為了保護1st-G直到崩壞時刻都不受任何人侵害,製造了防衛用的機龍。然後他把抽出的概念核分成兩個,並且打算利用支配世界構造的概念封閉世界,進入守衛狀態。」
  「這是……放棄參加概念戰爭的意思嗎?」
  「嗯,沒錯。因此──」
  齊格菲說到一半沉默了下來。他把杯子湊近嘴邊喝了一口後,換個話題說:
  「看佐山怎麼決定,你們自然會慢慢知道後來的經過吧。」

  ●

  在1st-G的基地地下大廳最深處有一大片隔牆。
  布蓮西兒從隔牆旁的出入口走進最裡面。
  雖然法夫那的聲音依舊從她的背後傳來,但是關上出入口的門後,也就聽不見了。
  相對地,四週一片黑暗,腳邊的黑貓逐漸融入黑暗之中。
  「這裡還真冷。」
  她點頭回應黑貓的話,然後看向上方。高高的天花板只有中心處有一盞燈光,上頭刻有「燈火」文字的小吊鐘,發出朱紅色的光芒。
  布蓮西兒等到眼睛適應燈光後,才把視線移回下方。
  這裡是與隔壁同樣寬敞的大廳。
  「不過,這裡不是大家的空間,而是私人的房間……」
  在落下視線的布蓮西兒眼前,有個巨大如山的影子。
  然而那不是山,是擁有好幾個表面的構造體。整體是由七座被塗成白色的山所組成,分別是頭部、軀體、四肢以及尾部共七個部位。
  布蓮西兒的眼前有一架鋼鐵製的巨龍。
  身長超過三十公尺的機龍目前保持俯臥的姿勢。機龍全身以白色及深綠色為底色,活動部位則披著黑色。而且,機龍身上的所有武裝幾乎都處於解除狀態。
  機龍各部位的外掛點裝上了黑色偽裝外殼,除了位於背部和四肢的常備刀刃,以及如摺疊羽翼般的散熱器之外,表面找不到可以攻擊的部位。機龍的基本武裝多為內藏式,而各類裝甲板上的開關口全都貼上了標示整備完畢的黃色封符。
  「…………」
  布蓮西兒沉默不語地注視著機龍,這時忽然有聲音從上方傳來:
  「怎麼了啊?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嚇」地一聲抬高頭,看見機龍背上有個人影。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老人。他有著一頭灰色波浪發以及同樣灰色的鬍鬚,身上也套著深綠色外套。
  在陰暗之中,老人的身影微微泛著光,使得其後的模樣透了過來。
  仰頭看著老人的布蓮西兒敬了一個禮說:
  「布蓮西兒報行──哈根老翁,您剛才見到你回來。」
  雖然老人瞇著眼睛動嘴,但聲音並非從他的嘴巴,而是俯臥在布蓮西兒眼前的機龍背上,那個看似排風口的黑色開口傳來。
  而且,只要布蓮西兒一有動作,機龍的各部位就會傳來聲音。微微反射著光芒的聲音真面目,是以保護材料包覆的輔助視覺元件。那是機龍的視線捕捉布蓮西兒的聲音。
  然而,布蓮西兒毫不在意視線地看著老人,老人也以他的身影詢問:
  「我的使魔會向您詳細報告──『王城派』呢」
  「聽說他們決定在三天後投降,有使者傳來消息說他們會就此結束一切行動。」
  布蓮西兒點頭說:「原來如此。」她腳邊的黑貓歎了口氣說:
  「所以法夫那他們才會這麼激動啊。拜託你處理一下好不好,哈根老翁。」
  「沒禮貌!你在說什麼啊!」
  看見布蓮西兒抓起黑貓嚴厲責罵,老人──哈根露出苦笑說:
  「這我不能答應你呢,小同伴。」
  「是嗎?果然因為他們是同伴?」
  「不是,如果我動手……就算是手下留情,也會不小心殺死他們吧?那可不行。」
  黑貓仰頭看向布蓮西兒說:
  「……剛剛的發言,我是該笑?還是該當作沒聽見?」
  「你該把這個疑問放在心裡。」
  哈根露出苦笑,一副困擾的模樣皺起眉頭說:
  「布蓮西兒,我看,等會兒我再聽你那隻貓的報告吧。你還有什麼其他情報嗎?」
  「有的。UCAT的全龍交涉負責部隊雖然尚未組成,但已經開始參加實戰。另外,聽說全龍交涉的中心人物將在明天拜見與UCAT聯手的和平派代表法佐特。」
  「這麼急啊?看來法佐特的想法也漸漸地完全傾向Low-G了啊……」
  「不難理解法夫那為什麼會那麼激動,因為他是法佐特的兒子。」
  「稱自己的父親為鬥敗狗的戰士啊……他現在正在和大家爭論不休吧?你覺得怎樣?他太年輕了嗎?」
  「……我覺得與其他說還年輕,不如說太不成熟了。不僅滿口幼稚的理論,還把那些理論當成是正義。」
  聽到布蓮西兒的發言,哈根加深了苦笑。
  「他會顯得幼稚也是沒辦法的事。因為他就像個小孩子一樣,想要說服無論做什麼事情都需要理由的大人們。但是……當總是習慣隨隨便便拿個理由採取行動的大人,遇到小孩子認真主張幼稚的正義時,最後總是會被打敗。大人們不是輸給理論,而是輸給更棘手的東西。」
  「棘手的……東西嗎?」
  「沒錯,棘手的東西。那是過去曾經擁有,但無法再次得到的東西。而且是他們自己從前拿來說服大人的東西。」
  哈根托著腮,看向上方說:
  「──法佐特的兒子個性非常率直。」
  「不過,法佐特好像在那個UCAT的居留地裡受了很多苦。」
  哈根保持仰頭的姿勢回了一聲:「是啊。」
  「事實上,法佐特在那個UCAT的居留區做了很多努力。他接受在UCAT的概念管理之下生活,換得狹窄居留區裡的安全。雖然大家會抱怨他要求得不夠多,但是在UCAT管理的居留區裡,和平派的性命其實是掌握在他人手中。」
  「要是概念空間被撤除了,大多數的人都撐不過半個月吧。」
  「法佐特他們之所以能夠在那裡生活,是因為他們有逃出時帶出來的物品和知識可以作為交涉材料,還有……UCAT的溫情吧。」
  「您可不能跟大家這麼說喔。」
  布蓮西兒瞇起眼睛仰頭看向哈根。
  托著腮的老人嘴角微微上揚,緩緩張成彎月形說:
  「我知道的。不管怎麼說,是我帶著大家來到這裡,然後使用帶來的概念核做出這個概念空間……我必須以勉強算是前指導者的一員、以及現任保護者的身份領導大家。雖然很麻煩……」
  哈根看向布蓮西兒繼續說:
  「要不要和我交換啊?拿我這個『法布尼爾改』跟你換『鎮魂之曲刃』。我還是和住在冥界的人聊聊往事比較輕鬆。」
  「沒辦法交換的。機龍一同化,就變不回來了吧?而且在這個Low-G裡,能夠做出冥界的概念太弱了。就算用曲刃打開冥界,住在冥界的人也只能出來一下子而已。」
  「說的也是……要是能夠和冥界的人好好交談,真不知道該有多好。這樣或許就可以減輕大家的宿怨。」
  哈根抬高了頭,看著隔開大廳與這個房間的隔牆說:
  「如果我們那時不害怕世界崩壞,說不定能夠解救更多人。」
  哈根閉上眼睛。法布尼爾的各部位發出小小聲響,遮光板擋住了視覺元件。
  「──也害了那隻鳥。」
  「那是棄小鳥於不顧的那個人的錯。」
  「棄小鳥於不顧的或許是那個人,不過,是我們沒有解救小鳥。」
  哈根說罷睜開眼睛。在黑暗之中,他忽然喊出一個名字:
  「法夫那。」
  視覺元件有了動作,哈根把臉轉向布蓮西兒的背後。
  布蓮西兒回頭一看,發現一個黑色甲殼的身影站在黑暗之中。她和黑貓慌張地跳開一步,擺出備戰姿勢。
  「……你什麼時候出現的!?」
  「剛剛。你不用那麼緊張,黑暗本來就是我的屬性,我可是能穿梭黑暗的半龍。只要是在黑暗之中,我就能在想得到的範圍內移動自如。」
  在黑暗之中,法夫那從感覺變成了實體出現在布蓮西兒眼前。
  他沒看向布蓮西兒,而是向哈根敬了一個禮,然後開口問:
  「您怎麼決定?」
  聽到法夫那的詢問,哈根探出身子,並頂出下巴指向隔牆的方向說:
  「嗯,你們不是在那邊討論了嗎?」
  「討論的結果是,在我們的意見達到一致為前提下,請哈根大人做出最終判斷。」
  哈根聽了,搔搔頭說:「你又用這麼形式化的說法。」然後「唔~~」地低吟一聲。
  「看明天法佐特怎麼行動再下結論,這樣好不好?布蓮西兒,我記得法佐特明天會和UCAT進行事前交涉,對吧?」
  「是的。這是從和平派那邊得到的情報,應該錯不了。」
  布蓮西兒點頭說道,然後看向法夫那。
  法夫那看了她一眼後,垂下肩膀歎了口氣說:
  「哈根大人,我說啊,我這麼講或許不禮貌……」
  「喔~你總算恢復平常的說話調調啊,說來聽聽。」
  法夫那動作敏捷地把兩隻長長的手腕交叉在胸前,然後托著腮說:
  「為什麼您要延後下結論的時間呢?我們本來就是聚集在您麾下,然後在您的率領下,一直努力到現在。」
  「不是啊,你跟我說這麼沒有自主性的話,我很困擾耶。」
  「這是您身為負責人的職責吧。」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啦……抱歉哪。」
  聽到哈根這麼說,黑貓拍了拍布蓮西兒的腳:
  「……這兩個人是誰比較大啊?」
  「我。」
  布蓮西兒這麼回答後,法夫那與哈根都回過頭看她。她點頭做出回應說:
  「請繼續談論有建設性的話題。」
  法夫那歎了口氣。他挪開托腮的手,單手按住頭部。
  他用爪子輕輕敲打頭殼,喊了一聲「哈根大人」後,繼續說:
  「您的弟弟雷金老翁和侄女古特倫公主都被那個叫齊格菲的人殺死,最後也沒能夠保護國王。您心中對於這件事的怨恨都跑到哪裡去了?」
  「對啊,跑哪兒去了呢?我確定這份怨恨還在,只是不知道在哪裡耶,法夫那。你一定很希望是在我的武裝動力爐裡吧?還有──」
  哈根輕輕點頭繼續說:
  「──失去生命的不只我的家累而已,所以我決定不照私心採取行動。當所有人都認同的真正機會到來時,我才會採取行動,現在我們越來越接近這個時機了。別焦急,法夫那。太焦急會有所失。」
  哈根沒有停下來,他就這麼繼續發問說:
  「還有,你是為了什麼而戰呢?法夫那!」
  被詢問的法夫那抬起了頭。他與哈根四目相交後,緩緩開口說:
  「為了我們本該擁有的東西──為了把它奪回來。」
  聽到法夫那的話語,哈根「嗯」地回應一聲。
  他沒有躲避法夫那的視線回答:
  「既然這樣,我會好好記住你說的話……絕對會。」

  ●

  佐山與新莊走在晚間的學校用地上。
  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正門及後門都被鎖上,無法進入。
  讓貘坐在肩上的佐山試著轉動了兩、三次門把。
  「果然打不開……如果有像孝司那樣的技能就好了。」
  「孝司是昨天來接你的人嗎?」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在快要點頭的那一刻,改變了主意。他轉頭看向身旁,覺得在身邊的應該是──
  「你問得很自然……為什麼你會知道孝司的事?」
  被佐山這麼一問,新莊隔了一會兒後,慌張地左右揮手說:
  「啊,不是啦,是姊姊告訴我的。她說有很厲害的人來接你。」
  新莊停止揮手,探頭看向佐山的臉。
  「……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懷疑我是姊姊吧?」
  「沒有,剛才的驗身已經幫我解開這個疑問了。雖然你和你姊異常地相像,不過你確實是個男孩子。」
  「你希望來的人是我姊嗎?」
  「談論不會來的人也沒幫助──不管怎麼說,如果不能介紹校舍裡面,就沒意義了。剛才屋頂傳來奇怪的聲音,我還以為裡面有人。」
  聽到佐山最後說了句:「今天還是先回宿舍吧。」新莊垂下肩膀說:
  「我想多散步一下耶。」
  「不過,你還有五箱行李沒拆封。」
  聽到佐山這麼說,新莊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呻吟著。佐山見狀說:
  「明天中午我有點事要外出,等我回來後一起去買日用品吧,我帶你去附近的商店。不過……如果你拖到明天才整理行李,就不會知道缺什麼東西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可是,好令人驚訝喔……佐山同學,原來你也會說出正當的理論啊。」
  「……我覺得有必要跟你長談一番。」
  「呵呵。不過,我還不習慣這裡的環境,很多事情還要請教你,像是道路、商店、還有一些人們──浴池現在不能用對吧?因為在放春假。」
  「嗯,這段期間在學生宿舍裡只能使用蓮蓬頭。如果時間充裕,走出學校正門的地方有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澡堂,你可以去那裡洗澡。」
  新莊點頭回應,然後稍微垂下眼簾,帶著微笑走到佐山身旁。
  兩人並肩而行。
  月光讓步行的兩人影子落在地面上,走在佐山身邊的新莊忽然指向校舍旁的操場方向說:
  「佐山同學,操場後面那個像塔一樣的建築物是什麼?」
  「喔,那是探險社在去年校慶時做的攀巖彈跳台。那上面放了好幾條救命繩下來,可以用救命繩綁住腳自力攀爬上去後,再從上面跳下來。」
  「規模好大喔……」
  「嗯。那時候當然發生了從上面跳下來的人,撞上從下面爬上去的人的意外。哈哈哈。」
  「這不是可以笑著帶過的事吧!」
  「沒什麼好在意的,人類的身體其實挺強韌的。」
  「是嗎?」新莊歎了口氣,改為指向在學校餐廳大樓旁邊、有如牆壁般的藝術品說:
  「那個呢?」
  「喔,那是很久以前的學生們製作的畢業紀念物。學生們在粘土板蓋上自己的手印,再以燒窯的方式製作成大板子,算是這個學校的名勝古跡之一。」
  「喔~是名勝古跡啊。」
  「嗯。最初只是為了作個紀念,結果收集到了一千多人的手印,最後變成一個單純的恐怖藝術。原本打算撤除掉,結果挖土機翻車,聽說車身還沾了手印呢。哈哈哈。」
  「你不需要刻意用一副很愉快的樣子來解說啦。」
  「還有其他地方,想聽嗎?那邊的巨大手掌──啊,喂,不要拉我!」
  新莊拉著佐山的西裝衣角,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這時,佐山突然把視線移向二年級普通校舍的方向。
  他看見校舍側面的逃生階梯樓梯間,今天早上他也看了那個位置。
  不知怎地,佐山覺得每次看到那個位置時,自身的現狀都有所改變,不禁露出苦笑。
  這時,新莊可能是發覺了佐山的視線,開口問道:
  「怎麼了嗎?」
  「嗯。我想到最近自己的日常生活開始改變……包括你成了我的室友這件事。」
  佐山在心中自問:「不知道會一路改變到什麼地步。」
  一股與不安相似的鬱悶情緒,突然湧上了他的心頭。
  ……我有辦法改變嗎?
  就在佐山的心中如此嘀咕時,與他並肩而行的新莊傾著頭,仰望佐山說:
  「──你不會是在想『不知道會改變到什麼地步』吧?」

  ●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重新認真地看了新莊的臉。
  「────」
  月光下,在佐山的視野裡,新莊的臉就在伸手可觸的位置。
  沐浴藍白色月光的黑髮隨風飄動,底下的黑色眼眸直直地仰望著佐山。
  佐山認得在他眼前擺動的黑髮以及瞳孔的顏色。
  這是新莊·運的頭髮和眼睛。但是──
  ……這是錯覺。
  佐山這麼告訴自己。雖然他明白在新莊·切這個獨立人格面前,這樣會顯得失禮,但是其他思緒不斷纏上他的心。佐山會如此在意,就表示他認同「她」的存在。
  ……與我完全相反的存在。
  佐山與新莊,日常與非日常。原本不相容的彼此漸漸重疊在一起。
  佐山這麼思索著時,不自覺地喃喃說起話來。
  首先說出針對新莊詢問的回答:
  「的確……我是這麼想了。」
  聽到佐山的話,新莊微微瞇起了眼睛。佐山無法確定那是不是笑容。
  但是,他對著新莊點了點頭,並在嘴角浮現微笑說:
  「不過……我不是在想會改變到什麼地步。我想的是,自己會不會選擇主動改變。」
  「原來你這麼認真啊,佐山同學。」
  「沒那種事。」
  佐山不由自主地對自己這麼說,他臉上的微笑化為自嘲的笑容。就在這時──
  四周有了動靜,彷彿呼應佐山的話語似的。
  是一陣風。
  那陣風不是以聲音,也不是以回音,而是以威壓的形式從西方突然襲來。
  「……!」
  一陣強風猛力襲來。
  那是甚至會瞬間奪走聲音的強風。
  佐山看見被風吹動的新莊按著頭髮,縮起了身子。就在這時──
  他忽然做出了動作。伸出把因強風而皺起眉頭的新莊拉近自己,抱住了新莊。
  隨著「啊」的一聲傳來,新莊的纖細肩膀完全落在佐山的懷裡。
  在這同時,風以質量的形態撞擊佐山的肩膀。
  險些被吹落的貘慌張地抓緊佐山的肩膀。
  佐山在強風之中觀察著,他看見一陣煙霧從二年級普通校舍升起。
  「!?」
  佐山仰頭定睛細看風中,他看見如霧般擴散開來的白煙忽地消失在天際。
  ……那是……?
  心中抱著疑問的佐山聽到新莊更進一步的詢問:
  「……沙子?應該不是吧?屋頂又不可能有沙子。」
  但是,那煙霧看起來就像沙子。
  風緩和下來,然後漸漸消失。
  風逐漸馴化,佐山感覺得到新莊的身子在他懷裡有些僵硬。
  新莊纖細的手指頂著佐山的胸口,用黑色眼睛仰望著他說:
  「那、那個,已經沒事了。」
  隨著顯得慌張的聲音傳來,新莊在佐山懷裡微微掙扎著。佐山鬆開手臂後,新莊便自力解開束縛,退後了約一步的距離。
  腳踩碎石的腳步聲響起,西風的殘渣介入佐山與新莊之間。
  在佐山懷裡留下纖細肩膀觸感的新莊說:
  「嚇了我一跳,沒想到你會突然抱住我。」
  「因為我想那陣風吹過應該會很痛。」
  「可、可是我是……男生耶?」
  聽到新莊的話語,佐山傾著頭心想:「他在說什麼啊?」
  「──你是男生,和你會感到疼痛是兩件不相關的事情。」
  「是、是這樣說沒錯啦,可是……」
  「我們是室友,為你做這點事情應該無妨吧。只要在你願意,而我也願意之下,我會實現你的願望,就是這麼回事。這是我所相信的佐山家禮節。」
  佐山揮動右手,弄平皺起的襯衫袖子後,朝著新莊伸出右手說:
  「當你覺得疼痛的時候,如果我想保護你,就讓我保護你。當你覺得一個人太孤單的時候,如果我想跟你說話,就讓我跟你說話。當你決定把煩惱往身上攬的時候,如果我覺得你很重要,就讓你一個人清靜。當你不想待在這裡的時候,如果我會為你著想,就讓我討厭你。」
  還有──
  「當你想要與人親近的時候,如果我看見了你,就讓我站在你身邊。」
  佐山詢問:「這樣如何?」
  「我不會對你有任何要求。我會要求我自己必須以表現禮節打基礎,以加深信賴做應用。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因此,如果不以刀鋒相向,就認命地付出──否則就不能奪取。」
  新莊的視線落在佐山伸出的手上,他輕輕舉起右手準備握住佐山的手。
  「────」
  卻放棄了。
  停止動作的新莊看向佐山,在他舉起的右手後方,有一張眉尾往下垂的臉。
  新莊露出看似不安的表情微微傾著頭詢問:
  「……你這樣不覺得累嗎?佐山同學。」
  「我是把我的禮節和信賴寄托給你,難道你認為自己是個行事隨便的人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注視著他幾秒鐘。
  新莊張開嘴巴想說些什麼,卻放棄了。然後──
  「不是。」
  新莊搖頭說罷,放鬆了肩膀的力量。眉尾往下垂的臉上浮現的笑容化為苦笑。
  然後伸出手握住佐山的手。
  那是觸感柔軟的右手。佐山珍惜地握緊新莊的手指並點點頭,然後夾雜著安心的歎息聲說:
  「──那麼,多多指教。新莊同學。」



第十五章 多重的風聲
比流洩的風更快
意志奔馳,事實飛逝而過
最真切的是交錯而過的聲音吧


  ●

  被森林包圍的廢校操場上,布蓮西兒用兩手立起掃把。
  她踩著月光映照的影子,身體向著後方的體育館,腳邊看不見黑貓的身影。
  「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跟哈根老翁和法夫那報告今天的事?」
  彷彿在回答布蓮西兒的喃喃自問似地,吹來了一陣風。
  風從東邊吹來。雖然吹得余緩,但是強度足以讓人感覺到空氣流動。
  布蓮西兒按住頭髮,承受著厚實的東風。
  「這風不怎麼……」
  布蓮西兒沒有說完最後一個「強」字,因為她發現四周的森林在騷動。
  傳入耳中的騷動聲並非樹葉作響的聲音,而是被吹動的樹木們緩緩彎曲,動搖整座森林的聲音。那是與突如其來的強風有著不同重量的風。
  森林裡傳來鳥兒的尖細鳴聲。
  布蓮西兒環視四周。在她的視野裡,鳥群從月光籠罩下的森林中彈開似地飛出。
  「……鳥群竟然會被趕出來,那一定不是1st-G的狹窄大地和風之精靈做得出來的風。」
  森林保持彎曲的姿態,以騷動聲表現出來東風帶來的壓迫感。那是如浪潮般的聲音。在這股聲音中,被風喚醒的鳥鳴及動物叫聲一陣陣劃過,著上了高音的色彩。
  整座森林有著準備從東向西走的感覺。布蓮西兒站在被森林包圍的操場上,陷入了所有騷動聲在她四周繞圈子的錯覺。
  然而,騷動聲並沒有朝她逼近。
  聲音緩緩地,像退潮般漸漸散去。無論是風聲、森林的摩擦聲,或鳥獸的叫聲都一樣。
  緩緩地消失了。
  「…………」
  布蓮西兒在聽到最後一聲鳥鳴後,歎了口氣。
  她忽然察覺到自己正用力握著掃把。
  布蓮西兒自嘲:「我在害怕嗎?」就在這時,她感覺到背後的空氣流動。
  心想該是黑貓回來了的她回頭一看,一個超乎期待的龐然大物躍進她的眼簾。
  一個巨大白色身影從體育館長了出來。那是法布尼爾改。
  法布尼爾改持續從包圍體育館的概念空間裡,移動到概念空間外。從外面看不見概念空間的內部,所以,法布尼爾改現在從距離體育館不遠的半空中露出臉來,準備連接到外面的世界。
  巨大細長的頭部已經完全伸出外面的世界。
  法布尼爾改應該是在概念空間裡移動了一步,它的頭部在頸部上方垂直晃動,右前腳像受到推擠似地踏出外面。右前腳的鐵爪陷入操場的地面,發出沉重的金屬聲。接著,法布尼爾改的左前腳、右後腳、左後腳以及尾部依序移動到外面來。
  機龍的動作顯得穩重確實,金屬沉重的聲音撼動著地面。
  布蓮西兒視野中的機龍在月光下現身。
  那是白綠相間、全長超過三十公尺、肩高七公尺以上的巨龍。除了臉部的主視覺元件發出紅色光芒之外,法布尼爾改身上沒有其他會強調自身存在的部位。
  在月光的照射下,它全身泛著藍色的光芒。
  法布尼爾改把臉部轉向布蓮西兒。
  它只花了三步便走近布蓮西兒,並且在距離布蓮西兒眼前三公尺的位置準確地停下動作。它輕輕地壓低身子,隨其動作而流動的空氣掃過操場。
  布蓮西兒一邊看著操場上揚起的枯葉,一邊詢問機龍:
  「您很久沒出來外面了嗎?哈根老翁。」
  法布尼爾改回答了問題,它以哈根的聲音與語調說:
  「最近老是在開會哪……還有,只要我一離開,概念空間就會在幾個小時內消失,所以要出來外面越來越難了。今天也是跟大家說我要送你,所以才出來的。」
  聽到哈根說出最後一句話的語調中夾雜著笑意,布蓮西兒不禁感到安心。
  這時,有道聲音從法布尼爾改頭上傳來:
  「布蓮西兒。」
  是黑貓的聲音。當布蓮西兒抬頭看時,黑色身影已經往下跳到法布尼爾的鼻頭。正當他打算在法布尼爾改的鼻頭停下來時──
  「啊,好險──哇!」
  因為腳底打滑,一頭往下滑去,眼見就要斜向撞上操場時──
  「小心。」
  布蓮西兒邊說,邊向前移動了一步準備接住他。而黑貓則從反方向撞上她的膝蓋。
  撞擊聲並不大。黑貓沒有發出哀叫聲,而是「呼」了一聲。
  「漂、漂亮的一擊……」
  黑貓一邊說著,一邊從布蓮西兒的小腿滑落。
  布蓮西兒用左手提起黑貓的嬌小身軀,右手抱著掃把,然後看向法布尼爾改。作為兵器的法布尼爾改外裝上,並沒有做出表情的功能。然而,布蓮西兒歎了口氣說:
  「您應該覺得我很奇怪吧。不過,做這種事情,並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不會啊,我覺得這樣很好。在我看來比以前好太多了,開朗是件好事。」
  「我只是很少有機會認真而已。相反地,哈根老翁卻老是得認真,應該很累人吧?」
  「這個嘛……」
  法布尼爾改說出不算肯定,也不算否定的回答。
  然後稍微壓低身子說:
  「布蓮西兒,你現在是要出去呢?還是要回去呢?」
  「咦……?」
  布蓮西兒倒抽了口氣說:
  「哈、哈根老翁您……認為我已經把1st-G給忘了嗎?」
  「沒,我沒這麼想。只是,我覺得你似乎不滿意現在總部的狀況。」
  「……我不喜歡那樣子互相爭論,可能是我還保有長壽族的本性吧。」
  「是吧。不過,你聽我說。就算你現在覺得大家麻煩,也不可以恨大家,布蓮西兒。因為遠離大家和厭惡大家是兩回事。」
  「我、我又沒有……」
  「其實,如果有人能夠像你一樣長壽,一直陪著你就好了。在你的眼裡,不管是任何人,甚至包括我,都是急急忙忙地隨便決定方向吧?」
  黑貓在布蓮西兒的懷裡抬高了頭,看著法布尼爾改說:
  「老頭子才會這樣說話耶,哈根老翁。」
  「沒禮貌!」
  看著罵人的布蓮西兒以及挨罵的黑貓,法布尼爾改發出笑聲:
  「哈哈,說的沒錯──我的身體已經撐不了多久了。我想大家都察覺到這點了吧?我說的不是機器的壽命,而是我自身的壽命將盡。」
  「哈根老翁……」
  聽到自己被呼喚,法布尼爾改的視覺元件正確地移向布蓮西兒。
  「我因為擁有這個身體,所以在那之後維持了六十年的時間。聽說在UCAT會利用稱為魔術的術式,或是進行人體改造來壽命。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也像你一樣得到了孤獨……」
  法布尼爾改輕輕苦笑,跟著微微抖動身軀說:
  「──法夫那他們雖然那副德性,但是他們會這麼著急,多多少少也是在替我著想吧。他們想在我還活著的時候,把事情解決。」
  「法夫那他……只是想利用您而已吧。」
  「沒,他應該是想讓我動動身體吧。好懷念呢,你還記得嗎?法夫那被帶到這兒時的事情。」
  「那時候的他被培育為居留地的下任首領,卻在得知自己國家的歷史之後,透過我們的安排逃了出來。那個穿過概念薄弱的Low-G,半死不活地好不容易來到這裡的小鬼……現在竟是二代們的領袖。」
  布蓮西兒對自己的發言點點頭後,繼續說:
  「的確,我能夠理解大家的焦躁心情。在齊格菲他們的同伴,也就是前護國課的那個佐山,薰老人死去後,UCAT的動作變多了。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世界就快陷入負面概念了。當然……這應該是對外說辭吧。」
  「是有什麼隱情嗎?」
  「我也不知道。我們,不,就是站在UCAT那邊的法佐特應該也不清楚才對。UCAT有所隱瞞。我覺得在毀滅我們的G之後的這六十年間,UCAT一定採取了什麼行動。只是,我們偏離了戰爭的主流,忙著重建自己的世界,當然無從得知。」
  「死去的佐山和那個齊格菲應該知道是什麼行動吧?」
  「應該是吧。還有──」
  喃喃自語的哈根突然變得吞吞吐吐。
  看見布蓮西兒做出傾頭的動作,法布尼爾改說:
  「你差不多該回去了吧?看你來的時候,好像很急的樣子。」
  對於法布尼爾改的話語,黑貓比布蓮西兒更早有了反應。黑貓用柔軟的前腳拍打布蓮西兒的胸口說:
  「就是那隻小鳥啊。因為你的胸前太單薄了,所以才會忘記──啊~!竟、竟然用勾脖子這種新招數!!」
  布蓮西兒教訓完黑貓後,向法布尼爾改敬了一個禮,並讓黑貓趴在她的肩上。
  「小鳥……?」
  「是的,我就是學不乖,又撿了掉在地上的小鳥。」
  「喔~原來如此,這樣很好。布蓮西兒……不對,叫你奈茵好了。」
  「這個名字……我早就拋棄了。」
  「但是,對我來說這才是你的名字。被我的侄女古特倫撿來、在我弟弟雷金的研究所長住下來的小小女主人啊,或許我們讓你做了痛苦的選擇。古特倫也好,雷金也好,都和那個齊格菲──」
  「請別說了。說出彼此都知曉的人名,比自言自語更慘喔。」
  布蓮西兒說罷,露出了微笑。至少她自覺露出了微笑。
  她無法控制眉梢往下垂,就是使不上力氣來。
  布蓮西兒低頭看向掃把。她沉默不語地從背心口袋裡取出帶有鎖鏈的青石後,將鎖鏈纏繞在掃把柄上,並用右手連同鎖鏈握住整顆青石。
  掃把刷的部位發出藍色光芒,從地面緩緩浮起。布蓮西兒用雙手按住它避免浮起說:
  「那麼,我回去了。」
  這時布蓮西兒總算能夠發自內心微笑。
  然而,微笑一瞬間就消失了。
  布蓮西兒加重右手的力道。與握緊青石的力量呈正比般,掃把刷的部位噴出了藍白色光芒。這裡是四周不會有人們投來注意目光的土地。
  「我會一鼓作氣地往上飛高,所以請您退後。」
  「我這巨龍不會因為可愛魔女的風而受傷的。」
  「不,我是擔心內褲被看見。」
  「唉呀,抱歉。」
  法布尼爾改往後退了一步,布蓮西兒與黑貓一同點頭示意。
  在點頭的同時,布蓮西兒以左手握住掃把柄,使力往下拉。她擺出彷彿在與天空拔河的姿勢,用右手臂纏住掃把。
  掃把噴出的藍白光芒急速失去了顏色。取而代之地,強風開始以掃把為中心滿溢整片操場。
  強風以放射狀擴散,掃過操場。
  高亢的聲音在風中響起,當聲音達到一定程度時,布蓮西兒說:
  「我走了。」
  她除了手臂之外的力道同時放鬆。
  在那之後的動作瞬間就結束了。布蓮西兒讓身體如向前彈出般緊抱住掃把柄,到了下一刻,不再受到按壓的掃把以被踹了一腳似的衝力飛向天空。
  掃把劃出一道帶有輕微弧度的軌道,奔向天際。
  「……!」
  布蓮西兒承受著上方吹來的風,俯瞰腳下的景色。
  腳下已看不見森林的模樣,就連廢校也只有幾公分大小,而且變得越來越小。
  不過,在月光下,她看見劃開森林而出現的廢校操場上,有一個藍白色身影。
  「…………」
  掃把在上升軌道前進著,布蓮西兒保持緊抱住掃把柄的姿勢閉上眼睛。
  目的地是東邊。布蓮西兒想著這個方位,以消失在風中的聲音喃喃說著:
  「朝吹動森林的風吹來的地方……前進。」

  ●

  法布尼爾仰望向月亮高掛的天空。
  布蓮西兒在直達天際的大氣裡,留下一道藍白色雲彩後,往東邊的天空飛去。
  目送布蓮西兒直到這道雲彩消失在風中後,法布尼爾改嘀咕說:
  「接下來……」
  接著把臉轉向操場西邊的角落。西邊角落有一間位在體育館相反方向的校舍旁,因為腐蝕而少了屋頂的體育倉庫。在月光的投射下,於夜晚形成的影子固定在那裡不動。
  法布尼爾改把深紅色主視覺元件移向影子之中。
  「接下來,換聽那邊說話好了──躲在那邊的你們!」
  就在機械的聲音響起時──
  凝聚在操場西邊的黑暗之中,出現了三個影子。
  那是人影。
  站在最前頭的,是一個身穿沙漠黃顏色的夏季薄大衣、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
  男子當作頭巾纏在頭上的大手帕底下,有一張曬得黝黑的方形臉,面容帶著鷹勾鼻和凹陷眼窩的阿拉伯人特徵。不過,男子看向這邊的眼窩上,只有幾乎不見眼的白的右眼而已。
  男子被微風吹動而掀開的大衣底下,是背心搭配西裝褲的裝扮,他大步地走向這邊。
  兩名少女走在男子的左右兩側。
  走在右邊的,是把黑髮綁在後腦勺的高大少女。少女的黑色薄大衣底下,穿著與身邊男子相同的服裝。她的左腰上掛著絲綢袋,裡頭裝了像棍子般的棒狀物。
  走在左邊的,是讓長髮隨風飄逸的少女。她披著黑色披肩,底下是白色襯衫搭配黑色連身裙的打扮。
  右邊的高大少女年紀較長,這位無論眼神或嘴角都顯得銳利的少女瞪著這邊。對照之下,左邊少女不僅身材嬌小,眼角也稍微往下垂著。
  如此對比的兩人跟隨男子朝這邊過來,看著他們接近的法布尼爾改忽然聽到一種旋律。
  左邊的少女微微張嘴,在月光下唱出一首歌曲。

  Silent night Holy night/平安夜 聖善夜
  All's asleep,one sole light,/獨光下 萬物眠
  Just the faithful and holy pair,/表忠實與聖潔之聖者
  Lovely boy-child with curly hair,/請保佑那可愛的孩子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靜享天賜安眠
  Sleep in heavenly peace/靜享天賜安眠

  法布尼爾改聽過這首歌曲。
  「逃出來之後,布蓮西兒在獨處時好像經常唱著這首歌。這是Low-G的歌,歌名是『平安夜』吧。」
  少女閉著眼睛唱完歌後,忽然輕輕舉高右手。
  這時,夜空裡有好幾個小身影飛了下來。
  是小鳥的身影。
  月光下,小鳥們的翅膀呈現藍色的陰影;它們便是方才在風兒吹動下飛出森林的鳥兒。迷失所在的鳥群紛紛聚集在少女高舉的右手上。
  交疊的振翅聲在夜風中響起。
  少女看著小鳥,瞇起眼睛並稍微揚起眉毛笑了,不由得發出像在歎息的聲音。
  「沒有飼料可以吃喔。所以,喏。」
  少女指向法布尼爾必背後的森林。
  「回家去吧。」
  少女發出聲音的同時,鳥群逆著月光飛起。
  黑色的翅膀以及陰影在藍黑色夜空裡飛舞。聽來零落的振翅聲瞬間越過法布尼爾改,逐漸消失在背後的森林之中。
  法布尼爾改以全身的聽覺元件,捕捉逐漸消失在森林裡的鳥鳴。
  不久後鳥鳴消失,沉默緊接而來。
  法布尼爾改一看,發現男子等人已經停下腳步,彼此之間約有二十公尺的距離。
  對大型機龍而言,這距離需要走上幾步路。
  在保持幾步路的距離下,法布尼爾改面向三人。
  它先採取了動作,張開四肢做好準備,並且拉高尾部。
  這是突擊姿勢。法布尼爾改以這姿勢詢問:
  「你沒通知一聲就前來哪,情報販子,自稱『軍隊』的赫吉啊。」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話語,名為赫吉的男子嘴角浮現笑容。鼻下蓄有白色兩撇鬍須的男子頂高滿是鬍渣的下巴說:
  「我這樣做已經十多年了,今天第一次聽到你這麼稱呼我,太讓人驚訝了,哈根。」
  「我跟你的交情沒有好到可以讓你直呼我的名字……我甚至不知道你是哪個G的人。話雖如此,你這個情報販子卻會帶來完整的正確情報和武裝。和你這樣的人,我只想在工作上保持親密的關係。」
  「話說回來……」法布尼爾改這麼切換話題後,繼續說:
  「你身邊帶著兩個怪人是幹什麼的?」
  赫吉被詢問後,依舊保持笑容地看向左右兩方的少女,輕輕張開雙手說:
  「她們就像我的女兒一樣。這邊比較高的是命刻,矮的是詩乃,我想差不多該讓她們學習怎麼工作了。很可愛吧?嗯?」
  兩人被介紹後,命刻先點示意,詩乃則是敬了個禮。赫吉開口說:
  「別看她們這樣,她們可是萬夫莫敵的魔人。而且……」
  赫吉忽然收起了笑容。
  不過,他立刻舉高粗壯的右手遮住了臉,呼吸三次後放下右手。當他放下手時,臉上已經恢復了笑容。
  「算了。總而言之,今晚我也為貴G帶來了情報。」
  「然後,你又要重複一樣的話嗎?要我們加入你們的旗下?」
  「說旗下真令我意外呢。嗯,你這麼說太令我意外了。我的意思是以平等的地位合力阻止這個Low-G的全龍交涉。我們彼此的願望是一樣的吧?不是嗎?嗯?」
  「很遺憾,我的答案還是跟以前一樣──我們會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我們沒有與來歷不明的人並肩作戰的意思。」
  「只要你們答應,不管是我們的來歷還是目的,都會說給你們聽的。」
  「如果你那笑容是發自真心,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發言,赫吉再次用右手摀住了嘴巴。
  他的眼底沒有笑意,聲音從摀住嘴巴的右手指縫間傳出:
  「原來如此……」
  赫吉的話還沒說完,法布尼爾改便已展開射擊。
  射擊的目標是右邊的少女──命刻。
  「──!!」
  身形高大的少女就像被車子撞擊似地飛向後方。少女的身軀浮至超過其身高的高度,飛向後方的距離更比這高度多了好幾倍。
  法布尼爾改使用了軀體的右側部位。那是內藏於穩定性最佳位置、長達一公尺、以人類為攻擊對象的機關鎗,突破封條的機關鎗暴露在夜晚的空氣之中。填充在機關鎗內部的書本子彈消耗了三頁,三發直徑兩公分的光彈幾乎同時間射出。
  每發光彈的速度皆快過人類的反應速度,而且全部命中目標。
  命刻的衣服不僅是胸前,就連被光彈貫穿的背部也都支離破碎。
  大量的物體在空氣中飛散,命刻的身軀以後腦勺著地。
  劇烈的撞擊。
  隨著讓人聽了不舒服的聲音傳來,命刻的頸部扭向正確的方向;扭向了無法獲救時應該扭轉的方向。
  命刻保持這樣的姿勢讓身體轉了兩、三圈,最後以俯臥的姿勢停下來時,可能是彎曲的頸部已回到原位,使得肺部的空氣通過喉嚨流向體外,發出「咳」的一聲短短呼氣。
  法布尼爾改使用所有面向前方的視覺元件看向命刻。
  「你訓練得不錯呢,赫吉。你收起笑容時,她已經偷偷解開絲綢袋的袋口了。」
  它看得一清二楚。承受一擊而飛遠的命刻儘管俯臥在地,右手卻放在左腰的位置,抓著伸出絲綢袋的長柄。
  確認命刻已經沒有反應後,法布尼爾改把視覺元件的目標固定在赫吉身上。
  赫吉依然用右手摀住嘴巴。過了沒多久後,他摀住嘴巴的右手連同左手輕輕舉高。
  法布尼爾改詢問:
  「你稱作魔人的少女死了。你派出這種小朋友來,有什麼目的?還有,你知道些什麼?我們只知道1st-G是怎麼崩壞,但是你們這些以『軍隊』自稱的人是──」
  法布尼爾改先看向赫吉,再看向左邊的少女說:
  「──好幾個G的成員混成的軍隊吧?照我看來,赫吉你是9th-G的人。然後,那兩名少女應該是2nd-G或這個Low-G的人……」
  「原來你這麼喜歡探討人家的秘密啊。對吧?哈根。」
  「那是因為你們有太多謎了。你懂我的意思吧?赫吉。」
  法布尼爾改改變突擊姿勢,準備往前踏出一步。
  瞬間,右側視覺元件捕捉到一道微弱的光芒。
  「!」
  它放棄繼續以沉重的動作移動,而是往右邊跳躍。在用力踩踏的腿部關節裡,驅動部位等位置的輸出帶及木管汽缸在瞬間完成重組,從正常狀態切換至短距離移動狀態。
  法布尼爾改以貓兒跳躍般的動作,朝左方跳了約莫十公尺遠。
  它的臉持續面向發光位置,以像在旋轉尾部似的動作跳開。
  法布尼爾改用後腳著地,在操場上劃出一條圓弧線。
  隨著彷彿樹枝折斷似的聲音響起,壓低身子的法布尼爾改在自己方才站立的位置上,確認到兩點異變。
  一點是方才站立的位置附近的地面上,有一處約五公尺深的圓球狀碎裂痕跡。
  另一點是──
  「為什麼……被我殺死的少女還活著?」
  ──是命刻。命刻披著如破布般的衣服,站在操場上形成的破碎坑洞前方。垂掛在她右手上的是──
  「原來是含賢石的概念兵器,機殼劍啊……」
  「沒錯,本來一直沒人能學會使用它。不過,我們『軍隊』裡面有個優秀的指導員。像這樣的少女也能夠在瞬間拉近距離,發揮如此驚人的破壞力。」
  命刻沉默不語。她用沒拿機殼劍的左手,把衣服沒破損的殘餘布料拉近胸前。
  法布尼爾改確認到命刻只看了它一眼,就別開視線。
  命刻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然而,她的面無表情並不像布蓮西兒那般,只是壓抑著情感。
  「她的表情一副想說『我沒興趣』的樣子。」
  「很美的表情吧?她將來肯定能夠成為冰山美人吧?嗯?」
  赫吉露出笑容說道:
  「今天算是給你特別服務。在進入主題之前,先告訴你我們的目標。嗯。」
  法布尼爾改仍然保持備戰的姿勢說:
  「哼。你們想在阻止全龍交涉之前,先集合全G的餘黨,然後組成反叛軍吧?」
  聽到法布尼爾改的詢問,赫吉閉上眼睛搖搖頭說:
  「很接近,但不是。你猜錯了。我們的目標是──」
  赫吉吸了口氣,跟著張開眼睛,並露出笑容向法布尼爾改敬了個禮說:
  「……消滅全G的概念。」
  「什麼……!?」
  「沒什麼什麼的,就是我說的那樣,哈根。我們『軍隊』希望消除多過支撐我們現狀的概念,就是這麼回事。」
  「……為什麼!?這麼做會連自己的G都捨棄啊!」
  「不管是這麼做的理由、這麼做的意義,以及這麼做的價值都存在。全都存在。」
  赫吉說道,他的表情像熱度散去似地失去了笑容。
  「──明晚,保存在島根IAI總公司旗下UCAT的聖劍格拉姆,將會運送到東京公司的UCAT。飛機應該會正好飛過這附近吧。」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情報?雖然我們會拿回1st-G的概念,但是我們並不希望概念像你們說的那樣消失……我們可是會變成敵人的。」
  「這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說今天給你特別服務,這是我們盡可能的優~待。」
  赫吉臉上沒有笑容,他把視線往下拉說:
  「反正,就目前來說,不管你們是抱持什麼樣的想法,我們都無所謂。不過,至少要避免概念被存放在UCAT。如果到時候你們成功拿回格拉姆,我們再交涉吧。」
  「要交涉什麼?」
  「首先,我們會在不把Low-G列入考量範圍的情況下,把真相告訴你們,並提出要求。這是為了把這個Low-G的世界變成真正真實的世界。」
  「真正真實的世界?」
  「沒錯。」赫吉答道。他輕輕舉高右手,彈了一下手指頭。
  在赫吉的指示下,命刻往後退。她以赫吉的右側為自己的固定位置,一邊看著這方,一邊大步伐地往後退去。
  在這同時,赫吉等人也開始往後退。往後方的黑暗之中退去。
  「再見了,哈根。下次見面時,我相信彼此的立場會有所改變的。」
  「等一下!回答我,赫吉!真實的世界是什麼意思!?」
  對於響起的詢問,赫吉先回以笑容。
  他與追上的命刻慢慢地沒入後方的黑暗之中。
  在沙漠黃的薄大衣完全陷入黑暗中的前一刻,赫吉的聲音響起:
  「意思很簡單。只是要讓應該繼承我們一切的人,真正地繼承一切而已……」
  赫吉丟出的回答是帶有笑意的高喊。
  法布尼爾改確實聽見了赫吉的話語。
  在它的視野裡,早已不見三人的身影。
  不知何時,四周已開始吹起東風。
  法布尼爾改一邊迎著東風,一邊喃喃自語:
  「格拉姆明天會被移送……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1 PM

第十六章 善意的條件


我在歌唱
若能唱出美妙歌聲
就能夠傳達意思嗎


  ●

  布蓮西兒在屋頂降落,手上拿著三角帽和掃把朝校舍裡頭走去。她使用賢石解開屋頂的門鎖,腳步倉促地走向三樓的美術教室。布蓮西兒發出響亮的腳步聲,與黑貓一起奔下階梯。
  她打開美術教室的門鎖進到裡面,教室內與離開時同樣是一片陰暗。
  牆上的掛鐘指在凌晨兩點鐘的位置。
  拉上窗簾的窗戶旁,工作台上有一隻紙箱。
  紙箱擺放的位置與離開時一樣,完全沒有被動邊的跡象。
  這個事實讓布蓮西兒不禁安心地歎了口氣。
  她把三角帽和掃把擱在附近的桌上,探頭看向紙箱。
  小鳥仍然在紙箱裡。
  然而,它沒有在中央的位置睡覺。小鳥的頭部靠在飼料盤的邊緣,嬌小的身軀趴倒著。
  小鳥一動也不動。
  布蓮西兒膝蓋癱軟,坐倒在地板上。

  ●

  布蓮西兒忽然察覺到自己跌坐在地上。
  怎麼會癱坐在地上呢?她不知道原因。
  還沒解開「為什麼」的疑問,冰冷的感覺就先襲上她的屁股和大腿。那是木頭地板的溫度。
  她再次思考:「我怎麼會癱坐在地上呢?」的下一刻──
  「布蓮西兒!」
  熟悉的黑貓聲音傳入耳中,她的肩膀不禁顫抖了一下。
  清醒過來的她掌握了狀況,接著身體重新感受到力量。背部、肩膀、腰部、腿部,當所有部位都恢復力量後,意識也跟著恢復。
  「我該怎麼做?」這麼想著的布蓮西兒彷彿被彈開似地起身。
  然後看向眼前,黑貓就坐在眼前的紙箱裡。
  「你在做──」
  布蓮西兒沒說完句子最後的「什麼」兩字,因為黑貓抬頭看向她的眼神打斷了她。那是顯得急切的眼神。
  「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想阻止黑貓繼續說話,但貓先開了口:
  「──還活著。」
  「咦……?」
  隨著疑問,她視野裡景象突然變得歪斜。她用呼吸抑止這變化,開口詢問:
  「它怎麼樣?」
  「好像是飼料卡在喉嚨裡。它肚子應該也餓了──拿小鑷子來。」
  布蓮西兒聽了,開始尋找小鑷子。或許是因為慌張,她花了幾秒鐘才記起自己把小鑷子放在紙箱旁邊的事實。她拿起小鑷子往前方一看,發現黑貓用前腳輕輕壓住小鳥的身體。
  「它一定是沒辦法吞下去……」
  布蓮西兒用小鑷子夾住卡在小鳥喉嚨裡的玉米碎片。她試著拉出玉米碎片,但因為力道太輕,兩次都失敗了。她擔心拉扯得太用力,會傷乃小鳥的喉嚨。
  接著布蓮西兒用小鑷子的前端沾了一下盤子裡的水,然後緩緩夾住飼料一拉,便順利取出飼料。她仔細一看,發現取出的玉米碎片比傍晚餵食的碎片更小。
  黑貓夾雜著歎息聲說:
  「我想,它應該是還不習慣從盤子咬起飼料。如果不是從上面直接把飼料送進嘴巴裡,飼料就會卡在喉嚨──你看,它還在呼吸。不過,它真的很虛弱就是了。你要怎麼做?」
  被詢問的布蓮西兒思索著。
  她思索著應該怎麼做。她依著浮現在腦海裡的順序,說出她覺得是正確的動作。
  「找塊布輕輕包住它,先讓它的身體暖和,然後再餵它──」
  「它怎麼可能有辦法吃東西。」
  被黑貓這麼一說,布蓮西兒不禁感到苦惱。黑貓說得沒錯,但是究竟該為小鳥做什麼呢?
  布蓮西兒不懂該怎麼做。
  「再這樣下去……」
  不行的。於是布蓮西兒定下決心,抱起紙箱說:
  「我們去向懂得怎麼做的人求救。」
  「有可以求救的對象嗎?你不是連在宿舍裡,都幾乎獨來獨往的嗎?就算是社團活動,在春假期間你也是一直像現在這樣一個人……」
  「可是,除了這麼做,沒有其他辦法啊。」
  「既然這樣,那個,你得先換衣服吧。」
  聽到黑貓這麼說,布蓮西兒看了自己一眼,才發現自己仍是一身魔女的黑裝束。
  「要是遭人懷疑,我們就完了。」
  然而布蓮西兒反駁了一句:「可是……」然後咬緊牙根。
  儘管咬緊的牙齒嘎吱作響,但布蓮西兒還是點頭說:
  「畢竟我們是1st-G的人……對吧。」
  布蓮西兒奔向置物櫃並打開它。雖然「鎮魂之曲刃」發出微弱光芒迎接她,但她並沒說任何話。布蓮西兒撿起掉落在「鎮魂之曲刃」下方的制服,披在工作台上。
  她一邊脫去黑衣,一邊心想要迅速脫去衣服時,完全合身的衣服真是不方便。
  布蓮西兒花了十五秒鐘脫下黑裝束。她一邊伸手拿取制服的襯衫,一邊掀開窗簾。窗外可見的校舍和女子宿舍都不見燈光。
  不是沒有人,就是所有人都睡著了。「有沒有人可以救它?」她邊想邊望著眼前的黑暗,不禁感到膝蓋一陣癱軟。她把頭轉向側邊仰望著上方,抓住襯衫的手不停在顫抖。
  耳中傳來的,只有沉默。
  布蓮西兒一邊咬住衣袖穿上襯衫,一邊以崩潰的語調說:
  「怎麼辦……」

  ●

  佐山為了在深夜進入衣笠書庫,穿過了二年級一般校舍內的入口。
  他剛從校外正門前的便利商店買了東西回來。提在手上的塑膠袋裡裝了膠帶、兩瓶保特瓶裝的果汁,還有一些飯團之類的簡便食物。
  現在,新莊·切正在房間內整理行李。佐山趁著房間地板暫時無法使用的時候,帶著貘一起去買宵夜;但回到學校時,他發現衣笠書庫亮著燈光。
  「剛才和新莊來的時候,明明是關著的……?」
  ……該不會是1st-G的人來了吧?
  佐山確認手錶的時間,現在是凌晨兩點一分。夜晚的氣氛,讓走在黑暗的中央大廳裡的佐山保持警戒。
  坐在佐山肩上的貘環視左右,它的舉動應該是在監視的意思吧。佐山看見這個小同伴的可靠表現,臉上不禁浮現笑容。忽然間,佐山感受到身體的緊張感,以及左拳傷口傳來的疼痛幻覺。
  於是,他以客觀的角度審視自己,臉上的笑容隨之化為苦笑。
  「深夜在學校裡,一邊提著便利商店的袋子走著,一邊提防敵人來襲啊。」
  ……我這樣子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佐山不禁覺得世界對自己而言,似乎變得動盪不安。
  而現在,他正被迫決定是否要參與造成世界動盪不安的主因──全龍交涉。
  佐山用背部貼著牆壁,心想:「該怎麼辦才好?」只要在眼前的轉角向左彎,就是衣笠書庫前方的走廊。
  只要前往衣笠書庫,就能夠知道那裡為何還點著燈。佐山點了點頭後,看向前方。
  前方是一片黑暗。
  看著眼前漆黑的空白,佐山的腦海裡忽然浮現昨天的戰鬥。
  佐山記起在森林裡,急促的呼吸聲、人狼,以及人狼與他們決鬥前的表情。
  「…………」
  當時的他選擇打倒敵人,而他背後的新莊並沒有這麼選擇。
  然而,看了人狼的表情後,佐山不禁懷疑起是否真有必要打倒人狼。
  今天的情形也一樣。佐山自己選擇了戰鬥,而新莊選擇了救人。
  然而,那些騎士們真的有必要被打倒嗎?
  佐山無言以對。他想著新莊,然後稍微垂下眼,想著自己。
  ……我是錯的。
  為什麼我只能做出那樣的選擇?
  ……如果能夠做出像新莊同學那樣的選擇,我就能夠擁有自信了。
  對佐山而言,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所以,他必須思考。
  「要怎麼做,我才能夠以自己的選擇為傲?」
  佐山的祖父並沒有教他這件事。
  不僅是為了參與全龍交涉,更為了讓自己能夠認真起來,做到這點是必要的。
  佐山吸了口氣,睜開原先低垂的眼皮,接著立刻採取了行動。
  他躡足跳進衣笠書庫前方的走廊,並確認眼前的狀況。書庫的大門敞開,看得到裡面的模樣。書庫裡光線明亮,看似無人。
  「────」
  佐山進到書庫裡。他邊用手關上背後的大門,邊壓低身子。為了避免便利商店的塑膠袋發出聲響,所以他抓住比手提部位更低的位置,壓住袋裡的東西。
  佐山看向前方。結果,他發現齊格菲坐在門旁的櫃檯處。
  高大的老人在睡覺。老人保持沒有坐滿椅子的姿勢,雙手交叉在腹部,安靜地休息著。
  佐山仔細一看,發現櫃檯上放著跟他帶來的塑膠袋一樣的袋子,還有吃完的便當空盒。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佐山站起身,歎了口氣。放在一旁的小型圓火爐發出紅紅的火焰。佐山一邊感受著這股溫暖,一邊揮動手臂放鬆緊繃的神經。
  佐山肩上的貘也做了一次伸展動作,讓他歎了口氣心想:「果然這傢伙也緊張起來了啊。」
  接著摸了摸貘的頭嘀咕:「我們很合得來喔。」
  下一秒鐘,眼前的景象突然在佐山的視野裡滑落。

  ●

  佐山看見一個陰暗的空間。
  這裡並非衣笠書庫,而是一間五公尺見方的木造房間,中央有張桌子。
  房間裡佈滿微弱的朱紅色光線。光線映照下的天花板很高,看得見屋頂的斜面。牆壁並未連接到天花板,照屋樑的排列來看,可猜測屋內共有六間房,而這兒似乎是最大的一間。
  接著,佐山看向自己。
  ……又只有視覺而已啊。
  這是貘讓佐山看見的過去,佐山從未來過這裡。
  佐山正猜想這不知道是誰的過去時,發現桌子對面有兩個人影。一個是年輕女子,另一個是在桌旁的椅子上睡覺的男子背影。
  女子正在為男子重新披好他身上的毛毯。擁有一頭柔軟紅色長髮的女子臉型細長,身上穿著淡綠色的貫頭衣,再搭配上襯衫和披肩。
  把視線移向女子的佐山,覺得她的穿著像是中世紀的打扮,從女子的舉手投足間並無多少戒心,還有以腳尖著地走路這幾點,佐山猜測著女子的身份,忽然間露出了笑容。因為他在女子的襯衫袖子上發現如污垢般的痕跡。
  ……原來是顏料啊。
  佐山在意識裡點點頭,然後往前走去。他走向桌子的對面,移動到看得見那兩人的位置。
  在桌子另一頭的牆壁上鑲著一座壁爐,仔細一看才發現裡頭沒有柴,也沒有點火。
  ……那是什麼?
  暖爐裡掛著一塊石板。
  這塊表面有輕微裂痕、大小約三十公分見方的青色石板上刻了一個字,那是佐山不曾看過的異國文字。然而,佐山能夠憑感覺知道雕刻在石板上的文字意思。
  火。
  石板周圍發出淡淡的失紅色光芒與熱度,甚至看得見高熱造成的空氣晃動現象。
  接著,佐山領悟到一個事實──這裡是1st-G。
  佐山看向在暖爐前方的兩人,方纔的女子現在正在調整睡著的男子身上的毛毯下擺。從佐山的位置,看得見椅子上的男子正面。
  睡在椅子上的是一名青年。寬大的肩膀上面有一張鼻樑直挺的臉孔,頂著一頭金色短髮的青年閉著眼睛在睡覺。對他那裹著黑色長衣的高大身軀來說,椅子的空間顯得有些狹窄。
  佐山認得這名青年。這時,正在調整毛毯下擺的女子說出青年的名字:
  「齊格菲……」
  背對著佐山的女子忽然歪頭,然後出人意料地把手伸進垂在椅子底下的毛毯裡。她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
  隔了一會兒後,女子才從毛毯覆蓋著的椅子底下,緩緩地、緩緩地把手移到椅子旁邊。從她的動作看起來,似乎打算把椅子底下的東西挪開並取出來。
  東西被拿出來了,那是一個用樹枝組成的鳥籠。籠中有一隻右邊翅膀纏著繃帶的藍色小鳥。
  女子歎了口氣。她抱著鳥籠站起身,轉向佐山的方向。
  佐山看見女子微微皺起眉頭,垂著眼簾。她夾雜著歎息聲說:
  「一定是拗不過奈茵的哀求,連鳥籠都準備好了……」
  傳進佐山耳中的語言,與白天他聽到騎士們說的語言相同。佐山聽見的不是語言,而是語言的意思。
  這時籠裡的小鳥抬高了頭。小鳥站在橫木上仰望女子,跟著張開沒有纏上繃帶的左邊翅膀。小鳥的翅膀從中央一分為二,它一邊展示翅膀給女子看,一邊以高亢的聲音發出短短的鳴叫。
  聽到鳥鳴,女子慌張地看向背後的齊格菲。
  齊格菲雖然沒有醒來,但是他的臉稍微轉向側邊,皺著眉頭。
  女子急忙把鳥籠放在暖爐上。她不理會歪著頭看她的小鳥,拿起放在附近、編織到一半的褐色毛線衣蓋在鳥籠上。
  女子先看看正在睡覺的齊格菲,再聽聽鳥鳴後,輕聲對著鳥籠說話。佐山感覺到女子說出你是「安靜」或是「快睡覺」之類的話,不禁會心一笑。
  或許是女子的心意傳達給了小鳥,它叫了一會兒後,便安靜了下來。
  女子吸了口氣,然後抱著鳥籠說:
  「看來只好養小鳥了……」
  「應該是吧。」
  有聲音輕輕響起。
  佐山與女子一同看向暖爐旁邊,一位老人從通往走廊的門框下探出臉來。
  老人身穿近黑色的綠色衣服。雖然老人的身形矮小削瘦、頭上無毛,臉上也爬滿了皺紋,但眼睛炯炯有神。
  他走進房間站到暖爐前面,把兩隻手放在後腰處說:
  「古特倫殿下……他是其他G來的士兵,請你不要太掉以輕心。」
  「可是,雷金老師,他拯救了我們的城鎮。而且……」
  說著──古特倫指向未編織完成的毛線衣蓋住的鳥籠說:
  「不知道怎麼回事。齊格菲明明是為了毀滅這個世界而來,他卻阻止了父王命令您製造的機龍的失控,還治療受傷不能飛的小鳥。」
  「……奈茵呢?」
  「在睡覺……吧。用完晚餐後,奈茵就一直聽著他彈奏樂器。」
  古特倫看向走廊的方向,佐山隨著她的視線看去。
  佐山什麼也沒看見,而被稱作雷金的老人也追隨著古特倫的視線說:
  「那個六列鍵盤已經很久沒有彈奏過了……他彈了什麼歌曲?」
  「是我不曾聽過的歌曲。不過,他說是以前在故鄉學來的歌曲。」
  「其他G也有像我們一樣的文化啊。」
  「是啊。」古特倫點點頭,並看向齊格菲,然後輕聲說:
  「雖然我們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彈奏音樂,不過那是因為我們忘記這件事了。因為打從父王決意增強這個G的防衛後,大家就一直很忙碌……生產機龍,然後抽出概念製造概念核,就為了讓這個1st-G進入封閉的防衛狀態……」
  「嗯,公主覺得他怎麼樣?你不認為他會拯救城鎮、解救小鳥,都是為了討好我們嗎?好心腸的公主啊。」
  「沒什麼討好不討好的。這裡是個狹窄的世界,憑他的力量,不用討好我們也能夠毀滅世界,不是嗎?可是,他沒有這麼做,現在反而想學習我們的語言呢。」
  「他好像說過他是從語言體系,還有單字、文字類型都和我們很相似的國家來的吧。」
  「是啊。還有,他今天也一邊彈奏那個鍵盤,一邊告訴我們那首歌的歌詞含意。」
  在佐山眼前,看著齊格菲的古特倫瞇起眼睛。
  「那是一首聖歌,並不是像懷疑他的人說的那種惡魔之歌。」
  「這是在諷刺我嗎?」
  「不是。沒什麼懷疑不懷疑的,雷金老師一直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不是嗎?」
  說著,古特倫摸了摸雷金光禿禿的頭。
  雷金用雙手制止古特倫摸他的頭,古特倫一副感到傷腦筋的模樣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說:
  「男人都很討厭被摸頭啊。」
  「……你也摸了他的頭嗎?」
  「是啊,那時候我正在教他語言,就在他聽懂意思的時候……可是,他就是覺得討厭。我每次摸奈茵的頭,奈茵都會很開心的……」
  古特倫「哦」地歎了口氣。不過,她立刻收回表情,再次看向齊格菲。
  「不過,他的G裡的居民是不是都跟他一樣呢?原本打算與對方戰鬥,卻變成拯救對方……」
  「反過來說,就算他原本打算拯救對方,也有可能變成與對方戰鬥,你知道嗎?」
  「應該是吧……可是,我覺得那裡應該存有可能性才對。或許這樣很不可靠、很危險,但是如果那裡有很多像他一樣的人,即使是原本打算毀滅的對象,也有可能反過來拯救不是嗎?」
  「可能是公主在很好的環境下長大,所以總會把事情往好的一面想……」
  「可是這不一定吧?像他這樣的人,也能夠使用您製作的聖劍格拉姆,不是嗎?持有意志的聖劍不會選擇單純的人當自己的主人吧?」
  這時,古特倫雙眼彎成弓形,眼神與佐山相交。
  佐山在下一刻明白了狀況。古特倫是朝著佐山背後,也就是這間房間的角落說話。
  他回過頭,看見房間角落裡有一個矮小身影,站在暖爐光芒沒照到的黑暗中。
  那是名矮小纖瘦的少女。她站在佐山背後,紮著辮子的灰色頭髮下方有一對紫色眼珠。少女仰頭看著古特倫,她的手正打算伸向暖爐上的鳥籠。
  佐山後方傳來古特倫帶著笑意的聲音:
  「你一直躲在旁邊啊?放心,我不會把小鳥帶走了……這麼晚了,你還躲著看守小鳥,如果你真的覺得小鳥那麼重要,就別離開小鳥,帶到自己房間去吧。」
  聽到古特倫的話,少女臉上浮現了笑容。古特倫不帶任何嘲諷意味地歎了口氣說:
  「你要感謝他,知道嗎?奈茵。」
  這是少女的名字。
  在聽到少女名字的同時,佐山也彷彿從夢中醒來般,從過去醒了過來。

  ●

  從過去醒來後,佐山發現自己同樣身在衣笠書庫。
  不過有一點不同,齊格菲已經醒來,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貘讓你看見了過去嗎?」
  「你知道啊?」
  「我們以前也用了一樣的方法。只需要短短幾秒鐘,就可以看到很多過去吧。」
  聽到齊格菲這麼說,佐山看了時鐘一眼,他發現時刻是凌晨兩點三分。佐山看見的過去確實如齊格菲所說,只經過短暫的時間。
  這時,齊格菲從擺設在櫃檯底下的小型冰箱裡取出即溶咖啡的瓶子,而杯子也是從櫃檯底下取出的紙杯。
  看著齊格菲伸手拿取木炭火爐上的水壺,佐山說:
  「我還以為德國人都對咖啡很挑剔。」
  「挑剔的部分可分為質與量。在以書本為主的地方,我沒有不識分趣到想要追求咖啡品質。」
  接著,齊格菲說了句:「正好。」他指向櫃檯,佐山看見上面放了幾本精裝書和文件。
  「那是我整理準備室的時候發現的,你看最上面的東西。」
  佐山一邊聞著撲鼻而來的咖啡香,一邊帶著疑問走向櫃檯。
  他在櫃檯上放下便利商店的袋子一看,堆高的文件和書本上面擺著一張照片。
  那是以木框框起的大張黑色照片。照片老舊且沾有污垢,角落處甚至看得到因為膨脹而產生的皺褶。尤其是照片的左半部可能是曝光過度,像是蒙上一層霧似地模糊不清。
  「照片已經褪色,幾乎都看不清楚。」
  「聽說上一任持有者發現照片時,就是這個樣子了。」
  「為時已晚啊。這是──以山為背景的紀念照片嗎?」
  照片上的地點是某處的山上。背景是在腳下鋪開的森林、草原以及天空。
  沒有模糊掉的拍攝物有十人左右。其中有人是像軍服的裝扮,有人穿著作務衣(註:日本修行僧侶勞動時所穿的衣服),也有人穿著登山服,服裝可說參雜不齊。當中也有看似女性的身影。
  齊格菲一邊把給佐山的紙杯放在櫃檯上,一邊說:
  「那是護國課時代的照片──拍完照片,大家一起談論誰的表情最像罪犯後,就因為這裡實在太單調,所以我們把照片掛在這兒。但是,沒想到它還在。」
  「結果是誰最像罪犯?」
  「在全龍交涉的前提下,這個情報禁止公開。」
  佐山暗想:「沒打算告訴我啊。」然後用鼻子歎了口氣接受事實。
  然而,佐山的左胸突然噗通跳了一下。他用右手按住左胸,思索著原因。
  佐山一下子就知道原因了。因為說到護國課的紀念照片,就應該有──
  「……我祖父是哪一個?」
  「在我旁邊,看不見嗎?」
  佐山找尋著方才在過去看見的齊格菲身影,但很遺憾地,照片的中央位置附近沾上了污垢,所以看不清楚。當佐山接受這個事實後,左胸的壓迫感有如浪潮退去般消失了。
  佐山歎了口氣。
  然後,他的視線忽然停在某處。因為他在過去的陰影裡,看見眼熟的服裝。
  在最後一排的中間位置,有個背對鏡頭的身影。那仰望天空的背影和身上的服裝,正是佐山在夢裡看見的巴別塔發現者──是缺了一隻手的老人身影。
  齊格菲隨著佐山的視線說:
  「那是天恭(Tenkyo)老師……他是這所學校的創辦人,聽說在日俄戰爭裡失去了一隻手。」
  「仔細想了想,天恭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瘋狂的感覺。」
  「雖然有人說他的名字應該念做『Amayoshi』或『Amayasu』,但實際上我沒聽過他本人說過這樣的名字。與他親近一點的人,都是稱呼他天恭。」
  「恭敬上天啊。」
  「聽說這個名字太誇大,讓他覺得難為情。因此,大家甚至猜測『衣笠』這個姓或許是假名。如果要我選擇字眼來形容他──我會說他是個怪人。」
  「選得好。」
  佐山伸手拿起櫃檯上的紙杯。
  他喝了一口,感覺到咖啡理所當然會有的苦澀。佐山邊品味著這份苦澀邊看向照片,並聽著齊格菲說話。
  「總之,他是個很愛捉弄人的人,大家確實多多少少都有過受害經驗。」
  「你用這麼認真的表情做說明,說服力十足。」
  佐山「嗯」地點點頭,並把照片往櫃檯上一放,便在書庫裡走動。他的目的地是放有衣笠著作的書架。到目的地的距離非常近,佐山一下子就來到書架前。他早上看見的書本是在由下數來第三排的位置。
  佐山試著翻開第一本書,也就是調查北歐傳說的書本後,發現書本內容是採用橫書方式、左邊裝訂的設計。
  「該不會──」
  佐山把書本攤開放在附近的桌上。因為他現在無法使用左手所以才會發現,採用橫書方式的這本書──
  「很適合用右手翻書……」
  「很任性的一個人吧?他還到處宣傳自己出身於世家。不過,後來大家都知道那是騙人的。」
  「原來這所學校的創辦人是這麼不正經的大人。」
  「總之,他是個愛吹牛、生性闊達的人。在我們創設護國課,隨後發現概念戰爭之前,他就已經著手研究世界各地的神話了──他早就知道各G在戰爭,而一直等待我們察覺到這件事。」
  齊格菲繼續說:
  「他是這所學校的創辦人,也是民俗和神話學的權威,這間圖書館也是他設計的。在護國課時代,只要一有資料要查,他就會把自己關在這裡面。雖然我聽說他是因為發現巴別塔,所以才會為神話學傾倒不已,但是他在出雲公司時,技術方面也是非常地強。初期的概念兵器就是他建構而成的。」
  佐山看了看書架上不同排的書本後,發現衣笠還有神話的相關著作以及工學方面的著作。
  另外,在神話方面,除了世界十大神話之外,也有多數關於聖經的神話。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所處的地方算是因為概念戰爭而產生的了。」
  「那個時候發生了很多事情。」
  佐山點點頭回應。他先放回書本,然後朝著櫃檯走去。
  齊格菲單手拿著原本放在櫃檯上的照片說:
  「護國課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才變成UCAT。在那之前,都是以這些成員為主。現在回想起來,不禁覺得很是大家最專心一意的時期。」
  「戰後會變成UCAT的原因是……」
  「嗯,UCAT原本是在美國和歐洲的組織。他們是在德國戰敗時發現我們,因為我寄送的資料被他們查到。在那之後,日本慘敗給美國。」
  「德國是『戰敗』,而日本卻是『慘敗』啊。」
  「德國當時只是首都被佔領了而已,並沒有屈服於敵人。」
  「都到了這種時候你竟然還是個保守派。」
  齊格菲先回了句:「沒什麼好在意的。」然後把照片遞給來到櫃檯的佐山說:
  「反正,在那之後,美國和英國潛入日本,發現了我們。因為各國在戰爭中都有受到來路不明的怪物攻擊,所以為了對付這些傢伙而設立了UCAT。不過,護國課的調查結果和技術都超越了他們。」
  「我想也是吧,透過神州世界對應的地脈活絡化,應該能讓日本比其他國家更有機會接觸到概念戰爭才對。」
  「沒錯。他們當時還處於調查研究的階段,而我們已經進入備戰的階段。不過,為了顧全美國的面子,所以護國課變成日本UCAT,採取了提供美國協助的立場。可是,在當地終究是由當地的人員負責行動,而且戰勝國派來的多半是一些多出來的成員。雖然發生了很多衝突──但最後還是消滅了各個G。」
  齊格菲說到這裡,停頓了幾秒鐘,忽然把杯子放在櫃檯上。
  隨著硬物碰撞的聲音響起,杯子立在櫃檯上。在這時,齊格菲已經移動了身子。
  「?」
  佐山以視線追著齊格菲大步伐的移動。
  身形高大的老人只走了五步,便從櫃檯移動到大門的位置。
  佐山還來不及詢問「怎麼了?」齊格菲已經伸手握住門把,把大門往側邊推。
  這時,佐山似乎聽到有聲音傳來。
  他不知道那是齊格菲的呢喃,還是他在書庫裡看見過去時的餘音。不過,那聲音道出了一個名字,一個留在佐山記憶裡的名字。
  「──奈茵。」
  隨著小小聲音響起,大門滑向旁邊,門後的冰冷走廊出現在眼前。

  ●

  布蓮西兒站在衣笠書庫前面,腳上的室內鞋沾著外頭的泥土。
  無論是支撐她身體的腿部、還是她的肩膀,都不停地微微顫抖。
  小鳥橫躺在她懷抱著的紙箱裡,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布蓮西兒張開嘴巴試圖說話,卻發不出聲音來。她以嘴唇的動作說出自己該說的台詞。
  拜託你。
  她非得說出這句話不可。
  餐廳前、女子宿舍前、教職員大樓前,這些地方她都去過了。但是,她找不到能夠開口的人,所以這裡是她唯一的選擇,只剩下衣笠書庫而已。當布蓮西兒明白這個事實時,她早已加快了腳步。但是──
  「…………」
  布蓮西兒的雙腳依然在顫抖,她的眉梢下垂,低頭看著下方。她有種彷彿胃裡塞滿了重物似的感覺。
  「怎麼……」
  布蓮西兒以顫抖的聲音嘀咕著。
  「怎麼又是……他呢?」
  然而,她落下的視線前方有一隻小鳥。
  小鳥微弱地呼吸著。看著小鳥的身軀微微地上下起伏,布蓮西兒定下了決心。她沒有止住身體的顫抖,便朝向大門踏近一步。
  布蓮西兒的腳步非常輕盈。
  然而,她得到的回應卻是猛烈強大的聲響。
  眼前的大門突然被推開了。
  眼前的東西移開後,出現了光芒。
  在光芒中央,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齊格菲·索恩伯克,就是這個身影的名字。
  他的藍色眼珠直直注視著布蓮西兒,表情不帶一絲凶氣。
  下巴蓄著鬍鬚的他用著讓布蓮西兒感到懷念的聲音,開口詢問:
  「怎麼了嗎?」
  然後,他呼喚了她的名字:
  「布蓮西兒·希爾特同學。」
  齊格菲喚了布蓮西兒現在的名字。布蓮西兒彷彿聽見暗號似的,視野裡的景象隨之歪斜。
  「啊……」
  布蓮西兒不禁發出歎息,最後化為輕聲咳嗽。她打算說出準備好的台詞。
  拜託你,請你救救這隻小鳥。
  布蓮西兒非得說出這句話不可。為了把想法傳達給對方知道,她必須以堅定的態度和語調說出這句話,而且不能讓對方猜出她的真實身份。
  布蓮西兒準備說出來,她自認做好準備了。
  「…………」
  沒有動作的嘴唇不停顫抖,歎息聲從嘴裡滑出,布蓮西兒急忙吸了口氣。
  隨著肩膀的顫抖和急促的呼吸聲,布蓮西兒發覺有東西順著臉頰浮滑落,那是比她的體溫更高熱的東西。
  是什麼東西?
  布蓮西兒不知道答案。
  她只知道自己必須說出的台詞。她看向前方,歪斜的視野裡看見的身影果然也是歪斜的。對著模糊不清的身影,布蓮西兒說話了。
  拜託你。
  「救救……」
  布蓮西兒說話時吸入的空氣卡住了她的喉嚨。
  就在這時,布蓮西兒感覺到有東西穿過她的腳下。那是黑貓的觸感。她往下一看,視野裡的歪斜景象也隨之從臉頰滑落。布蓮西兒變得清楚一些的視覺所看見的是,黑貓用頸部在她小腿上磨蹭的景象。接著,聲音從上方傳了下來:
  「我知道了……我來救它。」
  布蓮西兒抬起頭。隨著抬頭的動作,她的眼睛有東西大量滑落,眼中的景象也變清楚了。
  布蓮西兒仰望著齊格菲,齊格菲也看著布蓮西兒。他的方形臉上沒有笑容、沒有怒氣,也沒有悲傷,只是直視著布蓮西兒的眼睛。
  布蓮西兒用仍顯得顫抖的聲音詢問:
  「──可以嗎?」
  「你的確跟我起過好幾次衝突。」
  齊格菲點頭說道,跟著往門旁移開一步,用手勢催促布蓮西兒進來,一邊繼續說:
  「不過,你現在承認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來向我求救。而且,你為了自己以外的存在,想好了台詞準備打開這扇門。」
  齊格菲吸了口氣,繼續說:
  「──這是很有勇氣的行為,我沒理由拒絕這意志。而且,你也沒理由哭泣。因為我會救這隻小鳥,而這隻小鳥會感謝你做出正確的判斷……進來吧,少女,這就是你做的判斷。」

  ●

  佐山從確定得徹夜照顧小鳥的圖書室回到了宿舍。
  他幫忙裝滿水壺裡的水,並從校舍旁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三罐玉米濃湯後,才離開圖書室。
  ……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心了。
  佐山一邊這麼想,一邊往宿舍二樓走去。一走出二樓的走廊,就發現房前的行李已經清空。
  「喔?」
  並發現房間裡的燈關著。
  他穿過房門,心想:「新莊先睡了啊。」
  在月光照射下,房間泛著藍白色的光,裡頭已經收拾乾淨。不過,還留下幾件行李堆在地上。
  「只剩下放在共用設備上的行李啊。」
  與佐山共用的收納區──床鋪旁的架子和牆邊的置物櫃,都沒有被動邊的跡象。這些傢俱前面都堆有未開封的行李,等待被放進架上和櫃子裡。
  佐山心想:「應該早點回來的。」然後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擱在自己的書桌上。
  他發現書桌上留有一張活頁紙條,中央寫著:
  「我困了,先睡。對不起喔。」
  佐山讀完紙條後,看向雙層床的下鋪,便發現新莊在床墊上的陰影。
  ……這就是有室友的感覺啊。
  佐山「嗯」地一聲點點頭,把紙條放回書桌上。這時,貘忽然從佐山肩上跳到他的書桌上,並在書桌上奔跑,跟著跳向新莊的書桌。
  那裡放著新莊帶來的文具。
  有紅色的布制筆盒、活頁紙、活頁夾,還有一台筆記型電腦。活頁紙有兩種,一種是有劃線的活頁紙,另一種是像稿紙的活頁紙。
  貘坐在活頁夾上,突然睡起覺來。
  ……這東西對新莊來說很重要嗎?
  貘既沒有做出回應,也沒有回頭。它的身體已經縮成一團陷入睡夢中。
  佐山輕笑。
  他把視線移向前方,看見自己的書桌上放著從一年級就開始使用的文具。
  佐山把手伸向書桌角落,那裡有個相框。
  他用纏著繃帶的左手拿起木製小相框,在月光下照著。
  照片裡的背景是寬敞的體育館。體育館有明亮的燈光,照著設置在下方的白色頒獎台。
  白色的頒獎台為三段構造,第一名和第三名的位置站著身穿空手道服的少年。
  而佐山並不在照片裡。
  佐山沉默地把照片放回原位,左拳頭上的傷口在月光下泛起白光。
  「…………」
  這時忽然傳來了聲響,是衣服摩擦的聲音。
  佐山吃驚地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造成聲音的原因是,睡在雙層床下鋪的新莊翻了身。
  新莊讓鬆綁的頭髮散開在床墊上睡著,呈「」字型彎曲的身體蓋著薄棉被,身上穿著白色襯衫。
  他身上的棉被掀開一角,露出腳掌和白皙的大腿。
  「嗯……」
  新莊輕輕發出呻吟聲,表情稍微有了變化。
  「呼。」
  他稍微調整了睡姿,顯得無力的動作讓呈「」字型的身體變得更彎曲了。
  身上的棉被隨之移動,從襯衫下擺可窺見包住臀部的白色內褲。由新莊前後相疊的大腿順著身體線條往上看,能看見修長且自然的曲線。
  佐山看著被白色內褲包住的臀部,歪著頭說:
  「真的不是運嗎……?」
  佐山托著腮,陷入了思考。他心想:「如果現在脫掉眼前的內褲,不就知道答案了嗎?」
  佐山再次陷入思考。
  他思考完狀況的突發性、之後的發展以及事後處理等等後,對自己的方針下了這樣的結論:
  「只要好好解釋,他會明白的。」
  佐山把結論說出口,然後用力點點頭,這句話讓他覺得非常具有說服力。
  佐山心中的疑慮已經消失,開始實行計劃。他爬上床鋪,處於上方覆住新莊的姿勢。
  接著,他伸手準備準備觸摸呈現渾圓臀型的布料。
  在下一秒鐘,新莊嘴裡發出了聲音。他以崩潰的顫抖語調說:
  「……對不起。」
  佐山抬起頭看向新莊的臉。
  新莊閉著眼睛,眉頭微微皺起。他的嘴巴微微張開,在訴說著什麼。
  「我每次都做錯……」
  新莊有些亂了節奏的呼吸把話吸了回去。雖然他沒有再多說話,但表情依然不變。
  佐山想起新莊說的話,搖了搖頭。
  他發現經過這幾天的事後,自己竟然會對於他人的夢話,有想擅自解讀的念頭。
  ……我是這麼靠不住、曖昧不清的人嗎?
  佐山望著新莊的臉。然而,他卻是像在對自己說話似的這麼說:
  「沒這種事……絕對沒有。」
  在說話的同時,佐山用停在半空中的手抓住棉被,為新莊重新蓋好。
  然後,他輕輕拍了拍新莊的背。像在哄小孩子睡覺似地緩緩拍著。
  「嗯……」
  新莊的呼吸慢慢恢復了正常。然而,他皺眉的表情卻沒有完全消失。
  佐山領悟到現在的他只能做到這裡而已。
  他像是要讓自己接受似地點點頭,跟著從床上站起身看向窗外,白色的月亮高掛在天上。看著月亮發出讓人感到冰冷的白光,佐山開口:
  「雖然這樣不像我的作風,但也只有現在能這麼做吧。因為在不久的將來……我得選擇一直遭人怨恨直到自身毀滅,或是放棄一切。」
  佐山把左手伸向月亮,疼痛感從纏著繃帶的左手臂經過肩膀,傳到頭部來。
  然而,佐山卻張開傷口未癒的左拳頭,一把抓住眼前的月亮。
  話語隨著歎息流出:
  「以惡徒自居的條件,究竟是什麼……?」



第十七章 靜謐的花


安靜點、安靜點、再安靜點
越是吵鬧的人,越渴望著靜寂
越是吵鬧的人,越沉溺於靜寂


  ●

  布蓮西兒在驚嚇中醒來。
  她突然感覺到小小的東西碰觸了她的右臉頰。
  「……!」
  布蓮西兒輕輕抖動了一下肩膀,跟著張開眼睛。然而,她轉頭看向右肩,卻看不到任何東西存在。
  她一邊心想「是什麼東西啊?」一邊在視野裡尋找,不熟悉的景象隨之映入眼簾。眼前的景象不是平時見慣了的陰暗寢室,而是挑高的天花板以及一排排的書架,還有早晨的光芒。
  牆上的時鐘比寢室的時鐘更大,時針指在清晨六點半的位置。布蓮西兒得知時刻後,不禁有些慌張了起來。她的心跳隨著焦躁感加快,神智也越來越清醒,心中清楚地浮現了一個疑問。
  「這裡是……」
  哪裡啊?這裡不是自己的宿舍房間。是更不一樣的空間,是更寬敞溫暖的地方。
  雖然布蓮西兒聚精會神地環視四週一遍,但眼前看到的,仍然是挑高的天花板、書架以及寬敞的空間。不過,布蓮西兒認得這個地方,從她的記憶裡跳出來的話語是:
  「──圖書室的櫃檯!」
  布蓮西兒不是躺在床鋪,而是躺在椅子上。對於不知不覺中睡著的自己、身旁的火爐以及被某人蓋上的綠色毛毯,都讓她覺得自己太失敗。
  「不過,不知道有多少年沒人為我蓋上毛毯了。」布蓮西兒心想。儘管才醒來不久,她卻把有些往下滑的毛毯邊緣拉高到肩膀的位置,再度沉浸在毛毯的溫暖中。
  這時,布蓮西兒發現了她會醒來的原因。在毛毯上、她胸前的位置,有一個嬌小的身影。
  從被書架遮住一大半的窗戶投射進來的光線,以及天花板投射下來的光線,照射著擁有藍色頭部和黑色翅膀的小鳥。
  小鳥與布蓮西兒一對上視線,便抬高屁股輕輕叫了一聲。
  布蓮西兒停下了動作。
  「啊……」
  她不禁輕輕發出聲音,眉梢也往下垂。
  布蓮西兒伸手拉高毛毯,連同毛毯緩緩舉高胸前的小鳥。
  她站起身子,椅子隨著她的動作發出嘎吱一聲。小鳥在她的手上、毛毯上歪頭戳著翅膀內側,卻沒有逃開的意思。
  「雖然有辦法跳出紙箱,卻還飛不起來啊。」
  布蓮西兒把放有小鳥的那隻手伸向紙箱的方向。
  結果,小鳥順著毛毯的斜面往下跳,跳進了紙箱裡。
  紙箱裡變得跟昨晚不一樣了,飼料盤現在放有微小的黃色顆粒。
  那是小米,是齊格菲在早上撒給鳥群吃的飼料。在布蓮西兒睡著的這段時間,飼料似乎有被小鳥啄食過的痕跡。然而,小鳥一仰頭看向布蓮西兒,便朝著上方張開嘴巴。
  這時,從旁邊傳來對於小鳥這般舉動的感想:
  「很粘你呢。」
  隨著低沉的聲音傳來,遞出的白色紙杯出現在布蓮西兒眼前。冒著熱氣的紙杯飄蕩著微微帶點酸味的香氣。是咖啡。
  接著看見眼前站著一個身形高大的老人──齊格菲。他點了點頭說:
  「喝完咖啡後,就帶著小鳥和黑貓回去吧。」
  齊格菲像在叮嚀似地說完話後,便把紙杯擱在櫃檯上。
  他轉過身子熄掉暖爐後,開始整理櫃檯底下。
  布蓮西兒把毛毯披在椅子上,叫醒在椅子底下縮著身子睡覺的黑貓。黑貓站起身子,環視著四周,以半睡半醒的眼神望著齊格菲的背影。
  黑貓點了一次頭,跟著輕輕拍打布蓮西兒的腳。
  他先用右腳指向齊格菲的背影,然後合起兩隻前腳朝著齊格菲膜拜。
  布蓮西兒點點頭,站起身子。
  她嘴裡嘀咕著:「呃……」跟著摸了摸臉頰,臉上依舊是平時的面無表情。雖然頭髮有些散亂,但仍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布蓮西兒做出如此判斷後,伸手拿起紙杯,啜了一口咖啡。
  她覺得自己已許久不曾進食帶有食品味道的物體。緊張感在她口中留下的殘渣,那種如鐵般的怪味道慢慢消失了。
  口中的味覺逐漸化為身體變暖和的感覺。布蓮西兒喝完後,才發現杯底有砂糖。她心想:「沒附上湯匙也是沒轍。」看著蹲在櫃檯底下忙著整理東西的背影,布蓮西兒就快露出苦笑──
  「…………」
  卻立刻收回表情,並發出輕輕聲響把紙杯放在櫃檯上。她心裡明白自己應該說什麼。
  「昨晚……給你添麻煩了。」
  「你是指突然來訪這件事嗎?」
  對於背影發出的詢問,布蓮西兒先說了句:「這件事也是其中之一。」跟著繼續說:
  「此外還包括我不小心睡著之後,你幫我點暖爐、喂小鳥喝湯……」
  「你睡著時,已經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了,沒什麼好在意的。其實在你來向我求救的時候,你就可以一直睡覺,什麼都不用做了。」
  齊格菲一邊說,一邊手拿文件站起身。
  隨著他緩緩轉過身子,布蓮西兒也打算安靜地往後退一步,但是她發現有東西從後方頂住她的小腿。原來是黑貓的背部。
  布蓮西兒放棄往後退,選擇面對齊格菲。與齊格菲的身高差了足足兩個頭的布蓮西兒,以藍色眼睛抬頭看向齊格菲。齊格菲的眼神不帶任何感情,讓布蓮西兒心想自己的眼神是不是也跟他一樣。
  布蓮西兒覺得危險。讓她感到危險的不是齊格菲,而是自己的過去。她告訴自己不能再繼續聯想下去。
  「──非常謝謝你。」
  布蓮西兒已經想好說出這句話之後的動作:一、抬頭;二、伸手拿起小鳥的紙箱;三、轉向後方;四、若無其事地踹開黑貓;五、走到大門;這樣就行了。於是,布蓮西兒開始行動。
  在第一個動作時,她就突然被打斷了。
  「非──」
  布蓮西兒先低下頭,當她準備抬起頭時,有一個碩大物體溫柔地壓住她的頭。
  那是齊格菲的手。他用手摸著布蓮西兒的頭說:
  「你做得很好。」
  布蓮西兒知道自己因為齊格菲的話語,以及透過髮絲傳來的觸感而紅了臉。
  「請、請別這樣!」
  布蓮西兒搖搖頭,跟著用手抱住頭躲開齊格菲的手。她急忙把裝小鳥的紙箱放在手臂上抱著,轉身背對齊格菲。
  布蓮西兒回過頭以斜眼看向齊格菲,結果發出齊格菲面不改色地看著她。
  「失禮了。」
  聽到齊格菲的話,布蓮西兒明白了自己躲開他代表什麼意思。
  布蓮西兒眉梢下垂,將視線從齊格菲別開,完完全全地背對著他說:
  「不……我也嚇了一跳。」
  「以前有個只要我這麼做,就會很開心的孩子。」
  齊格菲訴說的話語讓布蓮西兒閉上了眼睛。她開口說:
  「……索恩伯克先生?」
  「什麼事?」
  「昨晚你為什麼會想救這隻小鳥?」
  「那是因為你來向我求救──」
  「因為我來向你求救,所以你才想要救小鳥嗎?」
  齊格菲聽到打斷他說話的質問,陷入了沉默。
  布蓮西兒等待著。一次、兩次、三次、四次,等到她呼吸五次後,齊格菲回答了:
  「我這算是在贖罪吧。雖然這麼做,應該違反了自然法則……」
  布蓮西兒睜開原本閉上的眼睛,聽著齊格菲的聲音:
  「因為無法挽回,所以更不想失去。」
  布蓮西兒聽了,緩緩移動身子。她抱緊手臂上的紙箱,朝大門的方向移動。
  全身的力氣在無意識中放鬆了。
  她一邊心想:「怎麼會這樣?」一邊走到門前打開大門。
  齊格菲的聲音傳進她的耳中:
  「要是小鳥又怎麼了,或是你要外出時,可以把小鳥寄放在我這裡。」
  布蓮西兒點點頭走出圖書室,關上大門。雖然是在學校裡的走廊,但現在是春假期間的清晨,學校出入口一片陰暗,空氣也顯得冰冷。
  四擊的陰暗加上空氣的冰冷,讓布蓮西兒的身體甦醒了過來。
  然而儘管身體已甦醒,布蓮西兒的手卻無法正常地使力。
  她歎了口氣,走到中央大廳後用背部貼著牆壁,將紙箱抱在胸前,感受著背部牆壁傳來的寒意。鳥鳴和背部的冰冷感覺使得她的身體顫抖了起來。
  黑貓來到她的腳邊說:
  「你要不要緊?別走回宿舍,先到美術教室休息一下吧。」
  「嗯。」布蓮西兒點頭,跟著吸了口氣。她仰望著天花板,然後張開嘴巴伸直喉嚨。
  她覺得自己現在這樣的姿勢,就像小鳥在討飼料吃的時候一樣。
  布蓮西兒把空氣吸進肺裡,然後思考起是什麼大原因讓她感到身體疲憊。
  她不明白原因。
  不過,她明白了一件事。是關於齊格菲的事。
  「贖罪……」
  布蓮西兒閉上眼睛,也閉上嘴巴,然後垂下了頭。
  她封閉自我,用心去思考。經過這六十年所瞭解到的東西。
  她明白了齊格菲也沒有忘記過去。

  ●

  掛在學校牆上的大時鐘指在上午九點的位置。
  因為正在放春假,所以校內不會有整點報時,相對地可以聽見摩托車聲。
  一台黑色重型摩托車穿過由正門而入的大道,朝宿舍後方的停車場駛去。一對男女乘坐在摩托車上,是出雲和風見。
  重型摩托車來到校舍區旁邊後,便不再發出油門聲。任憑咖啡色大衣隨風飄起的出雲抓住離合器鬆開油門,然後雙腳著地讓摩托車緩緩放慢速度。
  出雲用右手脫下安全帽後,自言自語地嘀咕說:
  「……硬撐後的結果就是睡眠不足啊。」
  「對不起喔,要你陪我。」
  坐在後座的風見說道。出雲停下摩托車回頭一看,身穿男用無袖御寒皮夾克的風見早已脫下安全帽,連同背包抱著。
  風見的眉毛微微下彎,但是嘴角浮著笑容。出雲看了看露出這般表情的風見後,再次看向前方說:
  「反正我可以陪你到你甘心為止。」
  「對不起喔。至少在佐山自己做出決定之前,應該暫時都會這樣吧。」
  「嗯,我是無所謂啦。你朋友那邊真的有辦法寫出五月份全聯祭上要使用的新歌嗎?校園樂團對抗賽的海報已經要印了喔。」
  「我還有新歌存貨。而且,萬一不行的話,我可以回老家求我爸幫忙,安啦。」
  看見出雲回頭投以「真的嗎?」的視線,風見點點頭,換了個表情。她微微揚起眉毛,仰頭直直注視著出雲說:
  「……雖然交友方面也很重要,但是還有更該優先處理的事情,得先從那邊開始處理。」
  「你是指全龍交涉?」
  「嗯。身為早一步參與全龍交涉的人,應該要拿出一些東西讓人家看,不是嗎?」
  「嗯,我知道你很想要讓人家看──啊,等一下,我話還沒說完喔!」
  「呿,你越來越懂得耍小聰明了嘛……」
  風見在出雲的視線前方,放下原本準備揮出而朝上舉高的右拳。
  接著歎了口氣,無袖連衣裙的領子隨著她放鬆的肩膀滑落。
  在風見袒露出來的右肩上,有一片不同於膚色的色彩。
  這時,出雲沒告知地伸出手,放在風見顯得有些冰冷的鎖骨上。
  「啊……什麼?」
  風見微微縮起身子,抱緊背包和安全帽。不過,她立刻配合出雲的手放鬆了肩膀,一副很困擾的表情仰頭看向出雲。看見這樣的她,出雲舉起手指抓著的東西給她看。
  那是一片細小的黃色花瓣。
  「…………」
  風見確認那東西的形狀與顏色後,表情變得黯然。她微微垂下眼,眉毛也往下垂。
  出雲歎了口氣。
  「千里。」
  「嗯?什、什麼?」
  風見開口詢問,出雲突然連同手指頭把花瓣塞進風見的嘴巴。
  風見發出「嗯」的一聲倒抽了口氣,吞下了花瓣。出雲抽出手指頭說:
  「聽好啊。愁眉苦臉的樣子根本不像平常的你──痛啊!又跟平常一樣了。可惡!」
  「吵死人了!幹什麼突然塞花瓣給人家吃!」
  「太突然了嗎?那下次我先問過你再做。」
  「那·還·不·是·一·樣!!」
  風見展開斷奏式打擊。她先用左拳背把出雲伸出前方的臉擊向左方,再朝向開了空門的右側腰使出側擊拳,接著從左方揮出上勾拳──
  「咦……?」
  風見停下動作。出雲做出等著應付上勾拳的姿勢,一邊喘氣一邊說:
  「咦、咦?好像少了些什……不對。千里,怎麼了?」
  「風琴聲。」
  風見指向在兩人前方的二年級一般校舍背面答道。出雲側耳聆聽後,確實聽見了風琴聲。從二年級一般校舍二樓的音樂教室傳來的旋律是──
  「平安夜啊?我偶爾也會聽到,可能是隔音不好吧。」
  「怎麼可能有隔音不好的音樂教室。你看,是因為二樓的窗戶開著。」
  出雲抬頭一看,發現二樓音樂教室的窗戶確實開著。風見說了句:「對吧?」然後繼續說:
  「事實上,美術教室和音樂教室的隔音都做得很好。因為我們會在音樂教室練習,所以我知道隔音很好。」
  「你說隔音做得好,可是昨天在衣笠書庫不是還聽見樓上飼養的小鳥叫聲嗎?」
  「應該是通風口互通的關係吧……可是,書庫準備的那個位置平常都很安靜,應該不會有聲音才對啊。」
  風見的視線忽然停在三樓的位置。
  「真難得。美術教室的窗簾有一片是拉開的──啊,那是希爾特的黑貓。」
  比起風見的發言,她說的最後一句更引起了出雲的興趣。出雲望向三樓教室的窗戶,便看見一隻黑貓正好待在窗簾拉開的那扇窗戶邊。黑貓沒有發現兩人的存在,風見把安全帽抱在胸前說:
  「好可愛喔~像希爾特那種極端冷血的德國女生,最適合這種貓了~」
  「我倒是覺得你說的話更極端冷血……」
  就在出雲看向風見的那一瞬間,風見「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睛。
  出雲隨著她的視線往美術教室的窗戶一看,看見窗簾已被拉上。這時,風見從旁說:
  「ㄐ、ㄐ、ㄐ、覺?」
  「幹嘛?」
  「黑貓剛剛拉上了窗簾。他拉上了,拉上了耶!」
  「怎麼拉?」
  「就、就這樣站起來,用兩手拉啊拉……」
  「這樣啊……很費力呢,千里。」
  出雲只做出這樣的回應後,隨即看向前方,發出「嘿咻」一聲用力踢地面讓摩托車前進。
  「好了,為了改善睡眠不足的問題,回去補眠囉。」
  「相信人家說的話啦!!」
  出雲任憑身體隨著背部受到連續打擊而晃動,然後一副感到疲憊的表情嘀咕:
  「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吧……以我們的常識來說的話。」

  ●

  佐山來到位於IAI附近、與IAI只隔了一條多摩川的IAI附屬醫院。
  從IAI大廳出現的新莊領著他,進入五棟白色建築物的中央棟。新莊在櫃檯拿出一張卡片給對方看後,兩人即被引向櫃檯旁邊的階梯。
  兩人往地下走了約五層樓深度後,穿過幾道隔板門,來到分岔的階梯口時,佐山隨著新莊往左邊階梯走下。接著──
  「房間……?不對,這裡是通往大廳的候客室吧?」
  在階梯的盡頭,有一間水泥造的小房間,以及位在房間深處的黑暗空間。
  房間北側有座大型電梯,樓層標示寫著電梯不通往一樓,而是通往地下三樓及地下七樓。
  現場的氣氛讓佐山不禁皺起眉頭,他肩上的貘也用鼻子嗅著。
  佐山知道撲進鼻腔的是什麼氣味。那是線香,他不久前在祖父的葬禮上也聞過的氣味。
  接著,空調的聲音傳進佐山耳裡。
  聲音來自房間最裡面的黑暗空間。
  佐山細看後,發現房間裡有一座石造的洗手台。洗手台旁邊有垃圾筒,另外還有給等候的客人坐的沙發。垃圾筒裡有細長的枯萎花朵和白布被丟在一塊兒。
  「…………」
  站在房間中央的新莊轉身面向沉默不語的佐山。她脫去身上的咖啡色夾克,露出黑色襯衫搭配黑色長褲的裝扮。新莊全身只有脖子上的領巾是白色。
  「那、那個啊,我也是第二次來到這裡。這裡就是,那個……」
  「你不用說明我也知道。如果事先告訴我會帶我來這裡,我可以穿喪服來的。」
  「大城先生說在交涉前,要我們先來看一下。還加上像這樣舉高大拇指的手勢。」
  「難怪你今天會一臉鬱悶的樣子。剛剛提到你弟弟來我們學校的事情時,你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啊,是、是啊,抱歉。這個,還是要戴上……」
  說著,新莊從披在手上的夾克暗袋裡,取出黑色領帶和小塑膠袋。領帶是葬禮上使用的領帶,而塑膠袋裡的東西是──
  「我前天穿的衣服裡的東西啊。」
  塑膠袋裡有內藏麥克風功能的相機、可用來錄影、錄音的IAI制手機、插卡式錄音機,以及黑皮革制印鑒盒。
  「聽說你的筆和壞掉的手錶被送去分析了。」
  佐山收下塑膠袋,並打開確認。他發現錄音機沒電了。
  「是在什麼時候不小心按到開關了嗎……」
  佐山沒再深究下去,他把錄音機連同手機和印鑒盒收進懷裡,然後把塑膠袋放在沙發上。
  他瞬間取下脖子上的領帶,從新莊手中接過黑色領帶。
  佐山把脖子歪向一邊繞上領帶,繫好它。
  「啊,等一下,領帶歪了。」
  新莊走近佐山說道,並伸手觸摸領帶。
  她用右手壓住領帶結,套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隨著她的動作映出微弱的光芒。新莊調整了一次後,往後退了一步,「嗯~」地低吟一聲後,再次走向前調整。她一邊調整領帶結,一邊說:
  「切他……怎麼樣?」
  「今天早上他好像回你們家去了。我起床時,他已經出門了。」
  「啊,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在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的原則是本人不在場的時候,不評論那個人。」
  聽到佐山的回答,新莊露出苦笑。她一邊摸著佐山肩上的貘的頭,一邊說:
  「很像你的作風。」
  「是嗎?不過,也有少部分的人不在限定內,像是出雲或老人家。」
  「這點也很像你的作風。」新莊投以笑臉說罷,接著說:
  「切有跟我說你是個怪人。」
  「喔,是因為我突然檢查他的身體吧,可能我有些操之過急了。」
  「真不知道你說的『有些』是以什麼為基準……」
  「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在猜測切同學會不會就是你而已。」
  聽到新莊發出「咦?」的一聲,佐山說:
  「昨晚我為了調查是不是你,差點想趁著切同學在睡覺的時候,脫掉他的內褲。」
  「佐、佐山同學……你的腦袋沒問題吧?」
  「沒禮貌……話說回來,倒是你為什麼要笑著幫我打領帶?」
  「……不行喔?切他……可是個男生喔,你懂我的意思嗎?」
  「嗯,我懂,畢竟我們還認識得不夠深。不過,我有件事情要拜託你。」
  「咦?什麼?」
  「我昨天已經記住切同學腿部到臀部的曲線,所以我想拿你的身體比照一下──」
  佐山當然沒能把話說完,因為新莊用領帶勒緊了他的脖子。

  ●

  過了幾分鐘後,佐山兩人先敬了個禮,才走進最裡面的寬敞房間。房間裡有四座石造的祭壇呈縱向排列,五座呈橫向排列,目前使用了七座。
  其中六座被蓋上白布,另一座則被蓋上黑布。
  每塊布料旁邊都獻上了鮮花。不過,當中有一塊白布旁邊擺著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
  「那是獐耳細辛,就種在UCAT後面的花壇。我剛剛看到負責通迅和整備工作的希比蕾小姐在那裡摘花。你還沒見過希比蕾小姐吧?這些花應該是她擺上的吧。」
  「嗯。這六個人是……?」
  「他們是先遣部隊的隊員,這次負責追那個人狼。本來他們應該負責警衛任何的,但是這次情況緊急,所以他們就主動申請出動。UCAT的工作本來就包括捕捉可疑人物和激進派。」
  看著眼前的景象,佐山不禁心想:「結果卻是得到這樣的下場。」
  ……新莊是因為這樣的理由,才會說放棄全龍交涉比較好嗎……
  新莊從長褲臀部的口袋取出尚未開封的線香以及打火機。廉價的舊打火機是大城的,上面除了用馬克筆寫著名字之外,還寫著擺放位置──電視機上面。
  線香點著了。
  兩人在擺設於六人身旁的每座石台上香,並雙手合掌祭拜。
  「那個人和那個人已經取得遺族的同意,可以掀開來看。」
  「嗯。」佐山答道,並再次雙手合掌祭拜後,才掀開白布。他沒有躊躇,也沒有顯得驚嚇。因為與田宮家和祖父有密切關係的佐山,曾經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
  不過,佐山倒是第一次看見帶著動作撕裂傷的屍體。
  第一具屍體的頸部右下方至左側腰的部位,有像是被鏟子挖過的傷口。死者可能是被品質不好的刀子砍傷,在泛黑的肉摺裡,可見到白骨碎片。
  第二具屍體除了頭部有三道大傷口和瘀傷之外,沒有其他外傷。但是,死者的頸部以及腹部像是氣球洩了氣似的凹陷。那是因為這兩個部位在受到打擊時,骨頭都被折斷了。
  佐山蓋回白布,雙手合十;旁邊的新莊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儘管這是新莊第二次來到這裡,但她的臉色依然慘白。然而,佐山並沒有因此特別安撫她。
  因為這裡是死者至上的場所。
  「因為這次的事件,內部好像決定重新建立體制。像是特別課和一般課的入課條件、工作區分,還有萬一發生像這種事情時的善後處理方法。」
  「萬一死了,會怎麼向家人說明?」
  「如果是正式職員,在參與行動期間會採用出差到國外的說法。所以,對家人的說明會是在海外紛爭地區執行警衛任務時,遇到了『意外』。不過,如果家人也是OCAT的職員,就會直接說出事實。」
  「如果是像風見那樣的學生死了呢?」
  「就會說是在與UCAT或IAI沒有關係的地方發生意外。」
  說著,新莊抬頭看向佐山。
  「……你生氣了啊?」
  「怎麼可能,企業求自保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且……像這樣的鬥爭行動,就是做了說明,對方也不可能明白。再說,各國UCAT也會和政府或企業同調來調整情報吧。」
  「是啊。」新莊點頭說道,然後看向被擺在較遠處的最後一塊黑布。
  佐山猜得出來黑布底下是誰的屍體。
  「那是前天的人狼吧。」
  「嗯。」新莊點頭說道,並從長褲臀部的口袋取出一塊布交給佐山。那是一塊白色畫布,畫布上用黑色顏料寫上了文字。
  「第一次來這裡的人要放上這個,聽說這是1st-G的禮節。」
  佐山仔細一看,發現除了頭部附近的獻花之外,腳下位置還擺了像新莊給他的白色畫布。
  在佐山擺上白色畫布的時候,新莊讓手指浸在與獻花擺在一起的玻璃杯裡,沾了一下水,接著在黑布隆起的胸部位置滴下水珠。
  佐山也做了同樣的動作。
  在佐山滴下冰冷水珠時,獻花的搭配吸引了他的目光。
  不同於擺在前面六人旁邊的白色花束,擺在人狼旁邊的是兩束黃色菊花。從花瓣掉落的狀況,佐山判斷出其中一束是在昨天,另一束是在今天擺上的。
  玻璃杯裡裝著冰涼的水,而且既不混濁也沒有氣泡。
  ……這代表著有人按時為人狼準備這些東西。
  佐山忽然注意到菊花的莖。在每一枝莖的等高位置上,都有一條橫線割痕。
  他看著露出水綠色內部的割痕,歎了口氣。
  「怎麼了?佐山同學。」
  「沒事……只是覺得我週遭的人都是一些好人。反正,他們想當好人的話,我只要放為自己也是好人,和他們相處就好了吧。」
  「咦?」新莊傾著頭說道,但是佐山沒理會她的反應。
  他伸手觸碰眼前的黑布前端說:
  「他的有取得同意嗎?」
  「和平派的人和昨天抓到的……『王城派』吧?雙方都同意了。」
  「這樣啊。」佐山點點頭說道,他心想:「現在是交涉前,UCAT應該是打算不隱瞞任何事情吧。」
  佐山先雙手合十敬了個禮,跟著掀開黑布。
  在他腦海裡的影像是前天決鬥時看見的人狼表情。
  ……如果人狼的表情就在眼前,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想法?
  佐山沒有躊躇也沒有驚嚇,只是帶著疑問掀開整塊黑布。
  「……人類?」
  躺在黑布底下的,是一名擁有褐色頭髮的外國男子。有一頭蓬散短髮和方形臉的男子閉著眼睛,一臉彷彿睡著了似的表情。
  新莊的聲音在這時傳來:
  「1st-G的人狼啊,一進入緊張狀態就會狼化。然後,解除緊張後就會變回原來的模樣。照理說,在Low-G的概念下他們無法狼化。可是,聽說從他的胃裡,找到了將1st-G的文字概念劣化複製上去的賢石……你看得出來前天的戰鬥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嗎?」
  佐山細看後,發現男子的嘴唇裂開,胸部中間有刺傷。不管是嘴唇,還是胸部的傷口四周之所以會有灼傷,都是佐山的手錶和原子筆造成的。
  另外,男子腰部的左右兩側有與名片差不多寬的痕跡,這是風見留下的狙擊傷。
  「聽說那個時候,和平派的人也同意視狀況所需,可以射殺他。」
  「他最後會自盡……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同伴了吧。」
  佐山蓋回黑布。
  他敬了個禮後,環視著四周。在這個安靜的陰暗大房間裡,已經有七具失去生命的屍體。
  ……說不定我也會變成這樣。
  佐山思索時腦中浮現一個疑問:說不定我也會變成這樣。可是,如果我沒去做──
  「就會是別人變成這樣啊……」
  「……嗯?」
  佐山與投來疑問的新莊四目相交。
  他看著新莊的黑色眼珠,腦中忽然浮現一個想法。
  ──新莊明明知道可能失去性命,卻仍然選擇上戰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3 PM

第十八章 破碎的地平面


「要去看什麼?」
就算這麼問,我也不知道答案
就是為了知道答案,所以我才去


  ●

  佐山在大城·一夫的帶領下,爬上UCAT後方的山丘,準備前往1st-G居留地。
  在經過UCAT的輸送管理庫、穿過菜園及花圃,並鑽過杉木林後,便到了柏油路的盡頭。來到這裡時,走在前面的大城回過頭,掀了一下燒得焦黑的白衣說:
  「你身上有沒有帶著寫了文字的東西,或是上下頭有刻印的東西?」
  佐山正準備回答時,目光忽然移向四周的森林。
  「……?」
  佐山心想:「有點怪怪的。」四周似乎有什麼動靜。
  不過看了四周後,也沒發現任何東西,只有一片沉默而已。
  「這地方還真是安靜哪。」
  「應該是離概念空間很近的關係吧?可是我以前也來參觀過幾次,那時候──」
  新莊傾著頭,接下去說:「好像鳥叫聲更多點。」
  佐山心想:「還是注意點好。」接著點點頭,回答方纔的問題:
  「為了謹慎起見,所以我沒把寫有文字的產品帶來。不過,電器可以使用吧?」
  佐山從懷裡拿出手機給大城看。那是一支具有錄影、音功能的手機,附有與麥克風一體化的相機。
  佐山指著相機的部位。大城看了,發出「嗯~」的呻吟聲搔搔頭說:
  「原則上是可以使用。只是為了預防發生動亂,我們還是讓居留地以Low-G概念為主。如果懂得使用,甚至有可能利用附加在居留地的概念,產生不同的用法。不過……」
  「不過,電話功能還是沒法用吧?我看到外面有中繼用的設施。」
  「居留地裡面有能夠與外界聯繫的專用通訊機,不過很貴就是了。」
  聽到大城這麼說,佐山把手機收回西裝外套的胸前口袋,讓相機露出來。
  然後,佐山看向大城夾在左腋下的筆記型電腦。
  或許是察覺到佐山的目光,大城輕輕敲了敲灰色外殼,然後舉起右手大拇指說:
  「這是用來記錄的,鍵盤和開關都是空白的。還能夠選擇只要按一個鍵,就會把畫面隱藏起來的設定喔。」
  「沒想到老人家也會這樣的技能……」
  佐山身旁的新莊看向他。因為爬上微陡的山丘,新莊顯得有些呼吸急促地說:
  「大城先生經常在人個房間裡面玩遊戲。不過,只要我們或是Sf小姐走近想看畫面時,大城先生就會急忙關掉畫面。我記得上次好像就是因為這樣,至先生不知道罵了大城先生什麼。」
  「……這樣啊。」
  「嗯。還有啊,大城先生房間的牆壁上有時候還會貼上長條形的海報。是那種女生濃妝艷抹的色情畫像。」
  佐山在理解新莊說的話後看向大城,並露出微笑,對抱住筆記型電腦的大城說:
  「老人家。」
  「什、什麼?」
  「我就客氣一點說好了……色老頭你會死得很難看。」
  「我的媽啊,你竟然說得這麼肯定……算了,倒是新莊啊,打小報告這行為不好耶!」
  「咦?可、可是,如果一天只是打一個小時的遊戲,當成一種樂趣,這樣不是很好嗎?」
  新莊傾頭說道,跟著從長褲臀部的口袋取聘個像卡片般的東西。
  「我也有喔。我的和大城先生的不同,是跟UCAT要到的掌上型遊戲機。」
  佐山接過一看,發現是一台小型的液晶遊戲機。其中央有一塊黑白液晶螢幕,左右兩側各有一顆圓形按鈕,另外還有兩顆選擇按鈕。照液晶螢幕上的圖樣看來,這是用擔架接住從高樓跳下的人,再將人彈到半空中,彈進救護車裡的遊戲。
  「這不但可以選擇時鐘模式,遊戲還分為普通難度和A模式,以及高難度的B模式。我曾經玩A模式玩到分數破表,可是後來因為沒電,記錄就不見了。」
  聽到新莊的發言,佐山一副有所理解的表情點點頭,對著大城說:
  「我現在總算明白新莊同學會這麼奇怪的原因就在於UCAT,該怎麼辦好?」
  「我、我哪裡奇怪了!」
  「你已經徹底被洗腦了。說到遊戲,一般都會聯想到電視遊戲或是彩色液晶螢幕的掌上型遊戲機吧?」
  「咦?電視可以玩遊戲嗎?」
  「──老人家!這已經到了人格改造的境界了!」
  「這方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過是把隊員多出來的東西拿給她而已啊……」
  「嗯。」佐山點頭說道,然後把掌上型遊戲機還給新莊說:
  「你就好好保存這台遊戲機吧……還有,下次我會找時間啟蒙一下切同學,你耐心等著吧。我記得宿舍應該有畢業生留下來的遊戲才對。」
  「咦?不、不用啦。這樣好像很過意不去的樣子。」
  「不,這是個讓你知道你居住的國家年號不是昭和的好機會。」
  佐山歎了口氣說道,跟著往前走去。這時,同樣踏出步伐的大城突然不見了蹤影。
  就在佐山皺起眉頭,心想這是怎麼回事時,戴在他左腕的手錶震動了。

  ·──文字是力量的表現。

  佐山聽到聲音傳來,也看見手錶的盤面上有紅色文字跑過。
  他發現文字內容與在皇居聽見的概念條文相同。
  然而卻感覺不到有任何變化出現。
  四周的景色幾乎沒有改變。只有一些樹木的種類不同,還有土壤氣味較重而已。或許是因為佐山之前體驗過重力方向被改變的概念空間,他開口說:
  「這裡好像沒那麼刺激的樣子。」
  「那當然了,又不是每次都那麼大陣仗。」
  他往旁邊一看,發現大城和新莊就在身旁。
  「嗯。」佐山點頭,於是三人重新邁開步伐,在左右兩側的森林另一端可看到田地。
  佐山邊遙望田里的農作物,邊在樹林之間的泥地前進,一下子就來到了山丘上。
  視野一片遼闊。
  山丘上有藍天白雲,山丘下有座村落。沿路看見的左右兩側田地一路延伸到村落。
  村落裡仍保留著大量樹木,有好幾棟住屋建在樹林之間。大多數的住屋都是以石塊推砌,再以水泥填補石塊縫隙,並有著木造屋頂的建築物。每棟住屋旁邊都有小菜園和倉庫。
  在樹木以及住屋的後方有一塊更遼闊的土地,那裡有一大片的綠色海洋。
  「那是麥子嗎?」
  「除了麥子,應該還有一些零散的馬鈴薯等等吧。因為在概念空間裡很不穩定,所以大量使用外頭搬來的土壤,做了土壤改造。最後終於在二十年前讓這個地方擁有自給自足的能力。」
  「這也是UCAT的工作內容之一嗎?」
  「是啊。不過,UCAT的預算也有限,所以要是超過預算範圍,我們就會要求居留地的居民自己賺點錢。好比說要他們提供技術或知識,或加入UCAT等等……還有,如果他們想要申請歸化,我們會優先處理。」
  「住在居留地的人數越少,糧食等管理就會越輕鬆,是這樣的意思嗎?」
  就在大城點頭時,有個低沉的聲音從旁邊的田里傳來:
  「沒錯。而且,為了迎接新的人到來,就必須把能夠在外面生活的人送出去。」
  一個巨大的身影從田埂爬了上來。佐山看著身高兩公尺以上的身影說:
  「龍……?」
  在佐山眼前,有個以黑色甲殼和皮膚構成身軀的人型龍。
  人型龍呈銳角的臉上發出銳利的目光看著佐山。其偏長的頸部底下,有著肩膀下垂的身軀,身上穿著白色貫頭衣,外頭套著漁夫背心,腳上穿著──
  「膠底襪(註:指採用橡膠底的日本傳統布襪子,腳趾頭部位為分趾設計,可於戶外穿著)……」
  而且是在超市便宜買的那種款式。膠底襪的腳趾部位沾著泥土和苔蘚。
  或許是察覺到佐山的目光,人型龍張開嘴巴用喉嚨發出笑聲。他用腳尖輕踢地面,抖掉膠底襪上的泥土和苔蘚,抱在左手臂的花束和麥草隨著動作搖晃。
  「這種鞋子最適合穿在我這從龍神時代就傳承下來的雙爪上,而且還非常適合耕作,你不覺得嗎?我說Low-G的年輕少年啊你叫什麼名字?我是法佐特,是這個1st-G居留地的首領也是說書人。」
  或許是法佐特的身軀高大,所以肺活量特別足,他劈哩啪啦地說道。
  佐山一邊看著貘在他肩上捲起尾巴的害怕模樣,一邊說:
  「我是佐山·御言。聽說是Low-G的暫定代表。請多指教,異世界的首領。」
  說著,佐山伸出了右手。
  另一方的法佐特用喉嚨發出「喔~」的聲音後,伸出套著大尺寸棉手套的右手。不過,他伸出的手是握著拳頭。
  「在1st-G是這樣做的佐山·御言。根據民俗學研究這樣做代表著不握住武器的意思不過我們會這麼做是因為很多人在握手時會害得對方受傷。」
  的確,法佐特的爪子從棉手套的指尖部位露了出來。爪子的前端帶有弧度,看得出來表面有磨削過的白色痕跡。因此,佐山決定也握起右手的拳頭。
  法佐特用拳頭打了一下佐山的拳頭,佐山也回應地打了一下他的拳頭。
  「就是這樣沒錯還有如果遇到漂亮女生記得要用手掌心拍打,如果要簡單地說明1st-G的打招呼方式就是『男生用打的,女生用摸的』。這句話是市街十四號區的格言我從前也都乖乖聽從這句話。」
  雖然法佐特劈哩啪啦地說了一長串,但是對聽者來說,很容易聽取說話內容。
  所以,佐山分析法佐特說話帶有音律。一旁的大城說:
  「因為1st-G只要寫下文字,就會形成力量,所以他們的書面技術並不發達。龍族不但長壽,而且肺活量十足,還有很強的記憶力,所以龍族好像都是負責書記官、法官或是歷史說書人的工作吧?」
  「沒錯。因為我年紀已大所以把法官職位讓給別人了但是我會持續說書人的職責直到死去為止。雖然現在很少人會當說書人不過這也是時代潮流吧。啊話說回來你看到我並沒有顯得太驚訝的樣子這讓我有點失望呢佐山·御言。我記得旁邊這位新莊以前好像也是這樣。」
  「那、那是因為我當時還小,而且對狀況不是很瞭解。」
  新莊紅著臉低頭說道,在她身旁的大城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對著佐山說:
  「第一次讓新莊和法佐特見面的時候啊,她爬到法佐特背上後,就說……怎麼沒有拉鏈。」
  「可、可是,我那時看到的亞樂多酷龍背上明明有拉鏈啊。」
  「你怎麼又會知道昭和時代的冷門特攝片……難道奧多摩的電波傳送有時差嗎?」
  法佐特用喉嚨發出笑聲,然後閉上眼睛一副緬懷的模樣說:
  「大城小時候第一次遇到我的時候更誇張呢。他一看到我就突然尿褲子驚嚇過度地發出一些奇音怪聲撲上前攻擊我所以我也忍不住把他揍倒在地。說到這件事情怎麼沒對事後的交涉造成影響至今仍是個謎。」
  「因為你揍了該揍的人當然不會對交涉造成影響。」
  「原來如此我搞懂了感謝你終於讓我解開五十年來的謎團,佐山·御言。」
  佐山與法佐特輕輕互撞拳頭。大城一副很想說些什麼的模樣,但是半龍沒加以理會。
  「那麼好了嗎?我們開始進行暫定交涉吧。因為公開的事情就應該在公開的場合進行所以我們這裡的規定是必須在廣場進行交涉。」
  佐山聽了法佐特的話點點頭,但是卻立刻說:
  「方便的話,在交涉之前可以先請你為我們說書嗎?」
  聽到佐山的話,法佐特和大城都看向了他。唯獨新莊點點頭說:
  「對……啊,因為佐山同學和我都不是很瞭解1st-G。」
  「雖然你們和大城是相同種族卻和他大不相同,這讓我有點感動。」
  法佐特簡短地說了句:「Tes」後,背對著佐山等人向前走去。
  大城準備追上法佐特,卻在踏出步伐的那一刻看向佐山,然後比出大拇指朝下的手勢說:
  「你給我記住。」
  「這是一個大人該說的話嗎?」
  聽到佐山反駁,大城很刻意地假哭追上法佐特的腳步。
  佐山與新莊互看一眼後歎了口氣。他露出苦笑,加快步伐跟上法佐特。
  他看著法佐特的背部。法佐特露出貫頭衣和背心領口外的肩膀兩端,有表面沒有甲殼或鱗片覆蓋的部位。該部位約有一隻手臂的寬度和長度,表面的肌膚像是被灼傷似地呈現紅黑色硬塊。
  站在佐山身旁的新莊輕聲說:
  「他好像是自己折斷了翅膀,我聽人家這樣說的……」
  佐山不確定法佐特有沒有聽見新莊說的話,他看見法佐特面向前方,望著位在樹林和住屋之間的麥田旁廣場說:
  「那段天氣晴朗空氣新鮮的過去將會透過說書廣大流傳下去吧。在進行交涉前就讓各位先聽聽有關我們大地的過去以及──」
  法佐特吸了口氣讓肺部儲存更多空氣後,繼續說:
  「──滅亡的故事。」

  ●

  布蓮西兒作了一場夢,那是重現1st-G崩壞的夢。
  在黑暗的夜晚裡,布蓮西兒居住的小屋晃動著。小屋像是被毆打似地,隨著地面震動。
  她用兩手抱住裝有小鳥的鳥籠在小屋裡奔跑著,一邊呼喊她信任的人名,一邊穿梭在每個房間裡。
  遠方傳來的陣陣地鳴拍打著她的腹部,附近響起的巨大振動聲震撼著她的骨頭。
  布蓮西兒聽著聲響,一邊流淚一邊喊叫,再次穿梭在確認了好幾次的房間之中。
  小屋中央房間裡的暖爐已崩壞,暖爐裡的石板被燒得焦黑,散落一地。
  擺設在最裡面房間牆邊的六列鍵盤,被坍塌的屋樑砸得粉碎。
  傾斜房裡的牆壁和天花板上裝飾著寫有幸運含意的長條織布,那是舉辦祭典時的裝飾。
  「為什麼會在這個舉辦祭典的日子……」
  一陣劇烈的地鳴傳來,布蓮西兒跌倒了。鳥籠撞上地面,而她眼見就要趴倒在鳥籠上面。
  就在這時,背後有人伸手扶住她的腰。
  布蓮西兒抱起鳥籠回頭一看,看見一名紅髮女子站在眼前。
  「姊姊……」
  「嗯。」古特倫點頭。她打算伸手擁抱布蓮西兒時,目光停留在被布蓮西兒抱在懷裡的鳥籠。在搖晃的小屋裡,古特倫露出微笑吻了一下布蓮西兒的臉頰。
  「奈茵,聽好喔,姊姊現在要去王城。我想一定是放在王城裡的概念核出了什麼問題。」
  「……咦?」
  隨著被稱呼為奈茵的布蓮西兒投出疑問,地面再次晃動,屋頂隨之嘎吱作響。
  古特倫先看了上方一眼後,繼續說:
  「這裡距離兵器研究所比較近。到緊要關頭時,『門』就會打開,所以你乖乖在那裡等。雷金老師的哥哥哈根先生也在研究所裡,你記得去找他要糖果,知道嗎?」
  「不要,我要和大家在一起。雷金老師他們呢?他們不在嗎?」
  聽到布蓮西兒的詢問,古特倫說不出話來。然而,布蓮西兒卻繼續詢問:
  「在最裡面房間裡的格拉姆範本不見了,法布尼爾的範本也一樣……齊格菲呢?他背叛我們了嗎?姊姊,那個人背叛我們了嗎!?」
  古特倫正面接受了布蓮西兒的詢問。她閉上眼睛並開口欲言──
  「────」
  但又立刻閉上。
  古特倫吸了口氣睜開眼睛,直直注視著布蓮西兒說:
  「他背叛了我們──也說不定。但是,他也或許並沒有背叛我們。」
  聽到古特倫這番話後,布蓮西兒發覺自己的表情變得開朗了些。她心想:「古特倫姊姊也是信任他的。」
  古特倫把布蓮西兒拉近自己,連同鳥籠輕輕擁抱布蓮西兒說:
  「姊姊要去確認真相,所以你先逃吧。」
  「我、我要一起去,至少也要和姊姊在一起。」
  布蓮西兒說道。古特倫聽了,緩緩拉開身子搖搖頭說:
  「我是王族的人。因為今晚舉辦祭典,重臣們都回到各自的領地上,所以只有我和雷金老師能夠進入地下。而且,那裡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我得趕快去那裡。」
  「為什麼?為什麼姊姊要去?」
  「一定是為了拯救什麼吧。」
  古特倫露出苦笑。
  「自從母后死去後,父王就變得軟弱了。照理說,應該由我來拯救父王……而現在正是拯救父王的時候。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情,或是事態會怎麼演變,我都有身為王族必須做的事。」
  「萬一是齊格菲背叛了我們,姊姊要怎麼做?」
  「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說服他。說服他一起讓這個世界可以殘存下去、一起拯救它……不過,因為我是王族的人,所以可能會強硬地對他提出嚴厲要求。萬一事情演變成那樣,他──就交給你了。」
  「如果這樣……如果這麼做,總有一天,大家就可以重新一起生活嗎?」
  「一定可以的。由我來說服他,然後你來支持他。這樣……就能夠永遠在一起了。」
  「不可以騙我喔。」布蓮西兒要求承諾。古特倫聽了,露出笑容說:
  「嗯,將來大家會永遠在一起,一定會的。」
  古特倫摸了布蓮西兒的頭,輕柔的觸感讓她感到安心,臉上自然浮現出笑容。
  「你最乖了,奈茵。」
  古特倫說完後,也一起露出笑容。
  在四周的晃動和震動聲之中,鳥籠裡的小鳥發出鳴叫。
  隨著鳥鳴在耳邊響起,布蓮西兒從夢裡醒了過來。

  ●

  布蓮西兒睜開眼睛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方向橫倒的美術教室。
  她發現自己的臉朝向左邊,趴在工作台上睡覺。一坐起身子,便發覺頸部十分僵硬。
  布蓮西兒觸摸臉頰。工作台被切削過的表面印在臉頰上的痕跡,透過指尖的觸感傳來。
  「最近老是過著不像樣的生活。」
  說著,布蓮西兒的視線落在工作台上,她看見小鳥跳出紙箱外,仰頭看著自己。
  布蓮西兒看向飼料盤,發現盤子裡的飼料明顯減少。小鳥的食慾似乎相當好。
  她隨性地伸出手後,小鳥便展翅飛起,然後一口氣飛到她的肩上。
  布蓮西兒見狀展露微笑。雖然轉動脖子會覺得疼,但是她忍著痛轉向側邊,看向正在鳴叫的小鳥。
  她眼裡泛著淚光。不知是因為作夢,還是脖子的疼痛,或者是看見小鳥這麼有精神造成。
  她往下看尋找黑貓。
  卻找不到。
  布蓮西兒試著回憶,腦海裡浮現她掉進夢鄉前,黑貓化為一陣風的畫面。
  她看向門的方向,發現門沒鎖上。
  「看來我應該有把他送去做定期報告……」
  身為飼主的布蓮西兒安心地歎了口氣。她從門上挪開視線,自然而然地看向美術教室的中間位置。
  那裡擺著書架,架上有未完成的繪畫。
  塗上黑色和綠色顏料的森林裡,有一棟小小的小屋。看著以淡黑色為底色的小屋,布蓮西兒對小鳥訴說:
  「這裡就是我住過的世界……」
  並露出苦笑。
  「在這個世界最後定下的約定,現在全都無效了。姊姊沒有回來,一定是沒能夠說服他吧。然後──聽說他背叛了我們、捨棄了我們,只留下相信一切的我。」
  「可是……」布蓮西兒說道,然後看向小鳥。
  小鳥看似開心地輕輕上下擺動尾巴鳴叫著。
  布蓮西兒一邊聽著小鳥的歌聲,一邊坐上書架前的椅子,稍微垂下頭說:
  「早知道就不問了……我為什麼要問他救你的理由。」
  說著,布蓮西兒記起在夢中看見的景象,低聲說:
  「姊姊,你根本像是為了死在他的手上而去王城,怎麼還說得出那樣的話呢?說什麼要把他交給我,說什麼會永遠在一起……」
  沒有人回答布蓮西兒的詢問。不過,小鳥不再鳴叫,只是傾頭看著她。

  ●

  在1st-G居留地的廣場中央,有幾塊放在地上的藍色板子翻了過來。這些板子的背面寫著「地板」,正面寫著「廣場」。
  佐山等人把板子放在屁股下,當成「地板」坐著,聆聽法佐特說書。
  法佐特說著不知從多麼遙遠的時間盡頭就已開始,由龍神創造出大地的故事概要。
  在經過幾分鐘的說書後,一連串的話語開始訴說起人類的誕生,讚頌起王國的形成。
  對於佐山提出「是指佛旦王國嗎?」的詢問,法佐特點點頭做出回應。
  法佐特一邊和經過廣場的村民、帶有羽翼的人和大型人種打招呼,一邊繼續說書。
  當描述到王國進入第三代領導人的時代,抓到從其他龍神世界來到1st-G、能夠在空中飛舞的黑龍之後,法佐特不再以傳聞的說法說書。
  時光不停流逝,到了某一天,1st-G來了一名奇怪的訪客。
  「──那個人不是龍神的子孫從對我們毫無意義的土地前來。他恰巧在失去妻子的佛旦王打造的一隻機龍失控時趕來並且制伏機龍。」
  法佐特吸了口氣,他的後頸部和側腰位置發出吸氣的聲音。
  經過約莫一分鐘後,法佐特再次開口說話。不過,他並非以說書的音律,而是以會話的音律說話:
  「齊格菲使用聖劍梅拉姆殺死了試圖保護概念的國王和與法布尼爾同化的雷金,他讓概念失控使得1st-G走向封閉毀滅之路。大部分人的意見都認為是他殺害後來趕到現場的古特倫公主而齊格菲也承認了。」
  而且──
  「大多數的1st-G居民至今仍痛恨著齊格菲就算是來到Low-G避難後他們仍然企圖破壞聖劍格拉姆並且暗殺齊格菲。」
  「他們為什麼會想破壞聖劍格拉姆?那是屬於你們世界的武器吧?」
  「聖劍格拉姆被打造為持有意志的概念兵器啊少年佐山·御言。他們認為格拉姆選擇齊格菲為主人是個罪過。如果1st-G武鬥派的人從格拉姆取得1st-G的概念核,想必會利用這個概念核展開大規模的復仇行動吧。」
  佐山發出「嗯」的一聲點點頭說:
  「沒想到那個齊格菲有這樣的過去……」
  「他在拯救城鎮時受了傷,被賢者雷金老翁收留。雷金老翁那裡還收留了被因失去妻子而成天悲歎不已的國王疏遠的古特倫公主以及在概念戰爭中變成孤兒的長壽族少女奈茵。雷金老翁一開始是想打叫這個Low-G的情報。」
  「不會有敵對意識嗎?」
  「聽說發生過幾次衝突不過齊格菲和公主非常要好。音樂──沒錯齊格菲也非常擅長音樂他們就是從音樂裡找到與齊格菲的共同點。」
  「可是──」法佐特繼續說:
  「那天是舉辦星辰祭典的日子。就在我們都回到各自管理的土地王城的人力最單薄的時候發生了那件事。地震猛然發生天空突然裂開,世界就再也無法挽救了。」
  「……這是齊格菲所為?」
  「他那時候早已經從王城內的『門』離開了。我再也沒見過他。我們遵照公主所願帶公主到王城的展望台上進行演說。公主在那裡宣告1st-G已戰敗並且即將崩壞要大家從王城內和市街上的兩扇『門』逃到Low-G避難。如果公主沒這麼做相信市街中央部將會是一片混亂可是公主就在那時斷了氣……」
  「…………」
  看見佐山沉默不語,法佐特閉上眼睛點點頭說:
  「在世界崩壞的過程中我們從東西兩處的『門』分別逃跑。從距離王城比較近的『門』是逃到這裡──從距離兵器研究所比較近的『門』應該是逃到在你們日本被稱為中國地方的地區。因為我們的『門』原本就是以通往歐洲德國的情形居多,所以應該是以逃到那裡為主吧。」
  法佐特在最後說了句:「這就是我所知的1st-G崩壞經過。」
  在他身旁的大城盤腿而坐,一邊敲著腿上的筆記型電腦鍵盤,一邊說:
  「聽說你們在那之後歷經了一番辛勞,對吧……雖然從王城逃出來的和平派立刻接受了CUAT的保護,但是其他的激──武鬥派則是拒絕了保護,至今仍持續鬥爭。不過,王城這邊的光脫者當中,帶走概念空間技術並分化為武鬥派的『王城派』成員們,在昨天得到了那樣的結果。」
  大城點了點頭,在太陽底下展露笑容說:
  「這次暫定交涉是包括這件事情啊……反正,我們就輕鬆進行吧。」



第十九章 尚早的意念


焦急與趕快有何不同
答案非常簡單
不過是依勝敗結果而定罷了


  ●

  佐山等人與法佐特的事前交涉確認前提開始進行。
  「『市街派』目前沒有與我們會合的意思,就以『王城派』與我們會合一事為主進行交涉──這算是全龍交涉事前準備的交涉吧。」
  然後,雙方互相討論了幾點事項。
  包括了UCAT方面也會推薦由法佐特繼續擔任代表人、在與『王城派』會合後的一定期間內,UCAT特別課會於居留地暫設警衛部、以及法佐特希望警衛部成員是由文化與1st-G有相似之處的德國UCAT派遣人員等等確認事項。
  確認過程中,佐山負責回答,新莊負責點頭,大城負責敲打鍵盤逐一記錄。
  在前提確認完畢後,法佐特說:
  「後天會有一百六十七名『王城派』成員來這裡加入我們,我們無法確保讓他們每個人在這裡生活耕作的土地。」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擴大這個居留地的概念空間嗎?」
  法佐特沒有點頭,佐山轉而詢問大城:
  「擴大概念空間會怎麼樣?」
  「這裡已經有半徑達一公里大的空間。假設半徑擴大了一百公尺,面積比例會增加百分之二十一……簡單計算的話,今後每年的全年預算會增加兩成,你明白這代表著什麼意思嗎?還有,為了維持這裡的運作,每年編入的預算是十位數以上的金額。」
  「原來如此。」佐山坐正身子,然後看向法佐特說:
  「──我們不能單純因為『王城派』要加入這裡,就答應擴大居留地。」
  「為什麼?」
  「我剛剛聽你說這裡也有促進歸化的動作。也就是說,對於就算不是在這個1st-G的概念底下也能夠生活的人,你們想盡量把他們送出去的意思吧?」
  「沒錯。」
  「既然如此,我們有必要確認加入者的種族名單,再思考有多少人能夠歸化。對於願意歸化的人,就建蓋臨時住宅並優先配給食糧;對於選擇留在這裡的人,就請他們建蓋住屋並拓寬田地。應該先以這樣的方式算出殘留人數後,再來協議土地問題比較好吧?」
  佐山露出苦笑繼續說:
  「相信你當然知道要這麼處理比較好,所以你剛剛才會那麼說吧?你說『想要確保他們每個人在這裡生活、耕作的土地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你才會以沉默來回答我的問題吧?」
  法佐特聽了,沉默了一會兒後,用喉嚨發出笑聲說:
  「沒錯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少年佐山·御言啊是你自己曲解了意思。」
  看見佐山揚起嘴角笑著,在他身旁的新莊吸了口氣。
  佐山心想:「好像有什麼動作正準備開始。」
  他迅速地計算起彼此的戰力。
  雖然佐山能夠以UCAT的立場隨意處理這個概念空間,但是只要他利用了這個權力,想必將失去1st-G對於全龍交涉的協助。
  相反地,對方擁有佐山不知道的過去,他們會以受害者的立場提出要求。尤其是當對方拿出『王城派』倉促會合一事為擋箭牌時,在很多事情不明的狀況下,很難分辯出對方要求的真偽。
  ……對方不管怎麼樣都會提出要求。
  就算知道不可能,對方也會隨便拿個理由提出要求。佐山這時如果判斷錯誤而答應了要求,就算是對方佔了便宜。
  良心這種東西,有的那一方比較吃虧。
  佐山決定相信自己的預測,他相信交涉已經開始了。
  佐山吸了口氣,同時從胸前的口袋取出手帕擦拭額頭。

  ●

  法佐特觀察著佐山。
  現在,佐山正以單手折疊著從他胸前口袋取出的手帕。
  法佐特看向天空,發現太陽在正中央位置。看著仰望天空的法佐特,佐山以像在告知似的口吻說:
  「很熱呢。」
  「是啊。」法佐特點頭說道,並從天空收回視線。
  看著直直投來視線的佐山,法佐特心想:「他應該還太年輕了。」
  法佐特回想起方纔的對話。眼前的少年對於小試身手的測試確實做出了反應,也識破了這方的意圖。不過,UCAT負責交涉的人也擁有這方面的能力,這只是注意力夠不夠的問題罷了。
  可是,這名少年故意裝出自己會錯意的樣子,卻連實際的處理方式都做了初步的考量。
  雖然少年提出的處理方式不夠完善,但是這方面的事實本就該由專門負責的人來處理。
  重要的是指導人如何在不判斷錯誤的情形下進行交涉,並定下方針。
  法佐特決定還不要對佐山下評語。
  在他眼前,日正當中底下仰望著太陽的佐山開始脫起外套。
  佐山隨意對齊袖子,讓外套表面朝外地折疊好後,交給身旁的新莊。
  這時,法佐特看見佐山在新莊耳邊低聲說話。
  接著新莊瞪大了眼睛,輕聲對著佐山說:
  「你、你在說什麼啊,那、那種事我做不到啦……」
  新莊看向法佐特。然後慌張地坐正身子,並抱住佐山的外套。
  佐山有些悵然地轉回身子,用手帕擦了一下額頭後,便將之收進襯衫的口袋裡。手帕有些部位暴露在襯衫口袋之外。
  佐山就這樣直接看向法佐特。
  他身旁的新莊不時投來偷窺似的視線,但法佐特不確定佐山是否察覺到新莊的舉動。
  法佐特看向新莊抱在懷裡的外套,發現胸前的口袋朝向自己。
  法佐特打量著眼前的少年,最後做出「他確實太年輕了」的結論,採取了下一個動作。

  ●

  佐山聽見法佐特的聲音。
  「我的要求很簡單少年佐山·御言──我希望你們把齊格菲和聖劍格拉姆連同概念核交給我們。在那之前我們不會允許你們使用1st-G的概念核也不會協助你們說服『市街派』。」
  「……什麼?」
  對於佐山的質疑,法佐特連點頭都沒有地繼續說:
  「雖然概念戰爭結束後我們一直以來都願意在這個居留地提供協助便全龍交涉算是回歸到零的白紙狀態所以我希望趁這次交涉重新提出要求,也就是希望你們交出戰爭罪犯。如果你們能夠承諾這點『王城派』和『市街派』都會聽從我們『和平派』。不我們會設法讓他們聽從。」
  「那連同概念核把聖劍格拉姆交給你們的意思是──」
  「我認為必須有聖劍格拉姆才能夠說服『市街派』你不覺得嗎?倘若『市街派』知道我們不被允許擁有力量就算我們成功說服他們加入他們也不會聽從我們吧?」
  看見佐山沉默不語,法佐特繼續說:
  「我把話說在前頭你就是拿解除這個概念空間作為交涉材料也沒用。」
  佐山並沒有說出:「我不會這麼做》」因為他認為有必要時,就會這麼做。雖然法佐特以「沒用」來牽制佐山,但佐山認為那只是一咱說辭罷了。如果沒有實際解除概念空間,就不知道事態會怎樣演變。
  不過,解除概念空間是最後的手段,若用了這個手段,雙方的關係就將終止。
  佐山吸了口氣說:
  「你無須考驗我,多餘的言語只會妨礙交涉。」
  「說話不間斷是說書人的特性。」
  法佐特連陪罪的意思都沒有,這讓佐山產生一種奇妙的安心感。
  佐山遇到了充滿傲骨的對手,這或許是1st-G的特性。他們就算變得再怎麼窮困落魄、就算使用再怎麼卑劣的手段,都有以自尊心為優先的習性。
  ……既頑固,又直接。
  如果他們是友方那還好處理,但如果變成了敵人,他們會是躲都躲不開的對手。
  這麼想著的佐山又從胸前的口袋取出手帕。
  佐山一擦拭額頭,他身旁的新莊便微微抖動一下肩膀。
  就在這時,法佐特朝向新莊說:
  「你不用這麼害怕就像大城剛剛所說輕鬆面對就好了。」
  「啊,嗯。」新莊點頭說道,她稍微鬆開端坐的雙腳。
  就在下一刻,法佐特伸出了手。
  「啊。」
  當新莊發出聲音時,法佐特的手已經快了一步,奪走她抱在懷裡的外套。
  「很不錯的外套,讓我看一下沒關係吧?」
  在法佐特這麼詢問的同時,有樣東西從他手上的外套落下。
  手機在佐山的視野裡掉落了,那是具有錄影、音功能的手機。
  法佐特發出「糟糕」一聲,伸手抓住半空中的手機。
  隨著清脆的聲音響起,法佐特捏碎了手機。
  「──啊,真是抱歉,我個人向你賠不是。不過……」
  法佐特把外套還給新莊,然後一邊用空出來的手舉高手機殘骸,一邊說:
  「這手機該不會在運作中吧?不會是對我有所戒心,所以想藉著發出暗號從旁錄影吧?應該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吧?」

  ●

  法佐特看見佐山聽到他的話語後,表情出現了兩次變化。佐山的表情從緊張化為帶有凶氣,再從帶有凶氣化為喜悅。看著佐山的表情變化,法佐特的思緒奔騰。
  ……他發現我動了手腳嗎?
  法佐特在前天參加自盡人狼的驗屍工作時,檢查了佐山的裝備。然後在得知將由佐山擔任交涉人時,想到了一個點子。
  他啟動錄音機的電源讓電池耗盡,但並未在具有錄影功能的手機上動手腳。如果佐山帶著這些物品前來交涉時,想要留下證據的話,只能夠使用手機。
  ……不過,手機的麥克風收音效果不好,所以必須讓一體化的相機暴露在外才能夠錄音。
  佐山隱藏手機的位置非常明顯,相機方才稍微露出了他的外套口袋之外。
  從方才佐山與新莊的低調互動,以及新莊現在的舉止之中,法佐特確信先前手機的錄影功能有啟動。
  法佐特覺得佐山兩人的配合顯得稚拙,所以奪走外套,並且捏碎手機。
  佐山會讓手機運作,就代表著他覺得交涉有危險,所以想暗中留下證據。既然如此,以勸止的方式奪走手機並予以破壞,可以給佐山沒有退路可走的壓力。
  現在,佐山看著被捏碎的手機。他低著頭,以像在確認似的口吻說:
  「我記得應該沒有開啟手機的電源才是。」
  法佐特在內心苦笑:「少假了。」在他的視野裡,佐山看向坐在左邊的大城說:
  「算了,記錄……有那邊的老人家在做就好了。」
  法佐特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追著佐山的視線,看向正在敲打鍵盤的大城,點了一下頭說:
  「很遺憾,大城的記錄並不能作為證據。」
  「……為什麼?怎、怎麼會?」
  新莊抱著法佐特還給她的外套問道,法佐特用頭部指向下方說:
  「因為要竄改他那個資料很容易,因此我希望這次的交涉是在這裡以這樣的形式做出結論。」
  說著,法佐特從背心暗袋裡取出一塊畫布。
  畫布上寫著1st-G的文字。因為文字在這裡會先產生形象,所以佐山應該看得懂意思。
  內容是要求UCAT接受這方條件的合約書,承諾文的最後留有約五公分長的底線。
  法佐特看出佐山的視線停在底線上,用著帶點笑意的口吻說:
  「請在那個位置蓋章……你有帶印章來吧?也帶了沒辦法使用的沒電錄音機。」

  ●

  新莊用雙手用力地抱住佐山的外套。
  然後看向身旁的佐山。
  新莊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接下來會怎麼做,也不知道他是否有辦法突破難關。
  在新莊窺視的視野裡,佐山面無表情地看著對方遞出的合約書。
  他忽然動了──用右手抽出胸前口袋裡的手帕,然後輕輕擺動手腕搖晃手帕。
  並看向法佐特說:
  「似乎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的確,這個東西是沒電的無用之物。」
  說著,佐山從手帕裡取出插卡式錄音機。新莊仔細一看,發現錄音機的顯示燈沒亮,電源確實關著。佐山的視線並非看向錄音機,而是看向碎落一地的手機。
  「我原本是打算留下誓言記錄,事後再針對要求進行修正。」
  佐山歎了口氣,同時用空出來的左手從懷裡取出印鑒盒。
  然後把錄音機連同手帕放在身邊,把印鑒擺在眼前的位置說:
  「我還沒有要蓋章的意思。」
  「意思是說未來會有嗎?」
  佐山沒有回答法佐特的問題。
  他沉默不語,而且面無表情。
  面對佐山的法佐特停止了動作。
  新莊第一次看見佐山如此沉默且面無表情的反應,使得她微微倒抽了口氣。然而──
  「…………」
  新莊的悸動平靜下來。
  她不知道為何會平靜下來,但她覺得自己曾經看過這般模樣的佐山。
  是什麼時候看到的呢?
  新莊在記憶裡尋找,最後找出了一個過去。
  是有前天晚上。新莊面對人狼時,佐山擋在她的前面。
  新莊想著前天晚上在那之後究竟怎麼了。
  她想起那時佐山走到她前面,對敵人說出充滿挑釁意味的話。而現在他再次說出同樣的話:
  「──相信文字的人,最好記住文字會背叛人。」
  佐山輕輕舉高右手,繼續說:
  「我先說在前頭。你提出的要求,我一個也不會接受。」
  「那你看了這個之後還會是一樣的想法嗎?」
  說著,法佐特從背心內側取出一本厚重的書本,舉高到新莊等人看得見的位置。
  那是使用木板和布料把畫布裝訂在一起的精裝書,新莊曾經看過那本書本。
  「那是昨天那個騎士帶著的……」
  「沒錯這是有關我們佛旦王國滅亡的調查書。這是『王城派』的有志者拜訪我們和平派和『市街派』雙方後寫下記錄並整理而得的調查書。是我們和平派和『市街派』無法製作保證有中間立場的『王城派』才製作得出來的記錄。」
  佐山接過調查書後翻閱起來。
  新莊從旁窺視書本的內容。她看見書上記載的是,除去危險文字而寫成的破壞數量統計。佐山每翻閱一頁,從旁窺視的新莊就能憑感覺得知記錄在每頁上的破壞數量。
  於亞通中央大道小公園舉辦的祭典裝飾物爆炸,死者三十八名。
  於艾托斯三丁目的木造學校避難的人員連同學校被剷平,死者九十一名。
  因避難通知未傳達至再開發三號區,造成開拓村在不知情下被消滅,死者四十六名。
  加上其餘發生在好幾個地區和自然區的住家毀壞、家畜等財產消失,以及土地等損失金額均統計在這本調查書裡。損失總額為──
  「──以賢石為通貨加以換算成UCAT每年維持這個居留地的費用後相當於七千零二十二年的份量。以現狀來說就算扣掉我們受到UCAT六十年的照顧也還有六千九百六十二年份。如果能夠以一名男子和劍來抵消應該很劃算才是你不覺得嗎?」
  新莊聽到法佐特的話語後倒抽了口氣,心想這根本是謬論。
  她一邊掩飾內心的焦慮避免讓法佐特察覺,一邊緩緩移動視線看向佐山。結果發現坐在視線前方的佐山仍然面無表情,且沉默不語。
  新莊心想:「他接下來打算怎麼做呢?」
  然後想到了另一件事。
  她想起法佐特方才捏碎手機後說的話。
  ……想藉著發出暗號從旁錄影起來……
  新莊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佐山並沒有要她這麼做。
  然而,新莊知道儘管她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一切仍然持續進行著。她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佐山應該有著什麼打算。

  ●

  佐山觀察著法佐特。
  法佐特從方才開始也一直看著他,佐山在知道被注視著的狀況下開口說:
  「這樣把人命價值化,真是讓人覺得不忍啊。」
  「如果是必要的交涉這麼做會是我們選擇武器的方式。」
  「也就是說,你現在是提出以人命交換金錢的要求,對吧?」
  「要求?不對吧我現在在這裡做的是提示你一項可能性而你要做的是選擇少年佐山·御言。我提示一個賠償損失的付款方法,而你要選擇支付因為祖先的過錯而產生的七千年費用或是選擇交出齊格菲和格拉姆。」
  「當我交出齊格菲和格拉姆時,就等於我把人命作為代價給賣了是嗎?」
  「如果你真的這麼做了就是。雖然我們為你找好了其他路可走但付不出錢的你選了這條路走不過是這麼回事罷了──我們一點也不覺得痛。」
  佐山思索著。照方才大城所說,每年維持這個居留地的費用甚至只是想要增加兩城都不可能,那絕對不可能支付得了七千年費用的負債,於是他決定先詢問:
  「齊格菲和格拉姆有這麼高的價值嗎?」
  「當然有。」
  「這樣啊。」佐山答道,然後伸手拿起放在眼前的合約書及印鑒盒。
  「新莊同學,幫我拿外套胸前的口袋裡的筆。」
  「啊,好。」新莊答道,並拔出一支銀色原子筆遞給佐山。
  佐山把合約書翻到背面,跟著拿調查書封面當書桌寫下一段文章。接下來,他從盒子裡取出印鑒在他寫的文章上面蓋章後,放在法佐特面前說:
  「如果你想要求這麼高的價值,那就用這樣的方法解決吧。」
  新莊倒抽了口氣,法佐特握緊了拳頭,大城則是露出了苦笑。
  佐山念出他在合約書背面寫下的那段文章:
  「除支付現有七千年費用的負債之外,再追加支付七千年費用買下半龍法佐特的所有權利,並限制其自由──對於想要把人命當做代價的傢伙,這樣對等他們就好了。」

  ●

  「……你的意思是要買交涉對手!?」
  隨著法佐特的喊叫,刮起了一陣風。儘管頭髮被吹亂,佐山卻不在意地說:
  「──如果這是必要的交涉這麼做會是我們選擇武器的方式。這是你說過的話吧?而且,我們應該有共通見解才是……那就是,付不出錢就拿人命來買。」
  佐山露出苦笑。
  「反言之,付得出錢就買得了人命。」
  「────」
  「有必要的話,我們會付錢。不管要花多少年、有什麼人會覺得痛苦,還是遭到你們抗拒,我們都會這麼做。所以,我就不客氣地說好了──身無分文的你們所擁有的不是榮譽,而是窮人才有的奴性。」
  「你說我們是奴隸?你這個原住民竟敢這麼說……」
  「原住民?原來我們進化了不少啊,我還真懷念那段被叫做黃猴子的日子。」
  佐山加深苦笑。
  「法佐特,讓我告訴你我們是什麼種族吧。我們是經濟動物日本人,我們根本不怕什麼金錢問題。負債?讓它繼續增加無妨。政治?用金錢就能夠推動了。宿怨?那不過是窮人家的自卑與嫉妒。好了,法佐特,為了同胞們合計一萬四千年的安寧,你就乖乖服從我們吧。還有,你必須告訴你的同胞,你會以我方持有物的身份繼續留在1st-G──」
  他點點頭繼續說:
  「……並且撤除所有交涉要求。對了,你不需要向我們低頭,因為你被買下後,就變成了我們的同胞。你有足夠資格當我們的同胞,因為你推薦了連我們都沒嘗試過的人命買賣。」
  佐山說到這裡時,把調查書用力丟向地面,接著宣告:
  「天大的笑話啊,法佐特……」
  他吸了口氣後──
  「這本調查書算什麼?這裡面或許確實存在著真實,但究竟包含了多少事實呢?如果要說是調查書,那必須由第三者機關,或是在我方會同下進行調查。如果沒這麼做,這本書不過是個參考資料罷了……難道1st-G的作風就是在交涉時提出不真實的資料嗎!?」
  比起前面的一長串話語,佐山說出的最後一句話似乎讓法佐特有了反應。
  法佐特緊閉雙唇的嘴裡,發出用力咬緊牙根的聲音。
  然而,他的強勢表現到此就結束了。
  他緩緩伸手拿起被丟在地上的書本後,就這麼深深歎了口氣說:
  「──我承認以這本書作為調查書確實帶有私意。但是,因為無法記錄現在的對話,你就可以反過來口吐狂言攻擊我們的想法嗎?」
  對於法佐特的詢問,佐山露出笑容說:
  「狂言?我是在叱責你的調查書是無用之物……我個人認為我有點出你的所為是貶低1st-G價值的行為呢。如果造成你的誤解,我向你賠不是。」
  「不。」法佐特縮回身子說。他把書本抱在胸前,然後用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詢問:
  「不管怎麼樣如果不接受我們的要求我們就不允許你們使用概念核……我倒想聽聽你打算怎麼從我手中拿到概念核的使用權。」
  佐山聽了,環視了四週一遍。此刻日正當中,從佐山的位置所看見的住家都開著窗戶,屋內模樣一覽無遺。在形成陰影的屋內,佐山發現裡頭的日用品種類與自己世界有些不同。每間住屋的牆壁都是裸窗,牆上種植著鮮花等植物。
  佐山在這之中尋找著「某樣東西」。
  然而,他從遠處看了幾間住屋後,並沒有找到在他的世界裡,理所當然會有的東西。
  ……「那樣東西」明明很容易從外面帶進來,在這裡卻找不到。
  理由很簡單。1st-G本來就沒有「那樣東西」,也可能是不太需要。或者是UCAT因為有所戒心,所以沒有將其交給1st-G。
  理由可能是其中之一,或者兩者皆是。
  當佐山察覺到這點時,發現了另一個事實。那就是此次交涉的真正用意。
  「…………」
  佐山訝然無言,全身的力氣也隨之放鬆,然後讓就快認真起來的發熱腦袋冷靜下來。
  佐山思索著,如果他所猜測的此次交涉真正用意是正確的──
  ……徹底攻擊法佐特來進行交涉並非上策。
  於是,佐山先呼出空氣,再吸了口氣後,以沉穩的聲音說:
  「相對於交出齊格菲與聖劍格拉姆……我們會提供價值相當於七千年預算的技術,或者是允許你們使用該技術。」
  「價值相當於七千年預算的技術……?」
  法佐特問道,然後用喉嚨發出笑聲說:
  「這算什麼啊?我們早就能夠自給自足地生活了。我們哪還需要什麼技術況且Low-G到現在還有什麼技術能夠提供給我們?」
  「當然有。」
  「是什麼?」
  佐山思索了一下後回答:
  「『那個』是能夠成為兵器的東西。『那個』是能夠成為文化及文明的東西。『那個』是能夠成為力量,而且能夠成為所有存在於現實裡的物品。」
  「──哈!你說這話也太奇怪了吧!你覺得我們以文字為依存的1st-G需要更多的文化和文明嗎?還有擁有機龍的我們需要兵器嗎?」
  法佐特用力抱緊貼在胸前的精裝書。
  「少年佐山·御言啊你說說看吧能夠讓我們願意交換概念核的技術是什麼?UCAT沒有提供給我們至今仍保留著的技術是什麼?」
  佐山點點頭,並以簡短的一句話說出答案:
  「──是紙。」

  ●

  法佐特抱在胸前的書本差點就掉了下來。
  「為什麼會是紙──」
  「你們所擁有的文具都是羊皮紙和畫布。而且,1st-G的住家裡面都看不到書櫃。紙張是社會發展到一定程度的必備條件,但是在1st-G,紙張受到某種形式的限制……所以我才會想到能夠以解除紙張限制與紙張技術的支援作為交涉材料。」
  法佐特明白佐山說的意思。
  因為文字在1st-G持有力量,如果寫下文字就有可能會帶來危險。當然了,想要以正確的形式刻下能夠產生力量的文字非常困難,而如果做不到,就會變成信筆塗鴉。
  但是,萬一信筆塗鴉造成了意外,那會是最教人害怕的事情。
  所以,在1st-G都是由如法佐特般的說書人以口述的方式將文字化為聲音,而多數記錄也是採用算不上文字的記號。像是調查書上寫的文字,甚至會嚴格選定一些只能夠喚起印象,而不具有實行力的文字。
  因為1st-G是一個這樣的世界,所以文具技術並不發達。在1st-G,幾乎所有能夠明確寫出文字的文具都是由王族管理,而且這些文具也都是少量製品。
  身為說書人的法佐特知道,1st-G的文化是在這樣的狀況下成立的。
  但是他心想,萬一這樣的前提沒了呢?
  這時,他眼前的少年開口說:
  「……如果以你手上那本調查書所使用的安全性文字為基礎,再嚴格選定一些力量較弱的文字作為常用文字呢?這樣應該能夠讓現有的文化流傳下去,每個人也都能夠研究文化,不是嗎?」
  這代表著1st-G的存在方式會有所改變。
  佐山朝向法佐特伸出手,示意要拿取他胸前的書本。
  法佐特任憑佐山的意思把精裝書遞出去。
  收下精裝書的佐山翻著書頁說:
  「居留地裡有好幾間民宅,那裡的居民也會在學校、店家和政治現場服務。然而,他們卻因為害怕文字爆發而無法寫下記錄。另外,用於製作記錄的文具技術也算不上發達,目前受到UCAT的限制。」
  「確實是這樣沒錯……」
  「UCAT可以解除這項技術的限製作為賠償。」
  聽到佐山的發言,法佐特看向大城。大城也看向法佐特說:
  「……不過,得先與各國UCAT交涉過就是了。」
  聽到大城顯得疲憊的語調,法佐特用喉嚨發出輕輕笑聲,然後聆聽著佐山的話:
  「我們的世界還不夠成熟,法佐特。大約在一千年前,我們還深信自己的世界跟你們的世界一樣是平面狀。不過,人們四處走動、留下記錄,把真實一一化為事實。就算到了現在,我們仍會不斷地累積記錄,來區分世上的真實和虛假。」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也這麼做嗎?」
  法佐特理解似地點點頭。
  他覺得這是不錯的建議。如果擁有能夠大量生產的文具,再來只要有能夠寫出正確文字的人就可以了。放棄王族那般限制文具的做法,改為限制持有力量的文字,讓能夠書寫的文字被廣泛使用就好。
  這麼一來,不但能夠增加知識,也能夠與不同文化互相交流。但是──
  「──少年佐山·御言啊,你的提議不錯但仍有問題存在,而我們的交涉也還沒結束。」
  法佐特一邊聽著新莊發出「咦?」的質疑聲,一邊重新看向佐山。
  法佐特發現佐山聽了他的話後,沒有顯得慌張,也沒有顯得驚訝。佐山只是這麼說:
  「沒錯,你應該懂吧?文字有時候會背叛使用它的人。記錄的累積和流傳不只有創造力,有時也會有破壞力。」
  佐山高舉手上的精裝書繼續說:
  「如果你們獲得出版的技術,就能夠出版這樣的書本。然後,你們的宿怨也會流傳到後代。這麼一來,我們提供的力量就會增加我們的敵人。」
  「所以我必須問你少年不應該是佐山·御言了。佐山·御言啊你不畏懼宿怨擴散決定要把技術傳授給我們好保護齊格菲和聖劍格拉姆並得到概念核嗎?」
  對於法佐特的詢問,佐山回答:
  「當然。」

  ●

  新莊聽到佐山說的話後,睜大了眼睛。
  「不、不行啊,佐山同學!怎、怎麼可以增加敵人……!」
  「應該沒問題吧,法佐特也明白這本調查書只能當成參考資料。我剛剛叱責他後,他也承認自己帶有私意了。」
  「我是說了沒錯,但是……」
  法佐特點點頭說:
  「那些發言和記錄都沒用,這裡可是只重視結論的交涉場地。」
  聽到法佐特的話語,大城抬起頭說:
  「我說啊,好歹我也是很拚命在記錄口述內容……沒想到會被說沒用──」
  法佐特沒理會大城,看著落在自己與佐山之間的手機殘骸說:
  「我承認那本調查書帶有私意的發言並沒有留下記錄,所以不管你怎麼說,我都可以主張調查書的內容正確無誤──調查書一旦出版且散佈出去後就算你提出反對意見大部分的人也會相信這本調查書的內容而不是你說的話!」
  「法佐特,現在我要測試你的注意力,準備好了沒?」
  聽到佐山突然說出的話語,法佐特抬起頭說:
  「……什麼?」
  「現在是我在發問。你只要回答我就好,聽好啊──我眼前現在有一支手機的殘骸,你在捏碎這支手機之前……有先確認手機是否在運作嗎?」
  新莊不明白佐山如此詢問的用意。
  而法佐特可能也不明白,他稍微壓低身子說:
  「有在運作……不是嗎?」
  聽到半龍難得顯得含糊的話語,新莊發出「嗯?」的一聲傾著頭說:
  「……這是怎麼回事?」
  法佐特聽到新莊的反應,猛地回頭說: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沒、沒事,沒事的!可能是我有些誤解了。」
  儘管新莊慌張地揮手說道,法佐特仍然盯著她看,露出整齊的利牙說:
  「這是怎麼回事?新莊啊你不是和佐山配合好了嗎?等他發出暗號你就錄影──」
  「等、等一下!」
  新莊不明白法佐特說出的一些單字的意思。而且,法佐特在先前提到這些單字時,也讓新莊感到在意。新莊以充滿疑問的語調說:
  「……你說配合和暗號是什麼意思?」
  法佐特聽了,瞬間挺起向前傾的身軀。
  他看著新莊,露出利牙並抖動了一下身軀說:
  「佐山·御言把外套連同手機交給你……在他舉高手帕發出暗號的同時你不是就開始錄影了嗎?為了錄下我口吐狂言的模樣。」
  「咦?不、不是那樣子的,我沒被交待要那麼做。」
  新莊心想:「這之中一定有什麼誤解。」她不明白眼前的半龍為何會重視只是在一旁聆聽的自己。
  彷彿聽見了新莊內心的疑問似地,法佐特告訴她說:
  「那麼為什麼佐山·御言拿出手帕擦額頭時你會縮了一下身子?在那之前的佐山·御言把外套交給你時沒有指示你做些什麼事嗎?所以你才會說:『那種事我做不到』──」
  新莊屏住了呼吸。
  「不、不是那樣子的!」
  說著,新莊看向身旁,佐山面無表情地仰望著天空。他可能是察覺到新莊的視線,伸手抓起肩上的貘,然後讓貘坐在自己頭上。
  他和貘瞇起眼睛仰望著天空。
  似乎打算無視到底的樣子。
  新莊心想:「既然都這樣了,那也沒辦法吧。」她抱著會臉紅的決心,決定向法佐特證明她的清白。
  「佐、佐山同學把外套交給我的時候,是這麼說的!」
  新莊猶豫了一下後,繼續說:
  「他說:『緊張感讓我越來越忍不住想要摸你的屁股。要是忍耐不住時,我會舉高手帕當作暗號,到時你記得露出屁股來。』可是,我怎麼可能那麼做!不、不過是佐山同學的請求,所以我看到他拿出手帕時,有、有點嚇一跳,才會抖了一下……!」
  聽到新莊面紅耳赤地做出說明,法佐特感到無力地開了口。
  他張開的嘴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這麼緩緩看向前方。
  在他的視線前方有佐山的身影,那是讓貘坐在頭上的佐山身影。

  ●

  像是為了回應大家的目光似的,佐山拿起放在他身旁的東西,舉高給大家看。
  那是被手帕包著的插卡式錄音機,上頭的電源顯示燈正發出紅色的光芒。
  佐山發出「嗯」的一聲點點頭,看向新莊。然後為了滿足自我的樂趣,沉穩地說:
  「那麼──繼續說下去吧,新莊同學。抖了一下後,怎麼了啊?」
  「為什麼那東西會啟動?不是沒電了嗎!?」
  「法佐特,你可不可以安靜一點?事後要編輯很麻煩的。」
  「現、現在不是說麻不麻煩的時候吧!你快點說明這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新莊這麼說,佐山從眼前的手機殘骸裡拿起一塊零件。
  那是被折成了「」字型的電池。
  「……為什麼會動作嗎?如果這麼點疑問都解不開,那麼取得紙張後,你就可以好好享受苦難的樂趣了,法佐特。答案很簡單。因為我在進入這個概念空間之前,先換上了手機的電池。不限於IAI的產品,現在的攜帶型電器多是使用通用電池。你好好記住這點吧。」
  佐山點點頭後詢問:
  「法佐特,我們快要進入這個概念空間時,你離開這裡到外面去了吧?那時你一邊算著自己剩下多少限制時間,一邊監視我。我說的沒錯吧?」
  「你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森林太安靜了。當人類躲在森林裡時,動物和鳥類會有所警戒,但是剛才動物們的沉默超出了正常情況。也就是說,因為那時森林裡有超出人類的存在。還有,你從田里出現時,膠底襪上面沾著苔蘚,這代表著你從森林裡跑來。雖然你發現我的目光後,急忙踢掉了苔蘚。」
  佐山一邊舉高錄音機給法佐特看,一邊繼續說:
  「當我知道這東西沒電時,就已經發現有人動了手腳。既然對方想要排除這機器,我當然應該反過來利用這點……所以,新莊同學拿給我之後,我就決定調換電池,拿手機當作誘餌。」
  「那,佐山同學從這場交涉一開始就……」
  「沒錯,一直在錄音。不過,有一句話沒錄到,就是在我拿出錄音機放在身邊時說的話。因為我想要讓大家以為錄音機沒電,所以關掉了電源。」
  法佐特先用喉嚨發出聲音後,重複了佐山當時說的內容:
  「你那時說錄音機沒電,所以打算用手機留下我的誓言記錄……原來一切都是為了讓我安心地提出強硬要求!」
  「哎呀呀,請不要沒憑沒據地亂說話好嗎?」
  佐山繼續說:
  「要不然我現在重播給你聽聽看好了。這裡面也錄下了你因為我的叱責,而用了原住民字眼的那段話喔。」
  「不用了,這不重要──你有什麼要求?」
  聽到法佐特的話語,佐山搖搖頭說:
  「我沒有什麼要求。不過,我要你做應該做的事。也就是我們提供技術,相對地你們允許我們使用概念核。還有──必須與我們UCAT共同進行1st-G的崩壞調查。為了我們雙方的和解與理解,既然你們要求留下記錄,那我們也有必要保有記錄。應該在完成這些動作後,再思考後續的事情吧……我說錯了嗎?」
  法佐特聽了,高舉雙手取代他的回答。
  佐山歎了口氣,心想:「總算結束了。」然後把貘從頭上放下,簡短嘀咕一句說:
  「鬧劇一場。」

  ●

  聽到佐山以感到厭煩的語調說話,新莊不禁傾頭。她在視線前方看見佐山皺著眉頭。
  「鬧劇……為什麼這麼說?你看起來很不高興的樣子。」
  佐山點點頭,先看了新莊一眼,然後看向大城說:
  「──老人家,我希望不要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了。」
  聽到佐山這麼搭腔,大城抬起頭露出苦笑。搞不清楚狀況的新莊詢問:
  「這、這是怎麼回事?大城先生……」
  「我途中就發現一切都是老人家安排的。你想想看,法佐特怎麼有辦法在我的遺失物上面動手腳?是誰要你把東西還給我?為什麼在進入這個概念空間之前,被限時的法佐特能夠在外面等我們前來?還有,是誰讓我們在法佐特眼前停下腳步,然後詢問我帶了什麼東西?」
  佐山吸了口氣繼續說:
  「重點就是,這次的事前交涉是個測試。我想到紙張技術時就發現了,1st-G很聽話地遵照著Low-G的規定。既然這樣,法佐特不可能表現出攻擊性的態度,對於遲遲沒能想到這點,反而認真應付著這場惡作劇的自己,我真是感到羞恥……」
  佐山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閉上眼睛。面對這樣的佐山,新莊不知道該對他說些什麼。
  對照之下,法佐特則是用喉嚨發出笑聲說:
  「別恨我啊佐山·御言,或許你不信但我可是很認真的。」
  「認真啊……」
  佐山仍然閉著眼睛,歎了口氣。
  看著肩膀無力垂下的佐山,新莊不禁覺得佐山還是有他自己的感受。
  ……他是不是覺得法佐特出手有所保留呢?
  「大、大城先生,今天的交涉會成立嗎?」
  「嗯,我覺得解除造紙技術的限制確實是很有用的點子,應該會成立吧。」
  「你好好跟他談好不好?佐山同學,大家現在議論不是鬧著玩的。」
  聽到新莊說道,佐山睜開了眼睛,兩人四目相交。
  然後她認為這個人無論面對什麼狀況,一定都有辦法解決狀況的。
  「因為你是個歪理大王……」
  「謝謝你告訴我這麼直接的感想。」
  說著,佐山露出了苦笑。然而,新莊重新認真地看著佐山。在她眼前的這名少年遇到口出謬論的對手時,不但拒絕與對手好好交涉,甚至還回以更荒謬的言論。
  ……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啊。
  新莊遍起佐山說過的話,佐山說過他擁有行惡的能力。
  他說的就是這麼回事嗎?
  新莊不知道如果換成了她,是否有辦法突破剛剛那樣的難關。
  ……就算以正論突破了難關,說不定只會引來下一個謬論。
  新莊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會引來下一個謬論,但是她知道佐山確實以謬論擊退了法佐特。
  她也知道佐山的表情和肩膀垂下的程度。
  ……佐山一定沒有認真面對,想必就是因為他在途中發現這是大城先生的安排。
  新莊點點頭,暗自對自己說:「佐山今天如果發牢騷,我就當個聽眾吧。」
  因為新莊覺得佐山的牢騷對於今天在這裡結束的一切,一定是有價值的事情。
  就在新莊如此定下決心時──
  法佐特看向佐山,跟著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話說回來你還真是不好應付的傢伙,不愧是佐山的孫子。」
  新莊看見佐山用手按住左胸。他皺起眉頭,仰頭看向法佐特說:
  「──你認識我的祖父?」
  「雖然只有一小段時間而已但我當然認識他。我們降落到這個世界時就是UCAT的佐山為我們準備這個成為居留地的場地。他從齊格菲交給他的聖劍格拉姆中抽出概念創造出這裡的空間並與我們進行首次交涉之後我就不知道了。」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你應該也不認識我父親吧。我父親曾經在IAI服務。」
  「因為我們不可能離開這裡所以我什麼也不知道。」
  接著立刻補了一句:「不過,我對你的祖父印象非常深刻。」
  「我們在六十年前也做過像剛剛那樣的暫定交涉。你的祖父聽到我以死者人數要求賠償時也怒叱了我一頓。他說我不應該忙著計算死者人數和價值來要求賠償而是就算有反對派也該擬出能夠在這塊土地安居並找回榮譽的策略。」
  法佐特補充了句:「雖然目前還沒有實現。」
  新莊忽然把視線移向法佐特身旁的大城,他看著法佐特的背影。
  在大城的視線前方、在新莊過去曾經緊緊攀住的背上,想必有著折斷羽翼的傷痕。
  新莊在心中點頭說:「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短暫的沉默降臨。或許是感受到了什麼氣氛,法佐特緩緩把視線移向仰望著自己的大城。他斜眼看著大城,然後以略帶責難的口吻說:
  「雖然這是你們的問題不過UCAT的秘密實在太多了。」
  「因為UCAT是為了拯救世界的秘密組織啊,當然會有很多秘密了。」
  「就連1st-G的代表人,也不知道詳情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法佐特點點頭說:
  「我們對於UCAT的行動幾乎不知情。不過在一九九五年發生的大規模變動,也就是日本UCAT的暫時解散和重組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聽到法佐特的話,新莊與佐山異口同聲地說:
  「……暫時解散和重組?」

  ●

  在佐山的視野裡,法佐特看向他與新莊。
  「你們果然不知道啊。這件事幾乎在新莊被UCAT撿來同時也就是一九九五年年底突然發生除了首腦級人物之外幾乎所有職員都離開了UCAT。」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原因,佐山·御言我還想請你們告訴我呢。應該只有這個大城和少部分的人知道真相吧──有謠傳說是為了阪神大地震的救援活動中造成多人死亡,而引咎辭職。」
  「原來如此。」佐山點點頭說道,並沒有因此感到失望。
  因為他知道全龍交涉原本就有祖父加上的條件,也就是自行收集所有情報的條件。
  佐山覺得在這裡光是聽到1st-G的故事就已足夠,而且……
  ……除了調查十個G之外,也針對UCAT展開調查就好了。
  看見佐山點頭,法佐特也點頭做出回應。然後,半龍看向新莊開口說:
  「雖然我很猶豫該不該說出這個情報但是既然多年不見的新莊來了就告訴你吧。」
  「咦……?我嗎?」
  「沒錯對你們來說這件事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這個概念空間雖然是由佐山·薰構成但是他說過那是因為有人把原始資料給了他所以才做得出概念空間。」
  「是UCAT的同伴給他的嗎?」
  「不他說是護國課時代的同伴。他說那個人在護國課時代就已經調查清楚各G的所有概念而他只是照那個人的調查資料去做而已。」
  法佐特仰望天空,一副彷彿看得見構成概念空間的透明牆壁似的模樣,緩緩移動著視線說:
  「聽說那個人原本是以衣笠教授的助手身份參與護國課的行動,但是並沒有加入UCAT。我不知道那個人消失到哪裡去了。」
  「那個人……是誰?」
  聽到佐山的詢問,法佐特說出了一個姓氏:
  「──新莊,我只知道那個人的姓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4 PM

第二十章 察覺的心


因為不知道一切才察覺得到嗎
因為知道一切才察覺不到嗎
世上也有兩者皆非的人


  ●

  儘管才剛進入午後,衣笠書庫裡卻顯得陰暗。
  雖然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亮著,但位置太高,反而使得林立的書架形成了陰影。
  在泛著微弱藍光的陰暗書庫裡,有三個身影。
  一個是站在櫃檯裡打電話的齊格菲。
  一個是在呈現階梯狀的地板中央,坐在椅子上、並讓鐵拐靠著身旁桌子的大城·至。
  最後一個是在最裡面書架上找書的Sf。
  大城瞥了站在櫃檯裡的高大背影一眼。
  齊格菲已經講了很久的電話,而且還沒有要掛斷的跡象。
  至稍微調整了一下坐姿,他讓屁股往前挪,跟著翹起二郎腿,搖晃著掛在襪子前端的訪客專用拖鞋。
  「至大人。」
  至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Sf面無表情地站著。她手上拿著──
  「喲,你找到了啊,我一生中的污點之一。」
  「Tes,這是您的畢業紀念冊。不過,說是紀念冊(註:原文為album,指專輯或相簿),看起來卻像普通的印刷品。」
  「太教人驚訝了,德國製品竟然會批評別人的英文不好。英文不是你的敵對語言嗎?」
  「不,真正的敵人是蘇聯。英國和美國的裝甲太薄,根本不成對手。」
  「……你到底在說什麼?」
  「Tes,我指導的是機器人……您的眼神是什麼意思?我只是說出業界的常識而已,怎麼了嗎?」
  「以我的常識來說,蘇聯應該早在你出生之前就不存在了,難道是我多心?」
  「Tes,您說的沒錯。不過,蘇聯一直存在於大人的心中。」
  「喔?好訝異啊,機器人竟然會說到『心』。這麼說來,我的心是你的敵人啊?」
  「不,但是可以判斷出您的心是蘇聯製品。明明裝甲很厚,而且能夠放出必殺的一擊,個性卻不明顯──還有,裝甲傾斜一邊也是值得一提的地方。不過,兩者差別在於沒有大量生產。」
  「你別忘了順便加上冷漠的特徵。」
  「不,因為我沒有心,所以無法判斷。」
  Sf面無表情地敬了個禮後,用兩手遞出顯得老舊的藍色紀念冊。
  至什麼也沒說地接過包覆天鵝絨的紀念冊。
  他掀開封面翻閱著,然後一邊看著接連不斷的班級照片,一邊歎了口氣。這時繞到他背後的Sf開口說:
  「從照片裡排列的面孔看來,可判斷出儘是一些腦袋空空的人們。」
  「──不准搶我的台詞。」
  「我的職責就是為至大人省去麻煩。」
  「那你壞掉時要麻煩誰來丟?」
  「不,我的停止時間被設定在與至大人的崩壞日相同的時刻,不需要麻煩──」
  至閉上眼睛,用自己的話打斷了Sf的回答:
  「別說了,這我已經聽過好幾遍了。」
  至面無表情地說道,Sf只用了「Testament」回應。
  接著她便沉默了下來。至一頁頁地翻著紀念冊,當翻到畢業文集的頁面時,他開口說:
  「就是這裡,你讀讀看這篇愚蠢的文章。」
  「Tes,讀出聲音來嗎?」
  「沒錯。」
  「Tes,很久不曾聽到至大人的朗讀命令了。從我來到日本的第五天朗讀過後,就不曾有了──我做了深層五度的確認,所以這個記憶不會有錯。」
  「嗯,我也記得這件事。我惡作劇地把從職員那裡沒收來的色情漫畫交給你,結果你突然放大嗓門讀出來,難不成你的倫理規定也跟國外一樣?」
  「因為您那時沒有命令我把書本丟掉──朗讀是女僕或管家的重要工作。不過,像那種包含許多叫聲和模擬聲的內容,並不適合沒有感情的我。」
  至無言以對。他半睜著眼回頭看向Sf,然後遞出紀念冊。Sf收下紀念冊讀道:
  「題目──『亢奮劑』。」
  「不是這個。在這個沒頭沒腦的題目下面那個。」
  「Tes。題目──『無題』。」

  「才覺得等到期待已久的時間,
  隨即又出現必須等待的時間,
  學習到的一切是時間的蓄積,
  連夢的盡頭也沒有新的時間,
  在這裡學得的是時間的搾取,
  也明白了無才是解救的時間。」

  Sf朗讀完後,至用右手托著頭說:
  「讓服侍自己的人來朗讀特有感覺啊,這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感受太棒了。」
  「可以判斷出這是至大人的文章。」
  「嗯,沒錯,你看得出來啊?」
  「Tes,看得出來您純粹是想把『的』排成橫向一排的意圖。另外,文章裡除了譏諷的意思之外,找不到其他內容。」
  「──哈,你真是優秀的機器。我是真心在誇獎你,所以你要表現得開心,還要加上動作。」
  Sf面無表情地回答後,把雙手舉高到頭上,再放下雙手。
  「剛剛的動作是否符合您的要求呢?如果您強烈要求,我可以連續執行三次。」
  「德國製品真是高性能。」
  「Tes,也有萬全的售後服務,今後請您放心地使用。」
  至沒點頭,他頂出下巴指向書庫深處。Sf拿著紀念冊準備走向裡面時──
  「────」
  先為至重新套好他翹著的二郎腿上、搖搖欲墜的水藍色拖鞋。
  再面無表情地重新邁開步伐。
  這時,至聽見背後的櫃檯方向傳來輕輕的聲音,那是放下話筒的聲音。
  他回頭一看,發現齊格菲正看著這邊。至推了推墨鏡說:
  「大男人講電話講這麼久,不好吧。」
  「對方是我十年沒聯絡的老同伴。倒是你有何貴事,大城·至?」
  「是的,我以全龍交涉部隊的監督身份,前來確認聖劍格拉姆的移送事宜以及各種事項。因為與1st-G崩壞有最密切關係的……正是你,索恩伯克老翁。」

  ●

  在1st-G「市街派」成員所使用的體育館地下基地裡,白色機龍法布尼爾改正在休息。
  黑暗中,一道風吹了進來。
  這道風帶有顏色,是全黑的。黑風宛如跳舞般在法布尼爾改的身體上穿梭,跟著移動到天花板,上頭掛著一刻有文字的小吊鐘。
  黑風撞上吊鐘,鐘聲隨之響起。
  隨著高亢的鐘聲傳來,黑風忽然化成了身軀。
  是黑貓,布蓮西兒飼養的黑貓。
  「──嘿咻。」
  黑貓在空中轉了一圈,跟著在法布尼爾改的背上著地。黑貓沒用爪子,而用整個腳底貼在光滑的裝甲表面,緩緩地趴下身子。
  「哈根老翁。」
  黑貓開口。
  「我在這裡。」
  這時,泛著微弱光芒的老人身影出現在黑貓旁。老人打了個哈欠說:
  「定期報告嗎?」
  「嗯,對啊。不過,今天沒有像昨天那樣的消息,所以我只是來露個臉而已。」
  「我們這邊也沒有什麼動靜。不過在鐘聲停止前,你可以到外面討些東西吃再走。奈茵雖然那副模樣,但其實她挺遲鈍的。」
  說著,哈根又打了個哈欠。黑貓抬頭看著老人的側臉說:
  「哈根老翁也是會作夢的嗎?」
  「啊?」哈根看著黑貓。沒多久後,他臉上浮現笑容說:
  「對啊,我也會作夢。我剛剛就夢見布蓮西兒一邊哭,一邊跑來向我求救時的光景。」
  「你是在說你與法布尼爾改同化時的事嗎……你身為王族,為什麼會決定要同化?」
  「當時在那個地方,只剩下我擁有能領導大家的身份。而且,我們搬移到這邊的世界時,也必須釋放內部概念,然後做出一個能夠讓1st-G居民活下去的概念空間。也就是說,當時必須有人與法布尼爾改同化。」
  哈根托著腮,歎了一口虛無的氣。
  「這也讓布蓮西兒……不對,奈茵受了苦。她和齊格菲相處得怎麼樣?」
  聽到哈根的詢問,黑貓陷入沉默。他從哈根身上別開視線,隔了三次呼吸的時間後才回答:
  「她、她有監視著齊格菲……她為了避免被察覺,嗯,有和齊格菲保持距離。」
  「原來如此。」哈根點點頭,表情帶著笑意,但是眉梢卻微微下垂。
  「原來如此。」哈根再次喃喃說道,跟著又說:
  「我說啊。」
  「什、什麼?」
  聽到黑貓充滿疑問的回應,哈根點了點頭,然後看向前方,再看向下方說:
  「我們有各種不同的立場,真的很麻煩……不過──」
  「不過?」
  「至少在我們之中,你要一直站在她那邊。」
  黑貓聽見了哈根的話。他在一片昏暗之中,以點頭表示同意。
  接著,房門便隨著敲門聲打開,一名身穿白色貫頭衣的女子走了進來。
  女子顯得匆忙。她迅速地走進房間後,以帶著焦躁的語調說:
  「調查──調查完畢了,確實如哈根大人所說沒錯。」
  女子吸了口氣,調整一下呼吸後開口說:
  「IAI總公司方面已經著手進行運輸機的離地準備。聖劍格拉姆……應該會在今晚經過我們上方,被空運到目的地……」

  ●

  齊格菲的聲音在衣笠書庫裡響起。
  「……格拉姆會在今晚完成移送啊……1st-G的全龍交涉將正式展開的日子還是來了。」
  櫃檯裡的齊格菲說道。他的說話對像──至保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勢說:
  「我想父親也老糊塗了,竟然會把一切交給小鬼來處理。聽說今天順利完成了暫定交涉。不過據我所知,那只是辦家家酒程度的交涉而已。」
  「你很嚴格呢。」
  「我對自己是很寬容的。所以說,聰明的傢伙們才能得救。因為他們知道要逃離我。」
  「……你希望佐山·御言他們退出嗎?」
  「就算我希望,決定權還是握在那些小鬼們手上。」
  「不過……」至重新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說:
  「只要格拉姆一被移送到這邊的UCAT    總部來,就會立刻展開與1st-G的正式交涉。」
  「也就是說,全龍交涉即將正式展開。」
  「沒錯,一旦參與到這個階段,就無法退出了。對佐山·御言來說,他的期限就到格拉姆送達為止──要他自我決定的期限。」
  說著,至伸手觸碰翹起二郎腿的腳尖,把剛才Sf為他套上的拖鞋,恢復成原本就快脫落的狀態。
  他一邊用腳尖搖晃著水藍色拖鞋,一邊說:
  「剛剛的電話是誰?」
  「我不是說過是老同伴了嗎?這個同伴很高興看到佐山·御言開始有所動作。他剛剛說:『佐山·御言應該也會跟當時的我們一樣,在看不見方向的狀況下,試圖瞭解各種事情。』」
  「只要不停地尋找下去,至少會在找到的一百個答案裡面,能夠有一個是正確答案,是這個意思嗎?」
  「沒錯。只要不停經歷失敗和質疑,就能夠找到真實。」
  齊格菲在嘴角浮現淡淡的笑容。
  「──我還記得在護國課時期,我們第一次發現概念戰爭時的情形。那時候我……假裝成願意協助護國課的樣子,結果被發現我其實是前來破壞針對德國的地脈改造設施。」
  齊格菲露出苦笑說:
  「那時我還沒動手,就有人先破壞了設施。那些認為是我下手的同伴們追著我跑,最後我被迫與他們戰鬥。應該就在展開戰鬥的時候吧,天空──」
  「我聽過這個故事。聽說那時天空突然裂開,機龍和武神從天而降。」
  「那時是1st-G與3rd-G交戰。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才瞭解到這並不是只與我們的世界有關的事情,也重新認知了護國課的存在意義。」
  他繼續說:
  「我們知道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這不只包括我們那時候的事情,也包括了在那之後的事情──如果佐山·御言接受了全龍交涉的權力,不知道他在反覆的胡亂摸索之中,有沒有可能看見一切?」
  「這很難說吧?說不定在那之前他就先逃跑了,也說不定會被殺死。你還記得佐山老翁說過的話嗎?」
  「你是指『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嗎?」
  至點了點頭後,揚起嘴角笑著說:
  「還不知道佐山·御言能不能對自己認真起來使壞的惡行感到驕傲。在不是面對小規模的激進派對手時、在不是面對手下留情的暫定交涉時……也就是在面對認真的對手時,他能不能以惡為正地解決問題──更根本的問題是,完全不知道他會不會選擇來到這個戰場。」
  聽到至的話,齊格菲閉上眼睛說:
  「大城·至,你很在意佐山這個性吧,我聽黛安娜說過你在意的理由。」
  「既然這樣,你應該懂我的心情吧。我討厭那個小鬼,連看都不想看──我所認識的佐山跟那樣的小鬼完全不同,才不像他那樣是個被人保護得好好的無知傢伙……」
  「至大人。」
  聽到Sf從背後傳來的呼喚聲,至的身體不禁放鬆下來。
  在他轉頭的同時,Sf也彎下了腰。
  Sf再次沉默地重新套好至腳上的拖鞋。
  至準備站起身,但是右腳卻一陣顫抖,眼見就快摔跤……
  此時Sf沉默地從旁伸手攙扶至。她拿起鐵拐:
  「請。」
  至這才倚著鐵拐站起來。
  挺直背脊的他向齊格菲點了點頭。
  「不過……倘若全龍交涉開始進行,我的同伴也會參與行動嗎?」
  「是的,包括黛安娜在內的所有護國課倖存者,以及初期UCAT的倖存者都會參與行動──索恩伯克老翁,您的友人也還活著。」
  「我剛剛在電話裡頭聽說了,你說的是山德森吧?」
  齊格菲皺起眉頭繼續說:
  「沒想到那個美國混混還活著,真是太遺憾了。聽說他今年會帶著曾孫前來。」
  聽到齊格菲的話,至嘴角上的笑意加深了。
  他推高墨鏡遮住眼睛,然後輕輕敬了個禮。他站在衣笠書庫的中央,書架形成的谷底說:
  「就請你當成是一場緬懷過錯的同學會前來參加吧,索恩伯克老翁。」
  隨著至的動作以及話語,Sf遲了一步低下頭。在那之後,至緩緩地說:
  「──來參加我等的全龍交涉。」

  ●

  新莊在夕陽斜照的奧多摩車站裡,與佐山一同喝著飲料。
  木造車站裡鋪設了水泥地板,兩人就坐在車站入口處牆邊的木製長椅上。
  兩人從UCAT搭乘接駁車抵達IAI正面後,再從那裡轉搭一班巴士才來到奧多摩車站。距離佐山準備搭乘的電車抵達時間仍有二十分鐘,兩人有充足的時間可以交談。
  雖然現在是午後,但畢竟學校都在放假,所以車站入口的人影稀少。新莊一邊聆聽遠方傳來汽車和巴士排氣聲,一邊看著手中的罐裝飲料。
  這是新莊第一次喝哈密瓜汽水,她覺得味道沒UCAT裡的飲料來得強烈。
  她吸了口氣,看向身旁的佐山。佐山剛剛明明還拿著UCAT給他的手機輸入電話號碼,現在卻拿著礦泉水給肩上的貘喝。
  ……可能他沒做些什麼事就靜不下心來吧?
  對於心中浮現的疑問,新莊露出苦笑。她尋找著話題,想要向佐山搭腔。
  「──那個,你覺得剛剛那件事怎麼樣?就是今天突然說要移送聖劍格拉姆的事。」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從貘身上移開視線後點點頭,把礦泉水瓶擱在旁邊說:
  「確實很突然。在我們離開UCAT的時候才突然接到通知……不過,事情總是突然說開始就開始啊。」
  「……那,佐山同學打算怎麼做?你會參與全龍交涉嗎?」
  「你會參與吧?為了追尋法佐特告訴你在護國課的新莊這個性。」
  「嗯……可是,現在先不要談我的事,談談佐山同學的事。」
  「這樣啊……」佐山沉穩地作了開場白,然後繼續說:
  「目前──應該會傾向於不參與。」
  「真的嗎?」新莊歪頭說道。佐山見狀點點頭說:
  「嗯,沒錯,結果我還是沒找到自己的答案,但是時間先到了。這樣就像還沒準備充裕,就要去考試一樣。重點在於──既然知道這次考試拿不到好成績,倒不如退出得好。」
  「你說的答案是指……『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的意思嗎?」
  聽到新莊說道,佐山稍微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收起表情,緩緩點頭說:
  「遭人怨恨是件很難的事。而且……昨天的騎士們,還有今天的法佐特可都是含著恨意在行動。雖然不管是昨天還是今天,我好像都應付得很好的樣子,但其實在最根本的地方,我根本沒被當成對手。」
  他吸了口氣。
  「好比說,法佐特希望能夠讓和平持續下去。他的想法裡有妥協,也有被人視為背叛的部分。但是……他想要讓這樣的想法成立,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因為這樣是正確的啊。你覺得像激進派那樣戰鬥,能夠得到什麼嗎?」
  「當然有。」佐山繼續說:
  「只要獲得勝利,消滅了對手,就能夠得到只屬於自己的和平世界。還有,即使沒有獲得勝利,但只要能夠讓對手知道自己的力量,或許就有辦法讓心生恐懼的對手讓步。」
  「你這樣說,就跟什麼事情都必須靠暴力來解決的意思沒兩樣呢……」
  「暴力可是初步的語言概念喔,新莊同學。同意就握手,否定就出拳相向,就算沒有語言一樣能夠溝通,至今地球上的各個角落仍存在著持有暴力習性的部落。我反過來問你……為什麼非得以語言來解決?在人類誕生時,根本沒有語言這種文明,這種暴力的代理品;為什麼有必要用這種東西來解決事情?」
  「可、可是,這樣不是會傷害到彼此嗎?」
  新莊不禁用力握緊了手。
  綠色氣泡從她手中的罐裝飲料灑了出來。
  新莊發出「啊」的一聲,慌張地從口袋裡取出手帕。她一邊擦手,一邊不安地想著:「難道佐山連這樣的事情都不懂嗎?」
  ……這很重要,絕對是很重要的事情。
  新莊在心中點點頭,並思索起應該對佐山說的話。她皺起眉頭,一邊折著手帕,一邊說:
  「那個,佐山同學──」
  她沒說出後面的「你聽我說好不好?」這句話。
  佐山正在新莊的視線前方看著她,臉上浮現了無力的笑容。
  新莊告訴自己:「這沒什麼,不過是笑容而已。」然而──
  ……為什麼佐山會對著生氣的我,露出這樣的表情?
  「──新莊同學,這就是你找到的答案,所以你有權利接受考試。」
  聽到佐山接著說了句:「比我有權利得多了。」新莊感到背脊一陣顫動。
  「沒、沒那回事,我、我……」
  「你是不是想這麼說?你想說:『不管是面對今天口吐狂言的法佐特,或者像昨天的那些傢伙,還有前天的人狼,我都沒辦法和對方溝通,也沒辦法和對方戰鬥。』」
  看見新莊點頭回應,佐山詢問:
  「……你覺得他們為什麼有時無法和我們好好溝通呢?」
  「那、那是因為、呃……因為語言無法讓他們發洩所有的怨恨情緒?」
  「沒錯,因此他們不願意坐下來好好地和我們溝通。反過來說,追求和平的人只會和同樣想和平解決事情的人溝通。不過……」
  「……不過?」
  「不追求和平的人也會因為戰爭而有所損失。不……或許正因為他們無法原諒有所損失,所以打從心底憎恨戰爭。」
  「…………」
  「既然這樣,那我們的贖罪到底算什麼?只補償願意以和解為前提的人就算數了嗎?對於想要致我們於死地的人,不理會他們就是最好的辦法嗎?」
  「可、可是,如果面對他們,你有可能會被殺死耶,佐山同學。」
  「正因為如此,所以全龍交涉也給了我們力量。」
  佐山繼續說:
  「我好像明白了──明白祖父對全龍交涉做出前提條件的用意。明白祖父為什麼不肯給我們任何情報,甚至還允許我們戰鬥。」

  ●

  佐山把雙手交叉在胸前,背靠著木製長椅坐著。他一邊感受著高低不平、顯得粗糙的冰冷木板,一邊說:
  「在十個G當中,應該有人希望打敗我們或致我們於死地吧。他們為什麼想致我們於死地呢?為了讓我們找到他們真正的理由,並加以活用,所以才不提供有關過去的一切情報給我們。」
  「因為無心調查之下所得到的知識沒有價值可言……?」
  「沒錯,要先有學習的意志,才能夠把知識變成智慧。就算我們拿單方面提供給我們的完整知識作為盾牌,遺族們也感受不到我們的誠意吧。」
  佐山提起貘,它本來把臉貼著瓶子看著裡頭的水,現在則被吊在空中。剛開始四肢仍會亂甩亂動,但當它和佐山視線相會時便安靜了下來。
  佐山入下貘,跟著讓瓶子橫倒。貘用臉部對著瓶口,抱起瓶子喝水。
  看見小動物的動作,新莊不禁露出苦笑。佐山臉上也浮現一樣的笑容說:
  「我們利用這只貘,在親自調查下,得知沒有經過美化和扭曲的過去後,必須自行判斷過去。在做出判斷後──」
  「必須利用不管是暴力也好,語言也好的所有手段進行交涉?」
  「祖父會把全龍交涉交給我的理由,就是這麼回事吧……佐山這個姓以嚴惡徒自居的意思是,必須運用這些知識與智慧,做出各種判斷。」
  佐山說罷閉上了眼睛。
  新莊也沒有看向四周其他地方。佐山接著說:「不過……」
  「……不是說因為擁有知識和智慧,就一定需要我的邪惡。不管怎麼說,我的祖父儘管採取了這樣的做法,卻還是招來怨恨。」
  佐山感覺到身旁的新莊身體變得僵硬。隔了一會兒後,新莊開口說:
  「你還是重要考慮一下比較好。這個角色──或許很適合你來扮演。但是,這樣是錯的。讓人扮演惡徒來結束一切,這樣的做法根本不好。這對佐山同學來說或許很重要,但對我來說,這樣是錯的。」
  「但是,我對全龍交涉很有興趣……可以的話,我想參與看看。」
  「可是……你能夠相信自己的認真嗎?」
  聽到新莊的話,佐山歎了口氣。
  他睜開眼睛一看,發現眉梢下垂的新莊直直注視著他。
  佐山心想:「真是難能可貴的人。」
  四目相交的兩人沉默了好幾秒鐘。
  不久後,新莊微微低下頭,用像在確認般的口吻說:
  「……你真的想要參與全龍交涉嗎?」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思考著。而儘管重新思考了一遍,佐山的答案仍然只有一個:
  「嗯。」
  「好吧。那……你要想想有什麼解決方法,想想能夠讓你有自信地認真起來的方法。」
  新莊保持低頭的姿勢,輕輕抱住自己的身體說:
  「當你為自己的行為是不是必要之惡而煩惱時,只要有個基準能夠讓你明確知道是或不是就好了,對吧……雖然我不知道要用什麼方法就是了。」
  「必要之惡的基準……也就是說,以惡徒自居的條件啊。」
  佐山喃喃說道,他看著自己的腳下陷入思考。
  ……能夠確定我的判斷是錯誤的基準啊。
  佐山思考了一下後,發現其實事情很簡單。如果想要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只要有個對的人在身邊就好了。
  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存在──當佐山腦中浮現這個想法時,心臟用力地鼓動了一下。
  「────」
  可成為基準的人──佐山身邊已經有滿足這個條件的人。
  如新莊所說,佐山想要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只要看那個人就知道了。
  然而,一直以來,佐山選擇將這個人從意識裡排除。
  那是因為佐山如果參與了全龍交涉,就必須帶著這個人到自己得前往的地方。也就是前往必須承受宿怨,甚至有可能喪命的前線。佐山不願意這樣的事情發生。
  「…………」
  在沉默不語的同時,汗水也從他身上滲出。他發覺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
  他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這樣的反應一點也不像平常的自己。
  只要對那個人說:「我需要你。」就好了。告訴那個人希望她能夠一同前往戰場或交涉場所,一起承受宿怨、承受死亡。
  這真是太自私了。
  他認為包括「以惡徒自居而遭人怨恨」為前提條件這一切,都是他個人的問題,而這麼做就等於想把那個人牽連進他的問題之中。
  然而,那個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在喃喃自語似的輕柔聲音這麼說:
  「──如果能夠找到佐山同學的基準,那就太好了。」
  聲音傳來的同時,佐山站起了身子。
  隨著衣服摩擦聲響起,佐山看向那個人。看向那個能夠成為他的基準、與他完全相反的人。
  那個名為新莊的人。

  ●

  新莊保持手握罐裝飲料的姿勢,讓身子輕輕往後退。
  在她眼前的佐山直到方纔仍然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現在卻站起身子看著她。佐山皺著眉頭,一副想說些什麼的表情。新莊看到他這個樣子,儘管縮著身子,還是忍不住詢問:
  「什……什麼事?」
  察覺到新莊的詢問,佐山發出「嚇」的一聲,身體跟著抖動了一下。
  然後,他忽然放鬆臉部的力量。等到新莊再看見時,佐山已恢復平常的表情,那張臉近乎面無表情。然而在新莊眼中,微微低著頭的佐山表情像是為了什麼而感到迷惑的樣子。
  ……佐山同學怎麼了嗎?
  新莊傾著頭。
  「你想到什麼了嗎?是有關全龍交涉,還是基準……」
  她一邊喃喃說道,一邊心想:「我到底在擔心什麼?」
  自己明明說過全龍交涉很危險,但聽到他說想要參與全龍交涉後,不僅自以為是地給了建議,甚至還打算幫助他。
  ……其實我內心是……
  希望他能夠參與全龍交涉。
  不願意見到他喪命,也不願意見到他遭人怨恨,但是他能做到自己辦不到的事,而他也希望去做。
  腦中首先浮現初次見面的場景。那是在森林裡,讓他躺在膝上的時候。儘管之前一直認為自己是錯的,他卻認同那是對的。
  還有,在那晚的歸途中,為了不小心硬把自己的想法套在他身上而道歉時,他也笑著說:「沒那回事。」
  自己的想法被人否定卻覺得開心,應該很奇怪吧。
  ……這個人對我來說,一定是個正確且難能可貴的人。
  新莊在心中點點頭。
  ……我能夠做些什麼回報這個人嗎?
  當佐山與法佐特結束交涉後,情緒消沉且無法認真起來時,新莊什麼話也沒說。
  新莊決定現在應該對佐山說說話。她張開嘴巴,卻了一下嘴唇後,出聲說道:
  「──有什麼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嗎?」
  佐山重新看向新莊。他再次低下頭,然後又抬起頭。
  「────」
  電車駛進月台的聲音響起。被車輪壓過的鐵軌發出嘰嘎聲響,佐山在這時回過頭來。
  在月台響起的電車聲漸漸轉小,最後終於停了下來。
  回頭看向新莊的佐山已經完全恢復了平常的表情。然而,新莊卻無法感到安心。因為她知道佐山希望自己能夠顯得堅強,所以才會一直維持平常的舉止。
  佐山背向乘客從月台走下車站入口的腳步聲,注視著新莊。
  「──新莊同學,你聽好啊。」
  佐山點點頭,同時用平常的語調說道。
  新莊知道佐山恐怕不會說出他露出迷惑表情時,心中所想的話語。她不禁感到一陣失望,但仍然側耳傾聽,心想:「如果他想抱怨,就當個聽眾好了。」於是她開口問:
  「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在新莊略顯傾斜的視野裡,佐山用手舉高從懷裡從懷裡取出的錄音機。
  兩人的四周充滿了從月台湧現的人潮以及腳步聲。
  佐山無視這些存在,一臉認真的表情說:
  「我忘記問你剛剛的後續──你因為有預感我會碰你的屁股,所以抖了一下,後來怎麼了呢?我想聽你好好說明一下。」
  新莊在心裡抱怨:「這混帳挺堅強的嘛!」佐山在她抽搐的視野中央,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手錶說:
  「沒時間了。不過,我真的非常感興趣。來,沒什麼好害怕的,你就用力地說出來吧──來,說吧!」
  隨著佐山最後的呼喚聲,新莊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

  在窗簾逐漸被染上朱紅色的美術教室。
  布蓮西兒在眼前的地板放下黑貓後,佇立不動。她的右手仍然握著要讓黑風變回黑貓的青石,讓小鳥停在肩上,用著微微顫抖的聲音詢問:
  「你說聖劍格拉姆……怎樣?」
  在布蓮西兒的視線前方,張開四肢趴在地板上的黑貓一邊調整呼吸,一邊說:
  「聽說IAI總公司要把聖劍格拉姆空運到這邊的IAI東京分公司來,他們說……」
  黑貓喘了口氣,繼續說:
  「要把它打下來。」
  「也就是說……已經無法避免鬥爭了。」
  「法夫那要我趕快回來,他還說會讓你有機會與齊格菲決鬥。」
  「咦?」布蓮西兒面無表情地問道。她的身體開始產生了動作,那是名為力量的動作。
  一旁的黑貓則是先看了一眼布蓮西兒的表情,然後別過臉說:
  「一旦聖劍格拉姆被奪取之後,身為主人的齊格菲一定會採取行動吧。法夫那說要讓你負責對付齊格菲。」
  「布蓮西兒。」黑貓喊了她一聲。
  「大家都很期待──現在是你揮動冥界的鐮刀,讓蘊含在鐮刀裡的怨聲吶喊出來的時候了。」
  布蓮西兒打算點頭,卻停下了動作。
  小鳥在她肩上輕輕叫了一聲。
  聽著鳥鳴的布蓮西兒一動也不動。
  表情從她的臉上消失,最後化為超越面無表情的虛無。如果非得要形容,那只能說是臉上失去了顏色吧。
  「…………」
  布蓮西兒沉默不語,低著頭閉上了眼睛。
  她咬著下嘴唇,眉頭深鎖。
  還扼殺了喉嚨深處發出的聲音。
  黑貓仰頭看著這般模樣的布蓮西兒。他發現布蓮西兒閉著眼睛後,跟著稍微閉上眼睛,同樣也輕輕低下頭,並點了點頭。
  黑貓只用嘴形嘀咕了句:「好吧。」然後抬起頭說:
  「布蓮西兒。」
  聽到黑貓的呼喚後,布蓮西兒睜開了眼睛。當她與黑貓四目相交時,黑貓已經露出跟平常一樣的表情看著主人。
  黑貓再次呼喚她現在的名字:「布蓮西兒。」跟著開口說:
  「──我自認是站在你這邊的喔。」



第二十一章 通往安穩的路


走偏了路時
痛苦會在眼前蔓延
那麼若是渴望痛苦會如何呢


  ●

  佐山回到學校後,便直接前往衣笠書庫。
  他在櫃檯附近的桌子找了個座位,攤開一本書閱讀著。
  佐山把單邊書皮平放在桌面,只用右手翻書。那本書是衣笠·天恭所著的神話研究書第一冊,而佐山正在閱讀的內容是有關尼伯龍根敘事詩的部分。
  雖然老式的凸版印刷使得頁面上的照片變得模糊,但仍看得懂書上的內容。
  尼伯龍根敘事詩是拿北歐的佛爾頌英雄傳說為藍本,以德國為中心在歐洲流傳的英雄故事。
  「根據佛爾頌英雄傳說,青年齊格魯跟隨名為雷金的男子修行,並以雷金授予他的聖劍格拉姆打倒名為法布尼爾的龍。在舔了法布尼爾的血後,齊格魯突然聽得懂動物的語言。鳥兒告訴他雷金打算殺了他,並奪取他的榮譽……」
  佐山翻了一頁。
  「殺死雷金的齊格魯與名為布倫希爾德的女性墜入情網,但因為被施加魔咒而遺忘布倫希爾德,選擇了名為古特魯娜的女性。然而,布倫希爾德發現此事後,對齊格魯心生恨意,把所有人帶向滅亡之路……」
  佐山闔上書本時,有個聲音接在他的描述後面說:
  「──在佛爾頌英雄傳說裡面,齊格魯是在睡夢中被暗殺者殺害。但是在尼伯龍根敘事詩裡面,他是因為背部左側靠近心臟的位置,被一片落葉遮住而沒有沐浴到法布尼爾的鮮血,後來該處被擊中而身亡。」
  聲音的主人是站在櫃檯裡、手持紙杯的高大身影。
  佐山回頭看向他詢問:
  「有幾個地方與現實符合……你察覺到了嗎?齊格魯這個名字在德國變成了齊格菲,古特魯娜是古特倫……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你確認過其他名字與現實不符嗎?」
  「我從不曾確認過。」
  「這樣啊。」佐山說道,他輕輕敲了一下精裝書的書背說:
  「就算是沒必要確認,你也有辦法這樣回答吧。」
  佐山肩上的貘聽到輕輕的敲打聲後抬起了頭,有樣學樣地回敲佐山的肩膀。佐山苦笑說:
  「……不過,遭人怨恨是什麼樣的感覺啊?」
  聽到詢問,齊格菲先舉高紙杯喝了一口後回答:
  「唯一的慰藉就是只要我死了,一切宿怨都將結束。雖然之前我遇過好幾次襲擊,但沒有一次符合理想,所以還沒死。」
  「哈,真是棘手的自殺要求──你希望是什麼樣的死法?」
  「這個嘛……在遭到背叛者的怨恨下被殺害,這種死法絲毫得不到慰藉,只能夠認命。這正是齊格魯的死法。」
  說著,齊格菲把紙杯放在櫃檯上。隨著紙杯發出「叩」的一聲,齊格菲忍不住失笑道:
  「佐山·御言,我想你正在思考吧。既然這樣,你好好想一下。遭人怨恨是必定發生的事,重點在於──如何把怨恨降到最低,以及找到願意理解自己的人。」
  「你不是兩者都失敗了?」
  齊格菲無言以對。正因為如此,所以佐山不禁歎了口氣說:
  「這種事情真麻煩,大人真的很麻煩──你應該相當明白自己很有可能會面臨這樣的狀況?明明知道,但為什麼……」
  佐山把身體朝向齊格菲,然後像在詢問自己似的緩緩說:
  「為什麼你仍然想參與概念戰爭?」
  在佐山的視野中央,老人沒躲避他的視線,一動也不動。
  佐山等待著,等待著自己的聲音消失在書庫裡。
  然後,等到一切都化為寧靜時,答案響起:
  「……在袖手旁觀第二次世界大戰,並且逃過一難後,我深刻體會到只要發生戰爭,就會有所失。我再也不想要戰爭了,但是……」
  齊格菲想要再說什麼,卻停下來搖了搖頭。
  「對於『為什麼要戰爭』這個問題,人人想法各有不同。就算我把答案告訴你,也沒有意義。就算再怎麼有理想,只要一顆子彈就能夠奪走人類的性命。當你面臨這個事實時,就會明白自己的真心吧。」
  「──明白什麼東西值得拿一顆子彈造成的死來交換,是嗎?」
  齊格菲點點頭說:
  「我不會叫你別害怕死亡,但是退縮就看不見事實。如果你要當個理想家,就別上戰場。還有,如果要上戰場,就別死。你經過兩次與1st-G的小鬥爭,應該多多少少知道戰場是怎麼回事才對。你覺得在兩次鬥爭裡的對手們,以及你自己的表現如何?」
  佐山點點頭,他先想起人狼和騎士,最後想起新莊。
  他想著儘管害怕,卻決定要上戰場的新莊,開口打算說些什麼,但是──
  「…………」
  他找不到適當的話。
  不過他知道新莊與自己有著共通點,兩人追求的是──
  「有可能喪命的戰場……啊。」
  無庸置疑地,上了戰場一定能夠有所發現。
  佐山腦中只想著:「接下來就是我自身的問題了。」然後起身說:
  「謝謝,你的意見很有參考價值。」
  佐山在桌面推動書本,讓書本從桌邊掉落,再用右手抓住。他的左手仍無法正常使力。
  然後用右手提著書本,往擺放衣笠著作的書架走去。
  就在這時,他看向被書架遮住而變得狹窄的窗外。
  在窗戶的另一邊、夕陽的南端,有個身影快步地走在通往正門的道路上。
  那是新莊·切的身影。他把頭髮綁在頸後,胸前抱著臉盆和毛巾。
  ……他是準備要去昨晚我告訴他的澡堂吧。
  佐山看了手錶一眼,發現現在才下午四點半,心想:「洗得還真早。」
  他納悶著新莊怎麼會在這個時間去澡堂,下一秒鐘察覺到了一件事。
  「──他該不會就是她吧。」
  「我剛剛好像聽見奇怪的發言?」
  佐山不理會齊格菲。
  ……所以才想趁著澡堂沒人的時間去洗澡啊?
  假設永遠是假設,如果不去確認,就無法得到答案。
  既然這樣,為了再次確認新莊·切是不是新莊·運,就應該採取行動。
  當佐山的意識決定了這一切時,他的身體早已動了起來。
  「────」
  佐山急忙把書本放回書架上,以飛快的步伐橫越書庫。
  聽著佐山發出的腳步聲,齊格菲不禁皺起眉頭。
  「抱歉。」
  佐山對齊格菲簡短說道,並揮了揮手。他在心中盤算:走出書庫大門,一路直奔學生宿舍需要兩分鐘。然後再追上去的話,新莊應該正好浸泡在浴池裡。這麼一來,就能夠控制場面。
  佐山一邊心想:「勝利在望。」一邊推開書庫大門。然而──
  「──唔。」
  他發出煞車的腳步聲,並隨著動作停下身子。
  正面有道人影。在推開的大門後、夕陽斜面照的走廊上,有個嬌小的人影。
  那是腳邊帶著一隻黑貓,懷裡抱著裝有小鳥紙箱的少女。
  站在佐山背後的齊格菲呼喚了少女的名字:
  「……布蓮西兒同學。」

  ●

  布蓮西兒目送著穿過她身邊跑去的佐山·御言背影好一會兒,就聽見佐山莫名其妙地嘀咕著:「洗澡、洗澡。」這點來看,應該是跟1st-G無關的樣子。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布蓮西兒往前踏出一步。
  這時,齊格菲從櫃檯裡走了出來,並且快步地走了五大步。
  「──小鳥又有什麼問題了嗎?」
  布蓮西兒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有句台詞她應該要說出口。
  ……不知道這次我能不能好好說出來。
  布蓮西兒一邊想著昨天的事情,一邊張開嘴巴。她動了一下嘴唇,預習著台詞。接著才察覺到自己的腳沒有在顫抖,身體也沒有顯得畏縮。
  於是她抬起頭甩了甩頭髮,擺出自認的面無表情,仰望著齊格菲的藍色眼珠說:
  「我有點事要外出到明天早上,請你幫我照顧它。」
  「這以突然?」
  布蓮西兒覺得齊格菲好像輕輕瞪大了眼睛。
  不過,齊格菲並不是否定,也不是責怪的意思。布蓮西兒閉上眼睛低下頭,伸出抱著紙箱的手說:
  「是的。可是……所以交給你照顧。」
  布蓮西兒把頭垂得更低地說:
  「拜託你,請你好好照顧它到明天早上。」
  布蓮西兒抬起了頭,並且一邊注意著盡量讓紙箱不會隨著挺起身子的動作往後縮。
  在她視線前方的齊格菲隔了一會兒後,才點點頭說:
  「到明天早上,對吧?」
  「──是,我會在那之前趕回來。」
  齊格菲點頭應允,然後伸手拿取紙箱。
  布蓮西兒忍住不讓自己因為安心而歎息。
  她面不改色地看著紙箱裡頭仰望著她的小鳥。當齊格菲把紙箱拉向他自己時,或許是對遠離布蓮西兒感到不安,小鳥張開了翅膀。
  並拍動了它。
  「────」
  然而小鳥飛不起來,跌倒了。它挺起身子,再次仰望著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對著這般模樣的小鳥說:
  「放心,這個人……懂得小鳥們在說什麼。」
  布蓮西兒一說完,便聽到一聲帶有笑意的輕輕歎息。她驀地往上一看,看見了齊格菲的臉。然而,齊格菲臉上依舊是平常的表情。
  「怎麼了嗎?」
  「沒、沒事……那麼,就拜託你了。」
  布蓮西兒簡短地打完招呼後,便轉過身子。
  當跨到第三步時,身後傳來書庫大門關上的聲音,小鳥的叫聲也遠離了。
  她穿過中央大廳,往美術教室走去。腳邊的黑貓歎了口氣說:
  「你這次有好好說出準備好的台詞了。」
  「是啊,怎麼會這樣呢?」
  「……那是因為你知道了什麼東西對你是重要的。」
  「是嗎?」布蓮西兒以疑問句點頭說道,並陷入了思考。
  她心想:「如果真如黑貓所說,那麼小鳥和他誰比較重要呢?」

  ●

  學校正門前有一條商店街。
  商店街裡有一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澡堂,名為「永世─向日葵」。
  雖然這間澡堂是水泥構造加上瓦片屋頂的老舊設施,但是其南端蓋有一間鋼筋骨架的大型溫室,相當醒目。在三層樓高的溫室裡,可看見熱帶性植物以及非開花季的向日葵。
  區分男女浴池的垂簾上面,也分別印有向日葵的標記。
  「這是透過地下管路,使用校內熱水爐設施的二十四小時制澡堂『永世─向日葵』。雖然在校外也有好幾間姊妹設施,不過新莊應該是來我昨天告訴他的這家吧。」
  佐山一邊穿過番台(註:設置於澡堂入口處的看守高台),一邊向負責看守的老婆婆打聲招呼後,便在自動剪票機投入一枚百圓硬幣。
  他一拿起剪票機出口吐出的卡式置物櫃鑰匙,便把肩上的貘挪到頭上。接著來到脫衣間脫去衣服,把衣服塞進置物櫃,最後在肩上披上毛巾。
  佐山解開左手臂的繃帶後,覆蓋傷口的護符露了出來。雖然佐山昨天衝過澡,但是護符完全沒有被弄濕的跡象,他猜測護符應該具有某種力量。
  不管事實如何都不重要,只要鎖上置物櫃,佐山就算完成了突擊準備。
  為了做個確認,佐山站上體重計測量體重,結果得到與昨天一樣的數字。
  狀態一切良好,接下來只要帶著毛巾展開突擊就好了。至於臉盆,佐山認為使用澡堂備有的臉盆才算得上瀟灑。還有,用兩手打開浴場的門也是佐山家的風格。
  「──上陣。」
  佐山說道,跟著踏進浴場。
  因水蒸氣而顯得朦朧的浴場相當寬敞,左右兩側各有四槽十人尺見方的浴池,而浴池外側與沖洗區相連。
  佐山走在兩側浴池的中央,腳下一邊踩著冷掉的水,一邊發出輕輕的濺水聲。
  他在彷彿被蒙上一層白紗的朦朧視野裡尋找目標。
  然後發現了目標。在佐山的視野裡,左側最裡面的浴池出現了黑色。
  那是頭髮的黑色。
  佐山一邊撥開水蒸氣,一邊朝那方向前進。
  他走近一看,發現露在浴池外的確實是纖細的肩膀和黑髮。綁也一束的長髮落在臉盆裡。
  讓熱水浸泡到肩下位置的背影確實是新莊。
  ……他應該要讓脖子也泡到熱水。
  佐山心想:「晚點再勸告他一下。」並同時思考著接近新莊的方法。
  從昨天與新莊·切第一次見面時的反應看來,佐山認為他有毫無理由地提高警戒心的傾向。
  所以必須以能緩和警戒心的方法接近新莊。
  雖然他也想過突然跳進浴池表現出意外性的方法,或是大步跨過新莊頭頂展現大方個性的方法,但是他最後做出還是安全為上的結論。
  在思考時,佐山也不忘接近並觀察新莊。從浸泡在浴池裡的新莊側臉看去,閉上眼睛的表情顯得放鬆;他那讓佐山在意的身體,則坐在浴池內側的座台前端,用自己的手環抱著。
  新莊用手和放進浴池裡的毛巾遮住身體。
  ……把毛巾放進浴池裡怎麼行。
  新莊的行為讓佐山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但他強忍著,不能現在就讓新莊起了戒心。不過,如果沒有毛巾遮掩,確實就能確認到新莊的身體,這障礙非解除不可。
  首先,必須解除新莊的戒心,少了戒心的對手很容易攻陷,就是這樣沒錯。
  佐山靜悄悄地,在浸泡在浴池裡的背影后方直挺挺地坐了下來。他伸手拿起附近的臉盆,想要緩和對方戒心地說:
  「客人您好──需不需要刷背的服務?」
  新莊吃驚地回過頭,然後──
  「唔,哇、哇啊!!」
  他一邊大聲喊叫,一邊使出全力衝向浴池中央。
  飛沫和水蒸氣隨之揚起,新莊的長髮也被拖進浴池裡。
  雖然溢出浴池的陣陣熱水沖向佐山的腳,但是他仍然直挺挺地坐著說:
  「──你怎麼這麼吵吵鬧鬧的,不可以在浴池裡游泳喔。」
  「你、你幹嘛沒頭沒腦地說什麼刷背!」
  「我不過是想幫你刷背而已,沒什麼好奇怪的。」
  「夠奇怪了!!」
  佐山一邊心想:「這人真是難溝通。」一邊用手按住額頭。然而,新莊仍然用毛巾遮住身體,站在浴池裡不肯動。佐山隔著水蒸氣看見皺著眉頭的新莊,於是說:
  「為什麼你的疑心會這麼重呢?」
  「這跟疑心沒關係……你都不會顧慮到其他人的目光嗎!?」
  新莊指著牆邊靠近沖洗區的方向說道。在那裡張開雙臂,靠著浴池邊泡著澡的人是──
  「是出雲啊。」
  「喲。」出雲舉起手向佐山打招呼。佐山點點頭說:
  「不用在意,新莊同學。那個不是人,不用在意他的目光。」
  「喂!混帳佐山,難道你看過我的染色體不成?」
  「不用看也知道,你的染色體一定比人類多兩條。」
  「喔~原來如此。我果然很了不起,原來我比人類多啊。」
  「……那個,比人類多兩條指的是猩猩的染色體耶?」
  「啊?喂!佐山,你這傢伙……頭腦還不錯嘛,混帳東西。」
  「你說什麼都無所謂,給我冷靜下來。」
  就快起身的出雲重新浸泡在浴池裡歎了口氣。他先看了看佐山,再看了看新莊說:
  「我是不知道你們在爭執什麼啦。不過佐山,你得先把身體沖洗乾淨,才有進到浴池來。這是這間澡堂『永世─向日葵』流傳下來的五項規定之一。」
  「嗯。」佐山點頭,然後看向站在浴池中央的新莊。
  「為什麼你一臉生氣的表情?」
  「還、還不是因為……」
  「印象中,我好像還沒對你做什麼吧。」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等等,你說『還沒』是什麼意思啊?」
  佐山不理會出雲提出的疑問,心想:「不管怎麼樣,等我把身體沖洗乾淨後,新莊就無處可逃了。」
  佐山站起身子,朝沖洗區走去。他聽見背後的新莊在浴池裡走回原位的聲音,沖洗區的鏡子也清楚照射出新莊的舉動。佐山在照出新莊模樣的鏡子前面,找了張放在山雲附近的椅子坐下。雖然沖洗區設有蓮蓬頭,但是佐山先在附近的臉盆裡裝入溫度低於人類體漫的溫水,然後把貘放進臉盆裡。
  貘在水面上浮了好一會兒,連掙扎都沒有,就乖乖地沉入溫水裡。
  佐山抓起貘,讓它的前腳掛在臉盆邊緣。基本上,貘似乎屬於無抵抗型的動物。
  佐山吸了口氣,先用蓮蓬頭沖洗的頭髮,並抓開它之後輕聲呼喚:
  「出雲。」
  「幹嘛啊?混帳。」
  「就允許你回答一個問題好了。」
  「哼哼,好吧,把你的卑賤的請求告訴偉大的我吧。」
  佐山點點頭,然後一邊用毛巾搓著澡堂備有的肥皂,一邊說:
  「──新莊同學的身體怎麼樣?」
  聽到佐山的詢問,鏡子裡的出雲回過頭看他,一臉認真地點了點頭說:
  「關於這點,我的見解是──你的腦袋有問題。怎樣?懂嗎?如果不懂,我或以說得更明白一點……笨·蛋·先·生。怎樣?懂了吧?」
  「你真是個老是毫不在乎地用言語傷害他人的男人。下十八層地獄去吧,你這狗娘養的。」
  佐山歎了口氣,然後透過鏡子直直注視著出雲說:
  「我不是在開玩笑,是認真的,懂嗎?我是認真地在問你新莊同學的身體怎麼樣?」
  聽到佐山的話,鏡子裡的出雲臉上彷彿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然後驀地別開視線說:
  「──抱歉,原來你是認真的啊。」
  「沒錯,懂了就好。」
  「嗯,抱歉,我沒想到你會是認真的……而且,我有千里就很滿足了。」
  「原來如此,是我太勉強你回答這個問題了。我可以說:『去死吧,沒用的傢伙。』嗎?」
  「那我可以說:『滾吧,死同性戀。』嗎?」
  就在佐山沉默不語地用左手拿著蓮蓬頭,再用右手握住熱水閥時──
  背後傳來大量飛沫落下的聲音。
  佐山朝鏡中一看,發現擁有一頭黑色長髮的背影正躡手躡腳地打算離開浴場。
  「休想逃!」佐山把頭髮往後梳了一下後,一轉身便彎著腰向前直奔。
  「且慢……!」
  在佐山如疾風而過的視野裡,新莊準備轉過身來。
  要避免新莊擺出防衛的姿勢,首要之務便是不被新莊察覺。
  為了從新莊的視野中逃離,佐山跪在潮濕的瓷磚地板上。
  他保持跪坐的姿勢,劃過地板上的積水向前滑動。
  伴隨著水聲滑過地板時,佐山看見頭上的新莊好像是找不到東西似地東張西望。
  下一秒,佐山抓住了眼前的新莊腰部。

  ●
  佐山兩手一抓住背對著他的赤裸身軀,便感覺到手中的身軀使勁地抖了一下。
  新莊轉動脖子和肩膀,以扭轉身軀的姿勢從上方看著佐山說:
  「佐、佐山同學……!你幹嘛突然抓住我?」
  佐山以跪坐的姿勢從下方按住想要扭動身子逃開的新莊,開口說:
  「冷靜點。」
  「有、有沒有搞錯啊!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不懂?我是要你靜下心,不要慌也不要急,保持自然狀態。」
  「我不是在說這個。」
  新莊大聲叫道。不過,他停下了想要逃跑的動作,滿臉通紅地說:
  「……你、你到底要做什麼?有事就快說!」
  「我想看看你的身體來確認一件事,這件事不是用說的就能理解,而且──這件事對你來說非常重要。」
  「非常重要……?」
  新莊皺起眉頭說道,然後別開視線。隔了一會兒後開口說:
  「你不會再做更奇怪的事?」
  「怎麼這麼說呢,我什麼時候對你做過奇怪的事了。」
  「那、那個啊,佐山同學……算我求你,左右兩邊都好,拜託你轉向其中一邊。」
  聽到新莊的要求,佐山選擇了左邊。他往左邊一看,看見鏡子裡映著自己與新莊的身影。
  鏡子裡的自己以跪坐的姿勢,用雙手抱住站立著的新莊屁股。
  這不過是為了確認新莊是不是女性的手段之一罷了。
  「──有什麼好奇怪的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低下頭,別開露出冷漠表情的臉說:
  「喔,原來如此……原來怪人不會察覺到自己很奇怪啊……」
  「真可憐。」
  「我是在說你耶!!」
  「你好像有被害妄想症的樣子……先不管這個,總之你乖乖別動。」
  新莊聽了,發出「嗚~」的呻吟聲。佐山從新莊臉上移開視線,看向前方。
  新莊的屁股就在佐山眼前。因為被抱住,所以兩團肉朝向佐山這方略微凸起,表面還沾著水滴。從腰部和大腿分別由上、下兩方延伸的曲線形成了隆起的形狀。那形狀看起來──
  ……相當渾圓。
  佐山心想:「太完美了。」隨著他稍微加重雙手的力量,渾圓的形狀輕柔地變形,蓄積在兩團肉之間的水滴像在畫著圓圈似的往下滑落。看著眼前的光景,佐山在心中發出感歎。他有感而發地想著──
  ……竟會如此煽情……
  然而,當察覺到自己的思緒時,佐山搖了搖頭。
  他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沉溺於屁股鑒賞會的時候,現在該確認新莊是否為女性。但是──
  「該怎麼用簡短的一句話來形容這份美感……」
  渾圓又煽情。佐山稍作思考後,「呼」地吐了口氣,跟著用短短一句話形容出他的感覺:
  「圓煽……」
  「什、什麼?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奇怪的話!?」
  「沒事,我只是在追求新的表達方式而已。你不用擔心。」
  說著,佐山思考了起來。他知道光看屁股當然無法判斷出新莊是男是女,於是開口說:
  「──好了,接下來才是重頭戲。轉過來吧,新莊同學。」
  「那、那、那個,佐山同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等等,你說重頭戲是什麼意思?」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懷疑!這可是相當重要的事情!」
  被佐山一罵,新莊放鬆了身體的力量。佐山仰頭一看,發現新莊垂著眉梢看著他說:
  「不、不轉過去……你那邊,不行嗎?」
  「沒錯,不這麼做,有些事就沒辦法明白。」
  「…………」
  新莊沉默不語地別開視線。所以,佐山也放鬆抱住新莊屁股的手。
  新莊緩緩轉向佐山,雙腳併攏站著。但是,佐山可沒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你在害羞什麼?拿開毛巾和你的手。」
  「不、不讓你看不行嗎?這、這太奇怪了吧,你現在應該是要做奇怪的事吧?」
  「我已經說過好幾遍了,這件事對你我都很重要,新莊同學。」
  「真的嗎……真的對我和佐山同學都很重要?沒騙我?」
  佐山沉默地看了新莊一眼後,新莊便微微閉上眼睛。他紅著臉,咬著下唇,僵著身體說:
  「你不可以做奇怪的舉動喔。」
  新莊拿開了毛巾,濕毛巾輕輕落在地上。
  然而,新莊仍然用兩隻手遮住胸部與兩腿之間。於是,佐山開口說:
  「手。」
  新莊沒有點頭回應佐山說的話。但是,他舉高雙手,隨著「唉~」的一聲歎息遮住了臉。
  佐山把跟著手的動作往上移的視線緩緩地往下拉。
  雖然新莊用手遮住通紅的臉,但是他微微張開的眼睛從指縫之間看著佐山。
  新莊聳著肩,兩肩之間的胸部很平坦,和佐山昨天觸摸的胸部一樣。
  水滴滑過濕潤的肌膚,從胸部到側腰,再滑落到肚臍眼,最後溶入肌膚。
  或許是因為緊張,新莊的肚臍下方微微上下起伏著,所以又有水滴隨著起伏動作滑落。
  佐山追著滑落的水滴往下移動視線,看向新莊的雙腿之間。
  「嗯……」
  「嗯什麼嗯?不、不要啦,不要一直這樣盯著我看。」
  「抱歉。」
  佐山確認了新莊是男性的事實,確實存在的證據就在他的眼前。
  已經沒什麼好懷疑的了,心中的疑慮解開,卻帶給佐山失落感。
  新莊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他以顫抖的聲音說:
  「好、好了嗎?好了吧?你已經看夠了吧?」
  「嗯。」佐山答道,並打算點頭,但他停下了這個念頭。他需要多點時間再思考一下。
  ……現在,事實就擺在眼前。但是──
  如果這是騙局的話,會怎樣?
  佐山知道UCAT的技術有多麼高超。想必對UCAT來說,很容易就能做到這點手腳吧。
  既然要確認,就應該不讓半點疑慮留下,確認到底。
  但是,新莊現在似乎逐漸提高戒心。就算馬上開始想辦法取得他的同意,也很可能只是白白浪費時間而已。
  於是,佐山慢慢伸手抓住了眼前的證據。
  佐山手中傳來的觸感、溫度、重量以及材質都符合標準,只剩下強度了。
  與其說在進行確認作業,佐山更像在檢查似地向下拉扯。
  佐山向下拉了一次、二次、三次後,稍微改變拉扯的方向,重新實施牽引動作。
  「──嗯。」
  然而,那證據怎麼扯都扯不下來。也就是說,這不是騙局。
  現在,佐山確實知道新莊是男的沒錯。他從昨天一直抱持著的疑慮在此刻總算煙消雲散。
  他抬頭心想:「嗯,這樣就算任務成功了。」然後安心地歎了口氣,並放鬆肩膀。當佐山與新莊四目相交時,臉上很自然地浮現微笑。他覺得很開心,用力地點點頭說:
  「放心吧,新莊同學──你是男的沒錯。」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啦!!」
  新莊的巴掌像在撈東西似地,從佐山視野下方的死角陰影處揮來。
  巴掌擊中佐山的下巴,他的脖子轉了一圈,身體跟著倒向一旁。

  ●

  夕陽已經逐漸沉入西邊的山脈。
  唯有位在高處的視線,才能夠追著在街景裡移動的朱紅色光芒跑。
  在尊秋多學院二年級一般校舍屋頂上的鐘樓裡,有一道坐著的人影,視線追著西沉的夕陽。
  那一身黑衣搭配上三角帽的身影屬於布蓮西兒,她手中握著綁上巨大鐮刀的掃把。
  布蓮西兒望著西邊背著夕陽形成陰影的山脈。為了不讓底下的人看見自己,她抱著膝蓋,靜靜地坐著不動。
  陪伴著她的黑貓歪著頭,仰望動也不動的主人。
  這時,視線看向西方的布蓮西兒面無表情地開口說:
  「沒問題的……因為我已經把我的疑問丟出去了。」
  「真的嗎?」
  「嗯,這樣就能夠明白一切──要是他來奪取聖劍格拉姆,就表示他拋棄了我托付給他的小鳥,他就是背叛者。」
  「要是他沒來呢?」
  「如果是這樣,我會原諒他。」
  布蓮西兒說道,然後稍微瞇起眼睛。她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說:
  「──可是,這只是單方面去丟出疑問罷了,我一定回不來這裡。如果贏了,我勢必得以1st-G成員的身份,與哈根大人一起參與交涉;如果輸了,就是死路一條。」
  「回不來……啊。」
  黑貓無力地垂下頭。
  「趁現在老實說好了你房間的月曆是我撕破的。」
  「沒關係,反正那是學校準備的東西,我原諒你。」
  「謝啦。可是,同樣由學校給的杯子也是我打破的。」
  「是嗎……雖然我很喜歡那個杯子,但反正也回不來了,我原諒你。」
  「在枕頭留下的口水印,卻偽裝成是你留下的也是我。」
  「是嗎……原來那個是你留的啊。」
  「還有,我把不小心尿床的床單塞進床墊底下,最近房間有臭味就是這個原因。」
  「……是嗎,原來是這樣啊。如果還有其他事情,一次說出來會比較快活喔。」
  「我還是確認一下好了,你說的快活是怎樣的快活?」
  「只要一眨眼就會結束──喂,站住,不准逃!」
  布蓮西兒抬高身子說道,這時她眼前的景色不是逆光的西邊,而是籠罩在夕陽底下的街景。
  「────」
  布蓮西兒停下動作環視四方。她看著住屋、建築物、田地、小森林,以及道路交叉形成的方格子。
  在輕輕響起的風聲中,所有景物都沒有察覺到布蓮西兒的存在。
  不知怎地,布蓮西兒皺起了眉頭。黑貓看見這樣的她,回頭說:
  「怎麼了?」
  「沒事。」布蓮西兒說道,然後伸手抓起黑貓。
  「再見了,與我居住的森林截然不同的景色。」
  布蓮西兒一邊說道,一邊點點頭,然後制裁了黑貓。

  ●

  在澡堂「永世─向日葵」前面的長椅上,佐山與出雲喝著玻璃瓶裝的咖啡牛奶。紅色油漆已剝落的木製長椅,被出雲的高壯身軀壓得嘎吱作響。
  佐山看見手中的瓶子裡還剩有咖啡牛奶,便讓玻璃瓶橫倒在旁邊。他一放下頭上的貘,貘便把頭鑽入瓶口,舔著剩下的少許咖啡牛奶。
  「真是只有夠沒用的動物……」
  「事實上,這傢伙好像只需靠著讓人類看見過去或作夢,就能夠活下去。不管餵它什麼,它都會吃。」
  「──不過佐山,你覺得怎樣?喝咖啡牛奶的時候,還是要一手叉腰比較好嗎?兩手捧著喝不行嗎?」
  在嘴巴四周留下瓶口痕跡的出雲回頭說道。佐山聽了,看著女浴池的垂簾說:
  「風見還沒好啊?」
  「……你有沒有在聽我莊嚴神聖的問題啊?」
  「因為我的人一觀就是不做沒意義的事。」
  「我實在不認為你剛剛在澡堂裡的怪異行為,對你的人生有益……」
  「當然有益,因為這樣我就不會再誤解新莊同學。」
  「我看現在是變成你被誤解了吧……還摔了個腦震盪咧。沒有什麼比光著屁股倒在澡堂裡的男人更難看了。」
  「好久沒有被人這麼漂亮地擊倒了,我似乎是太大意了。」
  出雲聽了歎了口氣,環視四週一圈,確認沒有其他人。
  然後把空瓶子放在地上開口說:
  「既然你說有益,那我順便問你好了──你打算怎麼處理『全龍交涉』的事?」
  「你是說那個有可能死人的現場啊。」
  「……是啊,你有看見千里狙擊敵人的樣子吧?而且,敵人在最後自盡了。像那樣的狀況,下次有可能發生在我們的身上。」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去?風見也是。」
  「因為我是IAI社長的兒子……反正,還有其他各種原因。」
  出雲看向佐山的臉,露出不帶著一絲笑意的表情繼續說:
  「我們倆早有覺悟了,你呢?雖然學校生活沒什麼好玩的,但總比沒命好吧?」
  「確實是這樣沒錯。但要是我不接受全龍交涉,你想會怎樣?」
  「我們的部隊一定會解散吧,接著應該會由大人們來處理。由那個叫大城·至的監督負責。」
  「大城·至啊……他夠資格擁有如此權力嗎?」
  「我也不是很清楚。日本UCAT有很多成員在一九九五年底的阪神大地震時,和IAI的救援隊一起死了。據說他們身陷二次災害。」
  「可能是在這樣的契機下,日本UCAT才會暫時解散吧。法佐特也提過這件事。」
  「我說的對吧?在那之後留下來的,好像只有階級比較高的人和那個大城·至而已。事實上,日本UCAT的中堅世代好像也只剩下他一人而已。」
  「怎麼每句話都是『好像』……你這傢伙不是出雲公司的繼承人嗎?」
  「很抱歉,那時候我不在這裡。」
  說著,出雲把雙手交叉在胸前。「嗯~」地吟詠一聲後,先看向上方,再看向下方,跟著傾頭繼續說:
  「──那個啊,我啊,簡單說就是10th-G的女人和Low-G的老爸生出來的麻煩。」
  「是嗎,好驚訝。哇啊真是嚇了我一跳。」
  「你竟然把我重大的發言就這樣若無其事地帶過……」
  「這件事對我來說又不是有益的話題,再說現在到處都有混血兒。」
  「──哈哈,不愧是擁有複雜家庭背景的傢伙,絲毫不會動搖。不過,我先告訴你好了。就算你沒有接受全龍交涉,我和風見也會被編入由大城·至擔任交涉人的全龍交涉部隊。」
  「為什麼?這樣聽起來,你們好像沒權拒絕的樣子。」
  「就是沒啊。」出雲繼續說:
  「因為我和風見的武器,是在我兩年前來到這裡時引發的騷動中取得的概念兵器。我的V-Sw是6th的金剛杵和弗栗多,風見的G-Sp2是10th的剛格尼爾(註:北歐神話中主神奧丁的武器)。」
  佐山記起出雲先前拿著的武器是單刃大劍,而風見是單刃長槍。
  「這兩樣兵器都是把概念核罩上機殼做成武器的形狀。因為概念兵器本身就是概念的存在,所以我們可以創造概念,無論在任何概念底下,都能夠發揮自我的力量。而且,我們的武器是概念核式,和一般賢石式兵器的力量大大不同──操作者也必須保管兵器到最後。」
  「這兩樣兵器都認你們為主人嗎?」
  「嗯,兩者都擁有意志。還有,因為我們倆是在兩年前的騷動中戰勝而擁有這兩樣兵器,所以6th完全認同UCAT,10th大部分的人也都支持UCAT。也就是說,至少6th和10th的全龍交涉算是結束了。」
  出雲露出苦笑。
  「沒蓋你,只要我一叫,那概念兵器就會飛過來。」
  「真是奇異現象。」
  「哈哈哈,不相信我說的話啊混帳。」
  「哈哈哈,醒著時別說夢話啊蠢貨。」
  兩人同時歎了口氣,佐山用手摸著下巴說:
  「就算沒有我,全龍交涉還是會進行啊。由你們和大城·至一起。」
  「嗯……老實說,自從我引起不合規矩的騷動,不小心完成6th和10th的交涉之後,聽說佐山老翁的血壓好像升得很高。我記得佐山老翁的遺言裡,應該有提到你放棄權利時的事後處理,他會把這件事委託給UCAT,是故意在諷刺吧。」
  「說到兩年前……也就是祖父對我的入學考試發表意見的時候。那時他會囉嗦個不停,原來背後有這樣的原因啊。」
  「不過,新莊跟我們不一樣……要是你放棄了全龍交涉的權利,新莊一定會被要求退出這個部隊。不管大城·至也好,還是階級更高的人也好,都太寵她了。」
  佐山皺起眉頭說:
  「……這是怎麼回事?」
  「你別把我的話太當真。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而已。雖然新莊是在大城老頭的推薦下加入我們,但是大城·至好像很想疏遠她的樣子。」
  「而且──」出雲繼續說:
  「不知道為什麼,大城·至不喜歡你。」
  「從昨天的氣氛,我就相當明白這點了。」
  佐山點頭說道,他身旁突然傳來硬物碰撞的聲音。心想怎麼回事的佐山一轉頭,就看見貘想從瓶口拔出頭,卻拔不出來。佐山抓起拚命在空中揮動後腳的貘,然後像在拔塞子一樣地拔出貘的頭。
  出雲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管怎樣,你要記得討好新莊·切。或許你這種人不會懂,但是一般人如果覺得受到關心,都會放下戒心。」
  「非常感謝您的忠告。」
  佐山露出苦笑,抓起空瓶放進長椅旁的盒子裡,然後背對著出雲說:
  「我這就是去討好他了──幫我跟風見問好。」

  ●

  佐山離去後,出雲歎了口氣。他讓身體往長椅上一靠,然後呼喚了聲:「千里。」
  這時,風見從女浴池的垂簾探出頭來。出雲看著左右探望的風見說:
  「你在躲什麼啊?你不是說身為早一步參與全龍交涉的人,要讓他知道現實的殘酷嗎?」
  「嗯……因為一下子太突然了嘛。」
  「真是複雜的女人。」出雲說道。風見走過去,並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出雲看見風見拿在手中的東西,不禁皺起眉頭:
  「你到底在喝什麼……」
  「番茄汁啊。泡完澡後要喝這個補充鐵質,因為我是女生嘛。」
  「我的千里明明不是那種會有性別岐視的女人……」
  「好啦好啦,你不用刻意表現出沮喪的樣子。沒喝牛奶就真的那麼不好嗎?」
  「因為不喝牛奶,胸部就不會變大啊。」
  「現在這樣就已經夠大了!」
  「是嗎?」出雲歪頭說道。他用兩手由下輕輕往上抓住空氣後,再次歪頭,然後才說:
  「……應該是吧。」
  「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贊同你的說法……」
  風見拉開拉環喝了一口,然後仰頭看向天空說:
  「可是,很難喔……」
  「什麼很難?很難判定胸部的大小嗎?說的也是,嗯……很難喔?」
  「不是在說這個啦,笨蛋──我是說很多事情很難。」
  就在風見這麼說時,又有一個人影從女浴池的方向出現。出雲回過頭搭腔:
  「原來是大樹老師啊。」
  大樹身穿體育褲搭配T恤的輕便服裝,以一聲「哈囉~」回應出雲。
  這時風見突然一邊把番茄汁往嘴裡送,一邊用手肘頂了一下出雲的側腰。
  出雲納悶地看向大樹,確認大樹拿在手上的東西後輕聲說:
  「喝汽水啊……那東西會胖吧。」
  「嗯。據說喝了骨頭會溶化是真的,還聽說牙齒會爛掉耶,慘不忍睹啊……」
  大樹先發出「唔~」的低吼聲制止了兩人,然後像在炫耀似地喝起汽水。
  「──這、這味道不是小、小孩子能懂的!」
  「是嗎?」風見一邊瞇起眼睛看向下方,一邊補充著說:
  「這應該不是喝了汽水後,會眼泛淚光的人說的話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5 PM

第二十二章 不忘的秘密


記憶可以用言語表達
也可以不用言語表達
所以才讓人忍不住往深處探索


  ●

  佐山與新莊·切一同在夕陽已西沉的街上。
  他仍然是一身西裝打扮,新莊則是襯衫搭配咖啡色短褲的輕便服裝。
  佐山雙手抱著應該由新莊自己拿的娛樂中心紙袋,頭上頂著一隻貘。
  兩人眼前有一棟被綠色圍牆包圍的大房子。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可看見大房子的側面。在擁有寬敞草地的庭院裡種有松樹和櫻花樹,還擺設了造景石頭;庭院另一端的主屋,則是擁有瓦片屋頂的大型日式住屋。
  雖然四周已變得昏暗,但從大宅邸的紙門和窗戶邊透出來的光線,照亮著整塊用地。
  新莊左右張望著延續約一百公尺的圍牆說:
  「哇……這、這裡是你家?」
  「不是我家。這裡是田宮家,他們掌管這個秋川市和附近一帶的地下世界──簡單點說就是治安隊,基本上以警衛公司的工作為主。」
  「喔~很了不起哪。」
  佐山看著新莊,然後稍微舉高雙手抱著的紙袋說:
  「我今天想在這裡用晚餐,同時向你賠不是,你願意原諒我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抬頭看向他。隔了一會兒後才彎起眼睛露齒微笑:
  「嗯──夠有誠意了。」
  說著,新莊伸出雙手,似乎是打算收下紙袋的意思。佐山露出苦笑說:
  「這是我自己決定要拿的,賓客有賓客應該表現的禮儀吧?」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謝謝你,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進到像這樣的大宅邸。」
  「這棟房子經常被當成各處的慶功宴場地,沒什麼好害怕的。雖然這裡發生過像出雲跳進池裡,結果遭到品種改良的鱷魚襲擊之類的意外。」
  「你後面說的話我會當作沒聽見。我問你喔,你為什麼不從這裡通學?」
  「對田宮家有恩惠的人是我的祖父。雖然我也不知道詳情,但聽說要不是因為有我的祖父在,田宮家早就滅亡了──不過,祖父的功勞和我沒關係吧?」
  「真是死腦筋……你沒辦法把他們當成家人嗎?」
  「要是有辦法就好了。喔,大門在那邊。」
  佐山下巴頂向位於東邊的圍牆。這時,新莊看著佐山的頭頂輕笑了一下。
  「怎麼了?」
  「你頭上的小傢伙剛剛模仿了你的動作。」
  「喔,你說貘啊。它似首越來越不怕我了。」
  「佐山同學身邊好像都是一些奇怪的人和東西。」
  「所以身為正常人的我,老是有吃不完的苦頭。」
  「是、是啊。」新莊別開視線說道,佐山則是點點頭。
  佐山才點完頭,便聽見設有大門的東邊傳來聲音。
  「──!」
  雖然佐山聽不清楚內容,但聽得出來那是在大聲吆喝。他定睛一看,發現在東邊的圍牆中央、小小的木造門前面,停著一輛黑色的大型轎車。在門與轎車之間,有一名青年與女子正在就付一名肥胖的中年人。
  「那是……?什麼?是所謂的抗爭嗎?」
  「你是在哪裡學到這樣的字眼?反正事態沒那麼嚴重。那是田宮·孝司和遼子,他們姊北倆是目前的田宮家支柱……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不過,你好好看著吧。」
  佐山看著身穿有色襯衫搭配西裝褲的青年,和身穿青色和服的女子背影,然後繼續說:
  「──我還不夠成熟到能夠把他們當成家人。」

  ●

  身穿青色和服的女子背對著大房子的燈光,面向前方。她眼鏡底下瞇起的彎彎雙眼看著黑色轎車,以及站在轎車前面、身穿西裝的中年人。
  中年人的肥胖身軀穿著灰色三件式西裝搭配白色圍巾,嘴裡叼著香菸。
  青色和服女子以溫和的口吻對著中年人說:
  「您氣色看起來很好呢,社長。」
  「你就老實說瞧不起我這個禿頭胖子也無所謂,田宮家的遼子小姐。我今天來的目的是──」
  「是的。」遼子點點頭,用手輕輕摸著腦後束緊的頭髮繼續說:
  「聽說那位年輕人好像在深夜拜訪過我們負責警衛的公司。」
  「沒錯,就是這件事。我剛剛也說過了,希望你們把這件事當成是誤會一場。」
  「很遺憾的,呃~我們已經交給警方處理了。」
  遼子把雙手交叉在腰前,露出微笑說:
  「我們以信用為第一優先,所以現在恐怕不方便取消呢。」
  「你這傢伙是笨蛋啊……我沒興趣知道你們方不方便。」
  中年人慢慢壓低音高說道。他由下往上瞪視遼子,然後繼續說:
  「你這個黃毛丫頭。我是看在上一代的面子上才陪你玩,你還敢囂張──」
  「就是啊。」遼子仍然面帶微笑。
  「社長,您還需要多久的時間發表高論呢?」
  聽到遼子仍然面帶微笑的發言,中年人沉默了一會兒,拿開嘴裡的香菸說:
  「你這傢伙……」
  在中年人開口的同時,遼子採取了行動。
  遼子往前踏出一步,中年人拿在手上的香菸觸碰到她的胸前。
  「哎呀討厭好燙喔。」
  隨著燒焦的小小聲響傳來,和服也燒破了一個洞。中年人慌張地縮起手和身子。
  「混、混帳東西……」
  就在中年人想要繼續說話時,遼子眼鏡底下的眼睛變得更彎地說:
  「這樣不好喔,突然觸摸女性的胸部──」
  她的動作一瞬間便停止,此時中年人張開的嘴裡已經被塞進不同於香菸的東西。
  那東西是黑色的鐵塊,是手槍。
  遼子突然扣動扳機。
  「──!」
  中年人發出不成聲的喊叫,擊鎚隨之震動。
  「哎呀呀?」
  遼子歪頭。
  她沒能把扳機扣到底。雖然她用纖細的手指試著扣動扳機,但扳機只移動了幾公厘便停止不動。中年人發出急促的呼吸聲,試著站穩就快癱軟下來的雙腳。遼子在中年人面前,對著身邊的弟弟說:
  「孝司,這個壞了。」
  身穿深藍色襯衫、理著平頭的年輕人一副感到疲憊的模樣說:
  「我說姊啊。」
  「嗯,孝司,像現在這種情況要怎麼辦才好?」
  在兩人交談著的時候,中年人緩緩舉高了雙手。他打算握住遼子的手,從嘴裡取出手槍。在計算過時間,呼吸三次讓自己冷靜下來後,準備採取行動。
  就在同時,孝司點點頭,並回答姊姊的問題:
  「要先打開保險,不是教過你了嗎?」
  「啊,對喔、對喔,姊姊真是個冒失鬼。」
  遼子看似開心地說道,她在中年人採取動作之前先打開保險。
  「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扳機被扣到底。手槍連續發出六聲槍響,中年人的身體抖個不停。
  當最後一聲槍響飄向空中時,中年人蹲下身子癱軟在地上。
  這時,黑色轎車駕駛座的門打開了。
  「──喂!」
  身穿西裝的年輕男子從駕駛座衝了出來。
  年輕男子把手伸進懷裡的同時,他眼前的汽車引擎蓋突然出現了一樣東西。
  隨著金屬聲響起,一把菜刀插在引擎蓋上。
  從車內衝出來的駕駛保持手伸進懷裡的姿勢停止了動作。
  他凝視著眼前的刀子以及丟出刀子的人。
  田宮·孝司對著駕駛輕輕伸出右手說:
  「很抱歉,因為寒舍今天會有客人來,所以正忙著準備料理。」
  說著,孝司手中有個發光物體垂下。那是一把方形菜刀。
  孝司以食指和中指勾著方形菜刀,微微垂下眼瞼說:
  「我剛剛正好在切高麗菜絲。如果不趕快回去切,高麗菜會砍掉,很可憐的……」
  遼子蹲在倒下的中年人腳邊,發出一聲:
  「哎呀?」
  她回頭喚了孝司,一副輕鬆的模樣舉高手敲打菜刀說:
  「孝司、孝司,這個子彈跑不出來耶。」
  孝司一看,發現倒下的中年人嘴裡雖然冒著煙,但絲毫沒有被子彈穿過的痕跡。孝司站到嘴裡噴出煙霧的中年人身旁說:
  「因為我放了空包彈在裡面。等你學會怎麼使用的時候,我再幫你放實彈進去。」
  「討厭,為什麼你每次都要把姊姊當成小孩子看待?」
  「要不然你就好好學怎麼用槍啊,姊。還有錄影機、微波爐、立體音響和洗衣機也一樣。」
  「我討厭步驟超過兩個以上的機器!」
  遼子拍打孝司的膝蓋說道,菜刀隨之從孝司手中滑落。
  「啊。」
  姊弟兩人異口同聲。
  「啊──!」
  在駕駛的叫聲中,菜刀往中年人的頭直直落下。
  爽快的聲音隨之響起。
  長方形菜刀稍微劃過中年人的頭髮,跟著插入柏油路面約五公分之深。
  駕駛慌張地繞過車子跑來。在三人眼前,中年人的身體呈大字型仰臥在地,他瞪大著眼睛,噴出煙霧的兩邊嘴角往上揚。遼子一邊撫摸豎立在地面的菜刀刀柄,一邊說:
  「真不可思議……他的表情看起來好像很滿足的樣子。」
  「混、混帳東西!」
  駕駛慌張地想要幫忙扶起中年人,遼子抬起頭,露出微笑看著駕駛說:
  「混帳東西?」
  「啊,沒有,那個,我、我在說我自己。我是笨蛋,對不起。」
  「這樣啊……可是,你也不可以這樣說自己啊。」
  「姊,你這樣是在肯定對方是笨蛋的意思。」
  「是嗎?」說著,遼子眾懷裡取出一台黑色的小型機器。那是一台單鈕式的傻瓜相機。
  遼子在沒有使用閃光燈的狀態下,拍了好幾張中年人的照片後,眼鏡底下的微笑化為滿足的笑容說:
  「那麼總之,請你們回去吧。」
  駕駛連應個聲都沒,就把中年人塞進後座。在這段時間內,孝司默默地拔起引擎蓋上的菜刀,然後忽然看向旁邊。
  「啊……少主。」
  孝司敬了一個禮。遼子聽見孝司的聲音而回過頭,這時車子從他們兩人之間駛了出去。
  聽著逐漸拉遠的排氣聲,他們的視線前方有兩道站立的身影。
  一個是抱著咖啡色紙袋,身穿西裝的少年;站在少年身邊,穿著襯衫搭配短褲的另一道身影把雙手交叉在腰前,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容。身穿西裝的少年露出笑臉說:
  「你們還是老樣子真是太好了──我來吃飯了。」

  ●

  結果,進到田宮家的新莊也幫忙準備起晚餐。
  打從進來田宮家,新莊的嘴巴就沒合攏過。光是到目前為止,他就已經見識到空間可供人躺平的玄關、寬度可供五個人並排的走廊,以及擁有兩座流理台的廚房,還有身手俐落的男女傭人們。
  身形較小的新莊,一邊笑著跟高大的傭人們打招呼,一邊幫忙準備晚餐。
  佐山在隔壁的客廳。隔著寬敞的走廊,新計看見佐山坐在坐墊上看報紙的背影。
  新莊被換了橙色和服的遼子與孝司夾在中間,削著馬鈴薯皮。
  在新莊左邊的孝司穿著圍裙,他的身後不但靈活俐落,而且變化豐富。在新莊還看著佐山的時候,他已經切好傭人送來的蔬菜,甚至處理好魚和鮮肉,並且在流理台清洗過一遍,然後做起下一個準備工作。
  菜刀連續敲打砧板的聲音、剝開切好的食材的聲音,以及在流理台清洗的聲音不曾間斷過。
  對照之下,在新莊右邊的遼子只是定在用小火燉菜的鍋子前面,什麼也沒做地站著。
  「──好了,姊,讓開,魚快要燒焦了。」
  「孝司又嫌人家礙事……你別忘了,是姊姊比較大耶。」
  「嗯,比較大,不過很礙事。」
  「孝司越來越像少主了。」
  「我說話會更明確一些。」
  佐山的聲音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孝司,誠三他們呢?」
  「他們參加町內會(註:社區自治組織)舉辦的旅行,到熱川去了……誠三很高興地說要去香蕉鱷魚園,還帶了獵槍去,不知道要幹什麼。」
  「真是天然一家。」新莊一邊慎選字眼喃喃說道,一邊削著眼前的馬鈴薯皮。
  一旁的遼子一副不安分,且很想幫忙的模樣說:
  「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姊只要專注於自己的手邊就好了。」
  「光是看著燉菜太無聊了。」
  「嗯、嗯。」孝司點點頭。
  「可是,大家都說姊姊的燉菜比我煮的好吃。」
  「是嗎?」說著,遼子朝向新莊露出笑容。為了避免發表意見,新莊改變話題:
  「……請問你們平常也是這個樣子嗎?」
  「嗯,雖然少主最近不在家,不過大家還是開開心心地過日子。」
  新莊點著頭回應遼子,同時察覺到自己對遼子說話的口氣,與對孝司或佐山不一樣。
  包含對這件事的認同,讓新莊用力地繼續點頭,然後詢問:
  「佐山同學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到新莊的詢問,孝司停下手邊的動作看向前方,表情認真地說:
  「少主肯定是個能夠成大事的人。雖然我沒有憑據,但肯定沒錯。」
  「意、意思是──」
  「切同學,你可以不用理他,因為孝司是崇拜少主的右派分子。」
  遼子從背後按住新莊的肩膀說道,新莊聽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時,遼子從背後探出頭直視著新莊說:
  「那切同學是什麼樣的人?」
  「呃……」新莊停下握住馬鈴薯和刀子的手。
  就在這時,新莊發覺遼子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右手手指上。
  新莊的右手上什麼也沒戴,看著右手的遼子突然拿開按住新莊肩膀的手說:
  「對不起喔,我們不應該停下來的呢。」
  「是、是啊。」
  新莊重新削起馬鈴薯皮。鍋子冒出熱氣的聲音從他的左手邊傳來,孝司隨之離開了廚房。
  廚房裡只剩下遼子與新莊兩人。
  新莊一看,發現遼子面帶微笑地望著眼前的燉菜,用著像在哼歌的聲音喃喃說:
  「料理是愛情的表情~」
  從遼子說話時的眼神看來,她似乎是認真的。新莊心想不該打擾正灌注了意念工作的遼子,同時察覺到自己還沒回答遼子方才提出的問題。於是,他一邊注意不讓自己停下削馬鈴薯皮的動作,一邊說:
  「我……對自己的身世不是很清楚,我不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
  「這樣啊。不過,沒關係啦。因為有很多人雖然有記憶,卻沒有身份證。」
  「是、是嗎……」
  遼子發出的「呵呵」笑聲說:
  「不過,少主會對別人感到興趣,還真是難得。」
  然後,遼子用只有新莊聽得見的聲量,輕聲繼續說:
  「──少主對你和你姊姊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不是嗎?」
  「咦?」以帶著疑問的聲音回答的新莊不禁紅透了臉頰,遼子保持望著燉菜的姿勢,露出了苦笑說:
  「這是好事。不過少主對女性還是有著心理創傷吧……」
  「這是怎麼回事?心理創傷是指……」
  遼子先發出「嗯」的一聲,然後若無其事地說:
  「因為我以前和少主睡過。」

  ●

  新莊不由自主地停下手中的動作,感覺到自己突然全身冒汗的他開口說:
  「呃、呃……那個,呃……」
  「嗯?手不可以停下來喔。」
  新莊被叮嚀後,再次動手削起馬鈴薯皮。然而,他的手卻無法好好使力,在無計可施之下,只好專心用刀尖挖起馬鈴薯芽。
  看見新莊如此小動作地偷瞄著自己,遼子這才露出苦笑說:
  「沒什麼、沒什麼,只是順水推舟而已。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呃,十年前不就是……」
  「姊姊那時候很年輕喔。當然了,現在還是很年輕。」
  遼子加重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說罷注視著鍋子,接著忽然用長筷子輕輕攪拌裡頭的燉菜。鍋裡冒出熱氣,混合醬油和砂糖的香味隨之由下往上飄起。
  「我啊,以前愛上了少主的父親。可是啊,少主的父親在那次阪神大地震的救援活動中死了,少爺的母親也和少爺一起……」
  遼子點點頭。
  「那時候佐山老翁埋頭於工作,少主變得悶悶不樂的,所以就……就是那樣。」
  「……佐山同學會變得悶悶不樂?真的嗎?」
  「是因為反抗心吧。自從父親死去後,少主就成了愛粘母親的小孩。他的母親經常會對他說:『如果你將來能夠成器就好了。』這不是約定,而是身為母親對於孩子的期待。」
  「可是……」遼子停頓了下來,隔了一會兒後才開口說:
  「──少主與母親一起生活過了房間,現在成了被封鎖的禁地。」
  「…………」
  「不過,少主真的是個有擔當的男生。跟我的事情,他也對我說過要負責。可是,因為少主頭腦太好了,所以被他發現了。」
  「發現了什麼?」
  「發現我並不期望少主負責。」
  「所以……」
  「我想少主可能是覺得自己沒有被任何人所需要吧。儘管如此……少主還是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器。」
  遼子繼續說:
  「……姊姊好像講太多了喔?」
  新莊想了一下後點了點頭,但又馬上低下頭:「可是……」
  「佐山同學提到自己時,總是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你願意去瞭解少主嗎?」
  「嗯……」
  「喔。」遼子只簡短地回了一聲,接著稍微放鬆肩膀的力量說:
  「在少主身邊的人,如果是對少主有所期望的人,那就好了。」
  「…………」
  「少主搬進宿舍後,我就成了田宮家的首領。在那之後,少主不會躲避我,也願意好好地跟我說話……還願意帶像你這樣的朋友來,不過……」
  遼子一邊用筷子攪拌燉菜,一邊看向新莊。新莊看見她臉上的淡淡微笑,也看見她的雙眼。
  遼子張開抹上淡紅色口紅的嘴唇,先說了句:「我先聲明。」然後繼續說:
  「──雖然我是站在少主這一邊,但是我可沒打算勉強切同學喔。還有,萬一少主對切同學下手的話,因為害少主走上那條路的人是我,所以請你不要抱怨少主,盡量來跟我抱怨。如果少主願意對切同學的姊姊下手,那就是最好不過了吧?」
  「什麼最好不過了!?等等,我和佐山同學是很正常的──」
  「對,正常喔,正常!」
  遼子用力地點頭說道,並在臉上重新掛起微笑。
  「……在澡堂被拉小弟弟叫做正常啊,好厲害喔,現在的社會真是進步。」
  「佐、佐山同學!你幹嘛說出來!!」
  夾雜著翻閱報紙的聲音,從客廳方向傳來了佐山的聲音:
  「──我只是說出事實而已。我說因為你在生氣,所以我想辦一桌向你賠罪。」
  新莊垂下肩膀,深深地歎了口氣。
  等到他發覺時,雙手已經能夠正常使力了。

  ●

  在傳來鳥鳴的衣笠書庫裡,齊格菲放下手中的聽筒。
  「載著格拉姆的運輸機出發了啊。」
  齊格菲喃喃說道。就在這時,隨著敲門聲響起,書庫的大門被推開,一道身影走了進來,是身穿白色運動服的大樹。齊格菲傾著頭說:
  「大樹老師,你又在檢查門窗啊?不是有校工會負責嗎?」
  「因為我還不是很適應這所學校……應該說有很多事情都還沒適應。」
  手拿鑰匙串的大樹面帶笑容說罷,接著問道:
  「你有看見布蓮西兒同學嗎?」
  「喔,她好像有什麼事要辦,所以出去了。她說明天早上會回來。」
  「這樣喔……她好像沒有提出宿舍申請耶。我剛剛一路檢查門窗到屋頂去,結果發現美術教室的門是開著的。」
  大樹歪著頭繼續說:
  「她的畫完成了喔~在森林裡有一間小屋,那裡有四個人,還有小鳥。」
  「這樣啊。」齊格菲垂下頭,接著看向放在櫃檯上的紙箱。大樹隨著他的視線看向紙箱,走近過去。
  「啊,是白頰山雀耶~」
  「喔?這麼清楚。」
  「是啊,因為我老家那裡到處都是樹木,我很懂的喔~」
  大樹一邊發出「唧唧唧」的聲音,一邊朝小鳥伸出手,跟著瞇起眼睛。
  「你昨晚一直在照顧小鳥,對吧?都這麼累了,上午還在音樂教室……」
  齊格菲發出「喔?」的一聲,揚起眉毛說:
  「被你發現了啊?我只去了一下子而已。」
  「是啊,聽說齊格菲先生在週末和假日會到音樂教室去的習慣,是從我來到這所學校的兩年前開始的吧?」
  大樹保持微笑地閉上眼睛,然後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一定有什麼原因吧。你是不是想彈給誰聽呢?想讓那個人聽見你的風琴聲。」

  ●

  在田宮家門前有兩個人影。
  一個是脫去圍裙的孝司,一個是遼子,兩人目送著佐山與新莊逐漸遠去的背影。
  「走掉了……孝司,你該多留他們一下啊。」
  「是姊自己太不會留人了,現在的年輕人才不會被超合金玩具釣到。」
  「人家是特地從廠商那裡討來的耶,那個『合體巨神查克與諾裡斯』是限量品呢……」
  「不過……」遼子摸著漾起微笑的臉頰。
  「切同學和少主兩人感覺不錯喔。」
  「我是不想這麼強調,不過他是男的喲,姊。」
  「那有什麼關係?他不是有個姊姊嗎?這樣少主也會很滿足啊。」
  「滿·足·什·麼?就我看來,不管是切也好,還是姊姊運也好,都是正常人。」
  「孝司這樣斜眼看人很可怕耶。你的眼神要再柔和些,要學習姊姊的樣子。」
  孝司歎了口氣,輕輕拍打遼子的肩膀說:
  「不過,姊啊,剛剛你看見切的右手時,為什麼會露出訝異的表情?」
  「嗯……說到新莊這個姓氏,和我有些因緣。不過,應該是不同人吧。聽說那個人已經死了,所以也沒什麼好說的了……然後、然後啊──」
  遼子傾著頭舉高右手繼續說:
  「剛剛那個切同學……那孩子的手指上呢,有戒指的痕跡喔,不明顯就是了。」
  遼子收起臉上的微笑。
  「如果是為了趕流行,男孩子戴戒指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如果不是,他沒戴著戒指就很怪了吧……這是怎麼回事呢?」
  遼子問道。但又立刻恢復笑容,看著弟弟的臉說:
  「不過,反正少主會有辦法解決的吧。」

  ●

  夜空裡。
  在月光籠罩下,泛著青白色光芒的群山上頭,有個影子飛過。
  這個擁有巨大羽翼和粗壯軀體的影子,是有四具引擎的運輸機。
  披著月光的機身,高高地飛過被森林覆蓋的山野下方。運輸機的聲音從上方傳播到遠處,彷彿在夜空裡渲染開來似地落下。
  就在機身與浮在半空中的月亮重疊的時候。
  在下方──
  有一道白線從下方往上延伸。
  白線不停歇地掠過天際,呈一直線地斜斜劃過機身、切開月亮。
  接著過了五秒。
  夜空裡浮現一朵朱紅色的花蕾。
  接著,一聲巨響從空中落了下來。
  那聲音儘管顯得渾沌不明,卻相當高亢。
  那是來自高空的爆炸聲。
  朱紅色花蕾像呼應爆炸聲似的在空中綻放,但一下子就被枯萎的黑色花瓣覆蓋了。
  朱紅與黑兩色散開成各種形狀的碎片後,拖曳著黑色尾巴往下掉落;往下、再往下,碎片一邊散開,一邊翻滾飄動,從空中朝向黑暗的盡頭滾落。
  不停向下滾落的碎片一邊沐浴著月光,一邊往下方遼闊的黑色森林落下。
  最後墜落在森林中。



第二十三章 月之風空


在月下
在風中
地平面與某物同在


  ●

  佐山與新莊走出校園裡。
  兩人走在二年級一般校舍後方,兩旁有樹木的碎石路上,準備前往所住的學生宿舍。
  佐山頭上頂著貘,手中抱緊紙袋走在月光下。在他身邊,兩手空空的新莊面帶笑容說:
  「這樣說或許你會覺得我自大,但是我對佐山同學有點刮目相看喔。」
  「是嗎?」
  「嗯。和遼子小姐的談話之中,我發現……原來你意外地膽小呢。」
  「為什麼這樣會是刮目相看?」
  佐山苦笑。
  看見佐山的反應,新莊收起笑容,用放鬆的表情說:
  「因為佐山同學好像一直在想著什麼事情,對吧?你拚命思考著某件不能告訴我,而且對你很重要的事情……這件事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吧。但是,你沒辦法立刻做出決定,就表示這件事也牽扯到其他人,沒錯吧?」
  新莊停了一拍。
  「當一個人因為顧慮到某人而膽子會變小時,一定是他想要和那個某人在一起。」
  當新莊這麼說時,其中一方踩踏碎石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佐山停下了腳步。
  先向前走了兩步的新莊,在月光下回過頭來,兩人四目相交。承受著新莊投來目光的佐山微微瞇起眼睛,並張開嘴巴試圖說些什麼回應新莊。
  「────」
  然而,從他口中落地的,卻是沉默。
  佐山先點了點頭,然後抬起頭來。在他頭上的貘害怕自己會摔落,緊緊抓著他。佐山一邊看向貘,一邊說:
  「──你們姊弟倆還真有趣。不僅能夠確實刺到我的痛處,而且還想叫我說出我的痛處。」
  「是這樣……嗎?」
  「嗯,就是這樣沒錯……你剛剛也指出了最讓我感到迷惑的事情。」
  「是什麼事情讓你感到迷惑?」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開口想說些什麼,但隔了一會兒後才回答:
  「想要變得認真這件事……好像應該放棄比較好。」
  「……咦?」
  「週遭的人都告訴我放棄比較好。我對自己沒有信心。雖然現在生活的世界很狹窄,但也不缺乏刺激,而且──」
  佐山點點頭。
  「當我想變得認真時,需要有個人能夠成為借鏡,一個與我完全相反的人……但是,這等於是在要求那個人與我共赴危險。」
  「既然這樣……」佐山繼續說:
  「只要放棄就不會發生任何問題,除了我的內心之外。」
  「這樣啊。」新莊點點頭。
  然而,新莊輕輕踢了地面一腳。他輕輕踢高映著影子的大地上的白色碎石,然後重新看向佐山。新莊的眉毛持平,視線也直直看著佐山,他只是開口詢問:
  「這樣……就好了嗎?」
  雖然新莊這麼發問,卻沒有想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他輕輕抱住自己的身體,提出新的問題:
  「呃,剛剛那個話題……佐山同學心中想的那個人是誰?」
  「是──」
  「是跟你說『希望你能夠成器』的母親?還是雖然只有短暫的時間,但很珍異你的遼子?還是你不希望與你共赴危險的那個人?與佐山同學完全相反的……」
  新莊張開嘴巴,準備說出一個名字。就在這時──
  電子音打斷了兩人。
  佐山懷裡的手機鈴聲響了,以一定間隔響起的電子鈴聲呼喚著他。
  新莊與佐山互看了一眼。
  然後,新莊點點頭,並拉近與佐山之間的距離。當他來到可伸手觸乃佐山的距離時,伸出了雙手。
  從佐山手中收下大包的紙袋。
  空出手來的佐山從懷裡取出黑色手機,跟著壓在耳朵上說:
  「──是我。」
  在手機另一端響起的聲音傳進佐山耳中。
  那是佐山沒聽過的女性聲音,對方用著沉穩且嘹亮的聲音把話傳送過來:
  『您好,佐山先生。我是日本UCAT全龍交涉部隊負責通訊的希比蕾。』
  自我介紹完後,自稱希比蕾的女子說:
  『──您現在方便說話嗎?』

  ●

  「當然。」
  佐山答道,同時瞥了新莊一眼,然後看向天空。
  「說吧。」
  『Tes,因為有緊急任務發生,所以想請問您是否願意出動。』
  希比蕾繼續說:
  『今日一八·三七,負責移送聖劍格拉姆的運輸機在中國(註:日本分為本州、北海道、四國、九州,中國是本州的西部地區)山地東側冰之山的上空失聯。一八·五九,我們確認冰之山附近一帶張開了廣大的概念空間。由於現實世界這端並未發現運輸機的殘骸及行蹤,因此我們判斷運輸機是被吸入概念空間。』
  佐山看了手錶一眼,確認目前時刻為七點十二分。
  「UCAT目前的處置及進展狀況如何?」
  『Tes,目前已收到1st-G市街派附帶紀念照片的犯罪聲明文。IAI總公司的UCAT在尋找聖劍格拉姆的途中,遇上1st-G的選遣部隊,目前雙方正在交戰中。全龍交涉部隊的大城·至監督已發表宣言,宣佈趁此次機會正式展開全龍交涉。』
  「原來如此。那麼……我能做什麼?」
  『佐山先生您尚未決定是否接受全龍交涉的交涉權──不過,我們判斷藉由這次戰鬥,將可與1st-G做個了斷。如果您不參加這次戰鬥,我們將視為佐山先生放棄全龍交涉的交涉權。』
  「…………」
  『請您於一九·三前來秋川市中央公園,我們會派直升機去迎接您。』
  「如果我沒去──」
  『今後我們不會再與佐山先生聯繫。』
  然後,希比蕾繼續說:
  『──這樣您明白了嗎?』
  「我可還沒要說『Tes』喔。」
  『Tes──所謂契約確實會對擁有力量者造成極大的約束。契約是為了察覺自身擁有的力量,並讓世界確認自己的言語。。雖然時間很倉促,但我衷心期盼佐山先生能夠做出不會讓自己後悔的判斷。』
  希比蕾最後留下一句「再見」便掛斷了電話。
  佐山把手機從耳邊拿開,歎了口氣。
  他抬頭看向被夜色染成青黑色的校舍,仰望著夜空。
  貘從佐山的頭上掉落到肩上,然後做出同樣動作,仰望起明月高掛的夜空。

  ●

  佐山思考著。
  要做出決定。
  星辰和夜風遮蓋了夜晚的天空,唯有泛白的月亮高掛著。
  夜空下,左右兩側有學校形成的青黑色四方形陰影,將夜空隔了開來。
  從這裡只看得見狹窄的夜空。
  「…………」
  若稍微放低視線,還能夠看見二年級一般校舍側面的逃生梯陰影。
  佐山看著隔開夜空的陰影,以及從陰影凸了一塊出來的小小緊急出口處,思考了起來。
  站在那個逃生梯的位置,夜空就會顯得比較遼闊嗎?
  ……還不是一樣。
  同樣是在校舍的範圍內,只是仰望夜空的位置不同而已。
  說到底,自己還是只能夠有這種程度的選擇。
  「這就是……」
  一切的結論嗎?佐山無法對自己的所為抱有自信,也無法帶領某人前進到戰場最深處,所以只能一直保持無法認真起來的態度。這樣的他只能在狹窄的地方求滿足。
  以前的他,未來的他都會是如此。
  佐山不禁心想:「我的確是個膽小鬼。」
  不過,這樣就能夠保住一切。因為這個世界非常狹小,所以不能失去任何東西。
  佐山認為這樣的想法是正確的。
  對照之下,他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
  就是這麼回事。
  佐山打算做出最後的決定。現在佐山只要從新莊手中收下紙袋,然後一起回到宿舍,就能夠結束一切。
  佐山低下頭,讓視線落在下方。
  就在這時,佐山察覺到了一件事。
  他察覺到自己的想法還不夠成熟。

  ●

  佐山一邊心想:「就是這麼回事吧。」一邊把視線落在腳下時,眼前所見的東西讓他的思緒奔馳了起來。他看見的應該是被校舍框住的狹窄大地,然而──
  「應該不是……」
  應該不是這麼回事。
  在佐山腳下、碎石上方,有個東西與佐山方才仰望的天空以及月光相連。與被隔成四方形的天上世界密切相連的這東西,就落在佐山腳下。
  那是影子。
  「…………」
  青白色的月光把佐山的影子映在碎石上。
  還有,佐山四周的校舍也在地面打上與自身同高的影子。
  從這裡仰望的天空是被隔開了。
  但是,天空沒有被遮蔽,而且與自己的腳下相連。
  「────」
  佐山重新仰望真正的天空,仰望著那佈滿青白色光芒的天空。
  然後,他用力踩著腳下的地面。踩著那因為與天空相連,才會映出影子的大地。
  自己頭上有光芒,腳下有影子。
  夜晚的影子與夜晚的光芒正是完全相反的存在。
  忽然,就在佐山快要閉上眼睛時,感覺到另一個與天空及大地相連的存在。
  那是風。
  一陣風突然吹來。
  「……呃!」
  隨著巨響傳來,冰冷的空氣如波浪般陣陣撞上佐山的身體。
  正在移動的大氣聚集了掠過耳邊的風聲,包圍住佐山全身。
  帶有厚度的巨大強風不是從西邊,不是從東邊,也是不從南邊,更不是從北邊吹來。
  是從上面吹來。
  「!」
  從高處吹過的強風撞上校舍牆壁,落了下來。
  佐山不知道強風從何處吹來。不過,風在佐山兩人的四周舞動著時,佐山聽見輕輕一聲:
  「……哇啊。」
  隨著輕輕的驚訝聲響起,他伸出了手。
  把抱著紙袋的新莊拉過來抱住,不讓他被強風吹襲。
  在強風不停飛散之中,佐山感受著纖細肩膀和單薄背部的觸感,透過手臂感覺到新莊的體溫,腦海裡不禁浮現一個字眼──「溫暖」。
  在佐山懷裡的新莊忽然放鬆了力氣,新莊抱在懷裡的紙袋慢慢地往下掉落。
  砂石隨之發出聲響,新莊讓身體慢慢沉入佐山懷裡。
  平息下來的強風逐漸散去,取而代之地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打算做出決定……吧?」
  佐山往懷裡一看,發現新莊正抬頭看著他。新莊綁成一束的頭髮被風吹亂,有少許髮絲纏繞在佐山的手臂上。他的黑色眼珠直直注視著佐山。
  新莊張開嘴,然後像在修正方纔的話語似地這麼說:
  「你打算……去做決定吧?」

  ●

  佐山聽見面了新莊的詢問,也看見了月光映照在新莊的臉上。新莊的臉色顯得蒼白,眼睛的顏色也變得像是青色。
  相對地,佐山和新莊四目相交後,點點頭並開口說:
  「新莊同學。」
  佐山對著近在眼前,距離近得不能再近的新莊說:
  「我……」
  他猶豫了一下。
  「我的所為想必將會把某人拖下水吧。」
  「……你所煩惱的就是這件事?你一直在害怕這件事嗎?」
  佐山點點頭說:
  「嗯,我一直思考著這件事。那個人對我來說很重要,但卻是個老是讓人提心吊膽的人。」
  「佐山同學覺得那個人怎麼樣?」
  「很重要啊,跟我自己一樣重要。」
  「這樣啊。」佐山歎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後繼續說:
  「佐山同學你……雖然老是表現得像個壞人,但其實不是。」
  「那,我是怎樣的人?」
  「嗯。」新莊輕輕點頭說道。他的眉梢往下垂,嘴角卻露出了笑容。
  然後瞇起眼睛,抬頭看著佐山的眼睛說:
  「你是以惡徒自居的人。」
  新莊停了半拍。
  「如果是個壞人,就會毫不在意地拖別人下水。沒有這麼做的你是……」
  新莊動了一下嘴唇後,頓了一下說:
  「你是個難能可貴的人,佐山同學。」
  他點了點頭。
  「還有,你認為很重要的那個人一定也察覺到了這個事實。所以那個人才會想要阻止你……可是,就只有在那個人面前,你應該可以表現得任性一些沒關係。不是以惡徒的身份,而是以你的身份。」
  「原來如此。」佐山點點頭說道。他鬆開手臂,並推開新莊。
  新莊做出輕輕抱住自己的姿勢,露出苦笑說:
  「真是的……再怎麼說,我也是個男生耶。」
  「我也是啊,怎麼了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新莊放鬆了肩膀的力量說:
  「剛剛那樣算是誰主動?」
  「不回答才是最好的,新莊同學。」
  佐山面帶笑容這麼說完,便轉身背對著新莊。
  「我去去就回。還有,我會盡早回來。」
  「我可以問你要去哪裡嗎?」
  「我可以回答你要去該去的地方嗎?」
  新莊發出「嗯」的一聲點點頭,然後輕輕舉高一邊的手說:
  「──加油喔。」
  佐山點點頭後,帶著肩上的貘跑了出去。他一邊確實踩著自己的影子,一邊跑向學校外。

  ●

  在黑暗之中,布蓮西兒聽到連續的腳步聲。
  她閉上雙眼,仔細聆聽以一定節奏行走的多人腳步聲。
  布蓮西兒的臀部和雙腳感受著長了苔蘚的土壤濕氣,背部感受著杉木樹幹的硬度,手中感受著金屬鐮刀及刀柄的重量。這時,她突然感覺到臉頰有柔軟且潮濕的觸感。
  「…………」
  布蓮西兒睜開眼睛後,映入眼簾的是與垂下眼瞼時不同顏色的黑暗。
  原本閉上的雙眼一下子就適應了新的黑暗。
  布蓮西兒坐在森林裡、樹木雜亂生長的斜坡上,垂直立起的矮崖邊。
  她正把頭和頸部靠在樹幹上假寐,但是──
  「……是你把我吵起來的吧。」
  她仔細一看,發現臉旁邊有一個黑色的嬌小身影。
  是黑貓。只有他那雙在黑暗中發出黃光的眼睛,讓布蓮西兒掌握得到他的位置和表情。
  「布蓮西兒,大家都在行動耶。」
  布蓮西兒抬高了視線。在她腳下幾公尺遠的位置,有一片坡面平緩的森林,裡頭有好幾個黑色身影往同一個方向──往東邊前進。
  那些身影有的屬於人類,有的不是。不屬於人類的包括了擁有羽翼的身影、體型大了許多的人形身影,以及龍形身影等等。
  「那──還不是大家,只是第一批而已,還會有其他地方的人們聚集到這裡來。」
  「喔?有那麼多人啊……那,重點的格拉姆找到了嗎?」
  「好像是掉在哈根老翁設的這個概念空間裡的東邊,只是沒發現有反應……一定是存放格拉姆的容器本身也用概念做了手腳,設下了屏障讓我們看不見。大概是設概念空間時,把屏障的概念也不小心讀進來了。」
  「是喔。」黑貓點點頭。在他視線前方的布蓮西兒已經完全清醒,抱著膝蓋。
  「現在我們正在針對哈根老翁讀取運輸機時的記錄做概念分析。等分析完後,應該就會明確地知道隱藏格拉姆的概念,希望搜索隊不要錯過了才好。」
  「那,這些人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其實只是朝著大概的方向隨便前進而已囉。」
  「不要這樣說。為了要得到格拉姆而進軍,這樣的行為並不愚蠢啊。」
  布蓮西兒點點頭後繼續說:
  「我們就先負責解決追來的UCAT手下吧。法夫那他們已經開始戰鬥了,不是嗎?」
  「嗯,我剛剛去看過了……他可興奮了。」
  布蓮西兒歎了口氣。她一邊看著大家在她腳下進軍,一邊仰望天空。
  掛在天上的月亮發出光芒。
  「真礙事的光。」布蓮西兒嘀咕著。明明是夜晚卻有光,形成了黑暗之外的陰影,讓人難以分辨四周的狀況。既然是黑暗,就應該完全是黑暗才對。
  就在布蓮西兒這麼想著時,黑貓忽然喃喃說:
  「──不知道齊格菲會不會來?」
  「他來不來都無所謂,反正我們該做的都做了。」
  說著,布蓮西兒抱緊手中的「鎮魂之曲刃」。
  她仰望著頭上的月光,但無法阻止它。

  ●

  佐山在月光下跑著。
  他的腳步聲穿越尊多秋學院的校地,來到位於學院南側的秋川市中央公園。中央公園位在五日市街道旁,連接學院用地與校外,裡頭有一座田徑競賽場。
  如果直升機要來,應該會停在那裡。
  佐山奔跑在被樹木包圍的公園裡,他踢著紅磚地面朝競賽場前進。
  四周只有月光和路燈幫助他看清楚地面,腳步聲和呼吸聲是他所有動作的表現。
  要快。
  手錶指的時間是下午七點二十八分。已經來到目的地,再多跑也沒有意義。
  但是要快。
  這麼想著的佐山跑進了競賽場的觀眾席。他穿過樹木的影子,衝下排椅之間的階梯,跟著發出「咚」的一聲跳向跑道。隨著柔軟的腳步聲響起,佐山在跑道上著地。他四周的景色有紅土和白線,以及中央的草地。
  佐山心想:「還是來了。」
  「我不能不去。」
  他喃喃說道,然後朝向競賽場中央走了過去。
  佐山的右手能夠正常使力,而左手雖然仍覺得疼,但──
  ……動得了。
  佐山心想:「這樣就好了。」他已經很久沒有自由地使用雙手了。他一邊把肩上的貘放進背心胸前的口袋,一邊繼續走著,然後用雙手抓住外套的領子。
  佐山左右揮動迅速舉高的雙手拉扯領子,發出拍打紙張般的聲音。
  調整好亂掉的衣服後,便迅速地把雙手收回身體左右兩側。
  佐山讓皮鞋發出高亢的踩踏聲,在徐緩的風中走向競賽場中央──那戶外燈的光線從四面八方照來的正中央位置。
  他看著自己應該前往的位置,有人比他早來了一步。
  那是身形高大的老人。在老人的禿頭和白鬍鬚底下,是見慣了的黑色背心以及長褲,再加上黑色大衣。
  佐山一邊走近讓衣角隨風飄動的老人,一邊說:
  「晚安,魔法師──齊格菲·索恩伯克。」
  聽到佐山的呼喚,齊格菲點了點頭。
  然後,他望向天空。佐山也隨著他的視線抬頭看向天空。
  浮在半空中的白月上,有個影子朝著兩人的方向逐漸降落。
  那細長的黑影是直升機的影子。
  風從天而降,隨之傳來繼繼續續的聲響。
  在強風和聲響交錯中,四周的綠草被截斷,碎片有如斜落的雨滴般在空中狂亂飛舞。
  儘管在綠草碎片飛舞之中,齊格菲仍然開口以清晰的聲音說:
  「歡迎來到──你做出選擇的地方,佐山·御言。」...<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6 PM

第二十四章 舞蹈的入口


緩慢地、緩慢地行動
就一定看得見
所謂迎向終焉的加速


  ●

  佐山與齊格菲朝日本的西方前進。
  兩人先搭乘直升機抵達IAI東方分公司,再轉搭飛機到名古屋的IAI中部分公司。之後,兩人再次搭上直升機,準備前往中國山區。目前直升機正朝設在冰之山南側的基地前進。
  在轟鳴聲、風聲,以及高空的冰冷之中,佐山只穿著配給的飛行夾克睡覺。
  而且看見了過去。
  「────」
  在夢中的視野裡,佐山看見顯得寂靜的木造房間。
  他看過這裡,這房間位於1st-G一個叫做雷金的老人所居住的小屋裡。
  房中一片陰暗,設在暖爐裡的石板發出微弱的朱紅色光芒。
  在柔和微弱的光線中,有兩名男子面對面。
  其中一名是小屋的主人,身穿綠衣的雷金老人。
  另一名是高大的青年,身穿黑色長衣的齊格菲。
  雷金一邊在暖爐前面緩慢地來回踱步,一邊告訴齊格菲1st-G的現狀。齊格菲因為理解雷金說出的言語而點頭,佐山則因為被喚起的印象而點頭。
  在1st-G,害怕概念戰爭的國王正為了增強防衛而量產機龍。
  為了防衛,1st-G已抽出自我世界的概念核。
  概念核之中,多數關於文字的概念被存放在兵器研究所以供研究;而架構1st-G世界的概念被存放在王城地下室,用來操縱世界。
  還有考量到如果要進攻其他G時,為了能夠奪取這些G的概念核,所以製作出能夠封閉概念核的聖劍格拉姆。雷金把這些事全都告訴了齊格菲。
  「但是……」雷金停步看向腳下,閉上眼睛說:
  「就算整軍上陣,以1st-G的人數也無法戰勝其他G。」
  「很聰明──和我們不一樣。」
  齊格菲一說完,兩人都露出了苦笑。
  不過,兩人也一同收起了苦笑。
  雷金合攏雙腳,然後面向齊格菲。他抬起頭仰望青年,以不帶一絲笑意或其他感情的臉說:
  「……關於1st-G的構造,古特倫公主應該跟你說明過了吧?」
  「嗯,她說是被半球形宇宙包圍的內向型世界。」
  「國王想要使用我們1st-G的內向概念封鎖住世界。雖然國王之前表示過要徹底專注於防衛,等到崩壞時刻過後,再與存活下來的G進行交涉,但我懷疑這不是國王的真心話。」
  「有何證據?」
  「今天原本計劃在祭典獻上聖劍格拉姆,但國王卻說沒有必要,並且把格拉姆封印在地下封印室裡。然後,國王告訴我……要進入絕對防衛狀態。」
  「我打算等會兒就去確認這代表什麼意思。」雷金繼續說:
  「對現在的國王來說,想要把概念設定成從防衛改為關閉1st-G,讓門不再打開是件很容易的事,因為國王手中握有概念核……不過,我想趁著舉辦祭典的今晚,親信們都回到各自領地入睡的時間,確認一切是不是我多心。」
  「如果只是你多心那倒沒事,但如果國王確實有些打算,你要怎麼辦?」
  「我打算立公主為王。」
  雷金的發言讓齊格菲變了臉,他的表情從緊張化為險峻。
  雷金一邊抬頭直視著齊格菲,一邊說:
  「公主那邊我已經取得同意了,雖然有可能因此被其他人稱為叛徒。」
  「有必要這樣做嗎?」
  「沒錯。然後我……會在事態平息後,在不要求說書人記錄我的事跡的情況下選擇一死,所有的惡意都由我承受就好。」
  「…………」
  「異世界來的年輕人啊,別露出這樣的表情。」
  「我才沒有露出什麼表情。」
  雷金聽到齊格菲這麼說後輕聲一笑,並保持笑臉抬起頭說:
  「公主說過,如果有一天她成了在位者,會與你居住的G簽訂協定……沒想到公主這麼喜歡你彈奏的鍵盤聲。」
  雷金點點頭。
  「你願意跟我去嗎?萬一國王並非打算防衛我們的G,而是打算關上門等待崩壞時刻到來而讓我們走向毀滅,我會打開通往地下概念設施的通道,然後為了奪取那裡的概念核,與為了守護王城而設置的法布尼爾同化。你就先從王城後方的封印庫奪走格拉姆,再到地下去──兩個人行動的話,能夠制止國王的機率會比較高。」
  「古特倫她們……」
  「讓她們睡吧,這事有可能被視為背叛。今晚是祭典之夜,沒用的政治家們也都回家去了。但是,萬一被他們知道公主在這種狀況下,還深夜裡偷偷潛入王城,你想想會怎樣?這可不是開開玩笑就可以帶過……」
  齊格菲皺起眉頭,然後吸了口氣說:
  「雷金,你不認為我會背叛你們嗎?在我奪取聖劍格拉姆之後,要是奪走概念核逃走,這個世界可是會毀滅的。」
  「如果你這麼做,我也會與法布尼爾同化,你能夠打敗法布尼爾嗎?」
  「我早有過打倒機龍的經驗──我在另一邊的世界裡是最優秀的魔法師。」
  「這樣啊。」雷金點點頭,拍了拍齊格菲的肩膀。
  他的動作發出兩、三聲清脆的聲響。
  「不過啊,奈茵不會和那樣的人親近的……因為獨自在這個G存活下來的長壽少女很膽小,就連收留了她的公主,她都保持著距離。」
  雷金看向暖爐上方,被毛線布料覆蓋著的鳥籠。
  他凝視著鳥籠,然後表情忽然緩和下來,喃喃地說:
  「如果一切都是我多慮……所有事物都能夠保持現狀就好了。」
  雷金的聲音在佐山耳邊逐漸拉遠。
  佐山感到眼前變得漆黑。
  他從過去醒了過來。古老的記憶從他的眼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風聲和轟鳴聲。

  ●

  佐山睜開眼睛,看見了直升機的漆黑後座以及天花板。
  迎面吹來的寒風加上使身體震動的轟鳴,讓佐山明白直升機仍在飛行。
  他的右手邊坐著一身黑衣的齊格菲。齊格菲立起衣領,探頭看著懷裡,似乎是在整理暗袋還是什麼的。
  佐山看了手錶一眼,確認時刻已接近晚上九點。此時坐在副駕駛座負責領航、名為四吉的老人回過頭來。他是佐山在醫務室遇見那位名為二順的老人的弟弟。四吉甩動一頭黑色長髮說:
  「打擾一下,我們差不多要進入大阪地區的上空了。」
  聽著四吉被風吹散的聲音,佐山點點頭看向左邊窗外。
  直升機前進方向的遠處有呈左弦弓狀蔓延開來的光點,那是從神戶一路到大阪、再延伸到界地區的大阪灣沿岸燈光。
  佐山看見腳下有彷彿黑色波浪般的景色。那是山坡與森林在月光籠罩下,因為直升機的速度而呈現的高速波浪。
  佐山在腦海裡檢索著地理知識,猜測現在的位置應該是生駒山脈一帶。
  當佐山對心中的猜測點點頭時,腳下的視野忽然拓展開來。他看見森林已到了盡頭,取而代之的是草原。
  就在看見草原的同時,佐山看見直升機側邊的空中出現一個陰影。
  「……!?」
  那是巨大的陰影,彷彿一道牆似地,在佐山的視野裡延伸開來。在月光下,他看見一個單單寬度就超過一公里的建築物。他試圖仰望天空,卻只看得見宛如牆壁般聳立的陰影,就連頭頂上的天空也見不著。
  ……這是──
  佐山認得它。
  「巴別塔!?」
  佐山貼著窗戶說道,這時有聲音從右側座位傳來:
  「怎麼可能。巴別塔存在於概念空間裡,不可能看得見的……」
  聽到齊格菲這麼說,佐山再次看向窗外。
  不見了。
  佐山方才確實清楚看見的巨塔陰影消失了。
  他一臉愕然地離開窗邊,齊格菲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難道是自弦振動偶然接近的關係……還是貘讓你看見的?」
  佐山當然不知道答案。他往腳下一看,發現方纔的草原也消失了。
  到底哪個時間點之前的事情是真的?還有──
  ……到底有哪些東西是真的?
  這麼想著的佐山看向腳下,界的燈光從下方流過。這時,四吉的聲音從副駕駛座傳來:
  「打擾一下,五分鐘後我們即將抵達危險地帶……」

  ●

  森林裡,布蓮西兒坐在崖邊看著從天空那端逐漸降落的光點。
  光點距離她約有五公里遠,人工飛行物所發出的光慢慢沉入山脈之間。
  忽然吹來一陣風,遠處的轟鳴聲如浪濤般傳了過來。
  光點消失在山脈背後。
  一個嬌小的影子在保持坐姿的布蓮西兒身旁站起。那是黑貓,他歪著頭說:
  「他們還真忙,十分鐘前才來了一台耶。」
  「不過應該不會再飛來了吧,天空很安靜。」
  「要不要去跟法夫那他們會合?」
  「嗯。」布蓮西兒一邊答道,一邊站起身。
  就在這時,布蓮西兒與黑貓背對著的山嶽另側傳來了「哇」的多重叫聲。
  緊接著傳來的是金屬碰撞聲以及連續身擊聲。
  這些聲音沒有停歇過。
  布蓮西兒一邊聽著不斷傳來的叫聲以及震動聲,一邊瞇起眼睛說:
  「是我方的聲音……我們一直保持上風。」
  「不管怎麼說,這一帶畢竟是大家熟悉的土地。」
  對於黑貓的發言,布蓮西兒點點頭,然後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不過,走了幾步路後,布蓮西兒回過頭看向後方,剛才有光線落下的方向。
  她瞇起眼睛,嘴裡輕聲說:
  「……千萬別來喔。」
  請托的話語被風聲以及乘風而來的射擊聲淹沒,最後消失了。

  ●

  UCAT的臨時基地設在山中的露營區。
  因為淡季而顯得荒廢的廣場上設置了兩座直升機起降坪,上面擺設著燈光作為記號。另外,在靠近山的入口處搭著擺放貨櫃的帳篷,以及作為基地的人員用帳篷。
  基地四周有人工照明的白色光芒,以及包圍光芒的遼闊黑暗;還有直升機旋翼引起的陣風,以及斷斷續續的切風聲。
  在帳篷前方一塊被強光照亮的空間裡,佐山與齊格菲一同出現。
  佐山身上的衣服已不是西裝,他換上了UCAT提供的對G戰鬥服。
  戰鬥服是白色緊身衣搭配上黑色的厚布料緊身褲,外面再套上白色的短褲和外套。戰鬥服的款式,與佐山在皇宮看見出雲和風見,以及前天在森林裡看見新莊身上穿的服裝很相似。
  在頭上頂著貘的佐山前方,一個嬌小的人影人帳篷裡出現。
  那是趙,她催促跟在後頭出來的一名老人為裝備做說明。
  身穿白衣的短白髮老人身上散發出與二順和四吉同樣的氣息,他彎起細小的眼睛說:
  「幸會,在下是三明。那麼,佐山先生,穿起來還舒適嗎?」
  「感覺不差。雖然稍嫌輕了些,但應該很適合行軍吧。」
  「這是我們花了六十年完成的戰鬥服。」
  根據三明的說明,縫在戰鬥服各部位的薄板和襯墊,以及小範圍印上的文字,在大部分的概念底下都能夠發揮防護作用。
  「你們沒考慮過採用隱密一些的色彩嗎?白色在夜晚應該很容易被當成目標吧。」
  「Tes,因為其他G大多不會以顏色來辯識我們,所以我們以『不易被敵方看見』的概念做了賢石迷彩的處理。相反地,如果以『迷彩』等會使得個性消失的概念來處理,視狀況而定,有可能會因為概念而改變服裝和穿著者的『意思』,這非常危險。」
  三明也提到從前有一支以迷彩裝備出戰的部隊,結果就這麼與森林地面同化而消失了。
  「這戰鬥服算是現代的盔甲啊。」
  「Tes,事實上我們為了確保視線,像頭部等部位就製作成儘管在無裝備狀態下,也能夠發揮防護……罩的作用。除非在物理打擊方面有驚人的動能,或者是遇上概念完全不同的東西,否則不會被打破。不過,因為在概念上,速度較慢的攻擊能夠穿過防護罩,所以在近距離格鬥時請留意。」
  「原來如此。」佐山點點頭,看向身旁的齊格菲。
  齊格菲的打扮與來到這裡時一樣,同樣是黑色長衣外套搭配黑色的上衣和長褲。除了黑色手套之外,他身上沒有其他裝備。
  「你這身裝扮在山上行動沒問題嗎?」
  「現在的我跟六十年前不一樣,魔法師的力量是與年齡成正比的。」
  齊格菲露出苦笑說道,然後看向趙。
  「他沒有武器嗎?趙。」
  「你會保護他吧?再說,先出動的主力部隊把佐山的武器帶走了。」
  「……主力部隊?」
  「沒錯,出雲和風見他們已經先進去了,你趕緊追上他們吧。」
  看見佐山以點頭回應,趙揚起嘴角說:
  「這時候要說Tes喔。」
  趙一說完,便伸手提起佐山的左的;這隻手從手套的手腕部下方到左肩的範圍,都纏著彈性繃帶。
  「你的左手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不過別太逞強啊。要是傷口裂開了,又得重新來過一遍。」
  「Tes。」
  聽到佐山這麼回答,趙的眼神流露出笑意。她拍了一下佐山的屁股說:「少來了。」
  這時,另一名老人從帳篷裡走了出來,他身上穿著與佐山類似的白色戰鬥服,手上拿著行軍背包。甩動著白色卷髮束的老人與佐山四目相交,便開口說:
  「久仰、久仰,我是一光,是四兄弟的長男。」
  「怎麼你們兄弟的個性都這麼平淡無奇。」
  「我們也非常在意這點。有一次我們討論到為了突顯個性,是不是應該各自改變語尾試試,結果四吉選了個教人生氣的語尾,最後被上面三個哥哥痛打一頓。從那次之後,我們就想個性平淡一些也沒什麼不好,反正差不多就是這麼回事。」
  「我收回前言,你們應該是四個人加起來一個個性。」
  「感謝您的關心。那麼,這個背包裡面裝了食物和水筒,側邊有文具用品和手電筒。還有……我們與前線營區的通訊中斷了。」
  趙發出「呿」的一聲咋舌說:
  「佐山,你聽好啊,我現在開始說明從這裡出發的路徑──打開手機看,就這樣。」
  佐山聽了,拿出放在西裝裡帶來的手機。
  他一看手機,發現手機的液晶螢幕不知何時已顯示出冰之山的地圖。
  「在裡面恐怕不能使用通訊功能,不過相反地,放入最低限度的賢石後,可以單機作為資料庫使用。說明書之類的資料都幫你放進記憶體了,還有手機也會顯示出距離最短的進軍路徑,這樣你懂吧?」
  在冰之山的地形上,有一條曲線從東側繞過位於中心的冰之山,再連接到北側。曲線在途中有一小段中斷,上面畫了個小小的圓圈。
  「其他隊員已經先到了前線營區,應該是打算追上格拉姆的回收小組。還有,在你們抵達十分鐘前──新莊也進去了。」
  「新莊同學嗎?」
  「她好像從UCAT出發時晚了點,你們旁邊的直升機就是載她來的。」
  趙提醒佐山等人快點。
  「前線營區會崩壞是相當罕見的事,可能是法布尼爾改採取行動了。他們現在應該在交戰中,你動作要快一點,得趕在1st-G找到聖劍格拉姆之前。」
  「為了避免危險,不能在現實世界這端移動,等抵達重要地點之後再進入概念空間嗎?」
  「自弦振動會在中心點響起,中心點就像一個凝聚聲音的地方。如果突然衝進去那裡,你們可是會毀壞消失的喔?在創造概念空間時,如果先行登記子體自弦振動那就另當別論;但這次是1st-G做出來的概念空間,我們只能夠從外面進攻。你懂吧?」
  「Tes,也就是說不能偷懶。」
  佐山點點頭,然後收下一光遞出的行軍背包背在肩上。
  他與齊格菲一起看向北方的山嶽,看向漆黑的森林以及森林背後的藍黑色夜空。他們在飄蕩著樹木氣味的夜風之中,往眼前的方向踏出步伐。
  當兩人準備走進森林時,佐山發現左手腕上的手錶震動了。
  聲音同時傳來。

  ·──文字擁有賦予力量的能力。

  這次的概念比佐山之前聽過的任一次都更強烈。
  然後,他也聽見了同樣顯得強烈的聲音。
  那是撼動空氣、穿透雲霄的重低音,是從遠處傳來的爆炸聲。
  齊格菲對著皺起眉頭的佐山說:
  「我們得快一點。出雲和風見應該已經引出敵人了──出雲是IAI的繼承人,而且他們兩個使用的武器是6th和10th的概念核。這樣的誘餌很足夠了。」

  ●

  森林裡,有一塊直徑約十五公尺的小空地。
  這塊空地目前成了戰場。
  一對身穿白色裝甲服的男女在空地中央打鬥,是出雲和風見。
  兩人的裝束充滿黑白兩色,他們分別拿在手上的大劍以及帶盾長槍也有著同樣的顏色搭配。
  兩人腳下踩著攤開來的白布,那是設營時搭起的帳篷殘骸。被撕裂攤開的白布四周有幾處發出如篝火般的火焰。
  「唉,沒見過這麼死纏人的傢伙!全是一群笨蛋啊!」
  在兩人眼前有著與周圍不一樣的顏色。這個顏色在這塊空地的中央、在周圍的森林和天空之中都找得到。那是在月光下誇耀自我的黑綠色,也是1st-G的成員套在裝備類衣物外面的外套顏色。
  一眼望去,披著黑綠色彩移動的身影不少於五十個。
  隨著敵人移動,出雲兩人也跟著行動。腳步有的輕盈、有的沉重,但沒人停步,個個迅速。
  出雲出手壓制並擊倒從眼前接二連三撲來的敵人,風見一個接一個地應付出雲對面以及後方的敵人。
  重疊的腳步聲以及打鬥聲搖晃著森林,每一聲都是重疊且連續的短促聲音。
  出雲以下段的一招擊飛從前方撲來的三人後說:
  「你想大家都順利逃跑了嗎?」
  「天知道。不論如何,這狀況都很不妙。」
  風見皺眉說道,她看向拿在左右手中的全機殼化單刃長槍和盾牌。
  那是側面印有G-Sp2的流線型白色長槍。白色長槍的單刃根部,也就是帶有弧度的槍柄頂端有一個看起來像是速度計的小型操作盤,操作盤上的液晶螢幕顯示出文字:
  『很傷腦筋嗎?』
  「就是啊,G-Sp2。你剛剛轟開幾個人後,覺得怎樣?」
  『很強呢。』
  「你到底有沒有身為10th-G概念核的自覺……?」
  「我的V-Sw也是一個樣。」
  出雲舉起握在右手的大型單刃機殼劍說道。機殼劍握把上的操作盤顯示出:
  『好玩嗎?好玩嗎?』
  風見把機殼槍G-Sp2往右邊腋下一夾,跟著歎了口氣。她重新架好左側的細長盾牌說:
  「……兩個都像沒教好的寵物。」
  說話的同時跳向左邊。
  下一秒鐘,出雲用左手的散彈鎗朝著風見方才站立的位置開了一槍。
  幾乎在射擊聲響起的同時,傳來了打擊聲。
  隨著打擊聲響起,有個身影被彈了開來。原本從地面撐起身子的黑色人影呈後仰姿勢彈向後方,最後平躺在地面。
  出雲看著倒地的躺平人影說:
  「連移動中的影子也能擊中,這就代表不是我們的子彈沒命中──他們穿的盔甲好像是能夠把任何種類的攻擊,都換成打擊類攻擊的盔甲。」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提升防禦力,而是變換成能夠承受的形式。」
  出雲把散彈鎗收回腰上的槍套裡。槍套內部會自動更換彈匣,只需要短短兩秒鐘就能夠再次使用。隨著更換彈匣的聲音響起,他也同時從槍套拔出了散彈鎗。
  在那瞬間──
  「!」
  出雲把散彈鎗往空中一丟,並將身旁的風見往旁邊用力撞開。
  自己則是在與風見相反的方向跳開。
  「什、什麼!?」
  有個存在比風見的疑問來得更快。
  那是一道黑風。黑風從地底下出現,跟著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跳向兩人。
  黑風是從方才倒地的人影之中出現的,那模樣是──
  「半龍……!?」
  「正是。記住我叫法夫那,然後死在這裡吧!」
  那將近兩公尺高且帶有羽翼的身影,全身充滿著前進的力量。
  黑色半龍的爪子扣住地面,跟著一步便拉近了距離,攻擊目標是出雲。
  出雲看見法夫那扛在肩上的黑色機殼劍,不禁倒抽了口氣。
  法夫那高高舉起的黑色方形刀刃周圍的景象模糊不清。
  出雲憑感覺得知刻在刀刃上的文字含意。
  「是壓力!」
  在出雲大叫的瞬間,法夫那揮下了刀。使景象模糊的高熱隨著方形刀的揮動軌道膨大,形成了直徑達數公尺寬的打擊武器。出雲丟出的散彈鎗就在揮動軌道途中被吞噬。
  散彈鎗彷彿是用沙子做成似地消散了。
  然而,傳進出雲耳中的卻只有高熱吞噬空氣的高音。
  出雲咬緊牙根,準備舉高手中的V-Sw。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貫穿空氣而來的叫聲。
  那是少女的叫聲,內容包含了制止一切的意思。
  「不可以──!」
  儘管在戰鬥中,出雲卻不由自主地從法夫那身上移開視線。
  他看見右手邊的森林裡有個白色身影。
  是新莊。

  ●

  新莊不理會因為疾馳而顯得急促的呼吸,架起抱在懷裡的機殼杖。
  她必須阻止。
  雖然這樣的心情讓新莊感到焦慮,但相反地,也讓她能夠不去理會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以外的一切。她不理會佈陣在四周的敵人回頭,也不理會亂了節奏的呼吸,還有一切的一切,一心注意著前方。
  她看見從上方朝著出雲揮下的歪曲力量。
  雖然出雲正準備從下方舉高機殼劍對抗,但如果新莊沒能趕上就完了。
  新莊架起機殼杖,把位於中央的彎曲握把搭在右肩上,跟著用雙手扶住朝前方延伸的三角形炮塔。
  「──唔。」
  新莊沉下腰看向前方,看見刻有Ex-St字樣的炮塔上裝了三本精裝書。每本精裝書都是冷門語言的字典類書籍,而且都是初版。
  震動著的字典在新莊眼前的虛無空間展開瞄準動作,那是十公分見方的平面影像。浮在半空中的平面影像顯示出被炮塔瞄準的法夫那與出雲。
  新莊把影像中央的十字記號瞄準在法夫那身上。
  並打算射擊。
  她告訴自己只要扣動右方的側邊握把上的扳機就行了,這樣就能夠發射力量。
  卻猶豫了。
  「……!」
  不知怎地,她的指尖使不上力。
  ……怎麼會這樣!?
  對於包含了驚訝情緒的自問,新莊自身的記憶給了她答案。
  不過,答案並不十分明確。新莊記起前天在森林裡,人狼看向她時的面容。
  她記起浮現在人狼臉上的表情。當記憶畫面顯示出那表情的瞬間,新莊已大叫:
  「不可以──!」
  她如此對著自己大叫後閉上了眼睛,打算扣動扳機。
  且在心中說服自己:「眼前什麼都不存在,我只是在扣扳機而已。」
  忽然間,新莊心中出現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我要戰鬥呢?
  是因為自己為了尋找雙親而利用戰鬥,所以感到內疚。
  ……還是因為我──
  新莊忽然想起一個人,想起與自己抱有相反態度的少年。
  「────」
  想起少年讓新莊感到吃驚,她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不可以。
  ……不可以閉上眼睛來選擇力量。
  雖然新莊不知道自己這個想法有何含意,但她已經不再閉著眼睛了。
  她睜開眼睛看向前方。
  在那瞬間,新莊在視野裡看見了破碎,空地對面的森林被吹開了。
  她看見樹林碎裂,跟著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頭白龍。
  「法布尼爾改!?」
  彷彿在呼應新莊的叫聲似地,一切都動起來了。
  一場爆炸也隨之發生。



第二十五章 越過猜疑的路


決定加速的是自己
命令加速的是腳步聲
完成加速的是意志


  ●

  佐山與齊格菲在沒有照明的山中奔跑。
  兩人唯一能夠依賴的地圖就是手機的液晶螢幕,目前年在的位置是──
  「從對面的山影看來,應該快到了。」
  佐山眼前的森林深處並非一片漆黑,而是泛著藍光。那個月光大量灑落的位置就是兩人的目的地。
  從方才傳來的爆炸聲以後,已經過了五分鐘。
  佐山趕著路。他踩過綠草、踏過泥土,只是向前進。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
  ……還沒找到新莊同學。
  她確實先上了戰場。
  為什麼她會來呢?
  佐山有件事非得要新莊幫忙。在那之前,佐山不想失去她。
  因為趕路而略顯焦急的腳步踏出了森林,月光歸跟著在他的眼前展開。
  在段差約有一公尺深的對面有塊空地。
  佐山腳蹬泥土一躍而下,齊格菲也臉不紅氣不喘地從他身邊跟著跳下空地。
  著地前,佐山在半空中確認了四周的狀況。
  空地中央有白色帳篷的殘骸,但是四周已被破壞。
  空地上有坑洞。地面上有好幾個地方彷彿被巨大鋤頭砸過似的,形成了大得足以容納好幾個人的坑洞。另外,對面森林也受到了破壞,杉木和闊葉樹的樹幹橫倒在地,形成約有五公尺寬的通路。
  「這是……」
  就在喃喃自語的佐山著地瞬間──
  「佐山。」
  齊格菲的聲音像是推了佐山一把似地,讓他跑了起來。
  儘管一路跑來沒停歇過,佐山依舊從第一步就使出了全力。

  ●

  奔跑中的佐山察覺到有陣風從背後吹過。
  那是佐山在視野角落看見的子彈。那不是普通的子彈,而是像螢火蟲般的光彈。
  北邊的森林連續傳來撕裂紙張般的聲音。
  然後,傳來多少次聲音,隨後就有多少顆光彈追來。
  光彈的速度很快,追著佐山的足跡飛來,地上的泥土和綠草也跟著揚起。
  佐山一邊聽著光彈的著彈聲,一邊加重雙腳的力量,在那瞬間他發現著彈聲顯得異常。
  ……節奏太單調了──
  當佐山這麼想時,他的身體已經有了動作。
  佐山使出全力讓向前傾的身體往上方跳起。
  下一秒他看見光彈從眼前通過,而且只有一發。
  佐山再次讓身體往前傾跳向前方,被他閃過的光彈發出擦過草地的聲音。
  ……對方想要偷襲臉部啊。
  如果沒有發現著彈節奏,後果難以想像。
  佐山繼續奔跑著。
  等到他察覺時,一路追著他跑的著彈聲已經消失了。
  這代表著對方不再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而已,佐山領悟到接下來不能掉以輕心。
  剛剛閃躲光彈時,或許應該等到光彈更接近時再躲開,或者讓光彈稍微擦過身子。這麼一來,敵人就不會有所戒心。
  想到這裡,佐山不禁咋了一下舌,跟著跳向地面的坑洞。
  坑洞裡暴露在外的土壤顯得鬆軟。佐山不是滑進坑洞,而是跳進坑洞。
  他的雙腳一著地,便用背部貼著北端的斜坡。
  這時,子彈彷彿要壓低佐山的頭部似地,從他頭上的地面邊緣擦過。
  ……還真是相當周到的反應。
  佐山縮著脖子環視四周,發現坑洞的深度約有一公尺,寬度約有三公尺左右。
  從他的位置看出去,北邊的森林是靠近山的一端。於是他抬高頭到快要探出洞外的位置,看向北邊的森林。然而,最讓人在意的森林裡頭一片黑暗,根本無法看出裡頭的狀況。
  佐山眼前的地面突然炸開。彈起的泥土碎片飛到接近佐山臉部的位置時,因為撞上了不明物體而掉落。
  後方以及北邊的森林傳來如撕裂紙張般的聲音。
  ……是狙擊兵,只有一人嗎?
  「不對。」佐山暗自否定自己如此隨便的疑問。
  剛剛一路跑來時,追著他的是連續射出的光彈。還有,在光彈連續射出後,有一發光彈緊接而來狙擊他的頭部。綜合兩點來想──
  「敵人可能有兩人以上。」
  對於1st-G的槍,佐山可說幾乎沒有相關知識。
  不過,他猜測敵人應該是使用相同於昨天騎士使用的長管槍只。如果他的猜測沒錯,敵人會利用書本或相當的東西作為彈匣。這麼一來,就無法避免槍只的大型化。敵人之所以會採用狙擊的方式,想必是因為武器過大,不利於移動吧。
  從這點也能夠明白敵人會有兩人以上的理由。因為如果有連射手和狙擊手,彼此就能夠一起測距,就算遭到突擊或是對手逃跑,也能夠冷靜地應付對手。
  像方纔那樣,由連射手負責測量距離、狙擊手負責攻擊的模式的模式肯定是敵人在玩玩而已。
  「不過……」佐山皺起眉頭,再度陷入思考。
  敵人射出的是小型光彈,而光彈容易讓對手發現自己的位置。姑且不論在大白天裡會如何,但是在晚上狙擊時,選用光彈非常不利。佐山猜出敵人使用光彈的理由或許有兩種。
  一是敵人有可能小看佐山,二是想要讓佐山注意到他們的存在。
  想到後者的可能性時,佐山不禁屏住了呼吸。
  ……得趕快追上新莊同學他們。
  在佐山向外窺探的視裡,看不到一同行動的齊格菲。他猜測齊格菲應該也在某個坑洞裡。
  「他該不會是在看我如何打開局面吧。」
  在佐山嘴角浮現笑容的同時,一顆石頭滾進了坑洞裡。
  「?」佐山看向滾動到他腳邊的石頭。那是顆大小可握在手中的黑色圓石,表面刻有文字。
  佐山憑感覺得知文字的意思,也就是「爆裂物·五秒後」。
  「!」
  這是敵人丟來的圓石,特地從北邊森林送來的。
  佐山沒有表現出驚訝、膽怯或畏縮,只是反射性地握住了圓石。
  他的嘴角自然地浮現了笑容,不同於心中焦急的言語從口中漏出:
  「我能夠逃過這一死。」
  說著採取了行動。

  ●

  森林裡,有兩名1st-G的士兵從能夠眺望空地的山上瞄準著目標。
  從頭部套上深綠色外套的兩人,把雙腳架支撐型的長管槍只對準空地。
  其中右側那支長槍,是從上方裝入畫布材質的精裝書,所以更換彈匣時很輕鬆,但穩定性差。相對地左側的槍是從下方裝入,所以更換彈匣很耗時,但因為每次只能裝填一發子彈,而使其穩定性佳。
  兩種長槍各有用途,前者以連射為基礎,而後者以單發狙擊為主要用途。
  負責狙擊的射手收回丟出爆炸石的手並沉下身子。
  他由長槍握把側邊的槍機確認已裝上子彈後,從狙擊鏡窺視目標。
  就在那瞬間──
  被丟入爆炸石的坑洞有了動靜。
  目標的頭越過坑洞石緣跳了出來。
  位在右側、負責連續射擊的射手開心地發出咋舌聲。
  狙擊手一邊心想:「發出聲音真是不好的習慣。」一邊沒確認狙擊鏡就扣動扳機。
  長管槍產生振動。槍機彈向前方,光彈隨之飛了出去。
  然後,光彈擊中了目標。
  狙擊手心想:「應該真的是頭顱飛出來吧。」他接著看見白色物體飛散,感受到擊中目標的喜悅。
  就在他暗自說了句:「太好了。」並且稍微抬高頭的瞬間,右邊的射擊手發出聲音說:
  「還活著……!」
  在壓低音量的視野裡,又有一個白色身影從坑洞裡準備跳向右方。
  狙擊手心想:「剛剛沒有造成致命傷啊。」且不慌不忙地以狙擊鏡確認。
  狙擊鏡裡放大的白色身影是外套,從狙擊手身邊連續射出的子彈打在外套上。是連射長槍。
  狙擊手身邊的長管槍連續發出撕裂畫布的聲音。發數等同聲音次數的黃綠色光彈飛出,打中從坑洞裡跳出的白色身影,並且射穿了他。
  狙擊手身邊的彈匣,也就是書本的封面彈了出來,這表示書本已用盡其所有力量。
  然而,狙擊手在下一秒鐘發現了一個事實。
  方纔攻擊的敵人是個空殼。
  從坑洞跳出的不是人類,只是一件外套而已。敵人仍活著。
  狙擊手伸手抓住槍機,準備上瞠。然而他在狙擊鏡裡看見的是,失去力量而逐漸往坑洞裡落下的外套。
  狙擊手心想:「那件外套的主人去了哪裡?」
  「──?」
  他從狙擊鏡挪開視線看向前方。
  並發現了敵人。
  他看見一名少年已經從外套飛出的相反方向,也就是坑洞左緣跳了出來。
  少年跳出的時間與狙擊手以狙擊鏡瞄準外套的瞬間一致。
  狙擊手感到不安,他擔心著敵人該不會是算準了這方的動作。
  在他身邊負責連射的射手似乎也察覺到同一件事,發出重重一聲咋舌聲後,更換起書本。
  現在是輪到狙擊手上場的時候。
  敵人把身體傾向這邊,跟著跑了起來。
  敵我之間約有二十步的距離。以那名少年的腳程來說,只需要五秒鐘就能夠拉近這個距離。
  不過,少年仍然無法快過這邊的速度。上瞠只需要一秒;長管槍下方的畫布發出一聲撕裂聲表示就緒需要一秒;不使用狙擊鏡、以肉眼瞄準目標需要一秒;最後再加上扣動扳機所需的一秒,合計四秒就能夠完成動作。就在狙擊手這麼想著時──
  「──喂。」
  身邊傳來了聲音。
  「你丟的爆炸石怎沒動靜?」
  狙擊手聽了,鬆開勾住扳機的手指。
  他看見了一個事實。
  在他眼前的少年停下了腳步。
  少年原本朝向這方全力奔跑的身體,像是在說「射擊我吧」似地停止不動,甚至輕輕張開著左右兩手。在高掛上空的圓月光芒照射下,少年露出了笑容。
  同時,有一樣東西掉落在狙擊手與身邊的射手中間。
  狙擊手本以為是樹上的果實掉落,但並不是。
  掉落的是圓石。圓石表面刻有熟悉的文字,寫著「爆裂物·五秒後」。另外,圓石表面被人用黑色顏料寫上更多的文字。
  雖然那是狙擊手看不懂的文字,但他憑感覺得知了含意。那些文字的意思是──
  「追加十秒……!」
  少年之所以會丟出上衣,並非為了爭取從坑洞飛出的時間,而是為了不讓他們發現他往高空丟出石頭。還有,少年之所以會朝向這方全速跑來是──
  「為了讓我們進入射擊狀態,免得我們移動位置……」
  狙擊手就算現在知道了少年的用意,也無濟於事。
  在他眼前的少年舉高雙手同時,身旁的圓石爆炸了。

  ●

  佐山看見兩名士兵從森林裡發出的火焰和煙霧中彈了出來。
  兩人被燃燒樹木和樹葉的熱風捲起,在爆炸的衝擊力下,身體呈「」字形地大大彈開,最後滾落在距離佐山十公尺遠的空地上。就目前的狀況看來,雖然兩人的臉部等部位受了傷,但仍活著。
  佐山環視了四週一遍。
  他看見一個高大身影站在旁邊,是齊格菲。
  「拿外套換取性命啊,只能用一次喔。」
  「沒什麼好害羞的,你大可老實地誇獎我。」
  「別跟佐山·薰說同樣的話好不好。」
  「太好了。如果今天我就能夠說出與祖父同樣的話,想必明天我一定能夠說出比祖父更了不起的話。」
  齊格菲在嘴角浮現了笑容,佐山則是露出苦笑。
  「先不說這個吧。」佐山看向前方說道。他看向了正面的森林,爆炸引起的煙霧逐漸散去的另一端。
  那裡站了一個全身披著黑色的身影。
  頭上戴著遮住了面孔的三角帽,身上穿著黑色連身裙的矮小身影是──
  「援軍……魔女嗎?」
  佐山喃喃說道,然後說了句:「不對。」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死神嗎?」
  那身影帶著一把長長的巨大鐮刀。
  佐山發現身邊的齊格菲忽然擺出備戰的姿勢。
  他以懷疑的眼神看向齊格菲。齊格菲一邊放下右手,一邊說:
  「我在1st-G的時候,曾聽說過在1st-G那個被封鎖的平面世界裡,失去生命的靈魂會跑到哪裡。」
  「很有趣的話題,說下去。」
  「嗯。聽說1st-G在過去的某個時間點開發了冥界,而失去生命的靈魂就住在那裡。這個冥界算是種概念空間,據說那裡擁有接近正負界線的自弦振動,在所有G的概念底下都能夠打開冥界。」
  「打開冥界的道具是什麼?」
  「長鐮『鎮魂之曲刃』。是由雷金的哥哥,也就是與法布尼爾改同化的哈根老翁以冥界管理者的身份保管著。」
  這時,彷彿在呼應齊格菲的聲音似地,傳來了一聲貓叫。
  「────」
  跟著,死神采取了行動。
  朝向右肩上方呈垂直地慢慢舉高鐮刀。
  接著用右手把刀柄推向正上方,手指撫過刻在刀柄表面的文字。
  佐山聽見了聲音。那是高亢、沒有抑揚頓挫的少女聲音。
  「吾乃與汝同在之存在。」
  隨著少女的話語,刻在刀柄和刀片上的文字發出了光芒。
  「已失落卻恆在之存在啊。」
  光芒從青色──
  「此乃汝之驕傲。」
  變成了白色後──
  「此乃汝之記憶。」
  再變成黃色且逐漸轉紅,最後終於變成了鮮紅色。
  「此乃汝之靈魂。」
  在光芒變成黑色的同時,少女張開嘴巴,然後讓鐮刀刀鋒面向她的背後。
  像是在呼應少女的動作似地,一陣風從佐山身邊吹過。
  「不行。」齊格菲丟下這麼一句低語,向前奔去。
  高大的黑衣人沉默不語地衝進森林裡。他揮動了一下右手,袖口隨之出現一張紙。佐山只看見那張紙上寫了某種文字,但沒能確認到文字內容。
  紙上的文字散發出藍白色光芒,並朝向天空延伸了一公尺的高度。佐山確認到了那些文字是德語。
  「──Schneide(劍)!」
  齊格菲握緊紙柄,一鼓作氣地拉近與對方的距離。
  由文字形成的刀劍朝向對方的頸部用力揮去。
  齊格菲以最短距離展開下段攻擊,在刀劍的揮動軌道上,有幾棵樹木被砍斷。他任憑纖維質斷裂的聲音在背後響起,繼續向前進。
  揮動軌道將抵達終點。
  齊格菲完成了一擊。
  然而,黑衣打扮的少女只是往後退了一步,便躲過了齊格菲的一擊。
  在佐山的眼前,隔著齊格菲的另一端──
  少女的三角帽因為齊格菲的劍壓而飛起。齊格菲的劍鋒劃開了三角帽的前端,使得帽緣向上一彈。
  藏在帽子底下的面孔露了出來。在齊格菲手上的文字刀劍照射下,佐山看見了少女的臉孔。
  「布蓮西兒·希爾特……」
  佐山喃喃說道。
  然後,他發現齊格菲停下了動作。
  另一方的布蓮西兒挺起因為閃躲動作而往後仰的身體,並且面向這方。
  布蓮西兒臉上並非平時的面無表情。她的眉梢下垂,一邊的嘴角揚起。
  「──!」
  她低下了頭,然後用力握緊鐮刀刀柄,開口說:
  「……開啟吧。」
  深吸一口氣。
  「──開啟吧,深淵之門!」

  ●

  布蓮西兒把鐮刀直直拉向正下方。
  鐮刀劃開了她背後的空間。
  那聲音就跟撕裂紙張時的聲音一樣。
  當刀柄尾部頂住地面時,落差有一公尺高的開口停止繼續裂開。鐮刀刀刃停止在距離披著黑衣的肩膀只有幾公分的位置。
  然後,布蓮西兒握住刀柄轉動鐮刀,讓刀鋒面向前方。
  這時,彷彿在呼應布蓮西兒的動作似地,她的背後出現了光芒。黃綠色光芒的形狀正是鐮刀刀刃劃過空氣的直線。直線形成光芒朝縱向割開,朝橫向破裂,逐漸擴散開來。
  布蓮西兒喃喃說:
  「為什麼……」
  在她眼前的高大黑衣身影擺出了備戰的姿勢。
  布蓮西兒對這個舉動做出了反應,她保持低頭的姿勢大叫:
  「……告訴我為什麼!!」
  布蓮西兒把鐮刀向前頂出,揚聲說:
  「殺了他,宿怨的騎士!」
  布蓮西兒往後退一步的同時,發出光芒的開口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是身穿盔甲的巨大騎士。
  由光芒形成的盔甲騎士從空間裡探出上半身。約有六公尺高的騎士雙手各握著長劍,刀刃有騎士高度的兩倍長。
  騎士舉高雙手的長劍,隨之傳來巨響。
  巨響直達雲霄,大氣隨之震動,接著騎士揮出攻擊。
  又長又大的雙重打擊彷彿雷擊般落下。
  布蓮西兒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從右側和上方、從森林裡和空中傳來了交疊的男女聲音:
  「這個笨蛋……!」

  ●

  佐山看見兩股力量朝向被揮下的兩支大劍襲來。
  從他右側來的是身穿白色裝甲服的出雲。
  出雲手中握著巨大的單刃大劍,刀刃射出白色光芒。
  另一個從上方來的是同樣身穿白色裝甲服的風見。
  風見從距離光之騎士頭頂約十公尺高的位置直直落下,她手中的長槍朝向正下方,單刃前端同樣射出白色光芒。
  出雲與風見兩人以各自的武器撞擊騎士揮下的刀刃。
  兩人口中帶著大吼,以增加氣勢。
  「……!」
  劇烈的衝突。
  有如玻璃碎裂般的金屬聲響起。
  出雲把騎士右手的劍揮向內側。
  風見也把騎士左手的劍彈向內側。
  騎士的雙劍在空中互相撞擊。
  金屬聲再度響起。
  接著,出雲繞到騎士的雙手下方,從下段揮出一擊攻向雙劍。
  彷彿在呼應出雲的動作似的,因為方纔的一擊而彈向空中的風見,也從正上方發出第二擊打向雙劍。
  風見從空中朝向佐山的方向一躍而下,而出雲順著全力揮劍的動作轉身面向佐山。
  下一瞬間,六公尺高的騎士雙手上的一對刀刃出現了直線裂痕,出雲大叫:
  「別顧著看!快逃!」
  隨著直接明白的話語傳來,佐山看見騎士炸了開來。

  ●

  在狂風吹襲而過的森林裡。
  布蓮西兒保持把「鎮魂之曲刃」向前舉高的姿勢站立著。
  「…………」
  她四周的森林已經消失了。
  地面形成了一個直徑十公尺寬的坑洞,只剩下一塊呈扇形的地面在布蓮西兒站立的位置後方。布蓮西兒看著鐮刀刀刃發出微弱的紅光,歎了口氣。
  「有沒有確實收回來?」
  她一邊詢問刀刃,一邊環視四周後,發現有幾顆如螢火蟲般的光點在跳動。
  布蓮西兒用雙手大動作地揮動「鎮魂之曲刃」,以腳踝為軸心讓身體傾倒,以便與刀刃重量造成的慣性之間取得平衡。隨著她的動作,光點紛紛移近刀刃,最後被吸了進去。
  布蓮西兒揮動了五次左右後,四周恢復了一片黑暗。
  「不過,這是帶有月光的黑暗。」
  說著,布蓮西兒再次環視了四週一遍。
  她看見因為坑洞的形成而連接在一起的空地上,只有兩外1st-G的射手躺著,四周不見敵人們的蹤影。
  布蓮西兒歎了口氣,看向腳邊被自己的影子遮住的黑貓說:
  「把他們叫醒後,我們就去跟大家會合吧。」
  「也好,不過……剛剛那個害我尾巴的毛被剃掉了。」
  「這樣啊。」
  聽到布蓮西兒的回應,黑貓傾著頭說:
  「……你心情不好嗎?布蓮西兒。」
  「不會啊,一切都跟原來一樣。」
  「跟原來一樣?」
  「是啊。」布蓮西兒點點頭,然後面無表情地說:
  「我心中的怨恨和所有的一切,都跟原來一樣。」

  ●

  佐山跟著前頭的出雲奔跑。
  持續跑了兩分鐘左右後,佐山跟出了森林,來到一塊寬廣的窪地。
  他看見在草原上,有UCAT新設的營地。
  營地裡有燈光,也有與佐山等人同樣裝扮的人們聚集。
  除了與佐山一起跑來的出雲和風見之外,還有很多人聚集在營地,但唯獨不見新莊的身影。
  佐山一邊調整呼吸,一邊點點頭心想:「這樣啊。」
  必須去找新莊。
  佐山暗自如此定下決心後,再次環視大家一遍。
  營地裡大約有五十人左右。在幾乎是一片白色的裝甲服之中,除了齊格菲之外,另有一對同樣是黑衣裝扮的兩人組。他們是倚著枴杖的大城·至,以及背著背架裝備的Sf。
  至推了推鼻樑上的墨鏡後看向佐山,皺起眉頭說:
  「──來了啊,什麼都不知道的小鬼。」
  佐山點點頭做出回應,然後把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口:
  「──我來了,為了知道一切。」
  像是在呼應佐山的發言似的,四周的人們開始斷斷續續地投來目光。腳步聲、衣物摩擦聲,以及裝備品金屬聲全集中在佐山身上。
  佐山挺起胸膛環視了大家一遍,回應每個人的目光說:
  「你們當中有專門負責全龍交涉的部隊成員嗎?」
  「當然有,比方我就是。」
  率先站到佐山眼前的,是身邊的出雲。
  「就先稍微確認一下全龍交涉部隊的成員好了。」

  ●

  身上仍帶著大型機殼劍的出雲露出笑容說:
  「好,那你先報出我的名字來聽聽。如果在後面加上『大人』,我會更高興。」
  「你是笨蛋啊,大人。」
  佐山說罷,等了三秒鐘後,探出頭從下方看著出雲的臉說:
  「怪了……你好像沒有很高興的樣子啊。」
  「……算了,是我自己太傻才會期待你有常識。」
  「你們兩個在耍什麼白癡啊。」
  站在出雲身邊的風見出聲罵道。佐山看向出雲和風見說:
  「所以風見和出雲算是雙前鋒啊。」
  「算是吧。實際行動時,我和覺是前鋒,新莊是前鋒支援,後衛是──」
  佐山背後的人群裡出現高出眾人一個頭的身影,那是一名有著褐色肌膚的男子。他頂著禿頭,只有下巴前端蓄有短鬍鬚。或許是身上穿的裝甲服尺寸過小,他的領口敞開著。
  他走近佐山並伸出了手。
  佐山握住男子的手後,就得到強而有力的回握。男子發出「嗯」的一聲,然後在嘴角浮現了笑容說:
  「我是羅貝多·波德曼。雖然有這樣的名字,但我是6th-G的歸化第二代。」
  「他曾經是美國空軍少校──現在我們是由他負責一般部門的協助和指揮,還有突發事件發生時的支援。」
  風見面帶笑容地做了解說,她身旁的出雲也同樣露出笑臉說:
  「他的暱稱是禿頭,不可以欺負他喔。」
  「怎麼我覺得你對暱稱的定義好像有錯,難道是我多心?」
  風見保持笑容地踢開出雲,並呼喚了下一個成員。
  「希比蕾──佐山你接過電話吧?就是她打的。」
  隨著希比蕾發出「是」的回應聲傳來,也帶來了光芒。
  希比蕾是頂著一頭金色長髮的高挑女性。她身上穿著女用的白色裝甲服,搭配與裝甲服緊密相接的裙子和長袖。希比蕾稍微下垂的藍色眼珠看向佐山說:
  「我是負責通訊和機材現場整備的希比蕾──您來了呢,佐山先生。」
  說著,希比蕾敬了一個禮。佐山點頭回應她:
  「我來了。」
  聽到佐山的回應,希比蕾的嘴角浮現了笑容,安靜地往後退了一步。
  取代她走向前來的是,抱著筆記型電腦的大城·一夫。
  看見大城舉高右手的大拇指,風見以笑臉點點頭說:
  「──這個不用介紹了吧?那,下一個。」
  「啊!風見!你這樣是在虐待老人耶!惡媳婦!」
  「吵死了。呃……下一個是負責概念空間的控制器等所有器材的──」
  風見還來不及介紹完畢,身穿白色裝甲服的大樹已經出現在佐山眼前。
  佐山定睛一看,發現大樹的耳朵不知怎地往左右兩邊拉長了。
  大樹彎起眼睛,帶著笑容看向佐山,然後舉高一隻手說:
  「呀呵~」
  佐山突然用右手中指彈了一下大樹的額頭。
  「好、好痛喔!!你、你幹嘛啊痛痛痛痛痛痛痛!」
  佐山試著拉扯大樹變長的雙耳卻扯不下來,似乎是真的。
  「這是什麼?你是大樹老師嗎?本人嗎?如果是,就拿出證據來。」
  「呃……那個,呃……證據嗎?啊、啊~!突然要我拿,怎麼拿得出來!」
  「可惡從這副蠢德行看來完全是本人會有的表現,所以說……」
  佐山保持抓著大樹雙耳的姿勢繼續說:
  「為什麼大樹老師會在這裡?這裡是很危險的場所,你還是趕快回到奧多摩的公寓對付上次在廚房出現的蟑螂吧。還有,記得要丟垃圾。」
  「我、我早就噴好殺蟲劑對付蟑螂了!不過,垃圾還沒丟就是了。」
  大樹吸了口氣,繼續說:
  「你少小看我,我也是全龍交涉部隊的成員之一,是你的前輩,懂嗎?」
  「也就是說你會是我的屬下。」
  大樹發出「唔~」的呻吟聲,佐山鬆開抓住她耳朵的手,然後看向風見。
  「嗯,大樹老師是10th-G的木精。雖然我也搞不懂,但反正就是這麼回事。」
  「搞不懂是多餘的啦~」
  「就是啊,風見。大樹老師很優秀的……雖然怎麼看都覺得她只是隨隨便便亂搞機器而已。」
  聽到大城的話語,後方的人們也紛紛開始點頭,竊竊私語了起來。
  大樹把雙手舉高到肩膀的位置,然後握緊拳頭說:
  「我才沒有隨隨便便呢!我是照著腦中想到的去做!」
  「這樣就叫做隨隨便便!」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道。
  佐山拍了拍大樹因沮喪而垂下的肩膀說:
  「不管怎樣,拜大樹老師所賜,讓我找到了大家的共通點。這是很難能可貴的事。」
  「這、這樣的共通點我才不要呢!」
  「那麼。」佐山不理會大樹的抗議,繼續說:
  「各位──就從這裡開始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7 PM

第二十六章 俯臥的舉薦


過去的痛
糾纏著現在的自我
猶如要化為未來的痛一般


  ●

  佐山等人在出擊前做了各項確認。
  首先,他們在窪地中央放置了簡易型桌子,以該區作為會議場地。
  大城·至與Sf站在桌旁靠近山的那側。
  被大家圍繞的佐山,與大城·至隔著桌子面對面而站。
  佐山眼前的至用鐵拐頂著地面說:
  「──全龍交涉的最終目的是把所有概念保管在UCAT,並同時加以解放。藉由解放所有概念,能夠抑制我們Low-G的負面概念。這你應該知道吧?」
  「……Low-G的負面概念在哪裡?我聽說1st-G的概念是以概念核的形式封在名為格拉姆的劍和法布尼爾改之中。那我們Low-G的負面概念又是如何?」
  大城不肯回答,然而他的嘴角浮現了笑容。佐山見狀,思考了起來。
  佐山說出他的想法:
  「各G的概念核是藏在各G特有兵器裡……」
  「如果是又怎樣?」
  「那麼負面概念是藏在十個G所沒有神話,也就是聖經的存在之中。」
  「如果是這樣,那我們Low-G是用什麼封鎖負面概念?」
  聽到至的詢問,佐山點點頭,然後瞥了肩上的貘一眼說:
  「是……巴別塔。不是嗎?」
  聽到佐山的詢問,大家看向了至。出雲和風見點了點頭,但其他人皺起了眉頭。
  在一片說著「巴別塔?」的竊竊私語之中,至保持嘴角的笑容稍微低下頭說:
  「真是教人生氣的小鬼。正確答案──你看到巴別塔了啊?」
  「嗯。」
  「原來如此。那裡就是你們的最終目的地。巴別塔是十個負面概念的寄宿地,也是造成孤神大地震的震源。如果想要抵達巴別塔,你們得先與所有G交手過。」
  說著,至從簡易桌底下拿出一個鐵盒。
  隨著重金屬的聲音傳來,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鐵盒子被放在桌上。盒子約有十公分厚,表面刻有「L」的字樣。
  佐山看著至。然而,至沉默不語地把盒子推向佐山的方向。
  像是代替至回答似地,大城從山右側現身,然後點點頭說:
  「你可以打開看看。」
  原來就準備打開鐵盒的佐山,開啟了設在鐵盒側面的鎖。
  隨著空氣竄出的聲音傳來,上蓋鬆開了。
  佐山伸手握住上蓋,打開了盒子。
  盒子內部被區分為左右兩塊區域。
  左側區域裡有一面直徑約五公分寬的金屬徽章,其銀色表面刻有「+」的記號。相對地右側區域裡有──
  「手套……?」
  佐山看見一隻無指型黑色護手甲正好陷在右側區域的凹槽裡。
  黑色護手甲的設計能保護到手腕,上部有一個圓鐵塊的掛載點。
  是左手用的。
  佐山注視著護手甲,這時大城的聲音傳進了他耳中:
  「這個就交給你保管──它稱作聖喬治(註:Saint Georgius,為英格蘭、喬治亞、莫斯科、加泰羅尼亞、馬爾他、立陶宛、童子軍運動、士兵和皮膚疾病的保護聖徒),是聖槍的名字。」
  佐山皺起眉頭說:
  「是指聖喬治屠龍時使用的長槍嗎?有傳說指出,郎基努斯(註:Longinus,當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的時候,以長矛刺穿其心臟的羅馬士兵)是使用同一把長槍刺傷神之子……」
  「沒錯,這個應該就是仿造那把聖槍,製作成能夠刺傷神、打倒龍的長槍。不過──」
  佐山把視線移向突然變得吞吞吐吐的大城。兩人四目相交後,大城點點頭說:
  「我們不知道這個聖喬治擁有什麼樣的力量。我們連這是什麼樣的東西,以及它的詳細來源為何都不知道。」
  大城在最後補充了句:「這是個謎團很多的概念兵器。」
  佐山看向四周的人們,發現大家都注目於他眼前的聖喬治。在佐山背後的風見察覺到他的目光,忽然開口說:
  「我從來沒看過這個東西。」
  風見點了點頭,大家也跟著她點頭。
  佐山發現大家臉上帶著訝異的表情,於是他把大家的疑惑和自己的疑問告訴大城:
  「一個用途不明的護手甲為何會如此慎重地保管著?」
  「因為這是你母親的遺物。」
  在佐山理解話語的瞬間,他的左胸感到一陣壓迫感。
  劇痛感從體內襲來。而且,那感覺與佐山之前遇過的有所不同。
  「──唔。」
  佐山感覺得到大家停下動作,注視著他的背影。他用右手按住左胸,然後揪住。
  從佐山的背影看過去,應該會讓人以為他只是稍微動了一下身子而已。不過,大家或許察覺到了佐山的狀況。
  佐山心想:「算了,既然被察覺了,那也沒辦法。」
  他忍著痛深呼吸一口氣。就在這時,至的聲音從桌子對面傳來:
  「一聽到有關你的父母親或是祖父的事情,就會出現狹心症的症狀啊。你打算抱著這顆炸彈進行全龍交涉是吧?父親早逝,又被母親逼迫一起自殺,連祖父也沒說出最重要的事情就死了……佐山·御言,可憐啊。真的──你太可憐了。」
  四周起了一陣小騷動,至最後那句話引來了交疊的私語和歎息聲。
  太可憐了。
  在彷彿受到輕視般的氣氛包圍下,佐山猛地抬高了頭。
  他瞪著前方。正對面的至在眼前壓低墨鏡,上挑著眼注視佐山。看著眼底和嘴角流露出笑意的至,佐山正準備破口大罵時──
  「每個人都有弱點啊~」
  有個身影站到了佐山的左側。
  包括佐山四周的人們、至、Sf、大城,他甚至感覺得到背後的風見等人都看向他的左側。
  聚集了眾人目光的人是大樹。
  她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先仰望著天空發出「呃~」的聲音,然後開口說:
  「不過,只要克服了弱點,它就會變成自己的特色。就像行動不方便的至先生倚著枴杖讓Sf小姐幫助他一樣,佐山同學也會找到屬於自己的枴杖和Sf小姐。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手套或UCAT裡的某人會不會成為這些角色……不過──」
  大樹點了點頭後,環視了大家一遍。她看向至和Sf、看向出雲和風見,看向希比蕾和波德曼,然後看向大城和其他眾多同伴說:
  「佐山同學不會有事的,我敢保證。」
  或許是對自己的發言感到滿意,大樹頻頻發出「嗯、嗯」的聲音後,繼續說:
  「都是這樣子的。比方說,雖然出雲同學是個笨蛋,但是有風見同學糾正他,而風見同學的暴力傾向則由出雲同學來承受。雖然大家都刻意避免去注意到波德曼先生的禿頭,但其實波德曼先生是把禿頭當成他的個人風格──我說錯了嗎?」
  「大樹老師,我怎麼覺得你剛剛的舉例好像破壞了一切?」
  大樹聽了,發出「咦?」的一聲,這時有三隻手抓住她的衣領,把她拉進了人群中。
  佐山一邊聽著大樹哀叫聲,一邊歎了口氣。
  他的胸口不再疼痛,疼痛感消失了。於是佐山對著至說:
  「你大可等到未來的結果出來後,再判斷我可不可憐。」
  然後──
  「我有個問題,我的父母親也曾是UCAT的成員嗎?」
  「沒錯。他們偽裝成IAI的職員,然後在執行某項任務時,得到了聖喬治。」
  說著,至咋了一下舌,不過他仍然保持嘴角上的笑容。
  「除了全龍交涉之外,再多給你一項任務──據說那個聖喬治還有一隻右手用的護手甲。不過就連UCAT也找不到遺失的另一隻,你自己把它找出來吧。」
  「必須有它才能完成全龍交涉嗎?」
  佐山身旁的大城·一夫回答了這個問題。他點點頭說:
  「我們只聽到這個聖喬治是能夠制伏所有概念的武器,還有必須湊齊左右手才有意義。至於聖喬治的製作者或是其他一切,我們一概不知。」
  「我母親……只說了這些?」
  「沒錯,你的母親──諭命告訴我們這些後,就把聖喬治交給我們保管。你母親一直深信著,這東西對全龍交涉一定有著什麼意義。」
  聽完大城說的話,佐山嘴裡不由得發出了歎息。
  他在腦中靠近危險領域的邊緣,回想著過去的記憶,回想著母親的記憶。
  他想起擁有黑色短髮,目光略微銳利的女性。這是他加入想像後的記憶。
  有關母親為他做了什麼,或者是對他說了什麼,佐山的記憶少之又少。
  ……如果能夠成器就太好了……啊。
  還有,佐山記得自己差點被母親殺害。
  在佐山對母親抱有的模糊記憶裡,現在可以追加上一個新的東西。
  聖喬治。
  「真是搞不懂她。抱有期待,卻想刻意抹滅,然後又交託給別人。」
  佐山也覺得母親的所為確實很任性。不過,他低下頭看著聖喬治說:
  「──我可以收下嗎?」
  「是可以啦,不過你要小心,我們當中沒有人戴得上這個聖喬治。每當我們想碰觸它時,就會被某個空間彈開來。如果硬要拿起它,手指頭就會裂開。」
  說著,大城在佐山面前翻開他的左手掌。佐山看見手掌上有白色的裂傷痕跡。
  「原來如此。」佐山說道,但是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抓住聖喬治。看見大城一副害怕的模樣抽回左手,佐山猜測聖喬治應該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排斥反應。然而──
  「好像沒有反應。」
  佐山在慣用的左手戴上了聖喬治。雖然尺寸似乎大了些,但是佐山一扣上手腕部位的繩帶,也就穩定住了。它遮住了佐山拳頭上的傷口,皮革特有的溫暖也包圍住了他的手。
  在聖喬治的手掌部位上,有一塊不怎麼厚、與手背部位的掛載點相對應的半球形金屬零件。這個半球形物體表面同樣有「+」字刻印。除了這點之外,聖喬治是個沒有什麼特徵的護手甲。
  佐山從鐵盒裡取出刻有「+」字記號的金屬面牌。他試著把面牌放入聖喬治上部的圓形掛載點,結果兩者形狀確實吻合。
  緊接著,聖喬治忽然震動了起來。
  「────」
  佐山看見風聚集在徽章與聖喬治之間,跟著被吸了進去。
  四周的人們都停止了動作,扯著大樹耳朵的出雲大叫說:
  「……這是什麼特效啊!?」
  有個聲音無視於出雲的抗議聲,從護手甲表面傳了出來。那道佐山不熟悉的男子聲音說:
  『吾乃──!』
  但僅此而已。接著就像開始一樣突然,聚集的風忽然間消失了。
  聖喬治也停止了震動,四周隨之恢復寧靜。
  四周的人們擺出備戰的姿勢看著佐山。佐山一邊承受著大家的目光,一邊輕輕揮動戴上聖喬治的左手。確認沒有任何異狀後告訴大家:
  「湊齊兩手的話,應該會更厲害吧。」

  ●

  布蓮西兒帶著肩上的黑貓,與同伴們會合後一起進軍。
  所有人踏著急促的步伐前往聖劍格拉姆的墜落地點。因為方才算出了格拉姆的大概位置,所以大家決定先控制住該區域。
  UCAT的回收小組已經搶在前頭,所以布蓮西兒與同伴們必須追上並擊破他們。
  法布尼爾改走在進軍隊伍的最前方。
  他推倒最低限度的樹木,為隊伍開闢出一條道路。
  四周只傳來沉重的四足腳步聲,以及樹幹被折斷的聲音。
  布蓮西兒一株株地確認被折斷的樹幹剖面,一邊記住樹幹剖面的形狀,一邊快速地行走著。她身邊的同伴們也做著同樣的動作,想必──
  ……哈根老翁也是吧。
  進軍隊伍有時會受到埋伏的敵人槍擊或爆炸物攻擊。
  不過,所有攻擊都被法布尼爾改擋下,而且立刻遭到擊潰。
  法布尼爾改一邊承受著槍聲和爆風,一邊說:
  「不准反擊。」
  所有人都遵從法布尼爾改的命令,沒有人拔劍,也沒有人架起槍枝。
  在布蓮西兒的視野裡,跟隨在法布尼爾改背後的法夫那同樣遵從著命令。
  鋼鐵打造的白龍包辦了一切戰鬥。
  身穿黑綠色外套的隊伍只是不停地前進。
  這時,法布尼爾改在前進的方向上看見了至少十個以上的白色身影。
  「追上UCAT了!」
  聽到法夫那揚聲說道,所有人加重了腿部的力量。
  布蓮西兒從法布尼爾改背後,看見UCAT先行派出的聖劍格拉姆回收小組停下腳步,架起武器向著這方,似乎打算在這裡設下防線。
  她心想:「真是白費功夫。」
  這時,忽然有柔軟的觸感劃過布蓮西兒的臉頰,是她肩上黑貓的尾巴。
  「……?」
  黑貓瞥了布蓮西兒一眼,立刻回過頭看向後方。
  布蓮西兒一邊繼續走著,一邊稍微放慢了腳步。
  並回頭看向後方。
  布蓮西兒首先看見大家朝著她的方向走來。保持前傾姿勢的隊伍,讓她有種眾人朝著自己進軍的錯覺。
  黑綠色外套從布蓮西兒稍微縮起的身體旁擦肩而過。沒有人開口說話,大家只是看著前方,為了戰鬥而向前邁進。
  然而,她看見了在大家背後更遠處的後方。
  從山脈另一端的遠方森林裡,發出如果沒注意看,就很容易被忽略的微弱光芒。
  那是布蓮西兒方纔所在的位置,森林裡的一處窪地。
  敵人早就放棄以那個位置為集合地點,那裡應該沒有人,也沒有任何東西留下才是。
  「……會來吧?」
  布蓮西兒喃喃自語,然後停下了腳步。
  進軍的隊伍有如一股濁流穿過布蓮西兒身邊,他們為了追上敵人、為了奪取格拉姆而前進。
  然而,布蓮西兒不禁心想:「我們真的追趕著敵人嗎?」
  「怎麼了?」法夫那的聲音從布蓮西兒背後,隊伍前進的方向傳來。
  在更前方前進著的法布尼爾改回答了法夫那的問題。他用嘶啞的聲音說:
  「我吩咐她在這裡阻止敵人追擊──我們要加快腳步奪取格拉姆。」
  布蓮西兒聽到沒被吩咐過的內容、聽到法布尼爾改的體貼,不禁閉上了眼睛。
  她無法開口向哈根道謝。不過,她輕輕舉高手中的「鎮魂之曲刃」,心想哈根老仇的副視覺元件應該看得見才對。
  這時,月光滑過被舉高的曲刃,落在地上。
  布蓮西兒一邊在心中嫌棄月光礙事,一邊踏出了步伐。
  她走向她的前方,隊伍的後方。

  ●

  佐山等人準備再次出擊。
  佐山站在窪地裡。所有人站在他的正面保持數公尺的距離,聚集成一道人牆。
  他在大家面前揮動了一下右手,在他劃過空氣停下的右手上,有六張紙片。佐山以攤開撲克牌的方式,用一根大拇指攤開六張紙片。
  每張紙片上都寫著「鐵」字。
  「那麼……撕不破也折不彎的『鐵』全都在我手上了。Sf,有勞。」
  佐山說道,至立刻接著說:
  「去吧,賣點人情給他。」
  「Tes。」
  回答的同時,Sf向前踏出一步。
  緊接著佐山揮動右手腕,把六張紙片撒向天空。
  那六張紙片已不再是紙張。帶著重量飛起、在空中旋轉的紙片如今已成了「鐵」。
  當被燈光照亮的紙片在窪地裡反射出朱紅色光芒時──
  Sf舉高了右手。
  在那瞬間,六聲槍響夾雜著從空中傳來的金屬聲響起。
  Sf收回右手。絲毫不在意煙霧在眼前蔓延的她,沉默不語地先向佐山敬禮,再向眾人敬禮。隨著Sf頂著白髮的頭部往下垂,六顆小光點同時掉落在她的腳邊。
  那是空彈殼。
  在場所有人都不禁用力是嚥下一口口水,但Sf不以為意地走回人牆之中。不同於她走出來的時候,這會兒人牆自動會她讓出一個位置來。
  六張紙片彷彿追著Sf的背影似地,落在地面上。
  佐山一張張地撿起掉落的紙片。他拿著刺進鬆軟地面的紙片說:
  「──我來看看。這張、這張和這張,三張不能用,因為上面有洞。」
  佐山撿起的第四張紙片彎曲成子彈的形狀,形成了一個大凹槽。
  「這張的硬度跟防彈纖維差不多吧,雖然上面的字寫得不錯。」
  站在人牆第一排的風見按住額頭抱怨:「怎麼會這樣~」
  「我書法可是二段耶~」
  「下一張的草書比較硬,只是有些彎曲而已。」
  「啊!那是我寫的!是我!」
  大城原本正在使用筆記型電腦記錄狀況,他舉高右手大拇指,喜孜孜地說道。
  佐山不理會大城。他撿起最後一張紙片時,不禁皺起眉頭說:
  「這張真了不起。沒有彎曲,也沒有受損……不過……」
  佐山舉起紙片展示給大家看,然後繼續說:
  「這像蚯蚓因為腸子打結,在地上痛得打滾的字體是什麼啊?這是誰寫的符咒?」
  「是我啦混帳東西,你存心找碴啊!」
  出雲往前踏出一步,他背後的人們無力地垂下肩膀,然後異口同聲地說:
  「果然……」
  「什麼叫果然!」
  看見如此大聲喊叫的出雲,風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好啦、好啦。」然後歎了口氣。
  「沒想到我這個書法二段會輸給蚯蚓……」
  「喂!你到底是想安慰我,還是想虧我啊!」
  「重點不在於文字的根本形式,而在於感覺。比起寫出日本人看得懂的漂亮字體,不如寫出不管哪種人都看得懂的字……比較接近圖畫的文字在這個世界應該會更有利吧。喏,拿去吧。」
  佐山對著接過紙片的出雲說:
  「那好吧,出雲。為了強化我們的裝備,你就搜刮這裡的所有文具用品在時間允許範圍內把包括大家的裝備品啦紙張啦石頭到棍子之類的東西全都寫上文字吧。」
  佐山點點頭繼續說:
  「在這個概念空間底下,文字情報會成為力量……啊。」
  說著踏出腳步,走向把筆記型電腦抱在腋下的大城說:
  「老人家。」
  「嗯?你要做什麼?」
  「就請你貢獻出那台電腦裡面的所有記憶體作為炸藥好了。」
  「──啥!?你、你在說什麼!炸藥!?哪、哪有這種文字!?」
  「安靜,你這個宅老頭,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你存在電腦裡的十八 禁遊戲佔了多大空間?」
  「三、三十G左右吧?」
  「……三十?」
  「五、五十。不、不對,還要再多加一點,好像是一百二十的樣子。」
  「……這些遊戲你通通輸入真實姓名,全數玩完了嗎?」
  「怎、怎麼可能,我哪來那麼多閒時間──」
  「來人啊,誰來拷問一下這個痛(註:網路黑話,指無藥可救之意)老人──」
  「我!我有閒!我閒得不得了!除了目前正在玩的一款遊戲還沒結束之外,其他的我全部獨力玩完了!」
  「原來如此,你那記憶體應該會是擁有原子彈級破壞力的煩惱炸彈吧。」
  「很好。」佐山點點頭,看嚮往後退了一步,一片鴉雀無聲的眾人說:
  「大家別怪他,他也是現代日本的受害者之一。」
  聽到佐山這麼說,以男性們為首,大家紛紛排成一列,一一拍打著大城的肩膀。
  「你、你們這樣安慰我,反而讓我覺得受傷!」
  「沒什麼好在意的。這麼一來,你可以肆無忌憚地在工作中埋首於性愛世界裡。你就在背後貼上『炸彈製造中』的字條吧。」
  「啊!對喔!」大城展露笑臉說道。這時,至不是拍打,而是抓起他的肩膀說:
  「──等會兒召開家族會議,聽見沒?」

  ●

  新莊在森林裡奔跑著。
  她聽見法布尼爾改踩碎石頭的腳步聲,以及1st-G的進軍腳步聲從背後傳來。樹幹斷裂以及石頭碎裂的聲響,讓新莊清楚地知道1st-G的隊伍前進著。
  負傷的UCAT職員們,並肩跑在被破壞聲追著跑的新莊身旁。
  在被法布尼爾改趕出原本是基地的空地,與出雲等人走散之後,新莊便與他們會合。
  他們是聖劍格拉姆回收小組。儘管失去了後援,仍然堅持前進。
  而現在,新莊他們正受到法布尼爾改追趕。
  「哈……」
  新莊的呼吸顯得急促。
  抱在手中的機殼杖Ex-St讓她覺得沉重。
  在空地遇上法布尼爾改時,新莊終究沒能破壞出雲與法夫那的攻擊,結果是風見出了手。法夫那揮出的壓力被風見從旁介入的力量彈開,最後破壞了地殼。
  新莊什麼也沒做到。
  她的呼吸急促,手中的武器也顯得沉重不已。
  儘管如此,新莊仍想為與她並肩而跑的負傷男子們做些什麼,於是她吸了口氣說:
  「各位──」
  跑在新莊身邊的男子轉頭看向她,這名男子肩上扛著負傷同伴。新莊對著這名男子說:
  「我來引開他們……看一下前方右側。」
  在前方穿過樹林的另一端,有一塊巖壁延伸到了森林裡。
  「我們在那塊岩石前面的陰影處分成兩路,然後你們趕快躲起來。」
  「說什麼蠢話……!這不是你一個人就能解決的!」
  新莊抬頭看向男子的臉,勉強露出笑容說:
  「你放心,全龍交涉部隊……我的同伴們會立刻追上來的。」
  聽到新莊說出的部隊名稱,男子臉上頓時失去了表情。下一瞬間,男子露出困擾的笑容說:
  「想到我就頭痛。」
  「怎、怎麼了……?」
  「我的朋友在前天因為全龍交涉部隊晚到而死了。」
  新莊無言以對,她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新莊低下頭默默地跑著,就在她打算說出「對不起」的時候──
  「什麼都別說。就算你現在跟我道歉,我也不可能立刻原諒你們。不過……」
  男子繼續說:
  「我們一般課錄屬於特別課,這層關係是絕對的。如果你們希望這關係真的絕對,就務必信守自己的承諾。只要你記得那件事,我們也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什麼?」
  「一件小事而已,有某人在我們同伴的遺體旁獻花這件事。」
  當男子這麼回答完,一行人也抵達了被新莊作為記號的樹木旁。
  男子們往後方射擊後,便什麼也沒說地跳向了右側。
  新莊一邊轉向左側,一邊確認後方。她看見法布尼爾改在槍聲與子彈飛去的方向推倒樹木,其他人在其後方迴避攻擊。
  新莊不知道敵人們是否看見了男子們的舉動。
  不過,她向前跑了出去。
  為了讓敵人們看見自己,她故意掀起裝甲服的下擺跑了出去。

  ●

  白色機龍看見獵物在眼前跑去。
  白色身影的獵物是一名少女。
  直到方纔,那名少女仍與前頭的男子們一同奔跑著,現在只剩她一人是因為──
  ……她讓同伴們躲起來了吧。
  存在於法布尼爾改之中的哈根陷入了思考。
  在哈根的視野裡,少女大動作地轉身,刻意在黑暗中突顯她的白色衣服。
  在那之後,少女背對著這邊,往森林深處跑去。
  不管少女的目的為何,她前進的方向都與哈根等人一致。
  既然如此,哈根只好選擇少女為獵物了。追趕獵物的機龍一根根地推倒樹木,快步前進。
  「────」
  一陣吼聲迴盪在空中。為了讓後方的同伴們得知目的地,法布尼爾改發出高亢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法布尼爾改一邊開闢道路,一邊追趕獵物。它喉嚨下方的武裝動力爐因為加熱而噴出熱風,內部的概念核現在確實轉動著。
  與機龍同化的哈根心想:「法布尼爾改的狀況很好,但是──」
  ……我自己恐怕撐不了多久。
  即使身體確實在動作,哈根卻感到些微的倦怠,那是機龍不可能有的疲勞。
  與機龍同化的動作並不像把零件組入機龍般那麼單純。同化者必須把自己的情報加以文字化,讓自己的情報與機器的情報同調。這系統是1st-G把5th-G和3rd-G發明的機械生物型同調系統加以改造而成的。
  如同把文字寫在紙上給予力量,與機龍同化是將同化者換算成文字情報,再記錄於機器。
  如今這樣的同調漸漸出現了落差。
  出現落差的原因是哈根自身的文字情報長久以來產生了劣化。這證明了即使存在於機器之中,哈根的生命仍然延續著。這正是幫助哈根不會迷失自我的方法,但也是他的弱點。
  哈根一邊聆聽自己前進的腳步聲,一邊想著。
  跑快一點。
  戰場上的法布尼爾改越是讓身體動作,越能夠發揮其性能極限,而使得哈根自身毀滅的落差也會越來越大。在哈根還能動時,他必須做出了斷。
  哈根想著聖劍格拉姆,想著布蓮西兒,想著法夫那。
  跑快一點。跑快一點,敵人啊。
  哈根透過法布尼爾改看著敵人,看著跑在前頭的少女背影。
  跑快一點。
  ……為了讓一切做出了斷,就必須有敵人存在。
  彷彿為了支配自身所創造的概念空間似地,法布尼爾改發出了響亮的吼聲。
  法布尼爾改讓思緒隨著吼聲宣洩而出。
  ……好想贏啊……

  ●

  佐山等人沿著森林遭到破壞的痕跡跑著。這時,遠處傳來如野獸嘶吼般的叫聲。
  「那是法布尼爾改的聲音。」
  聽到齊格菲的話,所有人的身體都僵住了。
  「加快腳步!」
  但是仍做出這樣的結論。
  月光照亮著機龍辟開的道路,身穿黑白衣服的隊伍在路上前進著。隊伍的腳步聲零零落落地響起。就連裝備以及其中幾人發出的口哨聲也都不一。
  不過,所有人的步伐都加快、再加快。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從左手邊的森林裡出現,來到月光之下。
  「!?」
  所有人都擺出備戰的姿勢,停下加快的腳步。
  出現在大家眼前的是個人影。
  頭上戴著三角帽、身穿黑衣的人肩上有一隻黑貓,並且帶著一把長長的巨大鐮刀。風見說出那人的名字:
  「……布蓮西兒·希爾特。」
  風見露出苦笑,重新背好背包說:
  「好巧喔,我們剛剛才在附近見過面呢……你是不是忘了拿什麼東西?」
  「對啊,我忘了拿東西。學生會長、副會長,還有會計小姐以及……圖書室的管理員先生。」
  布蓮西兒用雙手橫著架起鐮刀。
  出雲在同時往前踏出了一步,一副感到很無趣的模樣說:
  「你該不會是要說忘了拿我們的性命之類的驚人發言吧?」
  「不,你猜錯了。我只忘了一樣東西……那就是我的寬恕。」
  布蓮西兒面無表情地繼續說:
  「我剛剛才想起來我忘在哪裡──一定是忘在學校了。」
  「那糟糕了,你有沒有寫上姓名?用跟我一樣漂亮的字體。」
  出雲笑著說道。齊格菲抓住他的肩膀說:
  「你們先走吧。還有,修正你有關字體的發言。」
  「老頭,說字體漂亮是我的自虐笑點,給我笑!」
  齊格菲沒理會出雲,他只是看著站在前方月光下的少女說:
  「──這是我的因緣,誰都別想搶。」
  聽到齊格菲的話,隔了一會兒後,出雲才做出反應。
  他垂下肩膀歎了口氣,然後撥開齊格菲仍然搭在他肩上的手。
  「原來你這老頭有喜歡少女的癖好啊,小心活不久喔。」
  看見出雲露出苦笑,他身旁的風見也回以笑容。佐山也點點頭看向身邊的大城說:
  「聽說活不久耶?」
  「你幹嘛還延續這話題啊!」
  佐山露出苦笑,拍了拍齊格菲的肩膀,然後直接舉高手說:
  「繼續趕跑吧。我們負責我們的對手,他負責他的對手,我負責我重要的人。」
  停頓了一次深呼吸的時間後,大家紛紛踏出步伐,選擇了避開布蓮西兒的路徑前進。
  雖然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瞥了布蓮西兒一眼,但是大家立刻就轉而朝著自己應該前進的方向加快腳步。
  等到所有人都離去後,布蓮西兒舉高了鐮刀。
  月下的夜空裡,宛如弦月般的刀刃被高高舉起。
  在刀刃底下,布蓮西兒注視著齊格菲。
  她動了動小巧的嘴唇,輕輕說出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一句話:
  「……那麼,我們開始吧。」

  ●

  新莊聽見了後方追來的巨大腳步聲。
  她回頭一看,發現巨大的白色身軀發出踩斷樹枝的聲響逼近過來。
  新莊一邊奔跑,一邊不禁稍微縮起身子。然而,她皺緊眉頭並點了點頭。
  ……沒錯,這樣就好了。
  這是無法好好戰鬥的自己現在做得到的事。
  奔跑的身軀讓新莊的思緒變得清晰。判斷的單純化幫助她做出反應,雙手架起了機殼杖。
  架起機殼杖奔跑的新莊往上跳,在空中轉身,並於身體朝向後方的那一刻射擊。
  她狙擊的目標是後方距離約一百公尺遠的白色機龍腳下。新莊的射擊只是想牽制白色機龍,並沒打算擊中它。目的在於引起白色機龍的注意,使之放慢步伐。
  新莊心想:「不會錯的。」
  她覺得一定有自己也能夠加入戰鬥的方法存在。雖然現在只想得到這樣的方法,但她相信一定會有。
  「我一定也……」
  新莊喃喃說道,同時著地。她轉過身子,邊再次向前跑去,邊重新喃喃自語:
  「我也……?」
  她不知道自己這麼說是在跟誰比較,而且──
  「我也……會做什麼?我想做什麼?」
  忽然間,新莊的心跳加速,腦海裡浮現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想起他呢?為什麼呢?
  當疑問閃過腦中的瞬間,新莊眼前突然變得一片明亮。
  她走出了森林。
  「!」
  毫無遮蔽物的空間在新莊眼前延伸,她面前只有月光及矮草原。前方約兩百公尺遠的對面有片森林。因為月光而泛起藍黑色光芒的那片森林,與更遙遠、更接近黑暗盡頭的山脈陰影相連。
  在新莊左右兩側的視野範圍裡,看到的儘是草原。這時,一陣風吹來。
  「唔。」
  新莊朝對面的森林跑去。
  緊追不捨的重金屬腳步聲從後方追來。

  ●

  「看到了!看到先出動的回收小組了!」
  左山等人在途中從岩石區救出了負傷的同伴們。
  與1st-G的戰鬥已經在四周展開。
  大樹與希比蕾拿出趙交給她們的護符蓋住負傷同伴們的傷口,並用繃帶包紮起來。負傷的同伴們一邊接受治療,一邊呼吸急促地說話:
  「和你們同樣是全龍交涉部隊的少女先往前去了……」
  聽到一名看似組長身份的中年男子說道,佐山眉毛動了一下。血液從男子的頭部流下,迫使他閉上一隻眼睛。佐山看向男子,對方也隨即點了點頭說:
  「──穿過這片森林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也就是聖劍格拉姆的所在位置。」
  「原來如此。」佐山點點頭,心想:「光是知道這點就夠了。」
  佐山看向遠方。敵人就在穿過森林的燒燬痕跡所形成的道路前方,正在追趕著什麼。
  他在敵人的最前頭看見了白色機龍的背影。
  白色機龍距離這裡約有兩百公尺遠。敵方的後援士兵發現佐山他們後,停下了前進的腳步,並且朝著這頭奔來。
  佐山也看見在機龍的另一頭,越過森林後有個空間。那是一片草原,是月光下的廣場。
  新莊應該就在那片廣場上,而佐山必須突破敵陣。
  佐山一邊聽著劇烈響起的劍戟聲、槍聲以及爆炸聲,一邊站起身子。
  他四周圍繞著全龍交涉部隊的成員們。只有至與Sf在後方旁觀,而大樹和希比蕾正在為同伴治療傷口。不過,佐山的左右兩側有出雲和風見,背後有波德曼。
  「好吧。」佐山看向逐漸逼近的敵影說:
  「出雲,開路。」
  聽到佐山這麼說,隔了一會兒後,出雲在臉上浮現笑容說:
  「你早就該這麼說了!波德曼!後方也拜託你掩護啦!」
  說著,出雲從衣擺已破損的大衣裡取出一塊像是白布的東西。
  「只要有這個就──所向無敵。」

  ●

  儘管身子一邊往後退,新莊仍然一邊戰鬥著。
  她在月光灑落的草原上奔跑,然後轉身架起機殼杖展開攻擊。射出的光用來牽制約在一百公尺後方的白色機龍,以及攻擊他的四肢。
  這時,新莊注意到了空中的變化,同時連續對空中射擊。
  在衝出森林的同時,有翼種族的士兵飛向了天空。
  士兵們直射來的光箭準確地射在新莊的所在位置,以及她準備前往之處。
  光箭攻擊的聲音有些像白色飛沫濺起的聲音。
  「──哈。」
  新莊的呼吸急促。
  射擊。
  新莊架起的機殼杖是她的專用武器,其側面印有Ex-St的記號。Ex-St是在設有操作功能的後部周圍使用了賢石的概念兵器。為了能夠在所有概念底下使用,Ex-St可以靠著更換集中了攻擊機能的前部,而達到泛用的效果,同時能夠──
  ……與新莊的意識強度成正比地提升攻擊力。
  不會產生超出使用者期望的破壞力──這是新莊唯一要求的規格,同時也是她最大的束縛。不管它是多麼強力的武器,如果因為猶豫而無法做出有效攻擊,那也不過只是一根枴杖而已。
  即便如此,新莊仍然射擊。
  新莊射出的光之鐮刀劇烈地撞上白色機龍的右前腳。隨著如玻璃碎裂般的聲音傳來,光之鐮刀也跟著散開。然而,機龍的前腳卻全然無損。
  新莊在視野角落看見Ex-St前部的書本儲存器排出了一本書。蓄積在那本書裡的力量已耗盡。
  儲存器只剩下兩本書。
  Ex-St的子彈數量逐漸減少,然而新莊的攻擊卻全然無效。
  就在新莊感到懊惱時,看見空中出現了光芒。
  「!」
  新莊用不穩的雙腳向後跳躍,接著看見光芒連續打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衝擊地面的光芒引發了爆炸。
  泥土和綠草的碎片在空中飛舞,打在新莊的臉和腳上。新莊還來不及撥開煩人的碎片,便朝著天空展開射擊。就在她準備往後跳開一步時──
  同時感覺到腳下有一股威壓感襲來。
  是法布尼爾改的炮擊。
  「……哇啊!」
  隨著地面裂開,聲音也從新莊耳中消失了。
  她的視野瞬間化為一片漆黑。
  新莊心中的恐懼感讓她沒因此昏厥過去。害怕失去性命讓新莊的心臟和背脊顫抖,取消了失去意識的動作。
  新莊彷彿醒來似地恢復意識,這時她的視野已染上一片藍黑色。
  ……這是……
  新莊這麼想著時,意識也完全清醒了。
  她明白了眼前的是夜空。
  也明白了自己似乎是倒在草原上。身體的知覺顫抖著,幾乎不存在了。
  「啊……」新莊無力地發出聲音,至少她這麼覺得。
  因為她的耳朵聽不見。
  新莊暗想不妙,心中滿是焦慮並打算起身,然而她的動作卻顯得無力。身體麻痺不堪,只有意識催促著她站起身子。新莊以極粗魯的動作讓身體滾向旁邊,然後用雙手撐起身體站了起來。
  站起身的新莊讓視野調整回原先的角度。
  上方是夜空,下方是鑿開一個坑洞的草原。這才是原本應有的景象。
  新莊的視野左右搖晃著。她朝搖晃的方向踏出腳步,調整著身體的動作,心想喝醉酒的感覺應該就像這樣吧?並一邊在心中苦笑,一邊看向前方。
  白色機龍就在新莊前方一百公尺處。面對白色機龍的新莊不僅無路可退,就連身體也不能正常動作。
  她的耳朵逐漸恢復了聽力,視線的焦點也逐漸集中了。
  她看見正前方的機龍眼睛發出紅色的光芒。
  ……會被攻擊嗎?
  就在新莊心中浮現這個疑問時,白色機龍──法布尼爾改告訴她:
  「我給你五秒鐘的時間考慮──向1st-G投降吧。」



第二十七章 正誤的渴望


何謂渴望之心
那是激昂卻甘願等待的心
是潛藏矛盾氣勢的心


  ●

  法夫那正在迎擊UCAT的援軍。
  他的迎擊位置並非在進入草原的法布尼爾改身後,而在更後方的森林中。
  森林是有利於法夫那的舞台。全身黑且擁有「黑暗」情報的半龍能夠在黑暗與陰影之中,進行某種程度的自由移動和穿梭。
  法夫那衝入突出的白色裝甲服軍團──UCAT的突擊隊之中。
  敵方共有四人,但是法夫那並不畏懼。他使用羽翼保持水平高速移動,朝敵方衝去。
  面對法夫那的前進,四名敵軍全都毫不猶豫地拋開槍枝,拔出腰上的短劍。
  法夫那一邊心想:「訓練得還不錯。」一邊從正面用力衝撞隨機選出的一名敵軍。
  半龍的身高至少有兩公尺,全身由如鎧甲般的甲殼及羽翼構成,就像一塊能夠飛起的大肌肉塊。如果被利用羽翼加速前進的半龍撞上,那股衝擊力與劇烈撞擊岩石的力道相等。
  法夫那以左肩撞上敵人。
  碎裂聲隨之響起。
  站在最前面的一名敵軍還來不及發出哀嚎,其歪曲的身體便飛了出去。
  法夫那利用撞擊的反作用力消除前進的慣性,並讓身體朝著順時鐘方向往右轉。
  一名敵人架起短劍從左側揮來。
  敵人打算襲擊法夫那的腹部,那是巨大身軀最脆弱的部位。然而,法夫那並不在意。
  他利用身體往右轉的慣性,左腳踢出迴旋踢,打算襲擊對手的側腰,也就是對手想要襲擊他的部位。
  然而,法夫那的迴旋踢稍嫌遲了些。敵軍的短劍先到一步。
  在短劍揮來的瞬間,法夫那朝向前方拍動左翼。
  法夫那的左半身忽地向前頂出,強風隨之在他的背後爆發。巨大身軀像被彈開似地快速旋轉了起來。
  「!」
  他以左手撥開敵軍的短劍,再以左腳踢向敵軍的側腰。
  敵軍的身體被折成反「」字型飛了出去。
  法夫那沒有停下旋轉的動作,讓身體轉了一圈。他在一瞬間背對著敵軍,然後直接朝向後方揮動右手臂到底,這個反手動作正好擊中了第三名敵軍的臉部。
  強烈的打擊。
  法夫那感覺到細微的震動透過右拳的甲殼傳來,那是對手的牙齒和下巴碎裂的聲音。
  然而,猛力揮動手臂到底的姿勢,使得法夫那必須在身軀呈現毫無防備的狀態下,面對第四名敵軍。
  第四各敵軍用雙手架起短劍,朝著法夫那奔來。法夫那看見對手以右手握住劍柄,左手壓住劍柄底部奔來,也點頭認同這是不錯的攻擊姿勢。
  法夫那抬頭仰望被森林阻擋視線的天空。
  他看見了月亮,這個不存在於1st-G的圓弧光芒讓法夫那覺得礙事。
  「但可以利用──可以作為創造影子的母親,為我們洗刷怨恨。」
  法夫那把視線往下移,看見第四名敵軍來到眼前。
  他不慌不忙地把右腳伸進對手腳下的位置。
  那位置上有著月光在對手腳下形成的影子,法夫那把右腳到大腿的部位伸進影子裡。
  他移動到低於敵軍刀劍的位置,使第四名敵軍瞪大眼睛:
  「……怎!」
  法夫那心想:「這有什麼好嚷嚷的。」然後用張開的手肘絆倒從他身邊跑過的對手。
  對手翻滾一圈倒在地上的同時,法夫那也從消失的影子裡抽回身體。
  他用力踩了倒地的對手一腳。這麼一來,四名敵軍就全部被他解決了。
  「還有敵軍嗎?」
  在法夫那帶著疑問的視野裡,看見森林裡有動靜。白色身影的群體分散在距離法夫那約五十公尺遠的位置。對方受限於這方的防衛線,被絆住了腳步。雖然時而會有像方纔那四名敵軍一樣的人衝進防衛線,但立刻就遭到法夫那迎擊。
  法夫那一邊心想:「說不定戰鬥在這裡就會宣告結束。」一邊往前走。
  為了更接近戰場。
  就在這時,法夫那看見了新的動靜。
  一個白色身影突然從敵軍之中衝了出來。
  儘管受到射擊和法術的劇烈攻擊,那身影卻沒有放慢速度,反而加速朝這方直線奔來。
  ……什麼東西啊?
  法夫那定睛細看那身影。
  那是個UCAT的青年,方才與法夫那在空地交過手的青年。根據法夫那聽來的消息,他似乎是出雲家的繼承人。青年雙手拿著大型機殼劍,並且像舉盾似地架起機殼劍。
  「唷呼──!!」
  青年一邊發出奇音怪聲,一邊拉近與法夫那的距離。
  1st-G的同伴們發現那名青年打算接近法夫那,立刻慌張地射擊。然而不知怎地,攻擊全然無效。
  法夫那伸手按住腰上的機殼劍,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青年的體格雖好,但畢竟是人類,不像法夫那般全身覆蓋著甲殼。
  他仔細觀察青年。
  並發現有一樣東西完全覆蓋著青年的身軀,那是像盔甲般的白色物體,那玩意兒完全阻擋了這方的攻擊。法夫那心想:「新兵器嗎?」並同時高喊說:
  「大家注意!攻擊Low-G的新兵器!」
  然後,法夫那看見了朝他接近的白色物體。
  他看見對手穿在身上的新兵器,那是帶有荷葉邊的女用圍裙。
  圍裙的胸口和裙擺部位被寫上了大大的文字。就算以法夫那持有的知識來分辯,也只能夠得知那是近似Low-G的文字,不過他能夠憑感覺知道其意義。
  胸口部位寫著「堅固」,裙擺部位則寫著「硬」。
  當法夫那明白文字的意思時,他指著敵人再次高喊說:
  「攻擊那個笨蛋!」

  ●

  有著如銅牆鐵壁般防衛措施的出雲在森林裡奔跑,以高速拉近與敵方的距離。
  佐山與風見在波德曼指揮的掩護射擊下,在出雲後方奔跑著。
  前頭的出雲身上裝甲表面連續發出金屬聲。
  「沒想到Sf的圍裙這麼有用……她好像說過那是戰鬥用圍裙。」
  佐山沉穩地說道。對照之下,風見卻是垂著眉梢。她發出「啊~」的聲音拉寬嘴巴說:
  「你、你要不要緊啊!覺!一直鏗鏘響個不停耶!」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用的,風見。他受到太多槍擊,發生腦震盪了。一旦變成那樣,恐怕一輩子都……」
  「有些事可以開玩笑,有些事不行吧!」
  就在風見一邊奔跑,一邊勒緊佐山的脖子時,「爆炸」直接命中了出雲。
  「!」
  火花、轟鳴聲以及空氣的破裂隨後發生。
  金屬聲揚起飛沫,圍裙支離破碎。
  衝擊波以出雲為中心形成一個水蒸氣的白色圓圈,並且朝向四面八方散開。不過──
  「想殺我,門兒都沒有!戰場上的廚師是所向無敵的!!」
  出雲本身毫髮無傷。
  雖然出雲失去了圍裙,但是他在圍裙底下的裝甲服也寫上了文字。
  他用麥克筆上下顛倒地寫上了「非常堅固」。

  ●

  「雖然減少了活動部位,但也值得了……」
  出雲一鼓作氣向前衝。雖然因身上的裝甲服變得更堅硬,所以無法靈活動作,但相對的,他能夠筆直地快速前進。出雲看向視野的角落,朝著追隨在後方的學弟大喊:
  「快去吧,佐山!去你應該去的地方!」
  出雲穿過森林,看見白色機龍在距離五十公尺遠的位置。
  全長超過三十公尺的機龍背對著出雲,他毫不猶豫地朝機龍衝去。
  「V-Sw!第二型態!」
  出雲叫道。他一邊全速奔跑,一邊把上半身轉向後方。
  出雲握住手中的機殼劍柄,跟著按下上頭的按鈕。
  這時,V-Sw的厚實單刃展開了背部。背部的裝甲板降下後,內部的線型火箭推進器隨之伸出。
  在這同時,V-Sw的刀刃也變了形。架構刀刃部位的機殼彷彿鬆開來似地收進內部,純粹的光芒從中間以逐漸隆起的形式發出。
  出雲加重握住劍柄的力道。
  V-Sw內部包含了6th-G的概念核,這個概念核是由被稱為金鋼杵的能量兵器,以及被稱為弗栗多的能量體結合而成,所以必須非常謹慎地操作。展開攻擊是緊要關頭時才能用的非常手段。
  而出雲明白現在正是該用的時機。
  他心想:「沒問題的。」跟著用力握緊劍柄。
  像是在呼應出雲似的,V-Sw有操作盤顯示出機殼劍的意識:
  『找到獵物了。』
  V-Sw背部的光芒在下一瞬間爆發。
  接著噴出光芒。
  極厚的光刀以出雲扭轉的身軀為軸心,高度加速射向機龍。
  當刀應該能夠直接擊中機龍。
  然而,不知受到什麼阻礙的高壓刀刃隨著巨響被彈向天際。
  「……!?」
  出雲以揮向側邊的V-Sw為支撐點,讓身體轉向右方。
  他與森林分界線呈平行地,往右手邊跳開約五公尺的距離。
  出雲看向方才站立的位置,發現那位置仍殘留著他的影子。
  「在黑暗中穿梭的半龍……!」
  一個巨大的黑色身軀站在月光下的草原上。那是披著黑色甲殼、黑色皮膚和衣服,帶有羽翼的身軀。
  「法夫那!」
  半龍法夫那帶著機殼劍從影子之中起身說:
  「來得正好──就讓你當我解悶的對手好了。」

  ●

  佐山與風見沒有回頭看跳向旁邊的出雲與法夫那。
  兩人全力向前奔跑,在他們前方距離五十公尺遠的位置有著巨大的質量。
  那是全長超過三十公尺,高度達七公尺以上的白色機龍。機龍一步一步紮實地踩著地面,以幾乎相同於兩人奔跑的速度朝前方邁進。
  快!
  這麼想著的佐山吸了口氣,並加快腳步。在他的上方,1st-G的有翼部隊正朝他急速下降中。
  看著上空逼近的身影,佐山對著身後的風見說:
  「上空有敵人,掩護我。」
  「為什麼是我……」
  「在皇宮的廣場上戰鬥時,你不是從空中降落嗎?還有剛才面對那個巨大騎士時,你也是從空中發出攻擊──風見,你不是擁有正如你的姓氏所示的力量嗎?」
  佐山一邊觀察上空的敵人動靜,一邊說道。
  聽到佐山的話,風見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才做出回應。她以確認似的口吻詢問:
  「佐山……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你啊,你現在可是準備前往戰鬥最前線耶?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你做好可能會失去什麼,或是讓人失去什麼的心理準備了嗎?」
  「你做好了嗎?」
  「我……曾經狙擊敵人,最後把敵人逼上自盡之路。我和你們不一樣,戰場可沒有你們想得那麼天真。」
  「原來如此。」佐山吸了口氣,繼續說:
  「正因為如此,所以你才會在對方的遺體旁獻花嗎?而且,在還沒說服自己之前,你還每天掛念著這件事情。」
  佐山感覺得到背後風見的身子因為訝異而僵住,他聽見風見的聲音傳來:
  「你、你少在那邊說蠢話了!我才沒有獻花──」
  「人狼旁邊擺上了菊花,那些菊花是莖部上端有一條橫直線的割痕。如果讓花朵露出背包外,抱著背包走,莖就會被背包的拉鏈割傷,然後留下那樣的割吧。」
  佐山壓低身子,跟著一鼓作氣讓身體衝向前方,然後頭也不回地說:
  「風見──掩護就拜託你了。」

  ●

  風見放慢速度。她咬緊牙根,皺起眉頭,停下腳步。
  「喀。」
  她發出咬牙的聲音,然後抬頭仰望天空。
  風見已經來到距離法布尼爾改只有三十公尺過的位置。如果她現在放慢腳步,恐怕就無法追上前方的巨龍。
  她吸了口氣,然後停步。
  在她的視野裡,敵方的有翼士兵們已經在空中排好隊型,箭頭對準了跑在前方的佐山。
  風見垂下頭,右手中的機殼槍G-Sp2的操作盤在她眼前發出光芒。
  『風見?還好吧?』
  看見操作盤的顯示內容,風見隔了一會兒手閉上眼睛。她硬是張開咬緊牙根的嘴巴說:
  「為什麼男生老是喜歡耍帥……」
  『國為覺這樣很帥。』
  「──感謝你提供這麼好的意見。」
  風見歎了口氣答道,然後抬起頭。
  她的眉梢已經上揚到正常的位置,眼底也散發出力量。
  她仰望著天空,敵群就在她的上空。然而,風見看向比在空中飛舞的羽翼更後方的天空。
  月亮。
  仰望著藍白色圓弧光芒的風見開口說:
  「X-Wi!」
  隨著風見的叫聲響起,她的背部也傳來了聲音。
  那是金屬聲。在那同時,風見的手錶閃過一行文字。

  ·──光即是力量。

  像是在呼應文字似地,風見背著背包的背部發出了光芒。
  展翅的聲音隨之響起。
  隨著空氣發出如飛沫濺起般的聲音,風見的背部出現了黃色的光之翼。黃色光芒一開始呈現放射狀,但在下一瞬間便集束固定。作用範圍達兩公尺的兩片銳角形光翼,朝向天空直挺立起。
  羽翼以光的形式劃過強風,並吸取著強風,以便生出構成羽翼的放射光芒。
  光芒讓羽翼的張力高漲,發出高頻率的聲音。
  藉由月光的照射,光翼不斷發出更高亢刺耳的聲音,直到超過可聽頻域。
  風見的背後形成了一股風。
  「──!」
  她的背部使力。
  在肩胛骨的壓迫下,背包裡的X-Wi覺悟到該是它發揮功能的時候。
  也就是展翅飛翔的時候。
  羽翼拍打著大氣。
  空氣在她的背部嘶吼,發出如爆炸般的聲音。
  風見大動作地跳躍。
  與其說飛了出去,她的身體更像是順著發射軌道躍向空中。
  「哈!」
  當風見察覺的瞬間,她的視野裡已是遼闊的天際,而月光就近在眼前。
  在風見的腳下,敵方的有翼部隊因為找不到她而顯得迷惑。
  她確認背部的羽翼已經展開後,在空中上下反轉身子,讓頭部朝下,G-Sp2朝向地面,跟著取下左腕上的細長盾牌。
  所有動作在瞬間完成。風見把盾牌接在槍尖下方,在盾牌包住單刃的同時──
  「G-Sp2!變換第二型態!」
  隨著風見的聲音響起,機殼槍變換了形狀。
  首先,歪曲的槍柄背部慢慢地隆起。接著,在槍尖根部、操作盤左側的握把伸出的同時,最前端的機殼張開,並伸出了散熱口。
  最後,槍尖背部的機殼以及連接在下部的盾牌之間,如龍嘴般的開口深處發出了白色光芒。那是看得見的光的騷動,是存在於機殼內部的G-Sp2本體。
  機殼槍變形成了大型火槍。
  「10th-G的神槍剛格尼爾和你們的弓箭相比,可能有點強喔。」
  風見把歪曲的槍柄夾在右腋下,用左手握緊握把。
  她先讓手指在扳機上就定位,因為敵人的位置再明確不過了。
  在倒立姿勢的視野下方,風見看見了月亮。
  她臉上浮現了笑容。
  風見就這麼面帶笑容地展翅飛向正下方。

  ●

  新莊沒有回答法布尼爾改。
  她的身體在顫抖,雙腳在顫抖,就連牙根都沒有咬合。
  然而,新莊採取了行動。她緩緩地壓低身子,讓手伸向腳下。
  機殼杖Ex-St就落在那裡。
  就外觀看來,機殼杖沒有扭曲也沒有折斷。新莊觸摸到機殼杖時,感覺到了金屬的冰冷。
  她像是以此為依靠似的抱起Ex-St。
  新莊站起身子,然後無力地架起Ex-St。這就是答案,是她明確的答案。
  這時,有聲音從正面傳來:
  「為什麼?」
  停步的法布尼爾改問道。新莊以沉穩的口吻搖搖頭說:
  「……我認為,你們只是犯了錯而已。」
  所以──
  「我不會向這樣犯錯的人低頭。」
  新莊不禁心想:「我到底在說什麼啊?」
  我已經無處可逃。就算機龍手下留情,它的一擊仍然足以殺死我。但是──
  ……我不是在鬧脾氣。
  新莊確實感受到自己話中的意義。
  相對地法布尼爾改壓低了身軀。「原來如此。」法布尼爾改繼續說:
  「你說我們犯錯,這真是太教人意外了。我們不過是想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而已啊?」
  新莊看見了法布尼爾改口中的主炮,圓形炮口深處已經發著光。
  法布尼爾改說出了一個數字:
  「五。」
  雖然新莊明白這是法布尼爾改在倒數,但她已經沒有逃跑的念頭。她雙腳張開與肩同寬,然後面向龍。
  她的腦海裡此刻浮現了過去的記憶。包括人狼在最後露出的表情,以及同伴們的遺體。
  還有一名少年。
  「我啊……」
  新莊喃喃說道。
  「我認識一個真正錯誤的人,那個人以攻擊他人而活。」
  新莊記起少年背對著她的背影,那是擺出戰鬥姿勢的背影。但是──
  「那個人跟你們不一樣。那個人……知道自己是錯的,但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才讓他感到害怕;他甚至害怕得恨不得毀滅自己。」
  不知怎地,新莊感覺到多餘的力量從身體散去。
  「四。」
  法布尼爾改數道。
  「那個人想要讓自己錯。他和你們不同,他雖然認為自己如果是正確的該有多好,但是他沒渴望自己非得是正確的。而且,他還告訴了我。他說與他自身相比,我是……」
  新莊吸了口氣,然後繼續說:
  「我是正確的。」
  這句話深深烙印在新莊的記憶深處。
  「三。」
  新莊想著少年與自己。
  「你們是錯誤的。你們錯了,而且正在犯錯。你們跟他不同,你們沒有試著以正確的方式表現錯誤。所以,我──不會向你們低頭。」
  說著,新莊發出「啊」的聲音。
  「二。」
  她決定加重手指的力道。
  「我只認同他的錯誤!還有……」
  新莊決定與機龍戰鬥。既然少年渴望著上戰場,新莊也願意上戰場。
  因為她想要與他一同行動,而不願意只是望著他的背影。
  此刻的新莊不是選擇,也不是被迫,而是自願站在這裡。
  新莊有足夠的理由在此,她的理由就是為了成為與少年完全相反的存在。
  「為了正確地使用力量……!!」
  「一。」
  新莊以法布尼爾改說出的數字為暗號,用力地扣下扳機。
  在機殼杖射出光芒的同時,法布尼爾改高喊:
  「零!你這是在浪費力氣!」
  機龍的主炮射出了光芒。
  巨大光束無聲地朝向新莊飛來,新莊射出的直線光束正面迎擊擁有質量的文字光束。直線光束貫穿粗大光束的中央,穿出一個洞孔。
  爽快的聲音隨之響起。
  機龍射出的光束前端膨大,跟著呈傘狀擴散,最後破裂開來。
  機龍的攻擊被粉碎了。然而,新莊沒能再做出攻擊。
  因為機龍的咆哮聲在天地間更劇烈地響起,第二發炮擊射出了。
  「……!」
  緊接而來的第二發龍光射擊吞噬了新莊的一擊,力量也在瞬間倍增。
  新莊看見在法布尼爾改眼前擴大的光束直接朝她飛來。
  高質量的巨大光束劃出一道略帶彎度的圓弧線朝向新莊奔來。
  儘管就站在擊來力量的目標位置,新莊卻沒有退縮。她咬緊牙根,看著正前方。
  她看著正打算消滅她的力量背後的機龍身影。
  「──!」
  她呼喚了某人的名字。
  結果,被呼喚的某人就在她眼前出現了。

  ●

  新莊看見那個人的背影介入了她與光芒之間。
  那個人從懷裡拿出某樣東西丟向法布尼爾改,那是一個像盒子般的四方形物體。
  那個人在下一瞬間緩緩回過頭看向新莊。
  那個人肩上坐著貘,是個目光銳利的少年。在龍光逼近的巨響之中,他開口說:
  「我找了你好久呢,新莊同學。」
  然後,少年將新莊抱近自己,抱住她,再抱緊她。
  新莊沒有半點猶豫地把雙手伸向少年背後,緊緊抱住他。
  接著,兩人與法布尼爾改之間發生了巨大的爆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8 PM

第二十八章 兩人的認證


那是很重要的存在
是難以抗拒
又龐大的──


  ●

  佐山丟出的是筆記型電腦的內接硬碟。
  硬碟表面用黑色塗料寫著一行字。
  「區域限定炸彈」。
  用力丟出的硬碟理所當然地迅速飛出去,在兩人與法布尼爾改之間,和龍光劇烈撞擊。
  炸彈在距離地面五公尺高、距離法布尼爾改眼前二十公尺遠的位置發生爆炸。
  一開始,炸彈周圍出現了光芒。
  草原像是被光芒撞開似地掀起陣陣波動。
  然後,所有的破碎一齊發生。
  衝擊與破碎的力量切開夜空,吞噬了所有聲音。
  光帶來了力量,聲音帶來了壓力,而強風吹起並帶走一切。
  爆炸中心產生的力量確實地毀滅了半徑五十公尺內的事物。
  光芒燃燒著大氣。但它卻彷彿要把一切殘像烙印在風中、在大地上、在浮在空中的雲朵上似地,一邊往上竄,一邊加速蔓延。
  法布尼爾改的身影被白色光芒吞噬而消失。
  巨響傳來。
  然而,真正的聲音是在爆炸後才跟進。
  那是像泡沫起泡般的聲響。它燒燬了爆烽空間內部,隨強風在空中流竄飛舞,並且快速地捲起了它們切碎的綠草碎片。
  接著,在月光中浮沉的雲朵散去,升上天際的聲音與風撞上概念空間內壁,隨之發出低響。
  當一切都破空而去後,只留下殘響在地上蔓延。

  ●

  在森林裡,在晃動樹木並揚起沙塵的風中,不分UCAT或1st-G,所有人都臥倒在地,靜觀爆炸的破壞行徑。
  大樹和希比蕾在巨響之中,看見身旁的大城·一夫向前踏出一步。
  大城在狂亂吹起的風中,像是要抓住什麼似地伸出雙手大喊:
  「美代子──!!」
  他繼續喊著:
  「還有佐知子、江美、小幸、七惠、花子、珍、愛莉、解決少女朗格倫──!!」
  「不可以去那邊,大城先生!她們已經不會回來了──!」
  大樹和希比蕾制止了大城。大城聽著消失在空中的聲音,一邊哭泣,一邊趴了下來。
  「真慘。」
  在風中說出這句話的,是不知何時已從後方走過來的至。他一邊撥開從空中掉落的草屑,一邊說:
  「不過,老爸應該很寂寞吧。其實美代子是我死去的母親名字……」
  「真的嗎?所以大城先生才會經常玩到深夜……」
  聽到希比蕾的話,至「嗯」地應了一聲,跟著歎了口氣,然後表情認真地說:
  「──但是不可原諒。」

  ●

  齊格菲與布蓮西兒在森林裡交戰,兩人感受到這場爆炸傳來的光與風。
  他們看見森林裡的樹木晃動,光芒從側面射來。
  布蓮西兒瞬間看了草原的方向一眼。
  她明白草原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必須優先應付眼前的敵人。
  她拉回視線,並且追著與她平行奔跑於樹木之間的高大身影。
  齊格菲。
  面對他,布蓮西兒沒多留意經過身邊的樹木便揮動鐮刀。
  鐮刀劃開了空間,從泛著藍白光的開口裡衝出藍白色的弓箭。
  手持弓箭、身高兩公尺的光之弓兵隨之出現。他一放開拉緊的弓弦,射出的箭矢立刻分化成複數支襲擊目標。光之箭穿過樹林縫隙,帶著勁風高速飛翔。
  另一方,齊格菲攤開兩手上的紙張。如便條紙般的四邊形白紙上只寫著一個單字。
  那個單字是「Schild(盾牌)」。寫著這個單字的紙張一拋向空中,隨即固定在齊格菲周圍。並且就這麼承受箭矢的直擊。
  隨著連續炸裂的高音,光芒包圍了齊格菲的身影。
  然而,他毫髮無傷。他撥開光芒後,繼續向前跑去。
  相對地布蓮西兒繼續追趕,並且繼續思考著。
  她思考著:「為什麼?」
  那是布蓮西兒六十年來不停反覆詢問的問題;是在這幾天加速膨大的問題;是不詢問當事人,就無法得到答案的問題。
  ……為什麼?
  一切從那裡開始,也會在那裡結束。然而,布蓮西兒已沒打算開口詢問。
  她以揮舞鐮刀替代「為什麼?」
  她以形成英靈替代「為什麼?」
  她以濃烈思緒替代「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思緒讓她的身體動作,隨著追問加速,攻擊也急遽增加。
  她奔跑、跳躍、接近、後退,把詢問為什麼的力量全部發散出去。
  她想起不會飛的小鳥,想起受了傷的小鳥。
  想起學校,想起故鄉。
  想起重要的人,想起自己,想起被人摸頭的事,想起失去的東西。
  想起一切後,她不禁再次詢問:「為什麼?」
  她走出了森林盡頭。
  來到狂風肆虐的月下草原後,兩道身影仍不斷奔跑著。
  為什麼?
  她低下頭,揮動鐮刀。
  布蓮西兒想著一切,想著對一切的疑問。為什麼?
  為什麼……得不到答案?然後,她想起應該告訴她答案的人們。所有人,還有小鳥、森林、風兒、天空──
  「為什麼非得被毀滅呢……!」
  布蓮西兒大叫,並且揮動鐮刀。
  她的腳步橫越草原,跳進了另一片森林之中。

  ●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佐山心想。
  佐山看見一個五十公尺見方,天花板約有二十公尺高的寬敞石造大廳,覺得這裡像是停放某種東西的機庫,但是他不曉得這兒是哪裡。
  他記得自己方才抱著新莊被暴風彈開。
  照理說,聰明的他應該立刻站起身子並抱起新莊,等著接受答謝才是。於是,佐山準備看向抱在懷裡的新莊,這下他才發現自己沒有身軀。
  現在的他只有視覺而已。這裡是過去。
  仔細一看,大廳的牆壁破了個大洞,並且因為斷斷續續的上下震動而搖晃。
  在陣陣搖晃中,一場戰鬥正在大廳中央展開。
  戰鬥的主角是白色機龍法布尼爾與一名青年。
  舞台是位在大廳中央的石造祭壇。以白石造成的祭壇上,散落著同色的石塊。有一名身穿黑衣的白髮老人倒在散落的石塊下方,他的頭部附近掉落了一個金飾。然而,老人已經不會動了。
  會動的,只有青年和法布尼爾。
  而現在,轉動上半身的法布尼爾正準備踏上白色祭壇。
  法布尼爾向前揮出帶有爪子的右前足。
  祭壇上、機龍爪子的前方有一名青年,那一身黑衣的背影架著近兩公尺的長劍。
  是齊格菲。
  齊格菲的劍正準備從右邊下段揮向上方。
  以他的姿勢並無法擋下法布尼爾的攻擊。
  他抱著與對方互擊的決心,打算衝入法布尼爾懷裡,攻擊它的喉部。
  「──!」
  從佐山的角度看過去,齊格菲的身體像是被法布尼爾的爪子擊中了。
  然而並不是。
  齊格菲的身體往後退了一步。那不是他的閃避動作,而是被推開了。
  在後退一步的齊格菲胸前、佐山一直沒能看到的位置,站了一名身著朱紅色衣服的女性,是古特倫。
  古特倫的身軀沿著齊格菲的身體倒向地板。她身體前部留下了一道彷彿被大劍劃過似的巨大爪痕。
  古特倫橫倒在祭壇上,身體動也不動。
  佐山的視覺想著:「這是怎麼回事?」
  這時,叫聲彷彿在回答他的疑問似地響起。
  那是機龍的叫聲。
  白色機龍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似地,突然把喉嚨朝向天花板吼叫。
  「嘎──」
  這像是感到驚訝,也像是在悲歎的聲音響遍並撼動著整個大廳。原有的震動加上吼叫聲帶來的鳴動,使得石造結構變得鬆散。
  天花板垮了下來。
  在這樣的狀況下,齊格菲有了動作。
  他用力揮力大劍,直直地貫向巨龍的喉嚨。
  致命一擊。
  所有的切裂聲都被震動淹沒了。
  留下的只有動作而已。
  構成法布尼爾喉嚨的逆鱗裝甲和驅動部位支離破碎。從破碎的裂縫之中,可窺見法布尼爾的心臟,也就是設置在喉嚨深處的動力爐。
  大劍有一半刺進了動力爐
  動力爐已無法再運作。
  「────」
  在四周的震動中,齊格菲屏住呼吸,用力拔劍。
  隨著劍身抽出,法布尼爾的身軀一邊粉碎祭壇,一邊掉落在地板上。
  天花板的石塊再次落下。
  震動持續傳來。
  然後,齊格菲跪了下來。
  他把長劍擺在身邊,伸手觸摸倒在腳下的古特倫。
  齊格菲抱住她,並撐起她的身子。
  就在這時,齊格菲身旁已經趴倒在地的法布尼爾出聲:
  「結束了嗎?」
  齊格菲一邊伸手按住古特倫的腹部,一邊詢問:
  「……你恢復意識了嗎?」
  「嗯,好像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啊。齊格菲。聖劍格拉姆是否完成了它的任務?」
  法布尼爾的主視覺元件發出紅光看向齊格菲的劍──格拉姆,再看向齊格菲。齊格菲從古特倫身上挪開手,然後望著被染紅的手。
  齊格菲望著手上的顏色,表情逐漸變得扭曲。看著這樣的他,法布尼爾開口:
  「……國王讓世界走向封鎖,現在恐怕已經無法避免世界毀滅了。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失控的概念核放在我的動力爐裡中和一下。至少我是這麼認為……」
  「你吞下概念核,結果產生了排斥反應。是因為概念核處於失控狀態,所以造成你的動力過強了嗎?」
  法布尼爾點了點頭。
  齊格菲歎了口氣,看向懷裡的古特倫:
  「她為了保護我……」
  「齊格菲,你可以帶公主走嗎?現在把公主帶到你們的G,或許還有救。」
  齊格菲打算點頭。
  但是,有人觸摸了他的臉頰。
  佐山的視覺看見了──被齊格菲抱在懷裡的古特倫伸出沾滿鮮血的手。
  「不可以。」
  古特倫說道。從地板傳來的震動使得她一邊時而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邊說:
  「齊格菲,你們的G會願意接受我們嗎?」
  看見齊格菲點頭,古特倫展露笑顏說:
  「既然這樣,我要把這件事告訴大家──因為這是我的職責。你先去吧,帶著格拉姆,去創造能夠讓我們居住的土地。」
  「可是……」齊格菲開口。
  法布尼爾接著站了起來。
  機龍拖著搖晃的無力身軀看著齊格菲說:
  「去吧。如果你沒有奪走我們的力量,這個世界將無法存在於任何地方。因為國王的引導,使得我們1st-G此刻正逐漸縮小,一步步走向永遠的封鎖。雖然現在概念已經恢復正常,但是世界已經傾向負面,停不下來了。世界本身已經沒救了。」
  法布尼爾把臉轉向祭壇,那裡有一個老人被埋在石塊底下。機龍看向老人的身體,顯得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說:
  「這裡是我們應該堅守的崗位……好了,去吧。我要在這裡守住國王到最後一刻……以一個叛臣的身份。」
  齊格菲點點頭,然後看向懷裡的古特倫。
  擁有一頭朱紅色頭髮的女子面帶笑容地閉上了眼睛。
  齊格菲把自己的雙唇貼在女子的唇上。
  經過了幾秒鐘。
  當齊格菲挪開雙唇時,古特倫張開眼點了點頭。然後,她自力地站起身子,並讓腰部倚在祭壇上,固定住身子說:
  「你等我,王城後面有『門』,我們就約在那扇門後相見。」
  「記得把目的地設定為你最重要的地方。」古特倫笑著繼續說:
  「在那邊等我喔。我相信,大家一定能夠重新一起生活。」
  齊格菲起身,並點點頭。
  他往旁邊一看,發現白色機龍的眼睛已經不再發出光芒。
  齊格菲以輕輕的點頭與機龍告別。
  然後,他拿起格拉姆,並轉身背對著古特倫說:
  「告訴他們吧……告訴他們是我毀滅了1st-G。告訴他們國王和賢者,還有你為了1st-G勇敢迎戰,但戰敗了。」
  「你說謊……是我父親毀滅了這個世界耶?就因為他不希望有任何傷害發生。」
  「但是,如果說出這件事,你們G的居民會認為國王背叛了他們。」
  齊格菲繼續說:
  「古特倫,如果你想要覆行身為王族的職責,那就讓我覆行身為侵略者的職責吧。你們敗給了我,而我帶著格拉姆逃跑了……對於投降者,就提供1st-G居留地給他們住好了。還有,不肯投降的人大可怨恨我,來找我報仇。」
  「你的意思是只要這麼做,就能夠讓幾乎所有1st-G的居民順利避難?」
  古特倫苦笑出聲。
  「去吧,齊格菲。你這個愚蠢的侵略者、偽善的異國人……我最討厭你了。」
  「我也是。」齊格菲答道,然後走了出去。
  步行的腳步不久後跑了起來,黑衣身影跑出大廳後,便消失在樓梯盡頭。
  在逐漸坍的大廳裡,古特倫在吸了口氣的同時,從祭壇上挪開身子走出去。
  她伸手撫摸倒在祭壇上的國王臉頰。國王的臉雖然削瘦,但他閉著眼睛的模樣就彷彿安祥地睡著了似的。
  然後,古特倫用左手按住腹部,慢慢走下祭壇。
  她一邊撫摸倒臥在地的巨龍身軀,一邊朝著大廳外移動腳步。
  望著古特倫的佐山聽見了旋律在耳邊響起。
  那是佐山熟悉的歌曲,聖歌──平安夜。
  古特倫的背影向前走著走著,逐漸遠去。
  天花板緩慢地歪斜,最後崩落。

  ●

  佐山從過去醒來。
  「…………」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
  這裡是森林中離邊緣不遠處,一塊被月光籠罩的小空地。林中樹木隨風搖晃,並瀰漫著熱氣。佐山猜測距離方才爆炸的時間,應該沒經過多久。
  他發現被暴風彈開的自己橫躺在草叢上,懷裡抱著某人。
  在他的視野中央,也就是左手臂彎裡,一張熟悉的面孔正抬頭窺視著他。
  是新莊。
  她的眉梢有些下垂,黑色眼珠露出迷惑的神色。
  新莊不知道對什麼說了句:「謝謝。」後,對著佐山說:
  「呃,那個,剛剛……」
  新莊也看到了過去。佐山點點頭,發現貘就坐在新莊的肩上。他想起方才看見的過去影像,並再次點點頭。
  「那就是事實。」
  佐山喃喃說道,然後轉頭看向身後。
  那裡有一件他在方纔的過去裡看見的東西。是一把插入地面、全長將近兩公尺的大劍。
  「原來那是你的記憶啊……聖劍格拉姆。」
  對於佐山的呼喚,大劍表面閃過一道細微的光芒。那光芒就彷彿大劍的脈搏,彷彿訴說著大劍帶有生命。
  然後傳來了一個聲音:
  『──沒錯,我就是格拉姆。除了格拉姆以外什麼都不是,也從沒做過什麼值得被稱為聖劍的事情。』
  停頓了一秒後,格拉姆繼續說:
  『以Low-G的年齡來說,我今年六十歲。不過,這六十年來我幾乎都像睡著了一樣。』

  ●

  在月光灑落、隨風搖擺的森林裡,有兩個身影坐在靠近崖邊的樹上。
  那是兩名少女。
  其中一名把黑髮束在腦後、身形高挑的少女翹腳坐在粗樹枝上睡覺。她在黑色薄大衣底下,穿著厚布料的黑色襯衫搭配咖啡色長褲。
  在少女下方的樹枝上,有一名長髮少女雙腳合攏地坐著。長髮少女肩上披著披肩,黑色長裙幾乎完全蓋住了她微微擺動著的雙腳。
  上方的少女看著森林的方向。她看著火花在深密的黑暗中爆發,並聆聽著那聲音。
  「這下子……不知道哪邊會贏。你覺得呢?詩乃。」
  名叫詩乃的少女歪著頭看向上方的少女,露出苦笑說:
  「我怎麼可能知道哪邊會贏……你很在意嗎?命刻姊姊。」
  「不,並不會。反正赫吉義父一定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吧。世上沒有情報販子赫吉不知道的事情,就是這麼回事。」
  「是啊。不過……真的開始了耶,全龍交涉。」
  聽到爆炸聲傳來,詩乃發出「哇啊」的聲音說:
  「好壯觀……」
  「反正這是『市街派』的最後一戰了,法布尼爾改的壽命將近……六十年,好久啊。」
  「是啊。」詩乃點點頭,並且擺動著雙腳。命刻閉上眼睛感覺著透過樹幹傳來的晃動。
  「詩乃,你又在唱那首歌了啊。」
  「嗯。你聽,還有爆炸聲傳來對吧?每次聽到槍聲之類的音色時,都讓我覺得好像就要迷失了自己。」
  「越是接近這樣的戰鬥現場,腦中越容易響起不合時宜的音色。」
  「嗯。」詩乃點點頭,然後喃喃說出在心中歌唱的部份歌詞:
  「All's asleep,one sole light,Just the faithful and holy pair(獨光下,萬物眠。表忠實與聖潔之聖者)──」
  命刻仍然閉著眼睛點了點頭,壓低交叉在胸前的雙手低聲念道:
  「平安夜……主耶穌今夜降生……啊。」

  ●

  月光下,佐山一邊抱著新莊站起身,一邊以右手握住格拉姆的劍柄。他試著拔起格拉姆,結果發現──
  「好輕……」
  『我的內部幾乎是空的。不過,藉由文字設定,內部構造的面積能夠擴張到七千倍,而且幾乎所有內部表面都寫上了硬化和封印用的文字。』
  「原來如此。」佐山只用右手舉高格拉姆,並試著揮動他。
  格拉姆劃開四周的熱氣,發出如笛般的聲音。他的重量分佈很平均,大約三公斤重。雖然佐山方才喃喃說出「好輕」,但他發現格拉姆並不是輕,而是重量平衡優異,在他手中似乎會不斷地改變劍的重心,是把能夠任憑使用者隨意揮動的好劍。
  右手拿著格拉姆的佐山看向手臂抱著的新莊。
  結果發現新莊也在看他。兩人四目相交後,新莊慌張地看向下方說:
  「格、格拉姆……成功回收了。」
  「你為什麼要避開視線?」
  「咦?啊,沒有,那個……你有聽到剛剛我跟法布尼爾改說的話嗎?」
  佐山老實地回答說:
  「沒有,完全沒聽到。」
  「啊,你會這樣說,就表示你果然聽到了……」
  「……新莊同學,你對我好像有所誤解的樣子。」
  佐山歪頭說道。這時,他的右手傳來聲音:
  『佐山跟新莊?』
  聽到格拉姆以低沉的聲音問道,佐山揚起了眉毛。新莊也跟著把視線移向下方,連肩上的貘也是一樣。
  然而,佐山還來不及說話,格拉姆便搶先一步說:
  『這個世界……果然是由Low-G在治理,對吧?』
  佐山點了點頭。他心想:「格拉姆一直沉睡著似乎是真的。」
  既然這樣,就必須讓格拉姆對於現狀抱有共通認知。做出如此判斷的佐山開口說:
  「──沒錯,現在我們正一步一步展開與各G存活者的戰後交涉。」
  『原來如此。』格拉姆繼續說:
  『這樣啊,在我睡著的這十九年間,世界變得會要求賠罪了啊。』
  「十九年……?不是六十年才對嗎?你在我們G入睡……」
  『關於這個問題,我不能回答,因為我答應了上一個讓我醒來的人。』
  格拉姆繼續說:
  『你們是佐山,還有新莊,對吧……你們接下來渴望得到什麼?瞭解自己不知道的過去嗎?』
  聽到格拉姆的詢問,佐山感覺到左胸一陣輕微的壓迫感。
  如果他繼續參與全龍交涉,想必將面對使得胸口疼痛的過去吧。
  然而,佐山開口了:
  「我渴望得到的是──痛楚,是痛楚的意義。」
  『即使在看了時間雖然短暫,但曾經是我主人的齊格菲做出的惡行為開端……然後由你們的祖先終結的所有G的過去後,你仍然不會否定這個想法嗎?』
  佐山在心中點頭:「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儘管瞭解家人的過去會伴隨著痛楚,仍然必須設法知道一切。因為──
  ……因為在那裡找得到能夠讓自己認真的地方。
  佐山不是需要他人的許可,而是渴望這樣的地方;所以他點點頭。
  「沒錯。我不會否定,也不會拒絕。因為那是我渴望得到的。」
  『這樣啊。既然如此,擁有佐山這個姓的少年啊。』
  格拉姆停頓了一下子後──
  『少年啊。你還是個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無法傳述的無知者。做好心理準備吧,如果你在這裡有求於我,就必須接受未來會發生讓你懷疑起自己的事,以及你們是大罪人之子孫的事實。』
  「……大罪人?」
  『這個問題就讓你自己去尋找答案,自己去獲知吧。』
  「很不負責任的回答。」
  『只要是自我追求的事物,就算是殘酷也能夠化為助力。因此,我不會強迫你接受答案,這正是我們以文字為概念的1st-G信念。所謂文字,是因為我們想把眼前的事物留在心中而有的產物──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想要在心中求得一個答案,就採取行動吧。』
  「如果今晚獲勝,就能得到痛楚的答案嗎?」
  『嗯。』格拉姆做出肯定的回應說:
  『1st-G帶給你的痛楚應該會消失吧,不過……』
  「不過?」
  『你只能看到一小部分,而且那只是個開始而已。做好心理準備吧,一旦踏進入口,在看盡所有終焉之前,都不能退出。你將看見由我們開始,然後──』
  格拉姆停了一瞬。
  『想必會由那名少女結束一切的歷史進展。你將看見所有終焉的歷史、終焉的年代記。』
  「由新莊同學結束──為什麼?」
  『因為她是聯繫一切的關鍵……只要你持續戰鬥下去,就能夠得知她為何是關鍵的理由吧。』
  透過抱住新莊的手臂,佐山感覺到她倒抽了口氣。
  佐山察覺到自己也同時倒抽了口氣。
  『想清楚了嗎?少年──即便如此,你仍渴望嗎?渴望與我們一起斬除1st-G的痛楚嗎!?若你真心渴望,就讓我成為你的聖劍吧!』
  在聽著格拉姆說話的同時,佐山看著戰場的動靜。
  他看見在森林另一端的草原中央,強風一鼓作氣地吹散了熱氣。
  在晃動的大氣消失後,出現了巨大的身影。
  「那是──」
  法布尼爾改。
  儘管失去表面武裝,主要裝甲板等部位卻仍毫髮無傷的白色機龍站立在草原上。因為啟動了身上所有的散熱器,機龍全身噴著熱氣。
  為了戰鬥,白色機龍已慢慢調整好備戰狀態;打開防護活動遮板的紅色眼睛直直注視著佐山,想必也看見了佐山右手上的格拉姆。
  佐山心想:「原來如此。那就是第一個讓我感到痛楚的對手,讓我認真的對象。」
  於是他開口對著懷裡的少女說:
  「新莊同學。」
  佐山吸了口氣,想起祖父說過的話,然後告訴新莊:
  「我打算成為惡徒……」

  ●

  新莊在佐山懷裡抬高了頭。
  她在視線前方看見佐山微微瞇起目光銳利的眼睛,低頭看著她。
  為了確認佐山的話中含意,新莊反問:
  「你是說……像齊格菲先生那樣?」
  回應新莊的是沉默。佐山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新莊。
  她感覺到心臟噗通地跳了一下,身體也不禁顫抖起來。
  「非得這麼做嗎?」
  新莊問道,但她心裡明白佐山渴望如此。方才新莊告訴法布尼爾改的內容確實是佐山的想法。然而,聽到佐山當面說出的話,新莊卻不禁脫口而出:
  「我不要……所有的罪惡都由你來背負。」
  「但是,錯誤的我想要這麼做。」
  「可是……」
  新莊不由得提高聲調,佐山輕輕拍了拍她的腰部。
  佐山的舉動像是在告訴新莊保持冷靜,這讓新莊不禁滿臉通紅。
  她抬頭看向佐山。當兩人的視線交會時,佐山一副有些迷惑的模樣別開了視線。
  第一次看見佐山如此反應的新莊不禁有些困惑,就在她歪頭時──
  佐山這麼說了:
  「那麼……你願意待在我身邊嗎?新莊同學。」
  聽見眼前的少年這麼說,新莊一時無法做出反應。
  新莊明白少年的意思,但是,她想要聽少年再多說一些話、想要再做確認。
  於是新莊問:
  「……什麼意思?」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輕輕皺眉看向新莊說:
  「你是正確的,而我是錯誤的。所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
  新莊找不到話回答。佐山緩緩鬆開抱住她的手。
  在兩人稍微拉開一些距離後,佐山朝向新莊伸出戴著黑色護手甲的左手。
  他不會再多說了。
  接下來該輪到新莊回答了。對於說法拐彎抹角的佐山,新莊打算率直地回答他。如此下定決心的新莊露出笑容,並且握住佐山的手說:
  「我也……」
  新莊點點頭,然後簡潔地回答說:
  「我也是!」
  然後,兩人同時看向站在草原中央、此刻正好完成備戰準備的白色機龍。

  ●

  另一方面,法布尼爾改在土壤暴露的大地之中,驅動著所有感覺。
  它察覺到全身有著不協調感,可解讀成預感,也可解讀成危險信號的不協調感。
  當哈根以機器的視覺接收影像時,他感覺得到自己與法布尼爾改之間的落差。
  是隨著時間經過,差距越位越大的終焉落差。
  這樣的落差帶來了像是意識上的差距。
  雖然哈根的身體承受住了方纔的暴風傷害,但他的意識已開始動搖。
  快一點。
  哈根這麼想著。
  法布尼爾改的驅動已不是由哈根親自執行。無論是姿勢控制,還是視覺修正,這一切動作都只是順著哈根過去記錄在法布尼爾改裡的動作以及記憶在執行罷了。
  在哈根視野中央正面的森林裡有塊空地,上頭有兩個人影。
  那是身穿白色服裝的少年與少女。少年讓少女站在身旁,改以左手握住格拉姆。
  然後,少女撿起掉落在附近的機殼杖,用右手抱著。
  哈根心想:「他們就是渴望讓一切做出了斷的人啊。」
  原來想找出答案的,不只有少女一人而已。
  ……好想贏啊。
  哈根在心中點點頭,然後急忙讓自己的意識介入法布尼爾改的所有動作。他從自己過去的記憶與記錄裡,重新進行所有動作的最佳化。
  這麼做是為了讓白色的巨大身軀在他有所求時,能夠執行具有最大效果的動作。
  哈根啟動所有冷卻系統,並且解除動作驅動部位的潤滑壓限制。
  他使用所有感覺元件,直接與神經系統連接。
  也將所有動力平均分配到運轉動力爐以及武裝動力爐。
  接著打開所有炮口。
  雖然預估能動作的時間少於五分鐘,但是哈根並不在意。
  他任憑機器執行動作,踏出一步。



第二十九章 龍的契約


行動吧
因為發問本身
就是反抗不肯提示答案的人


  ●

  森林裡,出雲與法夫那正在揮劍互鬥。
  「很單純的疑問……為什麼我老是要陪對手玩呢……」
  出雲朝眼前的法夫那揮入放出光芒的大劍。
  就在光刀快碰觸到對手時,黑色半龍融入樹林形成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了。
  下一瞬間,出雲感覺到背後的空氣在流動,便反射性地跳躍。
  往前方。
  出雲只踩了一下草地,便跳了約四公尺遠。在單腳著地的同時,他轉身朝背後出現的身影揮出一劍。
  結果,大劍走向上的黑色巨體再度消失於黑暗中。
  「可惡。」出雲嘀咕著,並尋找著沒有陰影的位置。然而這裡是森林,不管移動到哪裡,黑暗都存在於伸手可觸的位置。
  出雲的右方傳來像是踩踏石子的聲音。
  「!」
  他朝向右側用力揮出V-Sw。
  同時,V-Sw的操作盤上顯示出文字:
  『沒中。』
  出雲發現右邊什麼也沒有。
  他心想:「那為什麼剛剛會傳來腳步聲?」
  V-Sw揮了空,其刀刃發出的光芒照亮了四周。出雲發現一顆拳頭大小的石頭在藍白色光芒照亮的地面滾動。
  那是法夫那丟出的石頭。想必是他在沉入陰影之前,故意作為誘餌丟出的。
  出雲用力咬緊牙根。
  他已做出攻擊,而且揮了空。接下來輪到對手了。
  他採取閃躲動作。在左、右、前、後的數種選擇當中,他選了一個方向。
  下方。
  出雲順著用力揮出V-Sw的動作,讓身體投向大地。
  當他的下巴碰觸到地面的瞬間,一股高壓的凝聚力量從他頭頂上橫向劃過。那是法夫那的機殼劍。
  同時,出雲左手邊的樹木因為受到球狀力量的攻擊而碎裂開來。這股力量一口氣破壞了十二根樹木,在森林裡形成一個凹陷,並連續傳來樹木的纖維質碎裂聲。
  出雲挺起身子。
  然而,他的腹部在這時被踹了一腳。那是從緊貼地面的位置往上剷起的衝擊力。
  當出雲感覺到疼痛時,他的身體已經彈了出去。
  「……!」
  出雲以單腳頂住地面,控制住橫向飛了出去的身體。他踩了兩大步後,讓背部靠在粗樹幹上,停住了身體。
  還來不及喘息,便聽見大氣在背後產生波動的聲音。
  「哇!」
  他一邊發出聲音,一邊跳向左方。
  出雲回頭,在他方才倚靠的樹幹後方,看見把機殼劍用力揮向旁邊的法夫那站在陰影之中。機殼劍散發出來的熱氣在出雲腰部的高度斬斷樹幹,把大氣吹向上方。
  樹木倒了下來。
  隨著退潮般的聲音響起,散落的樹葉在月下飛舞。
  在如雪紛飛的樹葉中,出雲壓低身子與法夫那對峙。
  彼此的距離只有四步。如果出雲想要出手,還需要多一步的距離。而且,兩人之間還有斬斷的樹幹下半部。對出雲來說,樹幹是個阻礙。但對能夠在黑暗中移動的法夫那來說,一點兒都不礙事。
  出雲吸了口氣。這時,法夫那讓機殼劍尖指向地面說:
  「……死心了嗎?10th-G與Low-G的後裔啊。」
  「唷,消息很靈通嘛。」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不過,為什麼你要為了這個Low-G而戰?根據聽來的消息,我以為你應該要為10th-G而戰。」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聽來的消息是什麼,說來聽聽啊。」
  法夫那停頓了一下後,開口說:
  「聽說你身體擁有的神性防護力……是你母親死的時候賜給你的。你是以10th-G神之後裔的身份接受了神族的庇佑。」
  「你真是博學多聞啊。不過,有一件事情你應該不知道吧?」
  「……什麼?」
  「那就是神族的庇佑是為了什麼而賜予。」
  出雲露出苦笑。
  「神族的庇佑不是為了傳承神族的血統或傳統……而是為了離開神族才賜予的。」
  說著,出雲把V-Sw的劍尖指向法夫那。他嘴角浮現笑容,然後看著四周碎裂的樹木說:
  「接下來我會揮動一次這把機殼劍──然後,迎接我的勝利。」
  法夫那擺出備戰姿勢。
  在那同時有個聲音響起,那聲音從森林另一端遠方的草原方向傳來。
  儘管穿過風中、跨過距離,並且越過天際,那聲音卻十分清晰。
  出雲認得這個響亮聲音的主人。
  那是佐山。
  佐山的聲音在成為戰場的概念空間裡,強而有力地響起。
  「──各位!」
  這是佐山的第一聲呼喚。然後,出雲聽著佐山的接續下去的話語。
  聽著只有佐山才會說出的台詞。
  「現在,我可以這麼說……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

  ●

  森林裡,開始槍擊戰的波德曼及其率領的UCAT隊員們,聆聽著穿過樹林而來的聲音。他們透過脖子上的通訊機也聽見了佐山的聲音。
  『──經過六十年的歲月,今天就在這裡來場真正的交涉吧。』
  在樹蔭下寫著治療用護符的大樹聽到佐山接下來的話後,抬起了頭。
  『各位,聽好了!立刻進入戰鬥狀態!用責問聲塞滿彈匣和刀刃、用抗議聲塞滿防具吧。以此表達意見,正是今晚的交涉手段──各位,聽著吧!』
  正在整備過熱長槍的希比蕾,透過脖子上的通訊機聽著佐山的聲音。
     Ahead Ahead Go ahead
  『──進攻!進攻!再進攻!去揪住那些一心想回到過去的傢伙們,把他們拖到我這裡來!』

  ●

  風見在就快碰觸到概念空間內壁上部的天蓋內側,聽著升上天際的聲音。
  『全龍交涉部隊代表,佐山·御言依權利在此宣言,我宣告全龍交涉在此地正式展開。我們不屈服於任何力量,我們會是正確的、也會是錯誤的。還有我們──會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達成所有交涉!』
  佐山吸了口氣,繼續說:
  「──這是我的第一個命令。所有隊員注意,就算得揍倒對方,也要把他們帶到這裡來!把他們帶到能夠理解我說的話的世界。把那些被文字捆綁住的文學者(家裡蹲)們從黑暗世界拖出來!」
  風見看向腳下,那群朝她前來的有翼士兵們背後。
  全身散發出熱氣的白色機龍,以及身穿白色裝甲服的少年與少女在草原上。
  少年高舉長劍,吸了口氣後質問:
  「……回答呢?」
  風見準備開口說話。
  她的答案只有一個。
  風見只要揚起眉梢,並在嘴角浮現笑容這麼說就行:
  「──Testament!」

  ●

  草原上,面對法布尼爾改的佐山聽見了回應其意志的應答。
  Testament。
  數十個聲音從森林裡、從風中、從天上,交疊傳來了這個充滿神聖意志的回答。
  Tes。Tes。Tes。我願在此定下契約。
  佐山在這多重契約的洗禮下走了出去。
  他直直注視著眼前的白色機龍,步伐迅捷,並且不斷加速,身旁還有一名少女並肩而行。
  兩人跑了出去。
  佐山一邊感覺著前方逼近的一片白與地鳴巨響,一邊看向身旁的新莊。手抱機殼杖的新莊表情堅定有力地點點頭,彷彿在說:「走吧!」
  Testament。暗自說著的佐山也點點頭回應,看向左手中的格拉姆。格拉姆的表面上,一道綠光閃過附加在刀刃上的金屬板。板上隨後浮現文字。
  那是佐山看不懂的文字,不過他能夠理解意思。那意思是──
  「力量」。
  佐山的左手使力。他感覺到疼痛,但這正是現實的證據。佐山高舉格拉姆,再以右手握住劍柄,跟著用力揮劍。
  佐山與機龍之間的距離已拉得相當近。
  直接命中。
  白色裝甲板發出如玻璃破碎般的聲音,飛向夜空。
  機龍的身體移向旁邊,大氣也隨之流動。
  戰鬥正式展開。

  ●

  出雲一邊聽著在遠方響起的戰鬥聲,一邊像在自言自語似地說:
  「V-Sw,不變換第三型態了,就這樣拼吧。」
  『你high了嗎?』
  「當然。」出雲答道,並把V-Sw舉至腹部的高度。
  出雲把刀刃移向側邊,身體前傾。V-Sw背部的火箭推進器光芒逐漸增強。
  然而,出雲視野中央的法夫那卻動也不動。雖然法夫那稍微彎著腰,但並沒有架起武器。
  「怎麼了?半龍。」
  「你打算利用你那把劍的噴射加速,在我移動到黑暗中之前擊中我嗎?」
  聽到法夫那這麼說,出雲皺起眉頭。
  在消耗完出雲的沉默後,法夫那開口說:
  「我也是個戰士。既然你方才預告了你的攻擊,那我也先預告吧──我會閃過你的第一擊,再從背後砍下你的頭。」
  法夫那點點頭,繼續說:
  「你預告的勝利不會實現。」
  「是嗎?」出雲點點頭,並且擺出備戰姿勢。他壓低身子,吸了口氣。
  接著採取行動。
  「唔!」
  出雲只發出一擊。
  他身體撲向前,跟著朝法夫那站立的位置橫向揮出V-Sw。
  V-Sw爆發出力量。
  白色光芒從刀刃後方噴出,同時加速。
  光芒的殘像劃出一道巨大的圓弧線,更加快了速度。
  高速前進的光芒一邊發出捲起強風、劃過空氣的聲響,一邊增加強度疾馳而去。
  「前進……!」
  就算法夫那打算朝下方逃跑,出雲壓低姿勢的橫向攻擊軌道仍然能夠劃過法夫那。
  對此,法夫那壓低了身子。
  出雲不禁在心中感歎:「這個笨蛋,真的想一決勝負啊。」
  他輕輕吹出一聲口哨扭轉身體,並一邊加快全身的扭轉速度,一邊手指用力地扣下握把上的扳機。
  隨著扳機扣下,V-Sw出現了新追加的光芒。而且,該光芒是從刀刃部位發出。新追加的白色光芒在量、質兩方面都遠遠超過從刀刃背部噴出的加速用光芒,並朝前方轟炸。
  白色光芒形成了巨大的光刃、全長超過十公尺以上的大劍。
  V-Sw第二型態背部加速的目的並不在於推動光刃,而是為了不讓自身的反衝力破壞使出的一擊。而且,出雲必須使出全身力量才能夠在此狀態下揮動V-Sw。
  出雲扭轉全身,朝向前方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在V-Sw的刀刃光芒使得陰影變得明確的森林裡,出雲看見法夫那挺高羽翼,然後揮下。
  巨響隨之響起。
  半龍朝向正下方、斬斷的樹幹陰影加速下沉。
  在那瞬間,V-Sw的光刃斬向法夫那。
  然而慢了一步。光刀只斬斷了法夫那的半邊,也就是他的一雙羽翼。
  從根部斬斷的兩根黑色羽翼在空中飛舞。在其下方,與影子同等存在的身軀消失了。
  法夫那移動到了黑暗之中。
  「……!」
  出雲像是要斬斷空間似地揮動V-Sw到底。

  ●

  儘管感受著貫穿背部的疼痛,法夫那仍然堅信自己將獲得勝利。
  他從感覺有如在水中游泳般的黑暗裡,一鼓作氣地往上升。
  在黑暗裡,法夫那無法窺視外面的狀況,因為黑暗永遠只會是黑暗。也可以說,法夫那是藉由走出外面的動作,讓離開黑暗的自己得以實體化。
  不過,在移動距離方面,法夫那可有某程度的自由。
  而現在,法夫那想起自己做出的約定,也就是出現在敵人背後。
  敵人現在應該已經揮下他的大型機殼劍,正在調整姿勢才對。
  一旦用力揮出沉重的武器,便無法說停就停。
  10th-G與Low-G的後裔,我贏了。兩年前收服6th-G,最後連6th-G的概念核都制伏了的青年啊,拿我的兩片羽翼換取你的戰敗,或許太劃算了。
  心裡這麼想著的法夫那朝地面上升,目標是敵人背後。他準備從樹木形成的陰影升出地面。雖然與1st-G的森林相比,Low-G的森林根本不值一提,不過作為打敗敵人的舞台倒是相當合適。
  法夫那出現了。
  他從陰影裡跳出地面。
  他的動作安靜無聲。他讓帶著影子殘渣的身體升向空中,並看向前方。
  結果,法夫那發現應該在前方的東西不見了。
  為他帶來珍貴陰影的森林消失不見了。

  ●

  法夫那倒抽了口氣。
  「──!?」
  森林消失了,而應該出現在法夫那眼前的敵人背影也消失了。
  法夫那一邊任憑月光灑在他的背上,一邊心想:「奇怪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環視四週一遍後,發現了異常。那就是這裡確實曾經是森林的事實。
  在半徑十公尺範圍內的樹木,都被砍伐至低於法夫那膝蓋的高度。雖然砍斷的樹幹切面相當平整,但砍下的上半部樹幹都被彈向遠方、拋向外圍的樹林裡。
  現在,這裡變成了廣場。
  而且法夫那在廣場角落發現了一樣東西。
  那是落在地面的大型機殼劍。是側面印有V-Sw記號、屬於敵人的機殼劍。已經失去光芒,並且關上機殼的刀刃根部上的操作盤顯示出文字:
  『很好玩呢。』
  看見訴說愉快心情的文字後,法夫那察覺到了一件事。
  他察覺到自己正背對著月光。
  他往腳下一看,發現了個影子。
  在所有存在都消失了的空地中央,出現了一個影子。一個背對著月光的影子。
  那是誰的影子?
  那個影子並不屬於揮動機殼劍的法夫那,而是屬於為了保有退路,而砍斷四周森林的人。
  那個影子是屬於拋開因為用力揮出而無法停下的機殼劍,然後背對著月光的人。
  法夫那聽見背後傳來聲音說:
  「轉過來。」
  法夫那咬緊牙根。
  「喔……!!」
  他拿起機殼劍轉過身子,不理會背部的疼痛,以高速朝向背後發動攻擊。
  法夫那看見一名青年在他背後。
  青年的右拳比法夫那機殼劍的攻擊軌道更快,直接擊中了法夫那呈銳角的下巴前端。那是最容易造成腦震盪的打擊位置。
  法夫那還來不及出聲、呼吸,也來不及感受到衝擊力,眼前就變得一片黑暗。

  ●

  攻擊的聲音傳進了布蓮西兒耳中。
  那是在附近連續響起的金屬劇烈撞擊聲。
  遠處也傳來比先前更激烈的槍聲以及劍戟聲。
  一切都在佐山說完那些話之後,開始加速。
  ……現在的狀況……
  布蓮西兒不知道戰況如何。因為光是要追擊對手,就夠她忙了。
  齊格菲時而發出攻擊。他都朝向布蓮西兒的腳下或是布蓮西兒前方的樹木出手,這些全是為了阻礙布蓮西兒的腳步,或是不讓她前進的攻擊方式。
  布蓮西兒心想:「太狡猾了。」她不明白齊格菲為什麼不拿出實力與她戰鬥。
  這讓她不禁陷入齊格菲刻意在逃避回答的錯覺。
  ……他一定是想要爭取時間撐到戰鬥結束。
  布蓮西兒覺得以全龍交涉這個大目標來看,齊格菲或許根本不在乎與她的因緣,這不過是一場單純的戰鬥而已。只要有某一方的勢力獲勝,所有進行中的戰鬥都必須停止。
  布蓮西兒咬緊牙根心想:「難道他感覺不到我是認真的嗎?」
  「難道這也是你贖罪的方式嗎?」
  她不禁覺得或許齊格菲是不願意傷害她。
  她看見前方約十公尺遠的位置就是森林的盡頭,而另一端是草原。
  「就在草原上一決勝負吧。」布蓮西兒心想。
  於是她停止攻擊,開始做起準備。
  布蓮西兒加重握住「鎮魂之曲刃」的力道。
  她一邊在樹林間奔跑,一邊發出響亮的腳步聲,並且把鐮刀扛在肩上。
  布蓮西兒讓刀鋒朝向天空,然後做出決定。她把剩下的十公尺以及走出草原後的幾步距離,加上速度和她心中的躊躇,全部化為打開冥界的力量。
  她奔跑著。在森林裡奔馳,從跑在前頭的齊格菲身旁超越了他。
  這是布蓮西兒第一次超越齊格菲。這時,看向森林外的齊格菲不知道對著布蓮西兒喊叫了些什麼。
  她聽不見喊叫的內容。
  布蓮西兒低下頭,衝進草原。
  「────」
  月光讓她感到刺眼。
  她用力踩踏草地,發出帶著濕氣的腳步聲。然而,比起腳步聲,布蓮西兒更清楚地聽見了「鎮魂之曲刃」在她耳邊劃過空氣的聲音。
  布蓮西兒採取了行動。她向前彎曲身體,朝向前方揮下扛在肩上的鐮刀。
  「開啟吧,深淵之門!開啟通往仰天之處的巨門吧!」
  在喊叫的同時,揮下的鐮刀刺進了地面。
  同時,從布蓮西兒的肩上到背後,以及齊格菲頭頂上的位置出現了光芒。那是從鐮刀劃開的開口射出的光芒。
  布蓮西兒直直注視著光芒的一端,高聲喊道:
  「──出來吧!曲刃的操手!!」
  布蓮西兒回頭一看,發現呼喚的對象早已出現在她頭頂上方。
  那是高達十數公尺的死神。死神身上披著藍白色光芒的外套,臉上掛著無紋面具。誰也不知道表面沒有任何紋路的面具背後,會是男、是女、是老人、還是年輕人的面孔。死對一切都是平等的。
  蘊藏在1st-G冥界裡的力量結晶──宿怨的死神雙手架起巨大的鐮刀,並且揮下。
  齊格菲就在刀刃劃過的軌道上。
  從森林裡衝出來的齊格菲就像遭到反擊似地迎接刀刃。這一招的質量不同於先前的攻擊,齊格菲不可能輕易接住這一擊。
  所以,布蓮西兒心想:「齊格菲應該會感到驚訝吧。」
  然而,她看見的卻不是驚訝的表情。
  布蓮西兒看見齊格菲揚起眉毛,朝她開口:
  「──奈茵!」
  齊格菲像是責備的口吻和視線,讓布蓮西兒不禁抬高了頭。
  然後,她察覺到月光沒有灑落在她身上。
  「……」
  布蓮西兒回頭一看,發現身後有一個巨大如山的白色身影。
  是法布尼爾改。
  戰鬥中的機龍彈向了布蓮西兒的方向。
  設置在法布尼爾改身上的副視覺元件察覺到布蓮西兒的存在,發出了紅色光芒。
  擊碎地殼的巨大聲音響起。
  在那同時,機龍經全身力量頂住地面,開始制動。
  然而,衝擊力經由地面、強風劃過空中襲向布蓮西兒。她的腳步變得不穩,身體被強風撈起。浮起的身子飄向森林、飄向齊格菲的方向。
  當她察覺到自己被強風吹飛時,在視野裡看見浮在夜空中的死神。
  死神揮下的鐮刀朝浮在半空中的布蓮西兒勾來。
  全長將近十公尺的刀刃就像是為了把布蓮西兒的身體砍成兩半似地,順著軌道揮下。
  「!」
  就在布蓮西兒想到死亡的瞬間──
  浮在半空中的她,腰部突然被從下方抱住了。

  ●

  ……咦?
  在布蓮西兒心中浮現疑問之前,視野旋轉了起來。她的身體被用力拋向旁邊。
  然後,她的右肩劇烈地撞上草叢。
  她感覺到疼痛,心中也浮現「到底怎麼了?」的疑問。不過,在表達這些情緒之前,她先開口詢問了:
  「為什麼!」
  布蓮西兒問道,並在草叢中撐著手臂站起來。
  她猛地抬高頭看向前方,便看見身穿黑衣的高大身影就站在死神鐮刀轉向的軌道上。
  是齊格菲。
  他揮下的手朝向布蓮西兒的方向,獨自站立著。
  然後,布蓮西兒看見了齊格菲的臉。
  齊格菲的銳利雙眼,以及緊閉的兩邊嘴角確實都帶著笑意。
  鐮刀刀尖揮向了齊格菲的左手。
  布蓮西兒看見自己發出的攻擊銳角,以及齊格菲的笑容便開了口。不過她口中說出的已不再是「為什麼?」而是浮現在心中的話語:
  「不可以!」
  布蓮西兒大喊著。
  「不可以啊……!!」
  然後,她看見了。
  看見了回應她的解答。

  ●

  與法布尼爾改交戰中的新莊看見了那個解答。
  在她就快要親眼目睹齊格菲喪命的前一刻,死神的鐮刀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啊。」
  在距離站在草原上的高大黑衣身影右手邊不到一公尺的位置,有股力量擋下了藍白色的巨大刀刃。那股力量來自站在齊格菲與刀刃之間的一名女性。
  那是個身高約及齊格菲肩膀的高挑女子。
  背對著新莊的女子背影微微透著光,有著與死神相同的藍白色身影。
  新莊知道這名從冥界前來的女子姓名。
  與新莊對峙的巨龍輕聲說出了她的名字:
  「……古特倫公主。」
  被呼喚的女子回過頭看向這方。她挪開按住刀刃的手後,把身體轉向這邊。
  她頭頂上方的死神連同鐮刀消失了。確認死神消失後,古特倫的視線移向了新莊的方向。在她柔軟的髮絲底下,露出彎彎的眼睛以及浮現笑容的嘴角。
  隨著臉上柔和的笑容,已毀滅世界的王族──古特倫靜靜地把視線移向所有人。
  她看向森林另一端的同伴們,看向空中的羽翼,然後看向草原上的白色機龍。
  環視所有人一遍後,古特倫做出深具王族風範的舉動。
  她只是靜靜地鞠了個躬而已。
  新莊不禁看得發愣。不過,她聽見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從古特倫身旁的黑衣背影傳來──垂著雙臂、握住拳頭的老人低頭顫抖著肩膀的背影說話了:
  「為什麼……」
  老人吸了口氣。
  「為什麼你又要救我……!?」
  古特倫沒有回頭。不過,她垂著眉俏,嘴角依然掛著笑容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這麼結束了。
  公主的身體散成了光芒,跟著融入插在地面的鐮刀之中。
  所有人都靜止不動。
  只有一陣風掃過草原,月光映出了綠草擺動的影子。
  不過,新莊聽見高亢聲音輕輕傳來。
  那是小鳥的叫聲。

  ●

  布蓮西兒看見低頭站在她正前方的齊格菲。
  小鳥從齊格菲懷裡探出臉來。
  「────」
  小鳥仰望著月光,跟著把頭歪向一邊。
  它輕輕叫了一聲後,便探出整個身體站上齊格菲的衣領。
  然後,小鳥看向了布蓮西兒。它張開翅膀後,便振翅跳向她。
  如滑翔般的生疏飛行只前進了幾公尺的距離。
  不過,小鳥轉眼間就飛到了布蓮西兒的肩膀上,跟著用腳爪勾住黑色布料,跳著轉過身後,直直注視著在三角帽底下瞪大眼睛的布蓮西兒。
  「啊……」
  布蓮西兒不由自主地發出聲音,她眼前的嬌小黑色身影站起身子。
  是黑貓。
  黑貓用黃色眼珠仰望著布蓮西兒的臉,以及她肩上的小鳥。隔了一會兒後開口說:
  「布蓮西兒……現在你渴望什麼?」
  布蓮西兒沒能回答黑貓的詢問。
  她垂下了頭,跟著用雙手掩著臉,張開嘴巴發出聲音。
  大聲地、大聲地,布蓮西兒放聲哭了出來。
  不由得哭出來的她,眼淚就這麼不停落下。

  ●

  哈根在法布尼爾改之中點點頭。
  他不知道1st-G崩壞的真相究竟為何。
  不過,他看見藉由「鎮魂之曲刃」現身的古特倫低頭。
  這就是一切。
  他只聽得見四周有風聲響起,所有人都這下了動作。
  哈根心想:「結束了嗎?」他體內的不協調感也變得強烈、變得越來越明確。
  就這麼在這裡結束了嗎?
  「不行。」哈根在法布尼爾改中否定自己的疑問。如果現在就結束,一切又會恢復原狀。
  ……怎麼可以在這樣不明確的狀態下結束。
  他必須得到一樣東西。那是面對敵人,並且做出了斷後,才能夠得到的東西。
  那是1st-G滅亡時失去的東西,是哈根沒能傳達給法夫那他們知道的東西。
  如果沒有得到這樣東西,同樣的事情仍然會再次上演。
  可是,戰爭已經走到了終點,哈根的身體也慢慢走近終點。
  果然還是得不到嗎?
  這麼想著的哈根在稍微垂下的主視覺元件之中,忽地看向了前方。
  他看見前方有一名少年,左手提著聖劍格拉姆的少年是全龍交涉的中心人物。
  少年抬頭仰望著哈根。
  豎起眉毛、緊閉雙唇的少年緊握著手中的格拉姆,沒有鬆手的意思。而且,少年站開雙腳的寬度比肩膀更寬,他壓低身子等待著哈根動手。
  少年等待著。
  「…………」
  哈根注視著少年,下一秒他開口詢問:
  「──終止於情感的結論會在遺忘情感時被推翻,你也這麼認為嗎?」
  「嗯。」少年點點頭。哈根也透過法布尼爾改的身體點點頭。
  「少年啊,如果你贏了,你將一步一步地改變這個世界。在某種涵義上,這代表著你將毀滅這個世界──你做好這樣的覺悟了嗎?」
  在少年回答之前,哈根按捺不住激昂的情緒繼續說:
  「你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行嗎?世界不值得因為沒有誠意的回答、契約而毀滅。我們需要的是值得毀滅世界的信賴──你懂嗎?那樣才叫做誠意。」
  「我當然懂。誠意是言既出,即成立,日月變,心不變──就讓你看看我的誠意吧。」
  少年佐山低下頭,然後表情認真地高舉格拉姆。
  四週一片嘩然,少年身旁的少女露出驚訝的表情。少女對著少年發出質疑的聲音,而哈根非常明白少女會質疑少年的理由。他心想:「少女啊,因為你是正確的。」
  ……好想贏啊。
  哈根的思緒飄向前方,他看見沒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的少年告訴少女說:
  「陪我吧,新莊同學。」
  然後,少年明白地告訴哈根說:
  「在過去,我看見了;在現今,我在此戰鬥;在未來,你我將會同在吧。既然如此,我們的想法應該一致。」
  「那麼,讓我先確認一件事。以惡徒自居的年輕人啊,你能夠發誓絕對不扭曲在這裡發生的事實,並且信守這個約定,與我簽訂讓一切在此做出了斷的契約嗎?」
  「──Testament!」
  隨著少年的叫聲傳來,法布尼爾改行動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huang21711 發表於 2009-1-21 04:59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1-21 05:38 PM 編輯

第三十章 龍意的傳承


言語即聲音
而響起的聲音將傳達意志
把答案牢牢地釘在這裡


  ●

  法夫那從化為空地的森林裡走進草原,看見白色機龍與一名少年及少女彷彿跳舞般地打鬥著。
  機龍發出切割地殼的鋼鐵腳步聲,隨著巨大身軀捲起陣陣強風,金屬劇烈撞擊的聲音不停地響起。月光下,1st-G的同伴以及UCAT的人們,都在遠處圍觀機龍戰鬥的身影。
  所有人呆立不動,沒有人發出聲音。
  法夫那的身體因為背部的疼痛而顫抖,他一邊走在動盪的風中,一邊開口。
  「為什麼!」
  法夫那的視線停留在白色機龍身上。
  「哈根大人!一直希望避免戰鬥的您為什麼會……」
  法夫那感覺到背部一陣劇痛。彷彿背脊被扭斷般的感覺,讓法夫那難以承受地跪了下來。
  這時,他身邊出現了一個人影。
  法夫那抬頭一看,見到了熟悉的臉孔。
  來者與自己一樣是黑色半龍,那背部少了羽翼的身影是──
  「老爸……」
  「幸好趕上了。我兒法夫那啊專心看著前方的哈根大人。」
  法夫那看向前方。
  他看向以高速奔跑,並且一邊扭轉身體掀起泥土,一邊嘶吼的白色機龍。
  低沉的聲音從蹲坐著的法夫那頭上傳來:
  「他將成為你們渴望的東西啊法夫那──成為你們本該擁有的東西。」

  ●

  哈根在法布尼爾改中感動不已。
  不知怎地,直到方纔仍存在於哈根與法布尼爾改之間的落差消失了。哈根心裡明白原因,那是因為他自身就快消失了。
  哈根不再覺得身體累贅,動作變得極度敏銳。
  他以肌膚感受著風,以嗅覺感受風吹過草原的味道。
  哈根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與機器完全一致。
  方纔的調整奏效了。他的意志與機器互相協調,沒有多餘的動作。
  哈根盡情地動作。
  他伸長爪子追著少年,張開裝甲板防禦少女的攻擊。
  少年企圖襲擊哈根的喉嚨,因為那兒的內部有兩座動力爐。哈根知道少年想得到位在前方的武裝動力爐裡的概念核,但少年的做法將一併奪走哈根的性命。
  另一方面,少女企圖襲擊哈根的視覺元件、腿部以及關節部位。不過,少女的每一次攻擊都沒她方才迎擊主炮的一擊來得強。哈根心想:「這也難怪吧,她還不知道自己在這場戰鬥裡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不過,少女啊,你也只能自己在當中尋找答案了。」
  哈根笑了。
  「──哈。」
  他笑出聲了,他好久好久不曾笑了。自從擁有法布尼爾改的身軀後,哈根不記得自己有放大嗓門過,他好久好久不曾如此快活了。他不禁心想:「這樣的感覺真好。大家也笑吧,為了這場戰鬥結束後的生活。」
  ……好想贏啊。
  哈根抱著愉快的心情環視四周,他看見了大家,看見一路跟隨著他的同伴們。
  而他正在大家無法跟上他的位置戰鬥著,這是哈根必須親自應付的戰鬥。這是唯有與王族關係親密、獲得1st-G最大攻擊力的他能夠應付的戰鬥。
  哈根陷入了回憶。
  佛旦國王雖然懦弱,卻是個溫柔的人;弟弟雷金雖然很愛說教,卻是個體貼的人;古特倫公主是個堅強且不怕吃虧的人。過去的那個世界與我們同在。
  就算是失去一切的現在,仍確實存在著。
  「──!」
  哈根讓視覺無件捕捉住整個區域的景象。
  他看見草原、森林、山脈、天空、白雲,以及掛在天空正中央的月亮。
  ……啊啊。
  等到這場戰鬥結束後,哈根就必須離開這個空間到外界去。
  ……真是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啊。
  哈根眼前的敵人選擇了具正確性的錯誤判斷,以及犯了錯的正確判斷。
  敵人行動了。少年架起大劍跳向哈根左側,少女接著朝哈根的右腳下方射出光之鐮刀。
  光之鐮刀擊中了目標。哈根因為右腳下方的地面碎裂,使得身體失去了平衡。
  他傾向右側的身體,讓敵人更容易看見他左側的喉嚨及腹部。
  判斷出這是個好機會的少年朝哈根逼近。不過,少年的判斷錯了。法布尼爾改擁有內藏型炮塔。過去在廢校操場上,哈根就是使用這個炮塔攻擊情報販子赫吉帶來的劍士少女──命刻。
  哈根一邊心想:「有機會贏。」一邊伸出炮塔。
  他準備射擊。
  攻擊目標不是敵人,而是敵人手上的聖劍格拉姆。
  「!」
  哈根在極近距離下三連射。
  衝擊波形成傘狀的白色蒸氣,爆破的大氣彈開了少年。這一切都在哈根的正前方位置發生,那是哈根能夠以最具禮節的態度發出最強攻擊的位置。
  法布尼爾改以視覺無件確認自身的攻擊成果,敵人手中的聖劍格拉姆已經失去了光芒。格拉姆表面本該浮現文字的金屬板沒有任何反應,只聽見格拉姆的聲音傳來:
  『……需四秒鐘復原!快棄劍逃跑!』
  ……四秒?我只要有一秒鐘就夠了。
  哈根操縱著法布尼爾改的動作,他讓法布尼爾改打開下顎,張開四肢。
  他看向受到衝擊而快要放手鬆開格拉姆的敵人,以及背後的少女。
  心想:「這是最後一擊了。」
  心情愉快的哈根抱著一個想法射出了主炮。
  ……好想贏啊……

  ●

  佐山試著讓受到衝擊而顫抖的身體使力。他感覺得到腳下的地面,接下來就等左手恢復。
  佐山的左手握有格拉姆,這把全長兩公尺的大劍目前沉默中。
  然而,佐山認為自己必須以這個武器做出了斷,這是他應盡的禮儀。
  「……!」
  佐山加重了顫抖中的左手力道。
  接著劇痛襲來。鮮血從左手的繃帶像噴發似地滲出,肌肉和肌腱的感覺也變明顯了。
  不過他並不在意,劇痛正說出這是現實,襲擊全身的痛楚更能夠確定身體的存在。
  身體恢復了感覺。
  他的觸覺、聽覺、視覺都恢復了,並專注於眼前的存在。眼前的法布尼爾改打開了嘴巴。
  他看見法布尼爾改喉嚨深處的炮口發出光芒。
  這一擊不可能躲得過。
  所以,佐山不做任何選擇,只是期望著自己能夠勝利。
  就在他打算前進時,有個人貼近身旁攙扶著他。
  是新莊。
  她低聲說:
  「你做不到的事情就交給我……」
  隨著言語,新莊伸出了手。她用手指沾了一下佐山手上的鮮血後,在格拉姆的金屬板寫上兩個字。
  「聖劍」。
  在此同時,法布尼爾改發射主炮。佐山對著帶有質量的光芒,揮動聖劍格拉姆。
  「……唔!」
  佐山使出了全力,在這裡他找到了一直渴望得到的東西。
  他笑了,他發自內心地笑了。就在這時,他的左腕感覺到輕微的衝擊。
  「!?」
  佐山看向左手腕上的聖喬治,其黑色表面上的「+」字面牌發出白色光芒。
  格拉姆像在呼應白色光芒似地發出吼叫,一道綠色光芒隨之掃過格拉姆的刀刃表面。
  『那只護手甲是……!?』
  「我不知道!不過──這是我繼承的力量!!」
  佐山揮下聖劍格拉姆。
  龍的攻擊被鐵刃斬斷。隨著光芒飛散,傳來了如怒濤般的聲音。在光芒前端的佐山強硬地將揮下的大劍舉高,並拉到背後,接著往前方移動。
  距離一瞬間就拉近到能無視的程度。
  他跳向了法布尼爾改的喉嚨。
  跟著用力做出近乎橫向攻擊的斜劈。
  格拉姆帶著光芒的攻擊軌道,斬斷了喉嚨深處的武裝動力爐,而攻擊軌道尾端的襲擊目標是頸部的運轉動力爐。這是佐山企圖讓敵人完全無力化的方法。
  然而,一發攻擊從佐山背後來到,阻止了他。
  是光。
  在佐山手中的格拉姆碰觸到喉嚨時;在他感覺到就快刺破逆鱗裝甲板的金屬,以及武裝動力爐的外殼時,一道細長的光芒從後方劃過他的身旁。
  那道閃光貫穿並炸飛了法布尼爾改的右前足。
  隨著聽來爽快的聲音響起,法布尼爾改失衡倒了下來。它的身軀彷彿在敬禮似地向前趴倒。
  動著身軀的機龍把格拉姆的攻擊軌道往下方一拖。而趴倒的它喉嚨內部零件變得歪斜,咬住了格拉姆。
  聖劍的斬斷動作因為被機器零件夾住,而受到阻礙。
  佐山透過金屬的劇烈撞擊,感受到機龍對斬擊的反抗。然而,他仍然用力揮動了格拉姆。
  「────」
  佐山朝前方用力揮動手臂,他的手臂從法布尼爾改的喉嚨前方揮向了側邊。
  然後,他看向自己的手,發現左手上沾滿鮮血的聖喬治沒握住任何東西。
  他早就知道了。
  他知道自己雖然奪走機龍的力量,但機龍的喉嚨也奪走了他手中的聖劍格拉姆。
  而且,他也知道這樣的解法,正是屬於他與法布尼爾改的了斷方式。

  ●

  佐山回頭看向後方。
  在他的視野裡,月光下倒地的法布尼爾改正慢慢地挺起身軀。
  然而,失去右前足的白色機龍已不是為了戰鬥而動。
  法布尼爾改緩緩地抬頭仰望天空,然後轉過身子。
  佐山仔細一看,果然有一把劍深深刺進了法布尼爾改的喉嚨到底。
  白色裝甲板與泛黑的長劍逆著月光,形成了影子。
  機龍在自身的陰影裡,用著紅色眼睛看向月亮。
  法布尼爾改張開了嘴巴。儘管喉嚨被貫穿,它仍然一副像要吞下月亮似的模樣張開下顎,露出成排的尖牙。
  佐山聽見聲音從金屬尖牙的縫隙之間傳出。那不是野獸的吼叫聲,而是人類的呼喚聲。
  「──少年啊。」
  沉穩的聲音繼續說出存在於機龍心中的一個疑問:
  「我們1st-G可是強敵?」
  佐山調整呼吸,並用力握緊垂下的左拳。他握住自己的鮮血,開口說:
  「……除此之外,還找得到其他形容詞嗎?」
  佐山答道,他注視著逆著月光,而呈現出陰影的機龍。
  他等待著機龍的回答。
  然而,只得到沉默。
  他聽見了歌聲乘著風傳來,那是1st-G的少女吟唱的歌曲。其中一小段歌詞傳進了佐山耳中。
  Schlafe in himmlischer Ruh(靜享天賜安眠)──
  這時,新莊忽然來到了佐山的左手邊。她緩緩踩著草地,然後呼喚他。
  佐山聽得出來新莊的呼喚聲顫抖著,也感覺得到新莊繞過他左手臂的手同樣在顫抖。所以,佐山像是在確認新莊的存在似地,把手臂繞在新莊的腰上。
  佐山把新莊纖細的身軀抱近自己,但他一直看著上方,看著逆光仰望月亮的機龍。
  機龍的眼睛已不再發出光芒。

  ●

  在森林裡,樹枝上的兩名少女不約而同地歎了口氣。
  身高較矮的詩乃聽著從草原傳來的歌聲,並且哼著同樣的旋律。
  相對地坐在上方的命刻露出苦笑說:
  「總之,全龍交涉就這樣開始了。」
  說著,命刻從距離地面約四公尺高的樹枝跳下,輕鬆著地。等到詩乃唱完歌後,命刻朝向上方伸出了手,則詩乃沒有半點猶豫地跳向命刻的懷裡。
  聽到命刻說了句:「你變重了。」的詩乃斜眼看了命刻一眼後,才從命刻身上挪開身子。
  然後稍微歪著頭轉向後方說:
  「那麼,要回去了嗎?龍美小姐。」
  這時,一個女性的身影呼應著詩乃說的話,從黑暗的森林之中出現。
  那是一名高大的女子。雖然命刻的身高也很高,但是這名女子比命刻高了一個頭。女子垂在背後的搖擺長髮底下,穿著咖啡色毛線衣搭配白色緊身長裙,她的腳上──
  「穿涼鞋不太好吧,龍美。」
  「可是,我來到這麼近的距離,也沒被你們發現,不是嗎?」
  名為龍美的女子垂著眼角,露出不帶嘲諷意味的笑容看向兩人。
  「那,狀況還好嗎?」
  「還不差吧。新莊不再害怕戰鬥,出雲和他的搭擋也表現得還可以。佐山……佐山·御言拿到了聖喬治。」
  命刻低聲說道,跟著轉身背向草原。命刻突然的迅速轉身,讓詩乃嚇得微微顫抖著肩膀。不過,龍美像是要安撫詩乃似地,握起她的手說:
  「我們回去吧,概念空間越來越薄弱了。一切將會獲得結論,然後恢復正常──不過,命刻,那聖喬治怎麼樣?就連我們也幾乎沒有這個兵器的相關情報。」
  「我也不清楚,這次只稍微見識到了特殊的力量。不過……」
  「不過?」
  「聖喬治是屠龍聖人的名字。但是,據說那是虛構的故事,聖喬治在十五世紀時就被剝奪了聖人的稱號。」
  命刻露出苦笑說道。然後,她一邊朝向黑暗之中走去,一邊繼續說:
  「虛假的聖人。這個名字相當貼切……很適合用來稱呼這個Low-G的概念兵器。」



終章 榮譽的系譜


腦中總會浮現一句話
那是無法忘卻的話語
是深深植入體內的話語


  ●

  春假已經接近了尾聲。
  午前的天空底下,佐山站在二年級一般校舍二樓的逃生梯上。
  在他腳下,校內一眼望去隨處開滿了櫻花。
  在空中飄落、飛舞的花瓣說明了有輕風吹拂著。
  櫻花就像是亂雪般紛飛。
  準備回到宿舍的學生們,走在花瓣飄落的道路和碎石路上。
  穿著便服走著、互道重逢喜悅的他們,過了明天的入學典禮後,將開始忙碌於招攬新生加入社團,或是確認新學期所需的教科書。
  佐山在這群學生當中看見了熟悉的面孔,出雲和風見正與運動類社團的代表交談。他們兩人穿著便服,手上各提著一隻裝有雜貨的塑膠袋。
  風見發現佐山後,抬高了頭。
  「────」
  她只是露出了笑容,什麼也沒說地拉回視線。
  佐山也只是輕輕舉高左手回應她。
  然後,他看向舉高的左手,看著纏上新繃帶的左腕前端,看著左手中指戴著母親遺留下來的戒指。
  佐山的手背上有著傷口,當他握緊拳頭時會陷入疼痛的幻覺。
  而且,他只要想到過去,左胸就會感到一陣壓迫感。
  ……1st-G的人們在那之後不知道怎麼樣了?
  佐山聽說格拉姆吸收了法布尼爾改留下的概念核之後,就被保管在日本UCAT的地下室。下回格拉姆再出現,就是準備釋放所有概念的時候。
  1st-G居留地目前正在設法讓包括半龍等,一些缺乏概念就無法生存的種族能夠安居。目前正在預估維持發展居留地所需的各項費用,等到預估金額計算出來後,將會著手擴建居留地或實施歸化獎勵。
  這次的戰鬥當然帶來了損害,而相關責任者們當然會被問罪;不過,大部分的責任都被哈根帶走了。話說回來,除非必須實施相當程度的重建,否則──
  「他們的贖罪方法就是提供我們全面性的協助以及發展。」
  法佐特在百忙之中抽空打算推廣居留地的造紙產業。他表示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留下記錄,而不是從其他地方取得。
  想必法佐特的兒子──名為法夫那的半龍日後將會從事這樣的工作。
  不管是1st-G的歷史,還是他們的榮譽,都將從口耳相傳的方式轉移至媒體,然後不斷廣泛地流傳下去。
  包括佐山與機龍交談過的內容,這一切都將在現實的背後不斷流傳下去。
  而佐山自身──
  「…………」
  他決定未來將一直認真地戰鬥下去。
  佐山想著應該會記錄下來的之後的戰鬥、對手和同伴們。
  他抬頭仰望天空,最後想到白色的機龍。
  ……我說的話──
  不知道是否傳達給哈根了呢?
  他忽然把視線從空中拉下,看向後方。
  緊急出口旁邊有一道牆壁。那道牆壁蒙上了一層經過風吹雨淋而凝固的操場砂石,牆面滿是塵埃。
  佐山伸出手,用手指頂著牆面。
  他沒停下手地寫下了一串字:
  1st-G·法布尼爾改。
  「真感傷。」
  佐山喃喃說道,語調裡不帶半點笑意。他從牆面挪開手指,往後退了一步,歎了口氣。
  就在這時,逃生梯的方向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
  在佐山俯瞰的視野裡,有個搖擺著長髮的身影爬上階梯。
  是新莊·切。
  或許是因為小陽春的氣候和煦,新莊穿著白色短袖上衣搭配咖啡色短褲的輕便服裝,手上提著一個小盒子。新莊抬頭仰望佐山,當兩人眼神交會時,新莊露出笑臉站到佐山身旁說:
  「原來你在這裡啊,我找了好久呢。」
  「怎麼了嗎?等等,那盒子是?」
  「嗯。」新莊回應著,把手肘靠在扶手上打開盒子。佐山看見盒子裡裝了兩塊水果蛋糕。新莊輕笑後,伸出頭從下方直視著佐山的眼睛說:
  「這是要慶祝我搬進宿舍……自從你讓傷口惡化了回來後,一直都很忙的樣子。所、所以啊,雖然現在才慶祝有點晚,但這是很重要的事情,對吧?」
  聽到新莊的詢問,佐山陷入了思考。他心想:「慶祝啊……」
  說到慶祝,是不是也該慶祝1st-G加入UCAT?
  沒錯。
  因為目前還有一些問題尚未解決,所以如果現在大肆慶祝,想必會有人中傷說這樣的行為太輕率吧。
  可是,四周已是一片春色。想必1st-G居留地的麥田已是一片翠綠,草原上一定也有色彩艷麗的花朵綻放。春天是最適合慶祝的季節。
  想到這裡,佐山不禁露出苦笑。他對自己說:「你該收心回到學校生活了吧。」
  於是,佐山看著新莊的黑色眼珠說:
  「是啊,晚點我再買個禮物幫你慶祝,比方遊戲機之類的。」
  聽到佐山這麼說,新莊臉頰浮現笑容,跟著不帶嘲諷意味地歎了口氣說:
  「我們回房間去吧。你左手不方便動作吧?我餵你吃。」
  「我老是在跟你撒嬌哪。」
  「咦?你不用在意啦,我本來就是為了幫你而來的啊。」
  佐山心想:「既然這樣,就接受吧。」
  他跟在先走下階梯的新莊後頭走去,許多上樓的腳步聲與他擦肩而過。
  那是美術社的社員們。
  約二十名穿著便服的社員們朝屋頂拾級而上。
  想必他們等會兒會在屋頂上寫生吧,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剛從福利社買來的校內特製果汁和點心,還拿著素描本和筆盒。
  談笑聲以及緩慢前進的腳步聲朝向上方移動。
  佐山在人群最後看見了一名少女。
  布蓮西兒。
  身穿制服的布蓮西兒與佐山在階梯上並肩而站時,面無表情地停下了腳步。
  她的肩上有只小鳥,腳下有只黑貓,右手拿著素描本和筆盒,左手拿著裝有鳥飼料的盒子。
  社員們都往上走去,只剩下佐山與布蓮西兒。
  布蓮西兒發現佐山的視線停留在素描本上後,稍微別開視線說:
  「從今天開始,我打算畫Low-G的風景……因為之前畫的油畫已經完成了。」
  「嗯,我看見了。就掛在職員大樓的走廊上,對吧?」
  「是啊。」布蓮西兒點點頭,她肩上的小鳥做出了微微歪頭的動作。
  兩人陷入了沉默。
  沉默維持了幾秒鐘後,布蓮西兒依然別著視線地開了口。
  她似乎打算說些什麼。
  然而,像是要阻止她說話似地,一道腳步聲回到了樓梯間。身穿便服的女社員說:
  「社長──我們先上去了喔。」
  布蓮西兒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她抬起臉回頭說了聲:「好。」然後轉身背對著佐山。
  接著停下了動作。
  讓她停止的信號是音樂。
  在春天的空氣裡,傳來了風琴的聲音。那是佐山與布蓮西兒都熟悉的旋律。
  平安夜。
  「這是……」
  聽到布蓮西兒喃喃說道,站在樓梯間上的少女笑著說:
  「社長,因為你每次都把美術教室關得緊緊的,所以不曾聽過吧?每次到了放假的時候,衣笠書庫的齊格菲爺爺都會因興趣彈起風琴喔。聽說從兩年前就這樣了。」
  在佐山的視野裡,布蓮西兒的背影顫抖著。
  然而,僅此而已。
  她繼續走下階梯。
  「…………」
  她沉默不語地帶著小鳥和黑貓,與前來呼喚她的少女一同走上階梯。
  佐山目送著布蓮西兒直到她在樓梯間轉身,消失在折返的階梯。
  然後不發一語地一步步走下階梯。
  新莊在底下一樓上階梯的位置等著佐山。
  當新莊發現佐山走下來時,說了句:「好慢喔。」不過,他的表情卻帶著笑意。
  然而,當佐山走到與新莊並肩而站的位置時,新莊伸頭直視著佐山的臉。他收起臉上的笑容,傾著頭說:
  「佐山同學……?」
  「怎麼了嗎?」
  佐山沒停步,邊走邊問道。新莊跟隨著他的腳步。
  「嗯。」新莊繼續說:
  「你是不是因為什麼事情而傷心?」
  「沒事,你姊姊應該知道……總有一天她會告訴你吧。」
  佐山只給了新莊這樣的回答,他一邊走著,一邊抱住走在身旁的新莊肩膀。
  「啊……」
  新莊雖然發出聲音,但沒有反抗。
  他吸了口氣後,把身子貼近佐山。
  佐山透過身體感受到了新莊的體溫和柔軟身軀。不過,比起這些感受,新莊願意倚著佐山的事實,讓佐山有了一個更深刻的感受。
  佐山心想:「真是太難能可貴了。」
  他一邊走著,一邊仰望著櫻花如白雪般飄落的蔚藍天空說:
  「明天就開學了啊。」
  新莊在佐山的懷裡點點頭的同時,佐山感覺到胸口一陣輕微的壓迫感。
  佐山一邊想著這兩種感受,一邊看向更遙遠的高空。
  他心想:「我是否稍微成器了呢?」



後記


  就是這麼回事,下集結束了。沒想到作品集數會有標上「1上」的一天,這簡直是前所未聞、絕無僅有的首例。總之,我這次就是拚命再拚命地寫,怎麼也不想停筆的感覺。我想接下來也會像這樣繼續寫下去,請各位多多指教囉。
  在這裡分享一些著作資訊。
  說到聖歌「平安夜」,除了德語的原版歌詞之外,衍生出來的翻版種類至少有三位數以上之多,據說這些版本還被翻譯成幾十種語言供世人歌唱。可著作裡的歌詞就是引用其中一種版本,譯文也是根據該版本歌詞翻譯而成,但是我並沒有認定這個版本就是真正的平安夜歌詞。對之方面有興趣的讀者,或許可以查查看一些歷史資料,挺有趣的喔。
  不過,想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已經過了六十年,就覺得時間過得還真快。我本身是在戰後三十年出生,而我父親也親身經歷過戰爭。不過,現在好像有很多讀者是屬於不熟悉戰爭的世代。仔細一想,我才發現很多讀者還都是在波斯灣戰爭之後出生的……也是喔,再仔細一想,現今(二三年)的學生跟MEGA DRIVE(註:科稱MD,是SEGA於一九八八年在日本、一九八九年在美國推出的家用遊戲機)是在同個時代誕生的啊……原來他們是MD世代啊(別亂取啊)。
  就是這麼回事,現在來點我跟朋友之間的對話吧。
  「就是這麼回事,請解說下集。」
  『不是在那裡舔來舔去就好吧?』
  「嗶~很可惜,你猜錯了。我這次沒有舔來舔去~我只是先抓住,然後再用力拉而已。」
  『呃啊~可惡!被你發現我還沒看書了!!等等,你剛剛說的可疑發言是什麼意思?』
  「哼,你先看完書再來吧。耳朵撐開點沒?我很溫柔地告訴你喔,聽好啊──去死吧笨蛋。」
  『去你的,你這次很強勢嘛,我可是有先看了一些重要的地方。』
  「你看了哪些?」
  『後記。』
  「來人啊,誰來把這個愛說謊的傢伙腦袋植入些什麼東西!」
  『方便的話,請幫我植入透視功能晶片。不過,好懷念喔,好久沒聽到植入這個詞了。我高中的時候,後面的傢伙突然倒在我身上,害我的脖子被自動鉛筆插到,就這樣被植入筆芯了。』
  「差不多等到後天就會蔓延到腦部,然後你就會開始全身痙攣。」
  『痙你的頭啦。不過,也有其他人跟我一樣。小學的時候,有個傢伙用鉛筆芯在手臂上刺了多啦夢的刺青,後來那傢伙長大了,隨著身體變大,多啦夢的臉變成了超像馬臉的笑臉。其實以多啦夢的臉形設計來說,他的人中還挺長的咧。』
  「這話題誰有興趣啊?」
  『也是吧,聽說有人念高中的時候還不敢跳進游泳池呢。』
  「怎麼覺得現在這個對話不是在解說下集,而是在互揭過去的瘡疤。」
  『有什麼關係呢?這是閱讀這本作品的讀者世代會關心的話題,不是嗎?讀者當中,一定有個人背負著不斷生長的刺青在閱讀這本書,我們可以把這個叫做年少輕狂之錯。』
  這樣好像不太好吧……
  對了,我架設了個人網站。網址如下:http://www.din.or.jp/~arm/
  為本著作描繪插圖的網址如下:http://tarazu.seesaa.net/
  我任職的公司TENKY的網址如下:http://www.tenky.co.jp/
  好了,我現在正聽著我在寫作這本下集時,經常會聆聽的BGM──ZABADAK的「滿潮之夜」,完成了校稿。只不過,有時候我還是會不經意地想:
  「到底是誰說要寫書的?」
  那麼,我還是趕緊著手寫下一本好了。

平成十五年三月 冰淇淋超好吃的一大清早
川上 稔...<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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