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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2-8 01:20 AM

大野木寬 -【Rahxephon 翼神世音.四】

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3-15 09:07 AM 編輯


【內容簡介】
在根來神至失去歸屬的綾人,回到出生成長的故鄉。
遙與艾爾菲追著綾人,駕駛瓦密里翁潛入東京,監視著神名家。
但是,因偽造的記憶而苦惱的綾人無法度過平穩的生活。在對自己的身體流出藍色血液一事感到恐懼的浩子懇求下,他們踏上了漫無目的的逃避旅程。
然而,多雷姆出現在他們的藏身處,為了保護浩子,綾人駕駛翼神世音出擊了。
與那具多雷姆一心同體的姆人,其真實身分是……
人氣動畫完全小說版,第4集!
【作者簡介】
《大野木寬 ONOGI Hiroshi》
1959年生,東京都人。
劇本家、作家。
1982年以『超時空要塞Macross』腳本家身分出道。
代表作有『機動戰士Z鋼彈』、『魔法遊戲』等。
由第14樂章起加入『翼神世音』,也負責本次小說版的撰寫。
原日文書名:ラーゼフォン(4)原所屬文庫:MF文庫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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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2-15 11:50 PM


  登場人物介紹

  神名麻彌  Kamina  Maya
  獨力撫養綾人的母親。實際上是姆民族的領袖,自姆東京總督府對九鬼與三輪發出命令。即使血液是藍色一事已被綾人發覺,仍然執拗地試圖與他接觸。年齡不詳。

  三輪忍  Miwa Shinobu
  與九鬼一同擔任防衛指揮官,階級為上尉。由於過去隸屬於自衛隊,推測她也遭到了亞姆人化。內心極度恐懼麻彌。

  九鬼正義  Kuki Masayoshi
  姆東京總督府的防衛指揮官,階級為上校。大戰前隸屬於自衛隊。依照麻彌的指揮對首都防衛軍發出指令。推測他的身體已被亞姆人化。性格小心翼翼又狡猾吝嗇。

  一色真  Issiki Makoto
  地球聯合國送進TERRA的監察官。後來當上司令官。曾做出利用七森對樹的感情當作情報來源等行徑,性格卑劣。小時候曾與樹、海蓮娜一起在巴貝姆宅邸生活。

  貳神讓二  Futagami Jouji
  得到TERRA獨家專訪的許可,進入根來神至的新聞記者。與外表相反,擁有相當高的洞察力與情報收集能力,經常有直指核心的發言。36歲。

  六道翔吾   Rikudou  Shougo
  居住在根來島上的考古學家。讓紫東姊妹與綾人寄宿在他家中。訓勉小惠「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個懂得分寸與常識的大人。與亙理和功刀是舊識。62歲。


  【第一章  返回迷宮】

  1

  好久沒有跟大家一起到澀谷來了。我們被擠在人群裡,只能跟著人潮走。

  「往這邊、往這邊。」

  朝比奈叫住正往商店街走去的阿守和我。

  「如果是要去生活工藝館,走這邊有什麼不好。」

  「今天不是也要去109百貨嗎?」

  朝比奈敲敲阿守的頭。

  「啊,沒錯,沒錯。走吧,綾人。」

  總之就是要陪朝比奈買東西。但奇怪的是,為什麼連我也得奉陪?我對流行又沒什麼興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媽媽買的。

  在109百貨裡,我們一樣擠在人群中逛了一間又一間的店。朝比奈邊喊著「不是這個,不是那個啦」,邊到處找東西。

  「喔,這件不錯嘛!」

  阿守找到一件大膽的泳裝,發出怪叫。

  「就買這件吧!」

  「我又不是來買泳裝的。」

  「有什麼不好,現在是夏天,就買件泳裝……綾人,你也想看看,要是浩子買了新泳裝,大家就一起到豐島園游泳池玩。」

  別把我扯進去啊!

  「你看,你讓綾人厭到困擾,而且……」

  朝比奈壓低聲音對阿守呢喃著什麼。雖然聽不見她的聲音,但從她壓著腹部的動作看得出來,她是在說我的胎記。算了。當我轉開視線時,一個星形圖案躍入眼中。

  那是件正中央有著大膽黃色星形的泳裝。黃色的星星……我好像在哪裡看過。是在衣服上嗎?又是誰的衣服?

  「喂,神名。」

  阿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

  「活像要把泳裝看出洞來似地,你可真大膽。」

  「不、不是啦!」

  我慌忙搖頭。我不是在看泳裝。不過,阿守看了那件星形泳裝幾眼,便皺起眉頭。

  「我不打算左右你的喜好。不過,真不知道你是有品味還是沒品味。衣服上畫這麼大顆星星是怎麼樣……對了,那個,叫什麼的……」

  阿守好像想起什麼。他也看過這個圖案嗎?

  「誰的衣服上也有這個圖案嗎?」

  「對啊!你也知道吧!對了,就是那個。那個啦!怪物Q太郎(註:籐子F不二雄的漫畫作品之一,星仔是其中的配角。)。在星仔肚子上有黃色的星星。」

  「怪物Q太郎是爸爸那一代的漫畫,你為什麼會知道?」

  「因為我老爸把怪物Q太郎的漫畫當作寶啊!」

  他們像在嬉戲般爭論著無聊的話題,在兩人身旁的

  我輕輕歎了口氣。根本就跟漫畫無關。雖然不是很有把握,不過我確實看過那個圖案。當我拚命要回想起來時,感覺似乎抓住了什麼。好像有海潮的氣息。是在海邊看到的嗎?又是哪裡的海呢?

  當我回想到這裡時,阿守突然拍拍我的背。

  「好了,去吃個冰然後回去啦!」

  用指尖抓住的回憶,就像微小氣泡一樣散開消失,再也不存在於任何地方。那是什麼?最近幾年我都沒去過海邊,為什麼會有海潮的氣息?

  後來我們在商店街買棒冰,就在路旁吃了起來。

  「天氣還真熱啊!」

  「沒辦法,現在是八月。昨天你也是這麼說。」

  「因為真的很熱。」

  「你一靠近我,熱氣就傳過來了。噓噓,到那邊去。」

  「你可以不必那麼冷淡吧!」

  阿守開玩笑地發出嫵媚的聲音朝我依偎過來。

  「夠了。汗味很臭耶!別抱我啦!」

  「哎呀,我也喜歡這種會一直說不要不要的類型。」

  「都是男的,你們在做什麼啊!好噁心。」

  「吃醋嗎?妳在吃醋嗎?浩子。」

  「誰在吃醋啊!」

  朝比奈像在看笨蛋似地瞥了阿守一眼,站起身來。

  「要回去了喔!」

  阿守不滿地仰望她。

  「喂,要不要去探望久遠?」

  朝比奈忽然脫口而出。

  久遠是誰?

  久遠?久遠……久遠……啊,對了。她因為車禍受了重傷昏迷不醒。真可憐,那麼可愛的女孩子。聽到她發生車禍時,大家都說不出話來。在那之後引發了很大的騷動……為什麼我沒有馬上想起來?

  「算了。」

  雖然我也跟著站起身,但阿守還是坐著。

  「怎麼了?」

  「好像沒有心情。就算忽然想要去探望她,又能怎麼樣?」

  「有什麼關係,久遠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她需要保持絕對安靜啊!」

  「只是去探望,應該沒關係吧!」

  「我討厭醫院的味道。」

  「是嗎?那我和神名一起去。」

  朝比奈說著,便挽住我的手臂。等、等一下。

  「你就像生了根一樣,一直呆坐在那裡好啦?」

  「好啦!我去。去就行了吧。」

  阿守帶著一臉覺得麻煩的表情站起身。

  久遠住院的醫院,在從澀谷搭一趟公交車就能抵達的世田谷公園旁。

  我和阿守一樣,也討厭醫院的味道。混雜著消毒劑與藥水的氣味,還有種別的氣息。要說是死亡的氣味、疾病的氣味也行,反正就是那種感覺的東西。而久遠的病房裡,還有種更加不同的氣息。

  「什麼味道啊?」

  阿守吸吸鼻子。

  「是不是探病時送的水果爛掉了?」

  對了。那是像成熟水果一樣濃郁的氣味。

  「久遠,妳還好嗎?」

  朝比奈溫柔地對她說。那是維持生命的裝置嗎?單獨放在房內的病床邊,擺著各式各樣的機械,從機械延伸出的管線連結到久遠身上。

  如月久遠。她曾在什麼時候,在屋頂上彈奏小提琴呢?曲子是《韃靼人之舞》吧,她的口頭禪是「啦啦?」是個純真卻遲鈍的人。現在她卻躺在病床上,真是讓人難以相信。不久前還笑得很有精神,現在卻像這樣面無表情,連活著還是死了都搞不清楚地躺在那裡。即使親眼看見,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看,這是妳喜歡的百合花。」

  朝比奈說著,把花束拿給她看。

  「沒用啦!」

  阿守粗魯地說。

  「既然昏迷不醒,她怎麼可能會知道。」

  「真是的,阿守,你為什麼要這樣?」

  朝比奈生氣地回頭。

  「週刊的報導不是寫過嗎?重傷昏迷的患者,靈魂會在一旁徘徊,對週遭發生的事都很清楚。」

  「喔,是這樣嗎?喂!久遠。」

  阿守朝天花板喊道。

  「妳沒參加期末考,已經確定留級啦!」

  「笨蛋。」

  朝比奈敲了阿守的頭。

  「很痛欸!」

  「你們都別這樣。」

  我無可奈何地說。

  「我們不是來開玩笑的,我們是來探望久遠的不是嗎?」

  他們用一臉「看,惹他生氣了」的表情對望著。

  「我去裝水,朝比奈把花束的包裝解開吧!」

  我這麼說著,拿起放在床邊的花瓶來到走廊上。洗手間在哪裡?我試著環顧四周,卻沒有看到類似的標示。很想找個人問,卻連個人影也沒有。算了,總會在這層樓的某個地方吧,我抱著花瓶邁開步伐。

  邊往前走,我無意間看向花瓶。瓶底是乾的,甚至還有灰塵,看來已經很久沒有用過了。

  都沒有人來探望她嗎?久遠在班上很受歡迎,怎麼會這樣……對了,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住院的?

  我吃了一驚,停下腳步。

  我不知道。我完全想不起來,久遠是在什麼時候住院的。會有這種事嗎?我還記得聽到她發生意外時,同學們都騷動不已,卻完全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時候發生意外,什麼時候住院的。是昨天嗎?還是已經過了一個月以上?

  就在這時,一抹黃色自呆立的我視線一角飄過。

  我拾起頭,身穿黃衣的少女消失在走廊轉角。是那個女孩。我曾在哪裡見過她。

  「喂,等等!」

  我飛奔而出。繞過走廊轉角時,卻已經看不到她的身影了。是我看錯了嗎?我環顧四周,她就站在我剛剛繞過來的轉角處。

  「喂,就是妳!」

  雖然我大喊出聲,但她好像沒聽到,又繞過轉角。我慌忙追上去。繞過轉角時,我差點與朝比奈正面撞上。

  「哇,嚇我一跳。」

  「剛才有沒有一個身穿黃衣的女孩子往這邊過來?」

  「咦?」

  朝比奈轉向她剛剛走來的方向,我們一起看去,卻沒有類似的人影。

  「是在作夢嗎……」

  「還好吧?你好像很累。」

  「嗯,我不要緊。」

  我回答時猛地感到十分疲憊。想不起來的事情,穿著黃衣的少女。這些事在我的腦中盤旋著。

  「坐一會兒吧!」

  我聽她的話,在附近的長椅上坐下。

  「怎麼了?剛說要去裝水卻遲遲沒有回來,我很擔心就出來找你,沒想到你卻臉色大變地從走廊上飛奔過來。」

  我輕輕搖頭。

  「我不要緊。」

  「是嗎?」

  朝比奈似乎有些落寞地動動眉梢。

  「對了。」

  「怎麼了?」

  「久遠是什麼時候住院的?」

  「你忘了嗎?不就是上上個星期五嗎?」

  她一說,我的記憶就像拼上最後一塊拼圖般復甦了。沒錯。第一堂英文課的老師一直沒來,大家正在吵鬧時,導師忽然衝進教室,說如月久遠同學發生意外了,因而引起大騷動。就是這樣。為什麼我會忘掉這種事……不過,如果她是上上星期五住院的,那我手上這個空花瓶又是怎麼回事?難道都沒有人來探望她嗎?

  「那個,神名……」

  朝比奈很擔心地看著我。

  「朝比奈……今天我總覺得怪怪的。連久遠何時住院都想不起來……直到妳說出來,我真的忘了。」

  朝比奈用手掩住口,張大眼睛。

  「別露出那種表情啦!」

  我只能無力地笑笑。

  「我又不是腦袋不正常。大概不是……」

  「不是的。」

  她慌忙搖搖頭。

  「因為我也有類似的經驗。」

  「咦?」

  「最近我很想問神名,你還記得國中的事嗎?」

  「我記得啊!當然記得。」

  「是嗎……可是國中時的事,我只有片斷的回憶。像是冬天早晨剛到學校時,暖氣設備的蒸汽會發出沙沙聲響。還有教數學的前田老師,總是很在意他稀疏的頭髮。可是,一旦認真回想,感覺就會從指尖溜走了……就算神名和我在國中時代交往過,或許我也會忘掉吧!」

  她這麼說著,看著我露出微笑。雖然像在惡作劇,但她的表情有一半是認真的。

  「你們在做什麼?」

  大喊聲令我回頭,生氣的阿守站在走廊另一端。他就這樣大跨步走了過來。

  「真是的,綾人出去就沒回來,連浩子也不回來了,我還以為去救援的人都遇難啦,沒想到你們卻背著我在調情。」

  「不是的。」

  「怎麼不是?」

  「抱歉,是我不太舒服。」

  我想站起身,但一個不穩,又頹然坐倒回長椅上。

  「喂,你不要緊吧?」

  就連阿守也擔心地說。我不是在演戲。事實上,當我想站起來的時候,我在窗戶的另一頭看到她。從窗戶的另一頭可以看見醫院另一棟大樓,那個女孩就在二樓走廊上。身穿黃衣的少女,仰望著這裡露出微笑。看見她時,我的身體忽然失去力氣。

  她很清楚。清楚這怪異的事代表什麼樣的意義。

  斷章l  八雲總一

  儘管早已預料到,但翼神世音甩開了所有追擊,突入東京木星。所以,我們才不得不像這樣慌張地協商善後對策。

  「B13指南是由TERRA作戰司令部製作的,你們理解這一點嗎?」

  點燃導火線的是一色監察官大人。真不愧是監察官,打算追究枝微末節的責任問題嗎?

  「因為這份指南有缺失,才會造成像這次的情況,不是嗎?」

  「這代表翼神世音的性能超出我們製作指南時的推測。況且,我得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奉還給您,B13指南已經獲得了聯合國統轄部的正式認可。」

  現在不是拿這些枝節問題說三道四的時候。不,他不可能連這種事都不明白,還打算繼續說下去。他一定是有什麼目的。

  「倒不如說問題出在讓緊急迎擊的瓦密裡翁無法起飛的財團上吧!」

  「不是的。」

  海蓮娜小姐以冰冷的目光回望過來。

  「當時瓦密裡翁正針對昨天的測試飛行訓練所發現的故障進行維修,我只是建議暫緩起飛。」

  建議?既然妳都說無法保證飛行員的生命安全,那不就只能放棄了?

  「何況瓦密裡翁搭載的TDD組件尚未完成最終調整。現在還沒有預定要進行突破絕對障壁的實驗。」

  TDD組件是在大君主作戰裡就實際驗證過的系統。然而,他們有什麼理由不讓瓦密裡翁去追擊?功刀司令朝停頓了一會進行思考的我投來責備的視線後,緩緩開口。

  「但是,突破實驗遲早都得進行。為什麼不能現在進行?」

  功刀司令的話令海蓮娜小姐冰冷的表情產生動搖。

  「視修理完成的時間而定,我們會立即進行突破實驗。這樣可以嗎?」

  「我明白了。」

  她也只能如此回答。司令點點頭後,將目光轉到遙小姐身上。她茫然地坐在椅子上,給人一種不可靠的感覺。

  「情報部方面也沒料到這次的事件吧。」

  遙小姐似乎沒把司令的話聽進去。不妙。這樣一來,就不能期待她會在監察官說出什麼話時幫腔了。

  「紫東上尉,你們沒有預料到這次的事件吧!」

  遭司令催促,遙小姐慌張地環顧四周。她好像總算想起自己身在何處。

  「啊?啊,不,由我們這邊的情報得知,神名綾人會奪取姆民族製品等級5A逃脫一事,是在預料之外。」

  「預料之外,副司令也用過這句台詞。」

  一色監察官諷刺地喃喃說道:

  「那麼,情報部有什麼建議?」

  「我們也建議立即讓瓦密裡翁投入作戰。因為得到翼神世音,不,是姆民族製品等級5A,以及其操縱者神名綾人,是我們最重要的課題之一。」

  當然,遙小姐所說的「我們」,包括了TERRA與財團兩方。這一點似乎也確實地傳達給海蓮娜小姐了。

  「財團方面,」她特地停頓了一下,這麼說道:「當然會對奪回姆民族製品等級5A一事進行全面性協助。」

  她沒有提到綾人,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財團對他沒興趣?不,不可能。因為大君主作戰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得到他。那麼,為什麼?從那次作戰直到今天,有什麼事使財團改變方針嗎?

  「維修大概需要多久時間?」

  「大約十天。」

  「真久。」

  司令以看透她企圖般的眼神看著海蓮娜小姐。

  「因為需要進行全盤維修。」

  「就系統來說,這兵器還真是不穩定。」

  「一再要求配備的不就是你們嗎?」

  海蓮娜小姐的眼睛閃過惡作劇的光芒。亙理長官的確曾直接向巴貝姆爵士要過那個裝備。

  「我明白了。總一,奪還作戰就定於十天後進行。明白了嗎?」

  「瞭解。」

  雖然是司令的命令,不過那麼短的時間要怎麼策劃?這樣一來,聯合國軍與自衛隊部不會協助我們。況且能派上用場的只有瓦密裡翁,卻得獲得與大君主作戰時相同的成果。作戰內容似乎只需要一行就能寫完。「侵入東京木星之後,捕捉目標,將其奪回。以上。」這根本稱不上是作戰。不過,也只能放手去做了。

  「好了,今後的方針算是確定了.那麼,要由誰來負起這次的責任?」

  一色監察官以冷笑的目光環顧全員。

  「對我來說也很遺憾,但這件事我一定得向聯合國監察局報告。神名綾人盜取了聯合國的最高機密,逃進東京木星。唉,神名綾人觸犯第一級反叛罪,凡是饒恕他罪行的人,都得接受處分。」

  監察官以別有深意的視線看向司令官。原來剛剛對B13指南缺失的指責是這個話題的前奏。他終於發揮本領啦!但司令完全不理會他。

  「那就向監察局報告吧!不論是什麼處分,我都接受。」

  「喔,看來你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但是,必須在這次作戰結束後。我認為繼續執行職務是此刻最適當的判斷。」

  「好吧!不過,請別忘了,你的頭顱不過是靠一層皮黏在脖子上。得視這次作戰的成敗與否,來決定它會不會落地。」

  雖然監察官冷笑著,但事情麻煩了。就算是為了司令,也得讓這次的作戰成功。

  斷章2紫東遙

  精疲力盡地回到家時,天色已將破曉。整合情報部的意見後,結果這超過一星期的時間,都得留宿在司令中心。不過也可以說,因為忙碌的關係,我得以不必面對他已不在的事實。

  進入主屋的玄關時,我不禁看向樓梯,彷彿他現在還會邊說著「妳回來啦」,邊從樓梯上走下來。這只不過是幻想。我雖然很清楚,卻像追逐幻想一樣登上樓梯。接著,我站在他的房門前。

  一拉開拉門,立刻傳來他的氣息。聞到那股氣息時,我像當場崩潰似地蹲下身去。他的氣息。主人已經不在了,只有氣息還像他在的時候一樣飄散著,包圍著我。

  「啊……」

  我發出近似歎息的嗚咽聲。我到底得失去他多少次?到底得看著他從我指尖滑落多少次?但是,這次不一樣。這次是我讓他離開的。不哭著纏他,不懇求他留下,我讓他離開了。雖然清楚後悔也無法改變什麼,但後悔就像針一樣扎入我的胸口。

  明明知道情況會變成這樣,為什麼我還答應他這麼做?

  因為我明白他有多堅定。這麼說只不過是借口罷了。就算明白,但身為TERRA的情報上尉,我絕不能讓他離去。而身為紫東遙,我也應該留住他。要是當時我不讓他離開,他會用拒絕的目光看著我吧!即使如此,我也該阻止他……

  不對,那對他而言是必要的。他必須前往東京,親眼看到東京的真實,並實際體驗東京與外界有什麼不同。不管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都該交給他來選擇。

  我之所以讓他離去,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

  但是……腦袋雖然明白,我卻止不住濡濕面頰的淚水。

  在他濃厚得彷彿能用指尖抓住的氣息中,我抱住自己不停哭泣著。

  我似乎聽見了輕笑聲。抬頭一看,畫架上有幅尚未完成的圖畫。是圖中還沒畫好的少女在笑嗎?怎麼會?在凝視著畫的我與圖畫之間,只有寂靜流動著。自懸崖上看向海邊的黃衣少女圖。

  他沒有完成這幅畫就離開了。這裡也有一個像我一樣被拋棄了的女人嗎?不知怎地,這個譬喻讓我發笑,但笑不出來的嘴角卻只能顫抖著。

  我無意間一望,發現桌上放著他的手機與手錶。那是過去曾屬於我的TERRA手錶。被主人留下的手錶,依舊殘酷地刻劃著這裡與東京、我與他之間的時間。這裡的時間每刻下六秒,那邊就會前進一秒。我們正一刻一刻分離遠去的時間。

  「綾人……」

  我反射性地握緊手錶。手錶上已經沒有他的體溫,只有冰冷的金屬觸感。那塊金屬逐漸變燙,因為我的眼淚落在上頭,正止不住地濡濕表身。我緊握手錶,只是不停哭泣著。

  當我忽然回過神時,伯父已站在身後。

  「伯父……」

  我慌忙擦去淚水想站起來,但伯父搖搖頭,阻止了我。

  「真的想哭就別擦淚了。」

  這句話讓我的眼眶再度湧出熱意。

  「人是不可能不哭泣的。想哭的時候就哭吧,盡情地哭。」

  「伯父……」

  我不禁靠在伯父胸前放聲大哭,竭力把胸中的痛苦哭出來。

  伯父溫柔地拍撫我的背,接著說道:

  「輝夜姬回到月亮上以後,如果是那個伐竹老翁,他會怎麼做?如果能到月亮上,他就會去吧!不是要把她帶回來,而是想去看看輝夜姬在月亮上是不是很幸福。」

  自從伯父讓麻彌離開以後,已經度過了比養育她時更漫長的歲月。在這段期間,伯父一直盼望她能幸福。就像伐竹老翁不能到月亮上一樣,伯父也無法到東京去。但是,我……

  「伯父……我還有該做的事情。」

  「是嗎?能做的話就去做吧!真的想哭,等到事情都做完再哭也不遲。」

  「嗯……如果我又想哭,可以在伯父面前盡情地哭嗎?」

  「當然可以。就哭到流不出眼淚為止吧!」

  「謝謝您。」

  這一次,我擦乾了眼淚站起身來。

    ※※※※※※※※※※※※

  斷章3  艾爾菲.哈迪亞特

  當我為了搭乘瓦密裡翁走在通道上時,紫東就站在停機坪前。

  「妳要去把他帶回來嗎?」

  「不,我收到的命令只有奪回翼神世音與久遠。」

  「那他呢?」

  「不必理會駕駛的死活。要是抵抗,也允許射殺。」

  就連我都沒想到會下達這種命令,紫東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是誰……功刀司令下了這種命令?」

  「是名叫一色的監察官。似乎是緊急情況時的監察官特權。」

  「的確很像那個人會做的事……」

  「命令就是命令,我無法實現妳的期望。」

  「我什麼都沒說啊!」

  「妳帶著御寒大衣,露出下定決心的眼神站在那裡,任誰都看得出來。」

  「是嗎……不過,帶我去吧!」

  「瓦密裡翁只有單人座。」

  「構造上的空隙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才會帶著御寒大衣過來。」

  「妳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結果吧!我會被降職,妳也得關禁閉。」

  「我知道。」

  她的回答只有這樣。如果是平常的她,應該會用「妳喝醉的時候,都是誰照顧妳的?」這樣輕鬆的口吻回答。此刻沒有這樣的回答,就能看出她下了多大的決心。

  「妳要去把神名帶回來嗎?」

  「不,我只是要去看看他在東京過得幸不幸福。」

  「這樣好嗎?」

  「這樣就好。」

  「要是我在執行命令時神名抵抗了,妳打算怎麼做?」

  「要是神名是幸福的,我會毫不猶豫地朝妳開槍。」

  毫不猶豫地朝妳開槍?既然她已經這麼說了,我也只能帶她去了。

  斷章4  如月久遠

  茫然的意識。無法實現的思念。沙沙沙,沙沙沙。夢的時間。現實的時間。這裡是哪裡?注視著我的眼睛。那令人懷念的色澤與深邃。

  「妳醒了嗎?姊姊。」

  叫我姊姊,妳是誰?在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稱呼我為姊姊。那就是神名麻彌。只有。只有有有有有。又出問題了?觸突的連結並不順暢。

  「好久不見。」

  沒錯。我和妳有幾十年不見了。在我沉睡的時候,妳長大了,再也不能成為奏者。

  「是啊!我們出現在那裡是錯誤的。」

  錯誤。錯。誤。失誤。不論重疊多少言語,已發生的事早已無法復原。

  「妳還記得姆的世界嗎?」

  片斷的記憶。音,歌,世界,密室般的宇宙觀,人還身為人時的記憶,一個已消滅的可能性。

  「我還記得,記得很清楚。也許是那份記憶將我們分割開來,並把我們拋進錯誤的時間中。」

  或許是吧,或許如此。吾之魂乃由那卡爾的兄弟們喚醒,汝之魂亦為那卡爾的兄弟們所喚醒。雖然是出自一體的兩人卻無法合而為一。錯了。錯了。

  「睡吧!當妳醒來的時候,妳一定也能明白我所作的一切。我已經想起世界是為了什麼而創造的。」

  或許如此。沉沉入睡的人所作的夢,連結上清澈、清澈之色,或許會喚醒封在我靈魂中那奧津城的記憶。或許會發出血色的,憎恨的吶喊。或許如此。麻彌的指尖碰觸我的嘴唇。冰冷的指尖撫摸過我的咽喉、我的胸口,接著是我的「刻印」。

  麻彌、麻彌,妳應該也擁有的。妳的腹部也有一樣的印記。為什麼?因為妳也是奏者。即使妳再也不是歐靈了。

  2

  第二天放學後,我到社團教室去露個臉。那裡還是一樣飄著咖啡香。

  「喔,神名。今天是哥倫比亞啊!」

  小熊很開心地告訴我咖啡豆的種類。我試著喝了一口,感覺卻不像平常那麼好喝。既不香也不濃郁,這樣的咖啡不過是苦水罷了。但是,為什麼我會這麼想?昨天我還覺得這咖啡非常香醇。

  「嗯,老師。把吉力馬札羅咖啡豆烘焙到失去酸味的程度再喝會很美味。老師知道嗎?」

  「不,我不知道。你是在哪裡學來的?」

  是在哪裡呢?

  「讀美術大學的事,你有試著跟媽媽商量過嗎?」

  「我家的媽媽,感覺上不是個能輕鬆談這種事的人。」

  「是嗎?她希望你讀什麼?醫學系嗎?」

  「感覺上是要我往數理系方向?」

  「……感覺。老師我不太喜歡這樣的說話方式。」

  小熊如此說道,還一邊搔著頭。咦?好奇怪。我總覺得好像曾在什麼時候有過這樣的對話。

  「我們之前沒談過這些嗎?迷惘的話就畫圖吧!畫是誠實的,老師你這麼說過對嗎?」

  「是這樣嗎?真糟糕,我變得健忘了。年紀大啦!」

  小熊笑著摸摸已經很稀疏的頭。

  「總之,未來是要由你自己來決定。」

  由自己來決定……未來真是這樣嗎?為什麼我會漠然地這樣想,我也不太明白。

  在那之後我和小熊閒聊了一會無聊的話題,稍微畫點草圖後便離開教室。走在走廊上時,我經過了音樂教室門口。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只要經過這裡,我就會朝教室裡頭偷看。音樂教室裡一個人也沒有。

  自窗戶吹來的風,令紅黑雙色的遮光窗簾沉重地搖晃著。自窗戶射入的夕陽,在漆黑的鋼琴上映出赤紅之色。看到這個景象,讓我似乎就要想起什麼。到底曾發生過什麼事?

  不論曾發生過什麼事,現在想不起來也無可奈何。我拋開想不起來的記憶,踏上回家的歸途。

  回到家,我在房裡消磨了一會後,玄關的門鈐響起。這是媽媽按門鈐的方式。我解開門鏈,果然是媽媽。

  「我回來了。」

  她似乎已在超市買過東西,手裡提著看來很沉重的購物袋。

  「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已經吃了一個麵包。」

  「對不起,我現在就來做飯。」

  媽媽這麼說著,在外出服上套上圍裙走進廚房。香噴噴的味道立刻從廚房裡飄出。

  「今天吃什麼?」

  「是綾人喜歡的中式炸雞和炒魚鬆拌豆腐。」

  最近媽媽常常煮我喜歡吃的菜,總覺得她突然變得對我很好。

  「最近幾天媽都很認真做飯耶!」

  「你是在諷刺我?」

  「不是,只是覺得很稀奇。」

  「會很稀奇嗎?或許是吧,雖然不是有什麼特別的事。」

  「沒關係。因為媽媽作的菜都很好吃。」

  「稱讚我也不會有什麼好處喔!」

  媽媽的心情看來很好。電話在這時響起。

  「我來接。」

  是朝比奈打來的。

  「幹嘛啦!」

  「你在生什麼氣?」

  雖然我不打算生氣,不過因為是在我難得和媽媽打開話匣子時打來,或許我的聲音有點尖銳。

  「沒什麼……有什麼事嗎?」

  「不是什麼重要的事。雖然也可以在學校裡說,不過總是沒有機會……昨天我們不是去探望久遠嗎?當時有說到我回想不起過去的事對吧?」

  的確有這一回事。那時因為阿守過來了,我就沒有深究下去。

  「在國中的時候,有沒有在音樂教室裡發生過什麼事?」

  那句話喚醒在我耳中深處沙沙作響的感觸。音樂教室……映照著夕陽的鋼琴。遮光窗簾的黑,被夕陽映照得有點偏褐。沒有照到陽光的窗簾內側,鮮艷得通紅。當時有誰在彈奏某首樂曲。曲名與旋律我都想不起來,卻還殘留著些微的印象。還有,坐在鋼琴前的人影。那是誰?

  那是……

  斷章5  紫東遙

  好冷。已經把御寒大衣的前襟扣上了,卻還是相當寒冷。因為有我的搭乘,艾爾菲不會進行太勉強的飛行。不過我鑽入檢查用艙口,這裡當然不會備有冷暖氣設備。外面的寒氣直接灌了進來。

  「妳還活著嗎?」

  我帶進來的無線電傳來艾爾菲的聲音。

  「還活著啊!不過這台新車搭起來還真不舒服。」

  「明明是搭霸王車,還這麼多抱怨。」

  不只如此,要是被發現有駕駛員以外的人搭上瓦密裡翁,她會因為違反命令、違反規定與其它問題被關禁閉,甚至降職。即使如此,艾爾菲還是讓我上了瓦密裡翁。我得感謝她。

  「喂。」

  「什麼事?」

  「妳真的覺得這樣好嗎?不把神名帶回來。」

  夠了,別說出動搖我決心的話。

  「這樣就好。要是神名在東京過得很幸福,這樣就好了。」

  「但是,實行大君主作戰就是為了把他從東京帶出來吧?」

  「沒錯……妳知道聯合國幕後除了TERRA,還有巴貝姆財團的勢力吧.那個作戰也是在財團的授意下層開的。」

  「是嗎……財團把那傢伙從東京帶走,有什麼企圖?」

  「這我就不知道了。」

  我只能如此回答。沒有人知道,財團的……巴貝姆爵士有什麼想法。

  「直到現在,他們只命令我奪回翼神世音。這命令與財團有關嗎?」

  「多半有,命令是一色監察官下達的吧?他是財團的人。」

  「是嗎?」

  感到吃驚的同時,艾爾菲的聲音也像在說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

  「如果是這樣,就別再讓他受到大人們的想法擺佈。他該走自己的路。」

  「這是妳的真心話?」

  她的說話方式還是單刀直入。我直正的心意到底是什麼,就連我自己都搞不懂。只要他幸福就好,還是無論如何都要把他從東京帶回來?

  「沒錯……」

  我喃喃自語地說。

  「如果真要說,我想再見他一次,想再看到他的笑容……」

  無線電好一會兒沒有回答。過了許久,我總算聽見艾爾菲的聲音。

  「聽了那麼多話,這大概是最接近妳真正心意的話。」

  大概就像她說的。如果綾人要永遠離開我的身邊,那麼至少讓我再看一次他的笑容。

  「艾爾菲。」

  「怎麼啦?」

  「謝謝妳。」

  無線電深處,忽然傳來像是笑聲的吐息聲。

  「好了,該啟動TDD組件了,會很難受。」

  「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

  我盡可能把身體縮成一團,擺出對應衝擊的姿勢。

  鑽錐程序啟動了。雖然從這裡看不到,但附加在瓦密裡翁腰側,兩片如羽翼般的TDD組件應該展開了。我能聽見那獨特的聲響。既像高速回轉的金屬音,又像女人的悲鳴聲。

  鈍重的衝擊掠過,聲響有了一點變化。大概是鑽錐程序的第二階段啟動了。

  機率共鳴力場逐漸展開。

  接著是衝擊感。

  瓦密裡翁正在突入東京,以機率共鳴力場與構成東京木星的費曼圖相磨合後,漸漸入侵。之前四方田曾說過,這就像為了潛入女生宿舍而打扮成女裝。

  不過……這……

  儘管早已有所準備,但沒穿安全裝備就突入東京木星仍是相當難受。不,或許是太魯莽了。我的意識逐漸遠去……

  回過神時,無線電響起艾爾菲的聲音。

  「紫東!紫東!」

  「……我不要緊。」

  頭還很痛。我以為自己已經清醒,甩甩頭,卻是更加暈眩。

  「太好了。我還以為妳死了。」

  艾爾菲安心地吐出一口氣。

  「對不起,害妳擔心了。」

  「沒什麼。瓦密裡翁已經著地,可以到外界去了。」

  著地……瓦密裡翁抵達東京了。抵達我成長的城市,那時間停止的城市。

  解開門鎖掀開艙門時,熱氣一湧而上。外面已是入夜,天氣卻黏膩燠熱。根來神至已經進入五月,但東京還停留在去年的八月,距離之前入侵時只過了一個月。我把艙門掀得更開,立刻傳來濃郁的植物氣息。

  這是哪裡?我爬下機體環顧四周。從樹木縫隙間能看到的風景來看,應該是在多摩丘陵一帶吧!瓦密裡翁正躺在樹木之間。雖然機體施加了環境迷彩,也就是俗稱的變色龍迷彩,但這樣就算隱藏起來了?

  「放在這裡可以嗎?」

  我對著從駕駛艙降下的艾爾菲說。

  「這樣多少算是作了掩蔽,就祈禱別被發現吧!」

  沒錯,現在我們最需要的就是運氣。艾爾菲確認過手槍的彈匣後,塞進腋下的槍套裡,緩緩地環顧四周。

  「總之得先走下這座山丘。」

  「是啊!」

  我們走下樹林中的山道。在樹木之間可以看到民家的燈火,毫不出奇的平凡民家。

  那裡有人們抱怨著微小的幸福,日復一日地度過平靜生活的模樣。

  在這裡也有這裡的幸福……

  「妳在做什麼?」

  艾爾菲以懷疑的聲音對著停下腳步的我問道。

  「沒什麼……」

  「妳知道該去哪裡嗎?」

  「我知道。」

  綾人會去的地方,也只有他的家。

  「可以帶路嗎?」

  「這裡可是我的城市……」

  這裡是我的城市。我那一直沉睡在虛偽和平中的城市。如果那沉眠是幸福的,我們有權利去破壞它嗎?

  3

  晚餐一如往常地開始了,我卻全然食不知味。我在腦海中拚命回想國中時代的事情。能回想起來的,只有和朝比奈所說的一樣片斷的回憶。調皮地用屁股壓住蒸氣口,朋友們的笑聲,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的聲音,自然教室的櫥櫃上積了灰塵的動物標本,校舍在雨天的氣味,還有晴天時從教室望向校庭中捲起的塵土……都是像這樣的小事。

  「嗯……」

  我停下筷子,盡可能自然地問媽媽。

  「國中時代的我是什麼樣子?」

  「國中時代?」

  媽媽的眉頭忽然皺起。

  「就是從媽媽的眼中看起來。」

  「是個普通的孩子啊!」

  「普通?」

  「很普通。」

  這時,一個印象忽然復甦。我拚命地伸長心中的指尖,想抓住那個印象,它卻溜走了。只有心中的指尖,微微沾上一點回憶。

  「對了,我有沒有帶班上的女孩子回來過?」

  媽媽的眼睛倏地瞇細,變冷了,冷得幾乎令我肌膚生寒。

  「醬料用完了。」

  像是要打斷我的話,媽媽拿起空的盛醬小碟子走進廚房。但是,我看到了媽媽像露出利爪般緊抓住盛醬小碟子的動作。

  在不融洽的氣氛下吃完飯,我逃跑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我仰望著天花板。媽媽為什麼會露出那麼冰冷的眼神?纏繞在我指尖的記憶碎片,是一個不清楚是誰的女孩子坐在我家客廳的影像。為什麼她會在那裡,是高興呢?還是緊張?我完全不知道。只是依稀有個印象,記得她是坐在沙發上。

  那個人是誰?

  媽媽為什麼會為這件事生氣?

  對這個沒有答案的疑問,我反覆地在床鋪上滾來滾去,看到放在房間一角的草圖。

  咦?

  是那樣的畫嗎?雖然女孩子站在懸崖上背向畫面的構圖沒變,但我應該畫得更多?而且畫裡不是像這種不安的天空,應該是清澈的藍天。還是說,只是我的夢中是藍天,就以為現實中也應該是那樣?

  算了,無所謂。

  我將目光自畫上移開,再度陷入沉思。媽媽會露出如此冰冷的目光,代表她知道這個家曾經發生過什麼事。雖然我不記得,但媽媽記得。

  「媽媽……請告訴我真相。」

  並不是真的要對任何人發出疑問,卻有一個聲音回答了。

  「要我告訴你嗎?」

  咦?我抬起頭,美嵨正站在床邊。

  「美嵨……」

  「你想知道嗎?你想知道吧!」

  美嵨露出殘酷的微笑,指向窗戶的方向。

  不能看。要是看了,就再也不能把目光從真實移開了。我明知道,卻還是緩緩地將頭轉向窗戶……然後,看著。

  在窗戶的另一頭,映著奇怪的房間。感覺像是軍隊的司令室,但設計很怪異。房間扭曲了。那是無法讓人類靜下心來的設計。有兩個人影背對著我,一個是男性,另一個是女性。男人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將頭轉向一旁。九鬼正義,這個名字如閃光般閃過。為什麼我會知道那傢伙的名字?女人也將頭轉向旁邊,她是三輪忍。這些名字都在我心中極為自然地浮現。為什麼?

  接著,我追逐他們的目光,看到視線前方所在的東西,然後發出呻吟。

  「媽媽……」

  媽媽就站在那裡。雖然她穿著奇怪的民族服裝,但那確實是媽媽。

  「怎麼了?」

  那是我在家裡從不曾聽過的冷酷聲音。

  「同行的如月久遠狀況不是很好,因為長時間沒有穿著維生模塊……」

  九鬼的話被媽媽冷冷地打斷了。

  「我早就知道原因了,只要報告對策與結果就好。」

  「但是……」

  「但是?」

  媽媽目光冰冷地回問。

  「九鬼,你也變得很了不起嘛.竟敢違抗身為東京總督府代表的我。」

  「我怎麼敢違抗您呢!我只是遵照麻彌大人的意思去辦。」

  九鬼突然低下頭,躬身致歉。媽媽坦然地接受他稱呼自己為麻彌大人。雖然不曾聽過,但總覺得有些懷念的聲音在耳朵深處微微復甦。

  「背叛世界的傢伙們,現在還在東京。他們應該正在東京總督府裡洋洋自得吧!」

  背叛了世界……

  東京總督府……

  遙小姐……

  地板就像要猛然升起一樣搖晃起來。

  不對。

  那是如濁流般的記憶甦醒過來的衝擊感。我回想起從去年生日開始的所有事情。逃出東京、根來神至、TERRA、名叫東京木星的證言,與人們相遇,小惠、八雲先生、功刀司令、久遠、樹先生,還有遙小姐。一切都清晰地回憶起來了。還有,我回到東京的原因。

  我是為了找到真相而回來東京的。

  真相就在我的眼前。媽媽身為東京總督府的代表,身為姆民族的代表,正以異樣的語言獻上祈禱。

  「這就是真相嗎?」

  這真實令我想發笑。媽媽是製造出東京木星的元兇,我是她的兒子……還有,我在東京的生活是建立在偽造的記憶上……全都是謊言。我以為屬於我的記憶,即使所有的一切都被奪走了,也以為只有它不會被剝奪的記憶,全都是偽造的。

  「真是這樣嗎?」

  我使勁把椅子扔向窗戶,玻璃伴隨著巨響碎裂,我看見夜空,看見了虛偽的天空。接著,我也看到不曾看到的東西。就像顏料擴散在水面上,空中能看到好幾具茫然如人偶般的多雷姆。那種東西就飄浮在天空上。這才是東京真正的天空。

  斷章6  艾爾菲.哈迪亞特

  夜空中飄浮著幾具形似人偶的奇妙多雷姆。街上的燈光由下往上映照著,多雷姆看來格外地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不論是搭乘電車的人們,或是在月台上的人們,都沒有人注意到它們。

  「這些人為什麼都不在意那些多雷姆?」

  「之前天空上沒有那種東西。」

  紫東以凝重的表情凝視著電車上沉迷於快樂之中,互相依偎的情侶。

  「精神支配變得更強了。」

  為什麼?有必要強化精神支配嗎?

  載著抱持疑問的我們,電車在夜晚的黑暗中奔馳著。紫東的側臉映在車窗玻璃上。她的側臉看起來既嚴厲又寂寞。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為什麼妳會對神名這麼執著?」

  為什麼?

  這樣的自問自答在紫東的眼中浮現又消失。

  「因為他是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人……」

  說完後,她再度將視線投向城市。因為是重要的人?這或許是我至今聽到她所說的話裡,最為強烈的告白吧。

  4

  浴室的鏡子映出我的臉孔。我以為是屬於我的臉孔。不過,實際上也許並非如此。要怎麼證明鏡子會映出真實的事物?這真是我的臉嗎?虛偽的臉孔,錯誤的臉孔。要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卻對我說謊呢?雖然應該不可能有這種事,但在東京就有可能。

  因為這裡是虛假的城市。

  在離開東京以前,我都是由虛假的記憶構成的。

  既然這樣,我又是誰?是誰啊!既然自己的記憶不屬於自己,我又是誰?我真正的模樣是什麼?是人類?是姆人?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真相?由謊言構成的世界會有那種東西嗎?就連真實和虛假都分辨不出來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唯一的真實存在,那就只有我的身體。這個身軀不會說謊。如果像這樣咬住嘴唇,痛楚就會掠過。只有這份疼痛是真實的。

  從前我曾在雜誌上讀過關於一名割腕少女的報導。

  那個少女不是為了自殺而割腕。她說她這麼做是為了得到活著的真實感。閱讀報導的時候,我完全不能理解。我心想不必割腕,也會有活著的真實感吧!但是,現在我能瞭解。只有這份痛楚,能給予我存活的實感。只有這痛楚……

  因為咬得很用力,血的鐵銹味在口中擴散開來。

  我用手指碰觸嘴唇,指尖沾上淡淡的血紅。紅色。紅色。但,實際上這或許不是紅色,而是藍色的。要怎麼證明我的血不是藍色的?我已經看見這一切,卻都不敢相信。

  無意間我抬起頭,鏡中映出媽媽的臉。

  不,是我稱為母親的女性。

  妳是誰?是我的母親?真的嗎?

  也許是聽見了我的心聲,她微笑著像我一樣咬破嘴唇,用指尖沾起滲出的鮮血給我看。她從背後將手指伸到我的面前。

  藍色。她的指尖染著淡藍色的液體。

  是藍色的。妳的血是……

  我的血是紅色的。

  那麼,妳是誰?

  她沒有回答,以指尖溫柔地碰觸我的嘴唇。我映在鏡中的嘴唇,滴下了藍色的血。還有媽媽從我背後靜靜凝視著鏡子,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孔。她如同冰冷陶器的美麗臉孔映在鏡中。媽媽的嘴角靜靜地微笑了。

  那笑容比冰冷的表情更恐怖。

  微笑的媽媽好恐怖。

  我發出慘叫聲,離開她的身邊。雙腳一打結,我倒坐在地板上。我哪裡也逃不了,就被逼向牆角。媽媽以冰冷的目光俯望這樣的我,以冰冷至極的目光俯望著我。

  我自喉頭聲嘶力竭地吶喊出聲。

  叫聲在虛假的家中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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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藍血的羈絆】

  斷章1  紫東遙

  夜裡空無一人的國中校舍,理所當然般寂靜。白天被歌頌青春的少年少女們喧鬧聲所包圍的校園,現在也沉入夜色中,被冰冷的日光燈照耀出陰森的風貌。

  我毫不猶豫地穿越低矮的校門。

  「喂,妳要做什麼?」

  說歸說,艾爾菲還是跟了過來。

  「要是被人發現妳要怎麼辦?」

  「這個時間,警衛鈐本先生都在打瞌睡啦!」

  「妳怎麼會知道?」

  「以前我曾和班上同學一起潛入晚上的校園。那時,我們發現警衛鈐本先生都會打瞌睡啊!」

  在那之後,我的人生已度過將近一半的時間。然而,在這裡卻只經過了不到兩年的時間。這段時間很難政變警衛的習慣。

  「這裡就是我以前就讀的國中。」

  第一次套上制服的衣袖時,那種既開心又難為情的感覺又回來了。小學是穿著短褲上學,所以不習慣穿裙子。那種由尷尬變得沒有防備的不安感,以及稍微長大點的驕傲混雜在一起的感情,已經不再是記憶,而是回憶了。

  「在這裡有好多回憶。大家一起上學,一起讀書……」

  「原來是這麼回事。」

  即使不說,艾爾菲似乎也明白和我一起做那些事的人是誰。

  「往這邊。」

  我帶艾爾菲潛入校園。面向校舍背面的窗戶有一扇很難關緊,我們總是嫌麻煩沒有關上。這一點也和我從潛入校園的壞小孩那裡聽來的一樣。從窗戶降下沒有任何人在的走廊,艾爾菲輕笑出聲。

  「我想起從前的事了。小時候,在夜晚潛入校園是我的夢想。日本人也是這樣嗎?」

  「是啊,夜晚的校園,既恐怖又充滿魅力。」

  我們通過靜靜沉睡的教室門前,爬上樓梯來到二樓。二樓的教室也是空無人煙地沉眠著。

  「這是我的教室,二年D班。隔壁是綾人的三年A班。三年級因為學生數量比較多,只有一個班級和二年級排在同一層樓……」

  從難為情的感覺中,我明白自己變得異常多話。所以我將話聲一落,自嘲地喃喃說道:「以前我對神名很憧憬。」

  這句話打開了回憶之門。對成人來說沒有多大差別,但對國中生而言,一年的差異是很大的。所以,比我高一年級的神名看來十分成熟。到現在我還忘不了,當我們第一次在走廊上擦身而過時,我剛開始發育的胸膛心跳不已,令我感到害羞。知道他參加美術社,我也開始練習畫圖。好友聰美鼓勵我加入美術社,但我不想把拙劣的畫技拿去獻醜,特別是在他的面前。所以,我一個人在家裡試著練習,卻只明白了我沒有繪畫的才能。

  儘管如此,能夠和他讀同一所國中、呼吸相同的空氣,就讓我每天都感到很充實了。

  上課時,我曾無意中望向校園,看見上體育課的他奔跑著。下課後來到走廊上時,他和朋友們正開著玩笑。光是聽見他的笑聲,就讓我的臉頰發燙。

  「嗯,妳是佐佐木老師那班的二年級生吧?」

  「是、是啊。」

  「這是前田老師要交給佐佐木老師的。」

  「好。」

  我們最初的對話很冷淡吧?但是,那一整天我都既害羞又喜不自勝。在這裡曾有過一段只是小事也能讓我感覺幸福的時光。不,縱使到了現在,那段時光依舊留在這裡。在走廊的亞麻油地毯一角,在教室門板的傷痕上,我的回憶一個接一個被打開了。

  還有朝比奈的事。

  「遙,大事不妙了。」

  有一天,聰美氣喘吁吁地飛奔向我的座位。

  「我姊他們班上啊,有個叫朝比奈的人。」

  「是個很漂亮的女生,我知道她。」

  「那個人從小學就盯上了神名學長。」

  盯上他。那帶有攻擊性的言語讓我心痛。那一整天,我的胸口都絞痛不已。我想那是一定的,像他那麼出色的人,沒有女生喜歡他反而奇怪。雖然我討厭自己憧憬的對象在同性眼中看來毫無魅力,但有情敵卻也很困擾。而且對手還跟那個人同年級,從小學就和他關係很親近。我是處於劣勢的一方。我也想過,要就此靜靜埋葬這份感情。但是,就像被放在陰影處的花朵拚命朝陽光生長芽苗一樣,越是壓抑,我的思念越發朝那個人而去。

  「該走了,不能一直沉浸在回憶裡。」

  艾爾菲正要轉過身去,我慌忙阻止她。

  「再一下子就好。拜託妳。」

  「喂。」

  不理會她的阻止,我快步朝三樓走去。音樂教室就在三樓。我毫不猶豫地打開日光燈的開關,十六年前的時光就在那裡。

  「要是被發現了,要怎麼辦啊?」

  艾爾菲雖然吃驚,卻沒有責備我。

  音樂教室真的和那個時候一模一樣。

  遮光窗簾黑色的那一面被太陽曬得發褐,照不到陽光的紅色裡層卻格外鮮艷。用窗簾包住身軀時會有種灰塵的臭味,但總讓人感到安心。多孔隔音牆那廉價的色澤活像紙箱,還有據說在夜裡眼珠會轉動的莫扎特與貝多芬肖像畫,以及罩著黑布的鋼琴,真的都一模一樣。

  眼淚落了下來。已經過了十六年,但是看到這片景象,就令我起雞皮疙瘩,胸口不禁抽緊了。

  「妳還好吧?」

  要不是艾爾菲很擔心地問我,我也許會當場哭倒吧!因為有她在,我好不容易才能保持站得住的狀態。

  「不要緊……就是這裡。」

  「什麼?」

  「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決定了那之後十六年的事,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語尾在滿溢的淚水中消失了。艾爾菲輕輕抱住我的肩膀。

  「如果難受,就什麼也別說。」

  就在此刻,我第一次明白,溫柔有時也會令人感到胸口難受。雖然我很高興艾爾菲什麼都不問就能瞭解,但是一度解開了封印的回憶,已經開始在我體內狂亂地尋找出口。

  「沒關係。妳願意聽我說嗎?」

  斷章2  音樂教室

  那一天,我在放學後來到這裡。鋼琴就像現在一樣,孤伶伶地擺在空無一人的房裡。夕陽下,鋼琴似乎很寂寞,看起來就像想被人彈奏。雖然上了國中之後就沒學了,但從幼兒園到小學我一直都有練鋼琴。我喜歡彈琴,技巧也還不錯。喜歡到父母告訴我上了國中以後要考試,別再學琴的時候,還因此和他們大吵了一架。雖然在父母硬是阻止的情況下,結果放棄了。我到現在還記得,Do是紅色、Re是黃色、Mi是綠色、Fa是橘色,讀幼兒園的時候,老師讓我用手指碰觸各式各樣的模型時,總覺得好高興。而且鋼琴老師也好溫柔……

  啊,抱歉。不是要說這個吧,是要說那一天的事。

  好久沒坐在鋼琴前面了。妳知道鋼琴具有獨特的氣味嗎?我想大概是塗料或什麼的氣味,但感覺並不尖銳,是非常溫柔的氣味。我把那氣息深深地吸滿胸中,讓手指在琴鍵上舞動。

  我彈奏了當時流行的曲子《卡吞的命運》。那是首不怎麼特別的情歌。不論經過多少時間,我們的愛是永遠的,歌詞就像這樣。我彈奏了那首曲子。接著,他就站在門口。是綾人喔!不,當時他還是我憧憬的神名學長。他很自然地問我:「這是什麼曲子?」我嚇了一跳,不禁瞪大眼睛盯著他瞧。我雖然非常高興,但也非常害怕,因為我的心情就像被他看透了。

  「這是《卡吞的命運》。」

  我好不容易才答出這句話。然後他走進音樂教室,來到我的身旁。那距離近得讓我能感覺到他身上的氣息。我已經沒辦法壓抑胸中的激動,沒辦法阻止臉頰發紅。

  「真是首好曲子。因為不知道曲名,也沒辦法到店裡找。」

  「我有專輯,借給你好了?」

  接下來就展開對話了。喜歡的藝術家,連續劇啦,我們一直談下去。我也對自己能夠這樣平順地說話感到很不可思議。在喜歡的人面前,不是會害羞,然後什麼話都想不出來嗎?但是,當時我卻是真的能極為自然地和他說話,談得非常開心。直到那個人出現。

  朝比奈學姊來了。

  在夕陽照入染紅的音樂教室裡,我們有如凍結般動彈不得。並不是說有誰在和他交往,雖然還小,但我們三個人都瞭解那個情況代表什麼意義。我想朝比奈學姊看著似乎很親密的我們,是感覺到了我們之間有些什麼吧!她張大的眼睛眨也不眨,霎時盈滿淚水。接著,她掩口飛奔而去。

  「朝比奈!」

  當神名學長想追向她時,我反射性地抓住他的手。接著,我吐出一直都想說,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均話來。

  「我喜歡你。一直一直都好喜歡你。」

  一瞬間,我們相握的手就像有電流竄過般,掠過了某種束西。接著,他的手猛然發熱發汗起來。他很難為情地紅了臉,這麼回答:「我也是……」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勇氣說出口,為什麼會在那個時間點告白。這只能說是神賜予的機會。

  從那一天起,我感到自己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幸福。就連無聊的上學路上的樹木看來也變得綠意盎然,不論何時,只要想到他,我的嘴角就會浮現笑容。那感覺就像一直覺得沒有意義的世界突然變得美好。就像是天動說變成地動說,不,是相反吧!世界開始以我們為中心轉動了。啊,抱歉。就算聽我說這種戀愛情話也沒什麼用。

  那樣的幸福並不長久。放寒假時,我因為爸爸工作的關係必須搬家。我難過得每天哭泣。但是,那不是小孩的眼淚所能左右的。我們被拆散了。當然,我們還有用電子郵件與電話聯繫。可是,能說的只有對父母的抱怨,還有對這樣的命運——現在想想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對園中生來稅,似乎也只能說是命運。能說的只有感歎。

  「對不起,不能把聖誕禮物交耛你了。過新年的時候,我會再回東京一次,那時再見面吧!」

  「我知道了。就這樣約定囉!」

  那是我們最後的對話。

  因為在新年到來之前,東京變成了那個模樣。於是見面的時刻沒有到來。直到大君主作戰展開為為止……

  斷章3  艾爾菲.哈迪亞特

  紫東終於把漫長的往事說完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妳現在還是喜歡他嗎?」

  「怎麼會。」

  她自嘲地笑著,苦澀地低下目光。

  「憧憬的學長現在變成小我十一歲的少年。從他的角度來看,我不過是個阿姨……」

  接著,她掀開鋼琴的琴蓋,手指如輕彈般敲打著琴鍵。安靜的音符如同要滲入音樂教室一般擴散開來。

  「沒錯。Do的音還是有點偏了,就跟從前一樣。」

  她看來很落寞地環顧室內。

  「可是,我的年紀已經超越憧憬的學長,變得比他還大了……」

  沒將話說完的苦澀,也滲入了我的胸中。我似乎對她有所誤解。

  「妳真堅強。」

  「我才不堅強。」

  「不,很堅強。」

  如果是距離遙遠的戀人,也許總有一天能夠見面。但是被時間分隔的這兩人,就連對方的身影也見不到。如果不夠堅強,是無法像這樣一直思念著一個男人的。被相隔在東京與外界的情侶並不是只有她。雖然並非到處都是,但也不少。他們幾乎都當作是命運放棄了,沒有人像她一樣投身TERRA,想回到過去戀人的身旁。

  這樣一來,我就越發不能相信她所說的只要神名幸福就好的話。如果看到神名幸福的模樣,她大概就會退出吧!因為持續思念他十年以上,因為連他的身影都見不到,她一定會這麼做。這麼做或許很漂亮,我卻無法相信。

  我怎麼能容許看他們再度分開。

  「真的很堅強。要不然,哪有辦法持續十年以上的思念?」

  「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從他眼中看來,我已經是個阿姨了,根本不是談戀愛的對象。」

  「妳撒謊。這麼說,就好像格林童話裡的狐狸。」

  「那是什麼?」

  「摘不到的葡萄一定是酸的。狐狸就是這麼想著放棄。妳就是像這樣欺騙自己。妳到現在還是喜歡神名吧?」

  一口氣說了出來,被我說中的紫東好像被我的氣勢壓倒似地垂下目光,接著無力地搖搖頭。

  「別說傻話了……」

  雖然她想反駁,語尾卻無力地溶化在寂靜中。這時,我察覺到附近有腳步聲。我反射性地拔出槍,關掉電燈。在黑暗中,只能依著由窗簾縫隙射入的路燈燈光,我將身體靠在牆邊,再抓住紫東的手,把她拉近鋼琴的陰影中。

  屏住呼吸後,腳步聲越來越接近了。接著音樂教室的門開啟,手電筒的燈光虛應故事似地照過室內。我偷瞥了一眼,是個帶著想睡的眼神,看來很軟弱的中年警衛。警衛沒有發現我們,搖搖頭後便走掉了。確認他的腳步聲完全離去之後,我們就像潛入時一樣溜出學校。

  離開學校好一段距離後,也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我們都笑了出來.

  「真的好像國中的時候,感覺就像避開老師惡作劇的小孩。」

  「我也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笑了一陣子之後,紫東以認真的表情看著我。

  「謝謝妳,艾爾菲。」

  別人這麼認真地道謝,我可是會難為情的。我轉身背對她。

  「來,走吧!」

  至於要去哪裡,我們都很清楚。兩人的腳步聲在夜晚的街道上迴響著。

  「——艾爾菲。」

  「怎麼啦?」

  「剛剛的狐狸故事,不是出自格林童話,是伊索寓言。」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情報部的傢伙。

  斷章4  朝比奈浩子

  媽媽也許是外星人。

  準備晚飯的時候,我心不在焉地回想著國中時代的事。雖然和綾人用電話談過了,卻沒辦法回想起來,儘管我確定在音樂教室裡發生過什麼事。邊想著這些邊幫忙做飯時,媽媽突然發出小聲的慘叫。是菜刀切到了手指,血由媽媽的指尖冒了出來。但是,血是藍色的。就像夏天的天空,是鮮藍色的。

  「OK繃、OK繃。」

  這麼說著,媽媽窸窸窣窣地翻出了急救箱。

  「媽媽!」

  「怎麼了,浩子?突然叫那麼大聲,嚇我一跳。」

  「那個血……」

  「不要緊,只是稍微割到一點。」

  「不是啦,是血的顏色。」

  「有什麼好奇怪的?」

  媽媽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她的血已經變成尋常的紅色。

  吃完晚飯,我關在房裡抱著玩偶,壓抑不安的心情。當時的血確實是藍色的。再看一眼,血就變成了紅色。那不是眼睛的錯覺,一定是我的精神遭到控制了。我想起不知何時在深夜看到的B級電影。電影裡上演著外星人不知何時取代了地球人,就連家人也沒注意到。飾演主角的少年在某個時刻目擊父親受到重傷,但第二天傷勢卻復原了,主角也不會感到不可思議。因為他受到了強力的精神控制。後來主角藉著一個老人——唯一不受精神控制,被週遭人們說成瘋子的老人的力量,解開精神控制,展開人類的反擊。就是像這樣無聊的劇情。但現在在這個家裡發生的事,正是如此。

  不應該會有藍色的血液。

  而且,我回想不起過去的事。神名也想不起來。雖然阿守都扯開話題,但好像也想不起來。沒有人對這一點感到奇怪。

  「我好怕,綾人……」

  我緊緊抱住玩偶,但不安的心情一點也沒有變得輕鬆。

  這個城市到醫是怎麼了……

  1

  發出類似慘叫的吶喊聲,我在家中奔逃。接著,我終於被逼進浴室,倒了下來。是因為撞到水龍頭吧,蓮蓬頭的水淋在我的身上。我思緒混亂地陷入震驚狀態,呼吸急促。太過急促了,就連心臟都像要爆炸。熱水正淋在我的身上,但我卻連站都站不起來,身體縮成一團泡在熱水裡,我看到那個人來了。

  是媽媽。

  沉默的媽媽,靜靜地俯視我。

  媽媽的臉上浮現有如慈愛聖母般的微笑,想抱起我的身軀。如果想反抗她,我也是個高中男生,有自信力氣不會輸給女人。但是,由於處於震驚狀態中,我根本無力反抗,只能任由媽媽擺佈。

  「你不必擔心。」

  媽媽這麼說著,抱緊了我。冰冷的痛楚在脖子上掠過,她替我注射了什麼。打完針後,我感到舒服,癱著身軀。

  「你是個好孩子,從以前就一直是個好孩子。這一點我最清楚。因為,你是我親手撫養長大的。」

  好孩子……

  我是好孩子……

  沉重的感覺隨著那些話,滲透我腦中各處。

  與其說是冷靜下來,不如說是全身直到指尖都變得茫然了。身體就像是別人的,變得十分遙遠。

  不知何時,蓮蓬頭的水停了。媽媽是什麼時候關掉的。媽媽正在和誰說話。

  「是腦中一時的電波異常。去阻止世音的自律活動。」

  她在和誰說話?那是……是九鬼嗎?那個映在貳神先生給我看的照片中的自衛隊男子。世音?是翼神世音嗎?那麼,翼神世音在哪裡?又回到那座神殿裡了嗎?

  媽媽回到茫然思考著這些事的我眼前。

  「我是誰?」

  就連好不容易擠出來的聲音,我也不確定那是由我發出來的。

  「你是綾人。」

  媽媽的聲音也是,明明就在眼前,感覺卻像從遙遠的某處傳來。

  「是神名綾人……真的嗎?」

  「就是你現在所認為的綾人,不是其它的什麼人。」

  「即使我的記憶都是偽造的?」

  「如果記憶全部消失了,你就不再是你嗎?就算記憶是偽造的,你也還是綾人,我可愛的兒子。」

  「這是現實……」

  就現實來說,卻沒有什麼現實感。

  「這是我的世界……」

  「這世界是為你而存在的,綾人。是為你一個人而存在的。」

  「為了我?」

  「但是,你為了成為真正的奏者,前往外界。」

  「不對。我……」

  真可憐,這孩子什麼也不明白。媽媽臉上浮現這樣的笑容,接著搖搖頭。

  「就算你以為是靠自己的意志離開的,但事實並非如此。是我認為,為了讓你成為真正的奏者有必要外出,才讓你出去的。」

  是媽媽……是嗎……

  「所以這個世界改變了,因為再也沒有必要配合你。你可以瞭解吧?」

  是嗎……我看向掌心,那裡微微滲出血來。是紅色的血。被淋浴的水沖淡的紅色正在滲出。

  「真可憐。因為你逃跑了,所以撞到破皮了吧!」

  媽媽抓住我的手,輕輕用嘴唇貼上傷口。掌心遙遠的感覺,混入了媽媽的溫暖與溫柔。小時候,當我跌倒受傷時,媽媽好像也這麼做過……但是,那或許也是偽造的記憶。

  「現在還是紅色的血,不過馬上就會變藍了,變成和我們相同的顏色。那是成為真正奏者的證明。」

  奏者……這個字眼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但那或許也是偽造的記憶。

  「我到底……是什麼?」

  「你是歐靈。」

  令人懷念的聲音響起。我抬起頭,浴室的鏡子中映出身穿黃衣的少女。

  美嵨玲香……

  不,這或許也是偽造的記憶……

  「美嵨……」

  鏡中的美嵨直直地凝視我,緩緩地微笑了。

  「你是歐靈。」

  「伊修特利……」

  這麼說著,媽媽以冰冷的目光看向鏡中的美嵨。媽媽看得到她,看得到應該不存在於這裡的美嵨。是嗎……這不是夢啊!

  我的意識再度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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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2-15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2-15 11:58 PM 編輯

  斷章5 如月久遠

  身穿黃衣的少女俯望著我的臉說:「醒來吧,久遠。」

        我已經醒來了呀!子宮附近好疼。戰戰兢兢地疼著。順著那波動,一顆漆黑的卵正望著藍天。

        那是我的卵。是呼喚我的東西。只屬於我的東西。我得呼喚它。呼喚它到這裡來。非得把它喚來這時間流速不同的異世界。因為,它就像找不到父母的嬰兒。就像思慕著母親、尋求著吸吮母乳的嬰兒。尋求著我,尋求著我的懷抱,夢到自己被擁抱著。我歌唱了。歌唱著《韃靼人之舞》。

       順著子宮的波動,歌聲會令費曼圖變質,讓思念飛向這個球體之外。距離失去意義,時間不再存在,思念將直達卵中。接著,漆黑的卵會引發量子崩壞,迅速趕來母親的身邊。看到那個景象,那卡爾的兄弟們就會知道我已經覺醒了。但是,這還不是真正的覺醒。完全覺醒的一天即將到來。然而,我的指尖卻還抓不住夢的音色。抓不住世界夢到的音色。

       所以歌唱吧!為了呼喚卵前來,聆聽世界之旨。

  斷章6  紫東遙

  我們藏身在能夠俯望綾人家的公寓樓梯轉角,狀況比在大君主作戰潛入時更加緊迫了。過去隱藏起來的警察就像要包圍神名家一般部署著,甚至還有防衛軍的車輛。看來東京方面也很怕綾人被奪回外界。

  「看來這裡不像會有妳所說幸福的綾人。」

  「這是監禁狀態啊,」

  這狀況實在很難稱得上幸福。

  「妳打算怎麼突擊?」

  「如果要突擊,這戰力還真充足。」

  我們帶著諷刺地互望一眼。

  「再觀察一下吧!」

  「說得也是。」

  我們再度窺視路上的情況。就在這時,一個走在路上的少女映入眼簾。十幾年前的記憶一口氣甦醒了,過去曾是學姊的少女依舊不變的身影就在那裡。是朝比奈學姊。

  斷章7  朝比奈浩子

  「妳要去哪裡?都那麼晚了。」

  「我到便利商店去一下,麥可筆沒水了。」

  媽媽沒有特別在意就讓我出門了,就和平常一樣。但是,媽媽的血是藍色的。

  我不安地在晚上的城鎮中,漫無目的地行走。一如往常的街道,一如往常的夜晚。可是,今天看起來卻不一樣。不管是走在一旁喝醉的大叔,在夜裡牽著名貴狗兒散步的阿姨,或是親密交談的情侶,或許他們的血都是藍色的。看得見派出所的燈光了,警官坐在辦公桌前,正寫著什麼文件。如果是警官的話,可以相信嗎?不,不行。要是他的血是藍色的怎麼辦?我快步通過派出所前。家也不行,派出所也不行。那麼,我該去哪裡?誰才能幫助我?

  不知何時,我朝綾人的家走去。爬上長緩的斜坡後,防衛軍的裝甲車出現在我面前。

  「咦?」

  當我喊出聲時,幾個士兵把槍口對著我。

  「妳是誰?」

  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喝問我?為什麼這裡會有士兵?

  「那個……我……」

  這時,傳來熟悉的聲音。

  「那女孩沒關係。」

  在士兵們回望的方向有個人影。當在逆光下化為翦影的那個人擠開士兵,來到路燈下時,我叫出聲來。

  是阿守。

  「嗨!妳想在深夜背著男朋友到綾人家來嗎?」

  「為什麼?阿守才是,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呢?」

  阿守咧嘴笑了出來。

  「是為了好朋友綾人吧?」

  「別裝傻。這些軍人是怎麼回事?」

  「妳覺得呢?」

  他的口吻雖然和平常一樣帶著惡作劇的味道,目光卻冰冷到殘酷的地步。他是誰?他不是我所知道的阿守!

  「她是誰?」

  一個身穿防衛軍制服,戴著眼鏡的大叔從阿守背後走出來。感覺上他和阿守很熟。

  「與她無關。」

  阿守以瞧不起人的說話方式回答。那位戴眼鏡的大叔似乎也察覺到了。

  「但是……」

  他還想進一步爭論,但在阿守的一瞥之下閉嘴了。這不是我知道的阿守。這不是尋常高中生做得到的。就在這時,一個女人從玄關走了出來。好漂亮。她是綾人的媽媽。

  「九鬼。」

  綾人的媽媽朝戴眼鏡的大叔喊道。

  「伊修特利出現了,沒有時間了。出動阿蕾奎特(allegretto)和法瑟托(falsetto),壓制住世音。」

  「是!」

  戴眼鏡的大叔朝綾人的媽媽深深低下頭。阿守也好,綾人的媽媽也好,到底都怎麼了?

  「還有,也派一些人到醫院去。久遠在唱歌。」

  「可是,現在還沒有覺醒的報告……」

  「我自己清楚。」

  綾人的媽媽斷然說道。

  「還是說,你在懷疑我?」

  「不、不,怎麼會呢?」

  戴眼鏡的大叔慌忙搖頭。接著,綾人的媽媽似乎注意到我,看向我的方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著人偶或是小蟲子。

  「這女孩是?」

  「是可疑人物。要不要進行調查?」

  戴眼鏡的大叔雖然這麼說,但綾人的媽媽似乎沒有在聽。她立刻將視線投向阿守。

  「就交給你了。隨你處置吧!」

  「是的。」阿守有禮地回答。

  「接下來就交給你們,我還有事要做。」

  說完之後,綾人的媽媽迅速回到家中。被留下的戴眼鏡大叔,以一臉想歎氣的表情轉向阿守。

  「真希望麻彌大人對綾人大人的照顧能適可而止。」

  綾人大人?為什麼他要稱呼綾人為「大人」?

  「那麼,要拿這女孩怎麼辦?」

  「你也閉上那張傲慢的嘴吧!要不然,我就去向你的麻彌大人報告。」

  戴眼鏡的大叔露出非常不快的表情。阿守的表情寫著,誰會理你這種小角色。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認識綾人的媽媽?為什麼擺出很了不起的模樣?告訴我啊!

  「阿守。你到底是誰?」

  「嗯,會是誰呢?」

  這麼說了,他惡作劇地笑著,目光是我不曾看過的冰冷。

  2

  我就像被扔在沙發上的衣服堆,無力地坐在客廳。眼前的電視播放著巨人隊的比賽實況。興奮的播報員正說著什麼,但我沒把內容聽進耳中,只當成是噪聲。在電視一旁,能望見庭院的大片玻璃窗上,映出兩個打扮怪異的女人。能清楚看出,她們並不在庭院裡。她們沒有實體,只是映在那裡。我曾在哪裡見過這樣的人。她們看來和過去我被多雷姆吸收,看見東京的幻象時,映在玻璃上的女人很像。她們都戴著相同的面具。幻想中的那傢伙是赤裸的,眼前的兩人則穿著衣服。

  我只是茫然地看著她們,完全沒有覺得不可思議或奇怪的想法。感覺就像心變成了一塊平板。這時,媽媽回來了。那兩個人是在媽媽出門後映在玻璃上的吧!

  實況轉播的影像突然扭曲,映出翼神世音。它像具被吊起的人偶,飄浮在東京的街道上空,臉孔被羽翼遮蔽著,無法看出它的表情。這時,D1詠歎調響起。我曾看過的,狀似蕈類的多雷姆正歌唱著。而另外一具形似展開的藍色倒三角形翅膀的多雷姆,浮現在翼神世音背後。就像要雙方夾擊般,它們開始歌唱。

  如霧氣般的光粒自兩具多雷姆口中射向翼神世音。翼神世音因受苦而扭曲,發出痛苦的吶喊聲。光粒的波濤就像要壓潰翼神世音,就在我幾乎能聽見它的軀體發出被壓扁的聲響時,光芒的波濤忽然消失。翼神世音就像斷了線的人偶墜落下去。一邊墜落,翼神世音一邊自雙手發射無數的光彈。我心中只有好漂亮這樣的感想。光的散彈如扇形般在空中擴散開來。呈藍色三角形的多雷姆迅速閃避,不過類似蕈類的多雷姆則慢了一拍。它的正面吃了好幾發光彈,就像有好幾個藍色袋子在空中膨起,多雷姆消失在夜空中。

  這時,其中一名映在玻璃上的怪異女子開始痛苦地扭曲身體。媽媽只是凝視著那光景。我覺得那個女人在痛苦中朝媽媽伸出求救的手,但她卻像脹破似地消失了。之後什麼也沒有。而另一個女人,則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地繼續歌唱。

  接著,電視變成一片漆黑,就連棒球賽的實況轉播也沒了。

  巨人隊贏了嗎……

  「再見了,法瑟托。」

  媽媽靜靜看著女人消失的方向,毫無感慨地喃喃說道。接著,她把視線轉向我。

  「冷靜一點了嗎?」

  「那是……誰?」

  我看向留下來的女人。

  「是姆民族。他們幾乎都無法到達這裡,只有很少數的人被拯救出來。現在仍是不與多雷姆或人類同調,就無法存在的藍血人。沒錯,姆民族也是人。不是怪物。」

  是嗎?好久以前想把我帶走的那些男人也和姆民族同調了,所以才會流出藍色的血。多雷姆也是這樣。

  「我也是姆民族嗎?」

  「是啊!」

  「在我小時候去世的爸爸也是嗎?」

  媽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靜靜地改變話題。

  「我愛你,綾人。」

  「那,是真的嗎?」

  「什麼事?」

  「媽媽背叛了世界,是導致二十億人口死亡的元兇。」

  所有的表情都自媽媽的臉上消失了,只有如地底湖的湖水般冰冷清澈的眼瞳看著我。

  斷章8  朝比奈浩子

  阿守送我回到公寓前。雖然說是送,其實卻是搭防衛軍的裝甲車。阿守像是要催促我似地,用手指向公寓入口。

  「睡一覺,把今天的事情忘掉。」

  他輕鬆地說著,彷彿只是發生了點小意外。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向阿守。

  「你是誰?」

  「我就是我,鳥飼守啊!」

  「我所知道的鳥飼守,只是個笨高中生,不會拿防衛軍的車當出租車來用。」

  阿守的臉好像很難受地扭曲了。

  「我就是……我啊!」

  「你一直瞞著我嗎?」

  「沒有。」

  「是有吧!你一直都在欺騙我對嗎?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一開始?是這樣對嗎?從一開始就打算欺騙我,對我……」

  「住口!」

  他粗魯地抓住我的肩膀,我不禁閉口不語。阿守不曾有過的認真臉龐就出現在我眼前。

  「浩子,我……我……」

  無法說出自己是什麼的痛苦,令他的臉孔開始扭曲。

  不該是這樣的,你居然有無法對我說出口的事。我是如此深信著你。

  胸中深處突然湧出一股厭惡感。

  「你不是一直在欺騙我嗎?」

  我想撥掉他的手,但阿守加重了力道,不讓我這麼做。

  「放開我。放開我!」

  爭執中,我的手肘打中了阿守的臉。伴隨著鈍重的聲響,鼻血滴落在阿守的腳邊。是藍色的血。

  和媽媽一樣的藍色血液。

  不屬於人類的血。

  一瞬間,我們沉默地凝視著血滴。

  下一個瞬間,我背向阿守飛奔而出。我全身都拒絕著他。阿守一片茫然,就連追上我也做不到。

  我拚命地奔跑。

  細微的聲音響起,就像被火鉗壓上一樣的疼痛掠過我的手臂。回頭一看,防衛軍的士兵們正舉著槍口。阿守站在他們身後。是阿守開的槍嗎?

  「住手!」

  雖然聽到了吶喊,但我不敢確定那是不是阿守的聲音。我沒有勇氣去確認。我所擁有的,只有想逃離那個地方的恐懼感。我拚命地飛奔過夜晚的街道。

  3

  媽媽背對著我。她的背影在拒絕我。媽媽映在玻璃上的身影,與原本就映在玻璃上,沒有實體的姆民族重疊了。看起來也像是媽媽穿上了姆民族的服裝。我覺得那樣的裝扮對媽媽來說比較自然。

  「媽媽……妳真的是我的母親嗎?」

  媽媽映在玻璃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接著往下垂去。

  「如果可以,我也想生下你……」

  媽媽……直到今天的各種回憶浮現又消失。

         一起玩益智玩具的時候,搶走朋友的玩具,遭到媽媽斥責的時候,媽媽的髮香。

         她既沒有來學校參觀上課,運動會時也從不曾替我加油。

        上小學的時候,小健還說過:「你們家的媽媽太奇怪了。」害我為此和他打架。即使我哭著回家,媽媽卻什麼也沒說,我也什麼都沒有講。那時的傷痕還隱約留在膝蓋上。即使如此,媽媽還是媽媽。我以為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不是這樣嗎……

  雨聲響起。不,那只是開著的電視,發出深夜沒有節目時的沙沙聲。畫面映出某個寬廣的公園。這時,細微的黑色曲線在公園上空浮現,那曲線被閃閃發光的光帶包圍著。隨著那道光帶下降,黑色的曲線延伸,開始塑出一個形狀。是卵。卵出現在夜晚的公園上空。

  我好像曾在哪裡見過那顆卵。啊,對了。那是從前久遠出現在翼神世音駕駛艙中時,從天頂能看見的卵。現在,那顆卵正以東京的明亮夜空為背景,鮮明漆黑地浮現出來。

  媽媽也以嚴厲的表情注視著卵。接著,她轉向映在玻璃上的姆民族開始說著什麼。那不是人類的語言,是某種類似不同語言的東西。在那裡就連剛剛和我談話的人類氣息都沒有了。那裡是背叛世界,帶來二十億人口死亡的姆民族。媽媽……媽媽甚至不是人類。

  要說回到東京之後的生活不愉快那是騙人的。在這裡既不必戰鬥,也沒有讓人想逃避的事實。雖然記憶被改過了,但只要沒有察覺,就能幸福地過生活。出生成長的家在這裡,還有我喜歡的東西環繞著的房間也在這裡。但是,這些全都是媽媽準備好的。不,是自稱是我母親的姆人準備好的。

  「媽媽……」

  我低語般喊了她最後一聲。但是,那個人不知道是沒把我的聲音聽進耳中,或是根本沒時間聽,她還不停地與映在玻璃上的姆民族交談著。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是因為無法再留在根來神至才回到東京的,如今卻無法再待在這裡。我看到了該看的事實。現在,那個人在我眼前的身影就是一切。

  我再也無法在這裡待下去。

  我緩緩站起身。媽媽似乎連兒子即將出門都沒有注意到。

  斷章9紫東遙

  和蓋大樓用的起重機一樣的隆隆聲響接近了。我正想著是怎麼回事時,一個巨大的身影浮現在建築群另一側。是翼神世音。上空有好幾架直升機正在飛行,以采照燈照向翼神世音,令它異樣的身影自黑暗的夜空浮現。

  「是翼神世音。」

  「為什麼它在移動?翼神世音如果沒有神名的操縱不是無法行動嗎?」

  「我不知道。不過,它朝這裡過來了。」

  「是神名在呼喚它嗎?」

  綾人在呼喚。為什麼?

  「我要起動瓦密裡翁。」

  「為什麼?」

  「奪回翼神世音也算是我們的目的。」

  艾爾菲開始在裝在手腕上的遙控系統上輸入坐標。

  「需要多少時間?」

  「起動之後還得檢查系統,我想需要二十分鐘。」

  艾爾菲邊讀取系統的數值,邊心不在焉地回答。不能悠閒地等待二十分鐘。翼神世音會朝這邊移動,就代表那個家裡發生了某些事。艾爾菲正全神貫注在瓦密裡翁的起動上,這樣一來,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得衝入他家。解開手槍的安全裝置,我獨自離開了我們潛伏的公寓樓梯轉角。

  綾人家附近有慌亂的跡象,大概是要對付接近中的翼神世音吧,軍隊的裝甲車發動離開了。好機會。我衝進警備變少的小巷裡,那裡有兩個穿著便服的男人。當他們注意到腳步聲而轉向我這邊時,我已用手刀決定一切。將另一個想反擊的男人踹昏後,我跑過小巷,藏身在建築物的陰影中。從這裡可以看見綾人家的後門。

  我回溯十幾年前的記憶,試著回想他家的結構。我計算著一口氣衝進去,直到抵達綾人的房間需要花多少時間。

  就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後門衝了出來。

  「綾人!」

  斷章10  神名麻彌

  綾人不知何時不見人影。翼神世音正在接近。到了這地步,也不必顧慮形式了。雖然不想這麼做,但非得把他直接「奉獻」出去不可。我聽到了後門的開門聲,綾人到外面去了嗎?當我急著要到外面看看時,卻聽見了叫聲。

  「綾人!」

  接著,我看到一個女人慌張地奔跑過來。她注意到我,停下腳步。她的眼睛因為吃驚而張大。雖然她好像知道我是誰,手中卻還緊握著手槍。

  「伯母。」

  居然叫我「伯母」,妳是誰?

  「我是六道翔吾的侄女!」

  六道的侄女?啊,是嗎?是這樣啊!我總算回想起來,嘴角不由得為了命運的諷刺浮現笑容。

  「是嗎……所以,妳……」

  當我想靠近她時,雙手緊握著槍的女人吶喊著。

  「再動我就開槍了!」

  真是勇敢。當年在家裡的沙發上緊張得全身僵硬的少女,現在正拿槍對著我。女人舉著槍一點一點地移動身軀,接著飛奔而去。為了追上綾人。

  她的確是遙。是遙啊!

  三年前,還是個國中生的綾人,曾帶著叫做女朋友的人回到家來。雖然覺得不快,但我還是見了她。那是個留著長髮,臉上還殘留稚氣的少女。因為要見男友的母親而緊張得發抖的她,我本該覺得無關緊要的,但不知為什麼,在我心底卻有奇妙的芥蒂。明明是個非常平凡的女孩子,我卻不喜歡她的一舉一動。

  之後,我要九鬼去調查她,才知道她是六道的侄女。雖然我知道有親戚就在東京,卻沒料到會在這麼近的地方。如果是現在,應該不會造成那種情況。但是在當時,我還沒有掌握權力,也會有像那樣的小失誤。我像個普通的母親,對綾人說了些你還是考生之類的話,但綾人不肯放棄。他大聲地反抗我。綾人對我向來很順從,很少做出那種事來。所以,我讓財團對她父親的公司動了些手腳。隨著父親的貶職,她應該是搬到關西一帶。之後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我沒料到她會加入TERRA,追著綾人追到這裡來。亙理所做的事我打算不管,但這件事得調查一下。

  不,此刻最重要的是快點抓到綾人。

  4

  我奔跑著。最近似乎總是在跑步。而且,還是為了自某種東西身旁逃開而跑。這裡是哪裡?是石神井公園附近嗎?我試著回頭,身後的城鎮一片寂靜。當明白沒有任何人追上來時,我開始感到痛苦,自然地停下腳步。還好吧!又回頭好幾次後,我緩緩沿著石神井公園漫長的牆邊行走。

  走到轉角時,我吃驚地停下腳步。有個漆黑的影子站在牆角。那個人影腳步蹣跚地朝我伸出手,看起來像在求救。害怕的我想逃走,但仔細一看,那個人是朝比奈。

  「綾人。」

  朝比奈突然無力地雙膝落地,我慌忙跑了過去。

  「朝比奈,你怎麼了?」

  她仰望著我的眼睛沒有焦黠。

  「你看……」

  她用手撫摸手臂上的藍色痕跡,把手掌攤耛我看。她的掌心沾滿了血。是藍色的血。怎麼會……連朝比奈的血都變成藍色了!

  朝比奈仰望著我,輕輕笑了。

  「我的血……是紅色的對吧?是紅色的吧?」

  看著她乞求般的眼神,我無法告訴她真相。

  「嗯……是紅色的。」

  「太好了。」

  似乎是安心了,朝比奈突然無力地垂下頭。

  「太好了……」

  我聽得出她的語尾帶著哭音。她為了我的謊言哭泣著,知道我在說謊,依然哭泣著。就連我都悲傷起來,感覺胸膛彷彿抽緊了。

  背後似乎傳來什麼東西的聲響。雖然回頭看時並沒有發現有任何人在那裡,但我也不能悠閒地待在這裡。翼神世音的腳步聲逐漸接近。我得快點才行。

  「朝比奈,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了。我不能再待在這裡。」

  聽到這些話,她猛然抬起頭。

  「我也是!」

  「對不起……」

  我不能帶妳走。我要離開東京到外界去。不,是要回到外界。妳待在這裡比較好。因為妳的血是藍色的。

  「媽媽的血變成藍色了。」

  朝比奈飛撲似地緊抱住我。

  「大家都變得好奇怪。阿守不再是我知道的阿守,我也想不起從前的事。」

  「朝比奈……」

  「帶我走!」

  我怎麼能帶妳走。妳以為在外界妳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大家都認為姆民族是人類的仇敵。我勉強想站起來,但朝比奈纏著我,指甲陷入我的肩膀。

  「帶我走!帶我走!求求你。綾人!」

  不只站不起來,我還被她摟住脖子。朝比奈充滿恐懼的呼吸就吹在我的耳際。她緊抓住我的手,就像溺水的人緊抓住游泳圈一樣用力。

  「帶我走……帶我到你要去的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呢?因為不能待在根來神至而回到東京,如今卻也不能待在這裡了。那麼,我該去哪裡?試著想想,朝比奈和我一樣,哪裡也去不了。既不能待在這裡,也沒有地方可去。

  既然如此,我們這兩個無家可歸的同伴,就一起悄悄躲在某個地方吧!

  如今只能這樣了……

  「走吧!」

  我站起身。

  「要去哪裡?」

  「到某個不是這裡的地方。」

  接著,我邁步走去。走向夜晚的黑暗。

  斷章11  如月久遠

  緩緩地、緩緩地,我獨自站在有如渾圓雞蛋般的漆黑地面上。

  漆黑的卵飄浮在起風的夜空。

  以保護之名被拘禁的我,待在名叫病房的拘禁室裡,沒有穿著名叫維生模塊的拘束衣,躺在床上呼喚著我那名叫黑翼世音的卵。普夫.魯.莫諾特斯.拉.基藍德斯.雷梅.克.艾謝.奇拉魯葛伊.拉烏。

  這不是對它的呼喚,這是出現在我腦中,沒有意義的連續音。連續。我被卵緩緩地、悠悠地呼喚著,不知何時已從病房來到這裡。站在這裡。擁有螺旋槳的機械放射出的光芒,將我們自黑暗中切割而出。

  被切割而出的痛苦,令我靜靜地流下淚。這時,擁有螺旋槳的機械分別朝左右飛走了。走了,走了,觀世音菩薩。喔喔,金剛菩薩啊,用禰的金剛錘打碎這一切罪惡苦痛吧!意識又開始微微流走。我知道這是為什麼。

  因為那發出騷動聲的藍色邪惡之物接近了,它的波動會污穢、侵犯、玩弄我的意識,不是這卵中胎兒的錯。那是邪惡之物。會帶來與漆黑的污穢之鏡相同的波動。不行。不行。不可以過來。不可以破壞我。不可以破壞卵。

  彷彿無視於我的吶喊,貌似長了翅膀的女人的藍色泥偶逼近,藉由它頭上的光環發出殺戮的叫喊。

  毀滅之音被卵的力場擋住,扭曲擴散開來。

  天空綻放出大朵的死亡之花,無數擴散開的光芒,破壞著腳下的公園。

  假山、火車頭、噴泉、永遠的和平火炬。直到剛剛都還在那裡,在下一瞬間,看啊,消失了。

  這也是諸行無常。比喻有形之物總有一天會消失轉變。

  啊,妹妹,有什麼道理責備我呢?卵的出現是引導,也是命運。神明的咒文靈驗了,即使沒有經過七個月的勞煩,九個月的受苦,那十個月的承擔(註:本段引用日本民間傳說人物小栗判官的出生典故,他是無後的高官向神明求子後誕生的獨子。),這顆金雕玉琢般的卵,依然是屬於我的對吧?才不是屬於妳的。

  阿蕾奎特似乎在怒吼。不可原諒。就像在呼應怒火,卵裂開了一部分,漆黑的巨大手臂躍出,伴隨著漆黑的光線放射,剛剛還在那裡的阿蕾奎特遭到時空逆轉,飛向空虛的世界。

  接著,手臂縮回卵中,曾裂開的殼也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再度恢復成帶著光澤的渾圓。我的指尖感受著與阿蕾奎特同調,與我同世界的人意識逐漸消失。我不會遺忘那份悲傷與痛苦。回去吧,有聲音呼喚著我。

  「不行……我還有事情得和她說。」

  「別怕。」

  回頭一看,是那個少女。身穿黃衣的少女就站在那裡。她雖然微笑地站在那,但就算被再度折回的直升機用探照燈照射著,她也沒有留下影子。因為她沒有實體。

  「這是妳的東西。妳會在那邊與另一個我相遇。」

  那邊,輕飄飄地,下雪了。寒冷的夜晚,獨自躺在雪原上,逐漸被月光溶化。不行,意識又要流走了。得努力保住自我才行。在想到這點之前,少女溫暖而殘酷的指尖碰觸了我的靈魂,令我無法保有構成軀體的印象。被吸入卵中,在那滿溢著羊水的球形宇宙裡,依靠卵帶支撐的我搖蕩著。搖蕩的夢是連接著世界呢?或是崩潰呢?這種舒服的感覺。這種快樂。意識溶入羊水中,我就連卵正在發生量子崩壞都沒注意到。量子不可思議地變化著,在一瞬間,就把我送到那座島上。送到那卡爾兄弟的島上。

  5

  好重。我不知道即將失去意識的人會有那麼沉重。雖然常在電視劇或電影裡,看到有人讓受傷同伴搭著肩膀輕鬆走動的畫面,但實際上卻不像連續劇裡看來那麼輕鬆。雖然想過用背的也許會好些,不過一旦放下她,我們似乎都會因此累得站不起來。我邊激勵著朝比奈和自己,邊一步一步地前進。

  直升機的螺旋槳聲好接近。翼神世音無言地佇立在直升機投射的光芒中。只差一點了。

  「嗯……音樂教室裡發生了什麼事……?」

  「別說話。」

  「發生了什麼事……我想不起來。」

  「別說了。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爬上樓梯。把腳步抬起來,拾起來啊,」

  我斥責已經沒有力氣的朝比奈,爬上階梯。翼神世音正在市立運動場的正中央等待我們。

  翼神世音……

  它是一切的開端。如果沒有它,我就會在東京木星裡一無所知地度過平凡的高中生活。在無聊的課堂上打哈欠,與朋友們聊些蠢話,和小熊一起靜靜地構圖。這傢伙破壞了一切。不過,因為有翼神世音的破壞,我才明白那些都是假的。高中生活,還有我本身都是假的。只是媽媽作出來的,類似幻想的東西。也許不知道那些是幻想會比較好,不過既然知道了,就無法回頭。我不能在東京木星裡生活。可是,外面呢……外面都是些把我當姆人看待,想把我送進收容所裡的人。儘管如此也要到外面去嗎?就算是假的,待在溫和的現實裡不是比較好?不必到一切都既嚴酷又冰冷的世界去吧!

  我的決心開始動搖。

  我再次仰望翼神世音。翼神世音什麼也不說,只是合起羽翼,沉默地站在那裡。它應該是沒有意志的,但看起來就像在問我:「你要怎麼做?」各種思緒一湧而上。

  接著,我吶喊出聲。

  翼神世音響應我的呼喚,將羽翼左右張開。它沉靜的眼瞳看著我,問我這樣好嗎?很好,我在心中回答它。翼神世音緩緩地單膝跪下,用手載起我們。朝比奈完全失去意識,就像裝滿水的塑料袋一樣沉重。將她留在翼神世音掌中,我被光所包圍,與翼神世音同化了。

  我坐在充滿沉靜水氣的空間中。也許是呼應我的意識,在翼神世音的上空能看到光圈開始浮現。為了讓翼神世音通過,光圈緩緩地擴展開來。

  我再度環顧城市,環顧著這個有媽媽的「溫柔」城市。城市中有好幾盞燈光,在每一盞燈光下,都有小小的幸福。也許是一家人正看著電視,開懷地笑著。也許是情侶在度過獨處的幸福時光。也許有誰正獨自懷抱著明天的希望。可是,那全都是虛假的幸福。我將目光自那些幸福的身影轉開,仰望光圈。

  接著,翼神世音緩緩地上升了。

  斷章12  紫東遙

  不行!

  翼神世音正在上升。綾人正從我的指尖溜走。為什麼?為什麼?每當我覺得自己已經牢牢抓住他,他就會從我的指尖溜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總要拋下我?

  「不行!綾人!」

  我吶喊著奔上通往運動場的階梯,翼神世音已經被頭上的光圈吸入直到腳部。有如要阻止我前往那裡,運動場高高的鐵絲網聳立在我面前。

  喀鏘……

  我抓住鐵絲網。

  「不行!你不能走!綾人!回來!回到我身邊來!」

  即使我聲嘶力竭,那聲音卻沒有傳達給他,翼神世音的身影消失在光圈的彼端。接著,光圈緩緩縮小,終於只剩下好像什麼也不曾有過的夜空。

  我一個人呆立在鐵絲網前。

  他走了……我的胸中又湧上沒能抱緊他的痛苦。到底得重複多少次……多少次像這樣的事?放棄吧!與其如此痛苦,不如放棄追尋他。

  然而我自己很清楚,我做不到。抓著鐵絲網,我當場雙膝落地,放聲大哭。

  不知到底哭了多久,艾爾菲的聲音伴隨著重重的腳步聲落在我的背上。

  「紫東!不能再待在這裡了,快點,」

  所以呢?綾人走掉了啊……

  「紫東!」

  艾爾菲以令人生疼的力道抬起我的頭,接著甩了我一巴掌。

  「振作點!紫東遙!」她粗魯地搖晃我的肩膀好幾次。「妳得振作一點!」

  我猛然回過神。沒錯。不管是在根來神至或東京,綾人都待不下去了。他只能孤伶伶一個人,帶著心中淌血的傷口逃到某處。我不能讓他孤單一人,也不能讓他的傷口一直淌著血。我得救他。

  伴隨著低音,瓦密裡翁總算抵達現場。

  「快!去追綾人吧!」

  「當然!」

  我們搭上瓦密裡翁,揮別了東哀。

  斷章13  三輪忍

  在我管理下的久遠大人失蹤了。當我為了報告這件事而趕往麻彌大人家時,那邊也正因綾人大人的失蹤亂成一團。

  「是嗎?」

  聽完我的報告,麻彌大人靜靜地說。

  「我知道了。我會再做指示。」

  那缺乏抑揚頓挫的口吻反而令人心生恐懼。這是麻彌大人生氣的表現。然而,完全不曉得這種事的九鬼司令卻不懂分寸地插話:「麻彌大人,請對TERRA的機動兵器下達攻擊命令。」

  麻彌大人連看都沒看,便靜靜地陷入沉思。但司令把她的舉動想成是單純的無視,明明住嘴就行了,他卻催促似地說道:「麻彌大人。」

  「現在別跟我說話。」

  「但是……」

  「九鬼。」

  麻彌大人總算看向九鬼司令,嫣然微笑。

  「我會殺了你喔!」

  與微笑相反的話語,令九鬼司令全身僵硬。在一旁的我也屏住呼吸。那不是謊言也不是玩笑,因為麻彌大人的確會這麼做。

  不過,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世音逃走,還讓TERRA的機動兵器也逃脫?還有久遠大人也是。為什麼?即使失去了阿蕾奎特和法瑟托,能夠使用的多雷姆也還有好幾具。要是立刻召喚姆人大人,像TERRA的機動兵器,應該能夠順利捕獲。

  不,不對。只要看著麻彌大人下定冰冷決心的臉龐,就能明白她還有什麼深意。像我這種人畢竟無法理解,但麻彌大人一定會有所計劃。一定是這樣的。

  6

  是外界。

  我們來到東京木星外面,再也無法回頭,我捨棄了虛偽的幸福。

  回頭一望,以夜空為背景的東京木星正刺眼地閃爍著。能看到東京木星的全景,表示翼神世音已來到相當遠的地方。這裡是哪裡?是哪裡都好。只要不是東京木星或根來神至就好。

  我看向右手,蜂巢狀的屏幕擴展到手上,我看見翼神世音手部的影像重疊在自己的右手上。朝比奈正飄浮般躺在翼神世音的掌中。無處可去的朝比奈,還有無處可去的我。今後我們到底該往哪裡去才好?

  ……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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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藍色的朋友】

  斷章1 紫東惠

  TERRA本部的雷達捕捉到東京木星表面的量子波。快一個星期不見的瓦密裡翁出來了。雖然因為量子力場的影響有雜音,但可以通信。

  「這裡是阿爾法Vl。已成功脫離東京木星,TDD組件無異常狀態,現在將返回基地。」

  「這裡是TERRA控制台。瞭解。」

  正當我要說明翼神世音的事時,耳機深處傳來令我難以置信的聲音。

  「翼神世音呢?他應該比我們早離開才對。」

  是姊姊。

  她果然搭乘了瓦密裡翁。

  雖然她在艾爾菲小姐出發同時失去蹤影,我也在想會不會是這樣,但我告訴自己,姊姊是因為情報部的工作才下見人彭。

  太狡猾了。

  自己跑到東京去。

  我一直在忍耐。儘管想去東京,儘管想到綾人身邊去,可是我忍下來了。但是……

  太狡猾了!

  代替沉默的我,金回答:「十五分鐘前已確認翼神世音脫離東京木星。但是,翼神世音沒有回答我方的呼喚而北上,之後因東京木星的磁力異常失去蹤影。目前空中自衛隊的早期警戒機正在搜索。到底是怎麼回事,請報告目前狀況。翼神世音與神名綾人怎麼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忍不住吶喊出聲。

  「為什麼沒有帶綾人回來?為什麼綾人不回到我們這裡來?」

  但是姊姊什麼也沒說。我只從耳機聽見了像是忍住淚水的呻吟聲。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司令,該如何處置?」

  金回望向司令請求指令。

  但是,回答的卻是白蛇監察官。

  「總之先對阿爾法V1下達返回命令吧!」

  「瞭解。」

  「看來將會很有趣。」

  白蛇依然站著,以輕視的眼神看向司令,嘴角冷冷地彎起。

  「讓只有配屬一機的瓦密裡翁在沒有支持下突入東京木星,結果連奪回翼神世音的任務也失敗了。這作戰指揮可真精采,功刀司令官大人。」

  功刀司令連眉頭也沒動一下。

  要是我的話,現在大概已經一拳揍向那傢伙的臉了。

  「紫東上尉也真讓人困擾。連命令權限都沒有,就躲入身為我方機密的瓦密裡翁中,而且還潛入東京。雖然在聽到她的報告前還不清楚事情原委,不過依她的作為,會在曠職問題上遭到質疑也是理所當然的。應該要提交到軍事法庭上吧!」

  司令抬頭瞥了白蛇一眼。

  「喔,看來你很不滿。很遺憾,你的人事權已經遭到剝奪。而且……」

  白蛇特別用戲劇化的動作從口袋拿出一張紙。

  「這是聯合統轄部今天早上送達的命令書。功刀仁上校,你的職務從今天起解除,並命你關禁閉直到有後續的指示為止。可以吧?」

  他故意看向司令的臉。好討厭的傢伙。

  「此外,要是對處分有所不滿,你有權在三天內申訴。你要行使這個權利嗎?」

  「不。」

  功刀司令靜靜地回答,白蛇滿足地點點頭。

  「那就好。說過不論什麼處分都接受的人是你,就別做垂死掙扎了。」

  接著,他折起命令書,塞進司令胸前的口袋裡,再瞧不起人似地從上方輕拍口袋。他的所作所為真是惹人厭。

  白蛇已無視於司令,以討人厭的視線環顧我們。

  「這有,藉由監察官的權責,今後TERRA將由我一色真負責指揮。」

  嘖,我們得在那種人底下工作嗎?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二十四日

  外界。

  安全障壁……啊,這是絕對障壁吧!我不敢相信,自己已經來到它的外面。而且外面還像這樣充滿綠意,簡直不像是真的。因為學校的老師都告訴我們,絕對障壁外只有無邊無際的無人荒野。就連呼吸也沒什麼問題。剛剛出來時,我不禁摀住嘴巴,被神名笑了。我很明白他為什麼想笑。那是我們一直以來相信的事物。說什麼時間速度不同,要怎麼去相信才好?還說今年是2028年,總覺得像個玩笑。大戰不是在兩年前,而是在十六年前就結束了。十六年就是我至今的人生。這些事就算要我馬上相信,也是無可奈何。我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就好像有人告訴我,地動說其實是天動說。讓我好想開口回答:「是嗎?是這樣子啊!」

  在感受到寒意時,我心想這些事或許是真的。儘管身處山裡,我也不信八月的盛夏會如此寒冷。說不定綾人所說的都是真的,當時我這麼想著。

  回頭一看,夜空中只看得清稜線的群山後方,可以看到——障壁反射了大城市的燈火,看起來就像在發光——朦朧的東京木星。我忽然很感激現在是夜晚。如果是白天,我的距離感似乎會出問題。遠方的山明明變小了,在山的另一頭卻有比山影還大的物體。我是從那裡出來的。腦袋雖然明白,我心中卻湧不起感慨。

  我們站在水庫的堤防上。巨大的機械人——雖然神名說不是,不過怎麼看都是機械人——正在蓄滿水的水庫湖中逐漸下沉。就算神名說我們是搭乘它越過安全……不,絕對障壁,可是為什麼神名擁有操縱機械人的力量?即使問他,神名也不肯好好回答,只說:「我可以操縱它。」

  在東京時,我以為神名是唯一沒變的,但也許他才是變得最多的人吧!

  還在東京的時候,他應該還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才不一會兒——如同神名所說,當東京的時間經過一個月,這裡的時間大約已過了半年。但在我的記憶裡,他從來沒缺席過——他就變成這樣了。

  但是,我現在也只能跟隨他。我能依靠的只有神名。

  我跟在他身後走下山路。通往水庫的單向道上連一輛車也沒有,當然會讓人感到不安。這裡只有令人害怕的蟲鳴聲,不時能聽見類似口哨的鳥鳴,加上我們的腳步聲。

  「這是哪裡?」

  儘管我問了,神名卻無法明確地回答我。看來他也不太清楚。

  「總之先走到城鎮,總會有辦法的。」

  他只是這麼回答我。不過,我想光是能說出這種話,就代表他很堅強。我是怎麼也沒辦法說出那種話來,只會感到害怕。

  當夜色緩緩轉亮,我們總算找到公車站牌。可是一看時間表,字段上幾乎都是空白,只有上午和下午各兩班車。這在東京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我問他現在的時間,但神名搖搖頭。

  「我要進入東京時,留下了自己的手錶。這只表是媽媽在東京買給我的,和妳的一樣,顯示的不是正確時間。」

  雖然在這裡並不正確,那卻是只屬於我們兩人的時間。

  走了很長一段距離,腳酸的我在公車站的長椅上坐下。幸虧他正在附近類似展望台的地方,讓我能稍微把鞋子脫掉一下。這雙鞋的跟有點高,害我腳上長滿水泡。不過,我不會抱怨。不論要到哪裡,我都得跟上綾人。

  這時,我聽見他的呼喚。我嚇了一跳,慌忙穿上鞋子。綾人應該沒看到我這不像樣的模樣吧!幸好他正在展望台上眺望著風景,沒有看向我。

  我走向展望台,在那裡能將週遭景物盡收眼底。在朝霞密佈的群山之間,是個還殘留著夜色的盆地。就像寶石箱翻倒了,盆地上閃爍著燈火,閃爍著人們的生活。

  綾人以清爽的表情看著風景,但我卻很害怕?

  怕那應該是很溫暖的街燈……

  我們兩個都已精疲力竭,坐在長椅上肩靠肩地睡著了。當我們被公交車的喇叭聲吵醒時,太陽已上升到很高的位置。在公交車上搖晃著,我們抵達了從展望台能看見的城鎮——京多市。

  雖比不上東京,但這裡也算是個多人的城鎮。到處都是陌生人,因為太不安,我緊緊抓住神名的衣袖。

  「不要緊。要藏起一片葉子,就要藏在樹林裡。人要躲起來,就要躲在人群中。俗話是這麼說的對吧?待在人多的城市會比較安全。」

  也許是這樣沒錯。不過,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是一定要逃亡的,但是神名呢?他不是曾被這裡接納過嗎?他是在逃避某個人吧?神名不肯告訴我。不過,一定與翼神世音有關。因為,如果不是從軍隊或哪裡偷出來,一個高中生是不會擁有那種東西的。我想他一定是從軍隊逃出來的。

  「手錶可以借給我嗎?」

  神名突然說。我問他要做什麼時,他回答我要拿去當鋪典當。當時我們只穿著身上衣服就飛出東京,也沒有錢——帶出來的一點零錢,剛剛拿去搭公交車了——高中生的身上,也不會有其它看來值錢的東西。所以,我脫下手錶交給他。

  把我們的時間托付給他了。

  妳在這裡等一下。說完後,神名把我留在當鋪外。路上的行人們邊走動著,邊不時瞥向我。感覺就像被視線刺中一樣,我心想會不會我是東京人的事被發覺了,因此心跳加快起來。事實上是因為我穿著夏裝,大家覺得奇怪,才會看過來。可是神名不在的時候,我就非常不安。好幾次都想衝進當鋪裡,卻還是沒這麼做。是他要我在這裡等的,不論發生什麼事,我都得等下去。

  大概經過不到二十分鐘,感覺上卻像經過了兩個小時左右,神名總算從當鋪回來。結果如何?我問道。

  「收購的價格意外地高。朝比奈的表是本來應該在姆大戰隔年發行的款式,市面上幾乎沒有流通。是很稀有的表款喔!」

  神名說道。我想那是謊話吧!從他的表情看不出有高價賣出的感覺,況且那手錶雖說是爸媽慶祝我升上高中的禮物,卻是便宜貨。不可能賣到高價。不過,我盡全力露出微笑,感謝他的辛勞。

  1

  老實說,我被當鋪宰了一頓。老闆徹底地檢查手錶,邊說那是在2022年發表過的生產用樣品,卻沒有出現在市面上的稀有表,卻不肯出高價。只要向他抱怨,那個老爹就沉默地指向廣告牌。廣告牌上大大寫著「十八歲以下的未成年人,需附有監護者同意書」。可惡。他看透了我的弱點。不過,不管怎樣我都得弄到錢。無可奈何之下,我只能忍受那個價格,要他換成預付卡給我。

  走出當鋪,朝比奈就坐在公路護欄上.她不安的模樣,就連看著她的我胸口都要跟著抽緊了。看到我時,她的臉龐幾乎令人悲傷地明顯放出光彩。我……一定得保護她。

  「結果如何?」

  「收購的價格意外地高。朝比奈的表是本來應該在姆大戰隔年發行的款式,市面上幾乎沒有流通。是很稀有的表款喔.」

  「是嗎?太好了。」

  朝比奈笑著說完後,立刻大大打了個噴嚏。

  「首先,我們得去買衣服。」

  「說得也是。」

  她難為情地紅了臉,點點頭。不管怎樣,先用到手的錢去買衣服。服飾店裡正好在舉行季末特賣會,我們買到了很便宜的衣服。朝比奈是毛絨絨的連帽風衣,我則是運動外套配鴨舌帽與眼鏡。眼鏡是沒有度數的玩具眼鏡。我看著自己映在街上櫥窗中的倒影,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變裝,猛一看倒也還能矇混過去。

  是不是把帽子壓低一點比較好,當我看著櫥窗調整帽子時,朝比奈注視著櫥窗中的我。

  「謝謝你送我。」

  那是什麼意思?是指我出錢買衣服,還是指我送她到東京外面來?

  我看向她,但朝比奈背對著我,看不到她臉上是什麼表情。

  「禮-物-呀!」

  她一字一字地說著,還配合心情蹦蹦跳跳起來。是嗎?收到別人買的禮物,會這麼開心啊!

  「錢有一半是妳的,等於是妳自己買的吧!」

  這沒什麼大不了,我想說的是這個意思,但朝比奈卻忽然停下腳步。

  「不一樣,是神名送我的。」

  這種說法加上她的背影,她應該是在後悔來到東京外面吧!

  「朝比奈,這樣真的好嗎?」

  「沒關係。沒關係的,這樣就……」

  她馬上回答,那回答卻背叛了她的心。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樣是不是比較好。而我也說不出「沒那回事,絕對是這邊比較好」這種話來。就連我也不知道。

  「先去吃點東西吧!」

  「嗯,就這麼辦。」

  我們交換了虛假的笑容,互相點點頭。

  「不好意思,我想買長程車票,可以用預付卡嗎?」

  我在京多站的綠色窗口前問道。大都市似乎比較喜歡乘客使用信用卡付錢,而不是預付卡,但這裡並不會如此。

  「您要到哪裡?」

  「到鹿兒島一張。」

  沒戴帽子也沒戴眼鏡,我故意用從東京出來時一樣的打扮去買車票。這是有目的的。朝比奈立刻拿著那張車票到票券商店(註:廉價販賣車票、機票、回數票等票券的商店。)去,換成別張預付卡,買了前往青森的深夜長途巴士車票。接著,我戴上帽子與眼鏡變裝,故意和朝比奈在不同時間上車,裝作我們並不認識。

  雖然很麻煩,但這樣就能稍微躲開追兵了。這不是我自創的方法,是從前在廉價偵探小說裡讀到的。不是我自誇,我可想不出這種手法來。

  在深夜巴士的車窗彼端可以看見黑夜。京多市真是個小城鎮,巴士才開了十分鐘便離開市區,不一會兒窗外便都是田野。僅僅偶爾有路燈掠過的單調風景無邊無際地延續著。車窗玻璃映出朝比奈的臉龐,她隔著走道坐在對側座位上。她的側臉看來好不安。

  我到東京外面來的時候,表情也是這麼不安嗎?遙小姐當時是以什麼樣的心情看著我呢?那時候,我得知曾經相信的世界都是虛假的,且被丟進了無依無靠的世界裡。遙小姐溫柔地鼓勵我。我明明是個姆人,在根來神至,她卻像對待家人一樣地對待我。是因為我能操縱翼神世音,她才會如此溫柔地對我嗎?至少,我覺得遙小姐並非如此。

  根來神至上的人現在怎麼了?他們一定很生氣吧.我隨便帶走翼神世音,進入東京後又飛出來,當他們以為我要回去的時候,我卻像這樣到處逃亡。如果我是八雲先生他們,是絕對不會原諒我的。儘管如此,我卻非得到處逃亡不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朝比奈能依靠的只有我。

  我仔細凝視朝比奈映在車窗玻璃上的臉孔。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二十四日後續

  我仔細凝視神名映在車窗玻璃上的臉孔。因為,沒有其它東西可以盯著看了。

  我們用非常麻煩的方法搭上深夜巴士。神名說這麼一來可以稍微甩開追兵,但是……他是在逃避某個人吧?不過,那是因為有人需要他。在這個世界上,有人需要他。

  在窗戶的另一頭只能看見黑夜。我感到非常不安。

  不是前往終點站青森,我們在途中一個叫大竹的城鎮下車。離開溫暖的巴士時,夜裡冰冷的空氣令我不禁打顫。我們已來到相當偏北的地方。後來有輛長途卡車讓我們搭了便車。「私奔嗎?」卡車司機雖然這樣取笑我們,但他是個好人,一路上告訴我們許多有趣的經歷。接著,我們在名叫測穴的城市附近下了卡車。測穴市是個側身於海邊的城鎮。海埔新生地上就像東京灣岸,排滿了嶄新奇特的建築物,不過每一棟都不高,只有一棟像尖塔一樣的高樓大廈。測穴就是這樣的城市。

  「接下來要怎麼辦?」

  我一問,神名回答要暫時藏身在這裡。因為深夜才抵達,不論哪間旅館都休息了——儘管裝潢誇張的旅館還有空房,但那實在有點……沒辦法,我們進入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電影院。這是我第一次到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電影院。進去的同時,立刻傳來一股奇怪的臭味。被灑了果汁還是什麼東西的地板黏答答的,座椅也陳舊不好坐。不過,不能太要求。屏幕上播放的儘是些充滿血腥的B級恐怖片。雖然不喜歡,反正英文可以當做沒聽到,閉上眼睛倒也沒什麼。

  到了明天,得找個旅館藏身起來。暫時得躲在這個城市裡。暫時是多久?說要藏身,會變成兩人獨處吧!儘管充滿不安,我卻有點開心。我討厭這樣。自己好像變成了骯髒的女人。昨天之前,我還有鳥飼守這個男朋友,現在卻想像著和神名一起生活,還覺得有點開心……

  想著這些事,我睡著了。

  然後,我發出接近慘叫的吶喊聲驚跳起來。我作了惡夢。好可怕……

  但是,我想不起來那是怎樣的夢。那就像手上沾滿了黏稠藍血的惡夢。當我喘著氣抬起頭時,「政府宣傳」的字樣出現在屏幕上,接著播放起連小孩子也畫得出來的簡單卡通,還配上旁白。

  「威脅我們的生活,人類的敵人姆民族!姆民族流著藍色的血液。看到有人的血是藍色的,請立刻向附近警察局通報。打倒姆民族!姆民族是地球的敵人。是恐怖的侵略者。」

  好殘酷的旁白。神名告訴我的時候,我還摸不著頭緒,但在這裡,東京的人們全都是殺害了二十億人類的姆民族的同夥。

  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我回想起在東京的事。媽媽的血、阿守的血,還有我的血。不,我的血是紅色的。因為那時候我流的血是紅色的。看起來會像藍色,是因為看見媽媽與阿守的血受到驚嚇的關係。傷口上有神名替我綁上的手帕。手帕會是藍色的,是因為上面有藍色的圖案。

  而且他告訴我了。他說血是紅色的。我相信他。

  我看向鄰座,神名正睡得香甜。小心地不吵醒他,我悄悄握住他的手。只有這雙手的溫暖,是我現在所能相信的一切。剩下的這個世界都對我抱有敵意。我該怎麼辦才好?

  斷章2  貳神讓二

  持續坐在櫃檯三十年,相繼看逼了人生一切悲喜。這個當鋪的老爹就有這種味道。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你知道保密這個名詞嗎?」什麼保密,對我來說連個屁也不是。

  「我知道你用那個東西檢查過ID了。」

  我指向桌上的舊式ID檢驗機。

  「給我看他典當的東西。」

  老爹一瞬間遲疑了。正當我想以聯合國的權限亮槍時,老爹放棄似地歎口氣,緩緩拿出兩隻手錶。典當品是手錶?把時間都賣掉了,看來他真的很缺錢。不過啊,目標等級一,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因為我正在追蹤你。

  「這是證物。別想它們會回到你手裡。」

  當我小心地不讓指紋被擦去而用手帕包起手錶時,老爹出聲抗議。明明是狠狠殺價,便宜買下稀有貨,就別裝出一付了不起的模樣。我緩緩地用手指敲向老爹面前的注意廣告牌告訴他。這不是特地寫得很大嗎?

  「十八歲以下的未成年人,需附有監護者同意書」。

  「像你這樣的善良市民,應該不會從事違法行為吧!」

  諷刺他之後,老爹輕輕歎口氣,搖搖頭。沒錯沒錯。別和強者作對,這才聰明。

  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照我過世的老爸喜歡的說法,就是「雨大得像車軸翻過來似地」。為了搭上草薙的車,雨大到我才一收傘,肩膀就濕透了。

  「開車。」

  「要到哪裡去?」

  「總之先出發,走了再說。」

  我臭罵草薙,要他開動車子。

  「應該就在這附近。5A大概在山裡吧!喂,給我地圖。」

  「對不起,車上只有導航系統。」

  草蘿很愧疚地說。

  「混帳。開車是需要導航系統,不過地圖可是搜查的必備用品啊!真是的。」

  邊碎碎念,我邊操作著導航系統。山裡、山裡……喔,岡崎水庫。大概就是這裡了。

  「喂,去這裡的水庫管理處確認,昨天或前天的水位有沒有變化。」

  「光是一具翼神世音,應該不會讓水庫的水位上升……」

  「你為什麼老是說些多餘的話。有那麼大的東西沉下去,當然會掀起巨浪。閉上嘴繼續開車吧!」

  「所以說,我們要去哪裡?」

  真是的,這傢伙真不機靈。

  「到車站去。」

  JR京多站就在附近,但進入車站時我又淋濕了。算了,如果有逮到獵物的話,這次就連乾洗費都能申請到。我讓購票口的站員看了照片,他證明目標的確來買過車票。

  「髮型就是這種感覺。他穿著短袖,讓人想問他不會冷嗎?」

  還穿著短袖?有問題。

  「有戴眼鏡或是變裝嗎?」

  「不,和這張照片一模一樣。」

  「他買了到哪裡的車票?」

  「他買了往鹿兒島的車票。很少見啊,從這裡過去的話,搭飛機會更快。」

  沒錯……我還以為他是個聰明的獵物。短袖,鹿兒島,短袖,鹿兒島。這兩個字眼異常地牽動著我。向站員道謝後,我再次淋了一身濕衝進車內。

  「找到了嗎?」

  「……這城裡有票券商店嗎?特別是不太在乎身份證明的那種。」

  草薙說了句包在我身上,只見他敲打著鍵盤,一瞬間列出幾家店的清單。在第三間店就賓果了。的確有人在那裡賣掉前往鹿兒島的車票。不過,賣方是個少女。她自稱是大藪芳子,但那八成是假名。真不愧是會賣票券給未成年人的商店,老闆只記得少女穿著連帽風衣與留著一頭短髮。我們也前往剩下的店家,確認他們有沒有收購前往鹿兒島的車票,不過除了第三間就沒有了。

  他好像聰明了點,不過還有同伴啊,有攜伴的話,在逃亡上會比較困難,對我方來說是個方便。我回到車上,立刻用手機向人聯絡。

  「神名買了前往鹿兒島的車票,大概就潛伏在附近吧!不會、不會……那麼就先這樣。」

  嘖。他還是一樣,是個很討人厭的傢伙。

  「你打給誰?」

  「一色那傢伙。」

  「啊,那條白蛇啊!」

  就連草薙都稱呼他為白蛇,這讓我不禁想同情一色。

  「發出暗號聯絡聯合統轄部……說目標假裝前往鹿兒島,正往其它方向逃亡中。正持續調查。以上。」

  「是……思,TERRA那邊怎麼辦?」

  「別管那邊。」

  放著不管也沒關係。

  會要我進行對觀察目標,現在變成追蹤對像等級一的搜索,代表統轄部打算不透過TERRA直接運用5A。哎呀,這不是下面的人可以判斷的。要是輕舉妄動被捲入政治中,那我可受不了。

  「好了,該去磨磨鞋底了。」

  「貳神先生看來很高興呢!」

  草薙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

  「狐狸越聰明,獵犬就會越有幹勁啊!」

  好了,狐狸殿下。你能讓我享受到什麼程度?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二十五日

  走出電影院時,天色已經全亮。雖然兩人都睡在狹窄的座位上因而腰部酸痛不已,但清晨的空氣讓人感覺非常舒服。我們在城裡的觀光導覽處問到幾間廉價旅館。因為沒有多少錢,只能一間間走過去問。這城市雖小,走起來卻很大。第一間旅館回絕了我們,第二間旅館只剩下昂貴的房間。在尋找旅館的過程中,天色漸漸轉向黃昏,腳步也變得疲憊。不過,總算找到願意讓我們住宿的廉價商務旅館。

  我們在櫃檯的住宿名冊上寫下名字。神名毫不猶豫地寫下「三島守」,看到「守」這個字,令我的胸口有點發疼。我則在神名的名字下面寫了「三島綾」。

  面向海面的房間感覺很舒服,但房裡只有一張大床。沒辦法,兩張單人床和雙人床的價錢是不一樣的。沒關係,因為我們是兄妹——在住宿名冊上是。

  「很累吧?」

  進入房間後,神名溫柔地問我。

  「不會。」

  「騙人。」

  其實我的腳已軟弱無力了。

  「妳先去沖澡吧?」

  他這麼一說,不禁讓我心跳加速。看到我有點吃驚的表情,神名楞了一會,但似乎馬上就察覺原因。

  「啊,我不是那個意思。」

  神名滿臉通紅地慌忙否認。他像這樣脫線的地方,我很喜歡。

  我照他所說的先去洗澡。不過,洗澡前得先刷牙。好久沒刷牙了,感覺很不舒服。我拿出旅館準備的牙刷來刷牙。旅館的牙刷很硬,我不小心刮傷了口腔。當我想要漱口而取出牙刷時……

  牙刷的前端染著藍色。

  簡直像沾到顏料……我立刻扔掉牙刷。

  騙人。神名明明說過我的血是紅色的。這條手帕也是藍色的圖案。我戰戰兢兢地解開手帕,底下有一道小傷口。

  傷處口染成一片藍色,背叛了我的期盼。

  「威脅我們的生活,人類的敵人姆民族!姆民族流著藍色的血液。」

  昨天看過的政府宣傳短片在我腦海中復甦。

  「看到有人的血是藍色的,請立刻向附近警察局通報。」

  我得打電話給警察才行,因為我看到藍血的人類。那個人就是我……要是我這麼說的話會如何?警察會衝入這裡射殺我嗎?還是說,大家會拿著石頭與木棒追打我?

  「打倒姆民族,姆民族是地球的敵人。是恐怖的侵略者。」

  神名正在說些什麼。但是,我無法回答,只能搖搖晃晃地離開洗手台,靠在浴室門上。

  「朝比奈!回答我!妳不舒服嗎?」

  我慌忙抓住門把。要是神名現在進來,我是姆民族的事就會被拆穿了。雖然想著得回答,聲音卻卡在喉嚨裡。

  「沒什麼。」

  我總算發出聲來。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頭昏。一定是肚子餓了……」

  我說了謊。因為不想遭到這個世界的人們攻擊,我說了謊。因為不想被神名拋棄,我說了謊。不,這也是謊話。事實上,我是不想看到神名知道我是姆民族時眼中浮現的厭惡之色,才會說謊。

  「真是的。那我們到哪裡吃點東西吧!」

  神名開朗的聲音刺入我的背脊,令我痛得溢出淚來。

  2

  帶著喊肚子餓的朝比奈,我們來到夜晚的街道上。

  「要吃什麼?啊,不知道附近有什麼店,走一走總會有什麼能吃的。」

  「就交給神名決定啦!」

  朝比奈看來很沒精神。唉,到處走來走去已經累了,又餓到頭暈的程度,這也是無可奈何。

  「豬排飯怎麼樣?」

  「我現在不想吃肉。」

  「那就吃點清爽的東西吧!烏龍面和蕎麥面哪個好?」

  回頭一看,朝比奈正佇立在路上。

  「妳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搖著頭的朝比奈臉色看來不太好,是因為被行人號志的藍光照到嗎?

  「神名,那個……我……」

  她看來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

  「我有事情想告訴你。」

  「怎麼了?那麼鄭重。」

  「那個……」

  號志變成紅色。朝比奈雖然對我說了些什麼,聲音卻一下就消失在經過的大卡車聲中。

  「什麼事啊?」

  我催促她,她的臉上浮現不成形的笑容。

  「吃蛤蜊意大利面好了……」

  「是嗎?」

  我們彼此交換了刻意的笑容,點點頭。

  「喂。」

  「嗯?」

  朝比奈自蛤蜊意大利面的餐盤抬起頭。我們正在好不容易找到的意大利麵店裡吃遲來的晚餐。

  「阿守怎麼樣了?」

  能夠清楚地看出,她的臉像凍結般僵住了。

  「那副眼鏡滿適合你的……可以借我一下嗎?」

  她避而不答。她不想談關於阿守的事。離開東京之前,朝比奈曾說過:「阿守不是我所認識的阿守。」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看,適合我嗎?」

  她在眼鏡深處的眼神帶著無法隱藏的不安。

  剛剛也是這樣。在行人號志那邊時,我能想像得出她想說什麼。她在想著自己是姆民族。要回答她「妳是姆民族」是件簡單的事。但是,萬一她像我一樣並不知情,萬一她緊抓著「自己是普通人」這個謊言的話……我不想和八雲先生站上一樣的立場。

  我得盡可能避開姆民族和阿守的話題。現在的她,就像細薄的玻璃風鈴一樣脆弱。要是再受到傷害,也許就會壞掉了。

  「你要不要吃一點蛤蜊意大利面?」

  「嗯,當然要囉!」

  她靈巧地用叉子替我捲成一口份量的意大利面,吃起來鹹鹹的。那是朝比奈淚水的味道。

  斷章3  貳神讓二

  雨持續下著。真討人厭,就算是女人的眼淚,也未免哭得太久了。

  我在長途巴士的車站打聽。為了等待詢問長途巴士的司機,時間不停逝去。對方開車來回一趟就得花上一天,視情況而定,也有人會在目的地住一晚才回來。坐在候車室帶著濕氣的廉價座椅上,我不停抽著煙。草薙他們負責從市內的出租車公司開始清查。唉,我不覺得沒錢的人會奢侈地去搭出租車,如果他把5A沉入岡崎水庫,會不想離得太遠是人之常情。當然,想要盡可能離得越遠越好也是人之常情。正因為人之常情是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我現在才會坐在這裡仰望著雨……不過,這椅子坐起來真是讓屁股發疼啊!

  當我打算踹飛這張可惡的椅子時,前往青森的司機總算回來了。剛才用網絡聯絡過,他說的確載到一個少年,是有力的候選人之一。當司機打算下車,一腳還踩在踏階上時,我逮住司機,讓他看了目標等級一的照片。

  「啊!」

  他的表情是有這麼回事。

  「雖然有戴眼鏡,不過我想應該就是這孩子。」

  賓果。總算找到你啦,狐狸殿下。

  「他有同伴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同伴,不過有個相同年紀的女孩和他一起下車。」

  「他在哪裡下車?」

  「在大竹。」

  「大竹?」

  「就在青森前面。」

  司機說著,用手比向掛在車站牆上的陳舊運行地圖。由站牌來看,是在青森的前兩站。

  「多謝啦!」

  話尾還飄蕩在兩人之間,我已經飛奔而出。找到痕跡的獵犬可是很迅速的。我邊跑邊聯絡草薙,要他開車過來。我鞭策草薙,用無視於時速限制的高速在路上奔馳。都開了這種休旅車,誰會搞什麼安全駕駛啊!我年輕的時候,還是汽油車全盛時期,只要一加速,引擎的低音就會愉快地在腹部迴響。不過,我對電動汽車實在很不滿。不論加速到多快,都會響起汽球漏氣似的咻咻聲。

  車子總算抵達大竹。這是個依附在JR車站旁的小鎮,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地方。

  「真幸運。如果他們是待在這裡,應該馬上就能找到了。要是逃進山裡,那就有點麻煩。」

  草薙說出不得了的蠢話。目標等級一可不是受過求生訓練潛入外界的姆民族。他不過是個小鬼,哪會逃進峰頂還積著雪的山裡啊!

  「混帳。要是兩個男孩女孩逃到這種地方,那才像是科特迪瓦的日本人一樣顯眼。他們是從這裡開始搭便車旅行吧!」

  「他們會去哪裡?」

  草薙打開地圖。

  「從國道北上的話,會經過神樂而抵達青森。南下則是宮前、測穴、三之下……」

  是南下還是北上?這種時候腦袋就派不上用場,而是腳該出場的時候了。

  「好,先打聽看看。」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二十六日

  今天早上醒來,神名已經穿上衣服準備出門。他說要去打工,似乎是做領日薪的工作。

  「可以嗎?」

  我問他。雖然神名若無其事地回答,但昨天他把床鋪讓給我,自己睡在冰冷堅硬的地板上,應該沒睡多久。

  「不要勉強自己。我也可以工作。看,是女生賺得多對吧?」

  就算我說出「賺得多」,神名似乎還是不明白我指的是什麼。無可奈何之下,我只得說出「就是晚上的工作……」。他的表情變得非常可怕。我以為他會打我,但神名只是拉起我的手,溫柔地拍了拍。

  「別說這種話。要是妳賺得比較多,我會很沮喪的。」

  雖然他是笑著這麼說,眼神卻非常悲傷。對不起,神名。我再也不會說那種話了。對不起。不過,我是認真的。為了你,要我變得多骯髒也無所謂。

  「別勉強自己喔!」

  「我知道。我走了……」

  話說完他便出門了。我從旅館窗戶一直目送著神名的背影。

  沒有神名的房間變得非常寬敞,總覺得有點寒冷。我被孤伶伶地拋在這裡。打開房裡附設的電視,大戰前經常在連續劇裡看到的少年演員變成大叔出現在電視上,讓我嚇了一跳。之後開始進廣告,又播出了那個政府宣傳短片。

  「威脅我們的生活,人類的敵人姆民族,姆民族流著藍色的血液。」

  我慌忙關掉電視。電視一沉默下來,寂靜就從窗戶溜進來。就像要被寂靜給壓潰了,我想著要是又播那段短片再關掉就好,於是再度打開電視。電視上正播放著早上的綜藝節目,但陌生的主持人一直在說八卦,一點都不有趣。每次進廣告,我就為了這次不知會不會播出那個政府宣傳短片而心跳加速,無法忍耐地關掉電視。這麼一來,寂靜卻又悄悄接近。當我討厭這樣而打開電視時,寂靜便消失了。重複了好幾次這樣的舉動,我終於扯下電視的插頭。

  倒回床上也無事可做。時間延伸到令人討厭的程度,每回看時鐘,時間都還過不到一分鐘,這不禁讓我生起氣來。

  我想了許多關於東京的事。阿守的事、媽媽的事、國中時代的事……音樂教室的影像再度浮現。我確定在那裡一定發生過什麼事。大概是和神名一起吧!我還想不起來,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不過,會留下那麼清晰的印象,一定是好事。

  一定是好事。絕對沒錯。

  真希望神名快點回來.

  敲門聲響起。好像是他回來了。太好了。

  神名正在睡覺。他把從碼頭現場要來的紙箱鋪在地上,好像要用毛毯把身體捲起來似地縮成一團。雖然他沒有說得太清楚,但他做的似乎是勞動工作。對身份不會太囉唆又能夠領日薪的,或許也只有這種工作。

  要是他發生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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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2-16 12:02 AM

  3

  已經是星期天了。才只工作兩天,我就精疲力盡地一直睡到中午。醒過來時,朝比奈正注視著我的臉。

  「怎麼啦?」

  「沒有,我只是在看神名的睡臉。」

  笑著說道的朝比奈,一定是在醒來後也屏住呼吸沒有出聲吧!

  「不好意思。」

  「咦?」

  「沒什麼。好了。」

  準備起身時,肌肉的酸痛令我皺起臉。美術社的人果然不適合港口的勞動。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去舉重鍛煉體力。靠搭乘翼神世音不可能培養出體力啊!

  「以後換神名睡床鋪吧!我睡地板就好。」

  「不要緊。這關係到男人的面子。」

  事實上,如果睡在床上,我想我會因為疲勞睡死到早上還爬不起來吧!

  「吃過飯了嗎?」

  我看向放在床邊的麵包,似乎不曾動過。

  「怎麼,不用在意我,妳先吃就好。」

  「我沒那麼餓。」

  她很明顯地是一直在等我醒來。

  「到外面去吃吧!」

  「可是,還有麵包啊!」

  「從事肉體勞動的人只吃麵包沒力氣。來,走吧。走吧!」

  我把朝比奈從座位上拉起來,帶她到外面去。戶外的春天陽光十分炫目。

  在外面解決掉早餐兼午餐後,我們在商店街上閒逛。生活相當辛苦。在東京,媽媽為我準備的一切,還有在根來神至時遙小姐和小惠替我做的許多事,在這全都得靠自己。這件運動外套差不多該換了。當我邊想著這些事邊閒逛時,清脆的鈐音響起。我們同時停下腳步。掛在一間雜貨店前的玻璃風鈴隨風飄動。

  「好可愛的鈴聲。」

  雖然那只是個繪有青鳥,非常普通的玻璃風鈴,不知為何卻在我們兩人心中迴響著。朝比奈在我出門的時候,為了不被發現,得連一點聲音都不能出地待在旅館房間裡。那個房間太安靜了。掛個風鈴或許不錯。

  「要買嗎?」

  「不用啦,太浪費了。」

  「買這個還不要緊啦!」

  「不要啦。那樣太奢侈了。」

  就連買一個風鈴都會說太奢侈的朝比奈,可憐到讓我想緊緊擁抱她。

  星期一我到港口去時,工頭吃驚地說:「像你這樣不中用的傢伙,我還以為星期一就不會來了。」或許他很驚訝吧,那天的工錢比平常多出一點。買完生活必需品,付清住房費後,似乎還能剩一點錢。好,就去買吧!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二十九日

  我在寫日記時睡著了,醒過來時已經是晚上。從窗口射入的月光將房間映成一片蒼白。我明明什麼也沒蓋就躺在床上寫日記,睜開眼時身上卻披著毛毯。咦?我心想著,是綾人回來了。

  「嚇到妳了?」

  逆光站在月光中的綾人溫柔地微笑。

  「沒有。」

  「是嗎……雖然身體很疲倦,我卻睡不著。」

  「歡迎回來。對不起,我睡著了。」

  「沒關係。這樣我就能看到朝比奈的睡臉啦!」

  難為情讓我臉紅到耳根。

  「很糟糕嗎?」

  「什麼?」

  「我的睡相。」

  「很糟糕。會磨牙,又會呻吟,很嚇人啊!」

  「騙人。」

  「騙妳的。」

  這麼說著,綾人又笑了。

  「真是的。就算是開玩笑,有些話也不該對女孩子說吧!」

  當我鼓起臉頰時,有陣鈴音響起。咦?那是什麼聲音?仔細一看,昨天下午在店裡看到的風鈴,正隨著空調的微風搖晃。

  「咦?」

  「因為很便宜,我就買下來了。」

  「根本不用買的。」

  「不要緊。這個房間太安靜了。從東京出來以後,妳會因為寂靜不知所措,對吧?」

  是為了白天獨自留在房裡的我而買的嗎?我好開心。眼淚幾乎奪眶而出。

  「謝謝你。」

  「別客氣。好啦,該睡了。」

  說完,綾人在紙箱上蜷起身軀。他那麼累了……看到他那模樣,我好心痛。

  「你到這邊來睡吧?」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這是男人的面子。也就是所謂的逞強。所以別管我了。」

  「不是的,這是雙人床,一入睡一半不就行了。」

  綾人沉默了一會。

  「還是不行。要是那麼做的話,我……我……」

  很難受地說出這些話後,他蓋上毛毯轉向一旁。他的背影在拒絕我。不,那身影在拒絕著自己的慾望。

  我實在搞不懂男孩子的這方面。

  不過,要是綾人的話,我不在意……

  他正在睡覺。這篇日記是藉著床頭燈來寫的,。

  風鈴搖晃著。

  發出沉靜的聲響。

  聽來也像悲哀的聲響。

  這樣的生活不知能持續到什麼時候。我很明白,這段日子就像這脆弱的玻璃一樣。但是,我希望它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這麼一直下去。風鈴再度發出悲哀的玻璃鈴聲。

  斷章4  貳神讓二

  可惡。最近這陣子我一直是個雨男,在八戶和三之下也一直下著雨。測穴今天的氣象預報明明是陰天,卻在我抵達時開始下起小雨。

  目標等級一與其同伴就在這個城市裡。這幾天,我們真的像要磨平靴底一樣地四處奔波。上面的人每天都在說「快點報告」、「提出成果」,既然如此,就增援更多人力與資金啊!這麼一來,只要一天就能找到讓他們搭便車的長途卡車司機了。既不出錢又不出人,光會出一張嘴。

  不管怎樣,既然追到這裡,剩下的就只是時間問題。不必考慮他們從這裡前往其它地方的可能性,因為我長年來的直覺,告訴我他們就躲在這裡。但是,測穴市雖小,要讓兩個人藏身也很足夠了。要從哪邊開始著手呢?從市內旅館找起,還是周租公寓找起?測穴是個港口都市,一定會有與港口有關,不太仔細核對身份的日領工作。就從那裡找起?在那之前先填飽肚子吧!我記得測穴的白湯拉麵很有名。

  走進店裡喘口氣,當拉麵總算送上時,草薙來電。

  「5A起動了。」

  「什麼!」

  看起來很好吃的白湯拉麵啊,不能吃你真是對不起。我付完帳後,拿了收據。即使吃不到,至少也要算到出差費裡。

  「快詳細說明。」

  我朝下起大雨的外頭飛奔而出,邊向手機大喊。

  「那是……哇!」

  手機裡傳來草薙吃驚的聲音,我聽見有什麼巨大的物體甩掉大量的水在移動的聲響。

  「……往……方向……」

  可惡,有噪聲讓我聽不清楚。5A開始移動了嗎?

  「怎麼了?」

  我試著朝手機大吼,但回答的只有噪聲。可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仰望降下傾盆大雨的沉重天空。

  朝比奈浩子的日記五月三十一日

  已經過了六天。不過在東京卻連一天都還不到,我對這一點還不是很能掌握。

  今天早上出門後,綾人很快就回來了。似乎是打工的地方預定入港的船還沒回來,就說今天不必做工,要他們回去。鬱悶地待在房間裡什麼也不能做,我便邀綾人到外面去走走。

  外頭下著小雨。

  雖然有帶傘,但綾人讓我一起撐在他的傘下。在旁人看來,我們一定像是一對情侶。

  「要去哪裡?」

  「到神名打工的地方去。」

  「港口,那也不錯。」

  我們前往港邊。海潮的氣味傳來,港口雖然有個類似台場海濱公園的沿海公園,但因為下雨幾乎沒有人影。就好像是我們把公園包下來一樣。我們在附屋頂的長椅上坐下,在這能夠近距離看見往來的船隻。那艘是瓦斯船,那艘是巴拿馬籍的貨船,綾人一一向我說明。據他所說,他似乎是在這幾天才對船隻熟悉起來的。好像是在港口工作的人數了他很多知識。

  「那艘船要開到哪裡去?」

  我喃喃說道。外國吧,大概是歐洲或非洲,綾人告訴我。

  「真好。不久之前,我都還相信世界上只有東京。」

  「我也一樣,我只是比妳早一點明白。」

  綾人說總有一天要到美國或非洲。美國我是瞭解,但為什麼想去非洲?我這麼問他。他似乎是想去看看影響了畢加索與其它藝術家的非洲藝術源流。想像著非洲熱帶草原上與獅子站在一起的綾人,我有點想笑。感覺好久沒笑了。

  「朝比奈有想去哪個國家嗎?」

  突然這麼問我,我也沒有答案。

  「去哪裡都行。雖然這麼說……但不是這裡的某個國家。是離這裡很遠的地方。」

  汽笛發出非常悲傷的聲響。被小雨淋濕的海鳥,停在公園的扶手上歇歇翅膀。我突然好羨慕海鳥,因為牠們可以用翅膀飛到喜歡的地方,我卻沒有那樣的翅膀。也沒有能讓我搭乘,帶我往某個不是這裡的國家去的船。在這個地球上,不會有國家不會說我是姆民族,也不會有國家不追捕我。

  如果說只有一個的話,那就是東京。但是,我不能回到那裡去。

  我感到悲傷起來。

  我是姆民族。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類。

  就在這時,綾人輕叫一聲,將手指放入口中。他似乎被木製長椅的尖端給刺傷了。

  「讓我看看。」

  我說要幫他把刺挑出來,綾人若無其事地讓我看了他的手指。指尖正像被針刺到一樣,緩緩地泌出鮮血。

  是紅色的血。

  是與我不同的血。

  我感覺看到了流動在自己與綾人之間的深河。

  我忍不住落淚,放聲哭泣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我真的是孤單一人。就連唯一可以信賴的綾人,也是紅血的人類。

  這實在太令人感到悲傷了。

  4

  「妳在寫什麼?」

  「沒什麼。別在意。」

  朝比奈慌忙合上記事本。她的眼睛還紅紅的,聲音也因為哭泣而有點沙啞。

  在公園裡,傾盆大雨就像配合著朝比奈的淚水一樣降下。我拉著不停哭泣的朝比奈回到旅館。雖然撐了傘,我們卻都渾身濕透。我要她去沖個澡,朝比奈卻坐在床上,只是搖著頭。雨不停下著。無法忍耐這種氣氛,我去沖澡了。讓熱水從頭淋下,當我拿起肥皂時,指尖一陣刺痛。我看向又緩緩染紅的指尖,心想一定就是這件事的關係。她介意自己的藍血。

  我很後悔沒有和她談到這個話題。

  因為兩個人都在隱瞞,所以一直避開這件事。但是,再也不能敷衍下去了。下定決心要與朝比奈好好談談後,我走出浴室時,她正認真地在記事本上寫著什麼。朝比奈回過頭來,還有點濕的頭髮閃爍著光澤。

  「要衝澡嗎?」

  「現在不用。」

  「會冷嗎?」

  「不要緊。」

  我在床鋪的另一頭坐下。不知該從哪裡開始談起,我該怎麼辦才好?

  「那個……」

  我試著向她開口,卻說不出接下來的話,只有笨拙的言語隨意滾落在床鋪上。

  雨持續下著。雨聲充塞在屋內,那聲音卻只能加重沉默。這片死寂,是在東京家中的死寂。對了,告訴她媽媽的事吧!不管怎樣,只要說話,至少沉默會消失。

  「我的媽媽其實不是我真正的母親。雖然她很冷淡,但也有她的優點。我有點說不上來,但我以前很相信她。」

  說話時,我想起媽媽的臉龐,想起她溫柔地微笑著的臉龐。

  「很好笑吧.她居然不是我真正的母親。我的親生母親在哪裡……我到底是什麼……我為什麼會誕生到世上來?」

  我中斷了苦澀的言語。說真的,我為什麼會誕生到世上來?

  「那個媽媽告訴我,你的血總有一天會變成藍色。」

  我知道背後的朝比奈回過頭了。

  「這是真的。我是姆民族,所以沒辦法待在這裡,逃回了東京,卻也沒辦法在那裡待下去……和妳是一樣的。」

  溫柔但熾熱的團塊就像撞擊我的背部似地壓上來。

  那是朝比奈的身軀。我聽見她微小的啜泣聲。

  「朝比奈……」

  「對不起。」

  朝比奈用哭音說道。

  「我只想著自己,卻沒有替神名想過。」

  「我……」

  「別說話。現在就讓我這樣吧!」

  她把臉埋在我的背上,聲音也變得含混不清。我知道背上正因為她的淚水發熱。她的難過透過背脊傳達過來,連我也想掉淚了。

  「在音樂教室裡發生了什麼事?」

  朝比奈拚命地想改變話題。

  「我不知道,我也想不起來。」

  「不過,一定是好事吧!絕對是。」

  「是啊,絕對是好事。」

  「是這樣沒錯吧!絕對、絕對發生過好事。所以我才會忘不了。兩個人都沒有忘記,一定是因為那裡曾發生過對我們來說很棒的事。」

  用開朗的口吻說著,朝比奈看來很難過地嚥了口氣。

  「我想不起從前的事,就連自己的記憶都無法相信。我只有神名你了。除此之外,我都無法相信。我能信賴的……」

  纖細的手臂環住我的胸口。

  「只有你的溫暖。」

  我將手交疊在她的手上。她的手還像淋到雨時一樣冰冷.我緊握住那雙可憐的手。如果我的手能給她溫暖,那我想一直握著她的手。

  「朝比奈……」

  不知道是誰先倒向床鋪的。回過神時,我們都已倒在床上。朝比奈就像覆在我身上一樣地擁抱住我。這時,我才第一次明白什麼叫人體溫柔的重量。第一次明白,人的身體可以這麼熾熱。

  朝比奈的臉就在我的臉旁。她的髮梢傳來香氣,那是她的味道。

  「朝比奈……不可以。」

  我好不容易才開口說道。我的聲音既沙啞又無力。

  「神名……綾人你,好溫暖。」

  冰冷的手疊上我的手。但是,在冰冷底下卻藏有呼吸的熱度。我彷彿就要溶化在那熾熱中。

  我看著她的眼眸。她眼睛的顏色有這麼深邃嗎?從讀小學就在一起的,我卻對她一無所知。

  眼眸深處映出了我。她也映在我的眼中嗎?

  她的唇就在眼前。濡濕、帶著熱意的豐軟唇辦就在那裡。

  她的呼吸聲傳了過來。

  我的呼吸聲也傳了過去。

  她的心跳聲傳了過來。

  我的心跳聲也傳了過去。

  開始刻劃出屬於兩人的時間。

  好難受。腦袋裡明明想著不能做這種事,心卻不肯聽從。

  我緊握住朝比奈的手好幾次卻又放開。

  「沒關係。」

  這句話令我再也無法違抗自己。

  就在我們的嘴唇即將相疊時,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氣息而坐起身來。

  「怎麼了?」

  思緒遭到打斷的朝比奈發出吃驚的聲音,但現在不是顧及這些的時候。我飛跳下床靠向窗邊,打開窗簾。

  「綾人!」

  厚重的雲層在窗戶彼端延展開來。這時,窗戶玻璃開始微微震動。閃電般的光芒緊接著在雲中閃過,伴隨著碰地衝擊聲,旅館晃動了。雲呈圓周狀分開,從缺口處可以看見滿月。以滿月為背景,黑色的巨大身影浮現。是多雷姆。看起來好像穿著裙子的多雷姆,就像朝向我似地展開雙手降下。

  是媽媽。要找我回去的,不是只有TERRA。媽媽也在找我。為了讓我再次回到東京。

  多雷姆的嘴角浮現溫柔又冰冷的微笑,自城市上空緩緩接近這裡。

  「那是什麼……」

  朝比奈就像要依靠我似地抓住我的衣服。

  「是多雷姆。」

  「多雷姆?」

  「是我們的敵人。」

  「敵人……」

  沒錯,是敵人。這兩個字清晰地刻上我的胸口。

  與正在接近的多雷姆不同的聲音響起。正以驚人的速度飛來的影子映入視線角落。那是翼神世音。

  彷彿要介入多雷姆與旅館之間,翼神世音在空中停住。接著,它擋在多雷姆面前。

  翼神世音在保護我們。不過,如果沒有翼神世音,我就不會被多雷姆盯上了。這種諷刺令我不禁彎起嘴角。

  但是,這是我無法逃離的命運。我只能去做。只能去仿了。

  「朝比奈……在東京,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失去了。」

  翼神世音開始放出接受我的光芒。

  「但是,並非如此。我還有得保護的東西。」

  我取下玩具眼鏡回過頭。看來很不安的朝比奈,站在翼神世音散發出的光芒中。

  「我要保護妳。我想要保護妳。」

  朝比奈的表情因為歡喜而垮下,她泫然欲泣。

  「神名……」

  「所以我要去戰鬥。我要去打倒那傢伙。」

  「我有件事一定得告訴你。」

  朝比奈心事重重地看著我。

  「不要緊。我一定會回來的。所以……妳在這裡等我吧!」

  「我……我想要和綾人說更多的話。」

  我也是。但是,我的身體已經被翼神世音散放出的光緩緩升起。

  「所以神名……綾人!」

  她伸出手。

  「浩子!」

  我也為了抓住她而伸出手,卻只有差點碰到她的指尖,沒能碰觸到她。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拉開。

  「我會等你的。我會永遠永遠,永遠等你的!」

  依然朝我伸出手,如同藍色翅膀的光影落在拚命吶喊的她身上,看來就像天使。

  玻璃風鈴叮噹作響。對了,翼神世音的光看起來就像風鈴上畫的青鳥。

  被拉向翼神世音,我的身體穿越窗戶。朝比奈所在的旅館窗戶漸漸變小了。

  「我會在這裡等你的!綾人!」

  在她的呼喚聲中,我被吸入翼神世音裡。等我,我一定會獲勝歸來。

  「來吧!」

  如果媽媽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也想帶我回去,我會戰鬥的。

  在大人眼中看來,這的確是像扮家家酒一樣的生活。

  也許它是很脆弱的東西。

  也許它建築在欺瞞的沙堆上。

  但是,雖然渺小,我們卻毫無疑問是幸福的。

  你卻想破壞這份幸福,讓浩子感到悲傷!

  我得保護浩子。

  翼神世音咆哮著,為了戰鬥而歌唱。

  多雷姆也回應般地開始歌唱。

  戰鬥開始了。

  斷章5  貳神讓二

  唉呀,怎麼會這樣,竟然就在街上開打。以城市為舞台對峙的5A和多雷姆,這可不是東寶電影公司的怪獸電影嗎?雨停了是不幸中的大幸。

  街上人們都茫然地仰望著它們,也有人拿起攝影機在拍攝。經過十年以上,人們都遺忘了多雷姆有多恐怖吧!當然,他們先看到的是5A,也搞不清楚哪一邊才是好人。

  啪擦啪擦……

  火花進散般的聲音響起,城市裡的燈光搖晃著。仰頭一看,我有點吃驚。那是什麼?高樓大廈的窗戶有些地方暗了,有些地方亮起,開始排出形狀。看,就像在年底還是什麼時候梅田(註:大阪著名的鬧區,百貨公司與高樓層辦公大廈的聚集地區。)的大廈會用窗戶燈光排出聖誕樹一樣。文字就像電子佈告般浮現。

  「午-安-你-好-嗎?」

  這是怎麼回事?環顧四周,並排擺在電器行門口的電視也映出相同的文字。最後連我的手機螢幕上都出現了。

  「綾-人。」

  什麼啊!為什麼在對目標等級一說話?難道說,是那具多雷姆在說話?

  「住-手。」

  這樣一來,事情可就不妙了。

  「目標等級一!不,神名!現在馬上住手,」

  我竭盡全力地大喊,但他不可能聽見。就算聲音能傳達到,現在的他或許也聽不進去吧!

  5A吶喊出歌唱般的聲音,接著一口氣攻向多雷姆。

  兩人的歌

  「我要保護妳。」

  綾人的話直到現在還熾熱地在我胸中迴響。但是,我希望他不要因為戰鬥而受傷。要是他為了保護我而受傷,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那個叫多雷姆的東西,就在我眼前與綾人搭乘的翼神世音對峙著。翼神世音背對著我,而多雷姆在另一頭。多雷姆看來就像穿著壓低的斗篷,應該看不到眼睛,我卻知道它的眼睛正露骨地注視著我。

  我的背上突然爬滿雞皮疙瘩。

  好難過。

  無法呼吸。自緊咬的牙關呼出氣,我感到胸口像是抽緊般疼痛。

  不行。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但是不行。

  我明明拒絕了,但伴隨著內臟被掏出的不快感,它搾取了我的靈魂。

  我發出慘叫。

  眼前的翼神世音變成了兩個。

  一個背對著我,另一個面向著我。

  那只代表了一件事。我就是多雷姆。

  壓在背後的重量,令我撞上窗邊的桌子。我的身體已經不再屬於我,而是被某種東西替換了。綾人曾說過,姆民族在別的世界,如果不與人類同調,就不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真正的姆民族,正附在我身上。

  它要讓我與綾人交戰。

  我討厭那樣!但,不管怎麼叫喊,聲音都卡在喉嚨裡發不出來。我勉強睜開眼睛,記事本就在眼前。

  我得告訴他……我得告訴他……我得告訴他……告訴綾人。告訴他我真正的心情。

  我咬緊牙根,握住原子筆。

  Dl詠歎調襲向翼神世音的身軀。

  「嗚喔喔喔喔!」

  從我的口中發出了像要對抗D1詠歎調的吶喊聲,讓翼神世音一口氣攻向多雷姆。看來像穿了裙子的多雷姆逼近眼前。

  多雷姆舉起右手。

  它輕鬆擋下翼神世音彙集全力的一拳。

  可惡。很行嘛!

  當我揮起右手,多雷姆的口部開啟,強烈的D1詠歎調襲來。

  那衝擊力十分驚人。

  失去平衡的翼神世音往後倒,被彈飛出去。

  糟糕!

  這樣下去,會撞到浩子所在的旅館!

  我使出渾身的力氣操縱翼神世音,總算在旅館前煞住身軀。

  只靠一擊,D1詠歎調就能打飛翼神世音,好可怕的傢伙。

  屏幕上映滿了迫近而來的多雷姆。

  龐大的質量壓在身上,令翼神世音的軀體往地面下沉。

  多雷姆同時以右臂擊向翼神世音的腹部。

  衝擊波掠過操縱席所在的水面,甚至在我腦中攪動。

  一瞬間,差點令我昏眩。

  糟糕。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打倒。

  就無法保護浩子了。

  有誰正壓在我的背上,正奪走我的意志。我拚命令原子筆移動,也只能寫出小學生似的顫抖字跡。

  「我不想做這種事……」

  我不想做這種事啊,綾人。我不想傷害你。我真的不想傷害唯一可以信賴的人。

  救救我。別讓我做出這種事來。

  然而,我卻以多雷姆的右臂揮向翼神世音的腹部。

  討厭的聲音響起。

  那是翼神世音的軀體傾軋的聲響。衝擊力也直接在我體內迴響。

  多雷姆的右手還頂在翼神世音的腹部,形成下半身浮空的姿態。

  在它狀似裙子的喇叭型外殼下,有像蜜蜂腹部般膨起的部份。長針就像吐息般,在那個部位時隱時現。針的尖端看來像淬了毒一樣濡濕。多雷姆大概是想用那根毒針刺向翼神世音吧!

  回過神時,我已吶喊出聲。

  「我決定了。我決定了……我要保護浩子!」

  我的吶喊聲化為翼神世音的聲音,翼神世音全身放射出光芒,以衝擊波撞飛多雷姆的軀體。

  就像被人毆打,我的身體從桌旁被撞飛出去。太強烈的衝擊令我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倒在床上,好一會兒只能呻吟。可是,我得站起來才行。我得站起來繼續寫下去才行。我拚命地爬起身。

  為什麼你還要起來?就這樣倒下去好了。

  「我要保護她,我要保護她。」

  我回頭朝旅館瞥去。我們的房間窗戶點著燈。我得保護那盞燈火。

  「我要保護浩子!」

  我將渾身的憤怒化為歌唱,擊向爬起身的多雷姆。多雷姆就像人偶般被拋出去,猛地撞上港口的大型倉庫,把倉庫撞得半毀。活該!

  「我得告訴他……不說不行……告訴綾人……」

  我拚命爬起身,想握住原子筆。但是,痛楚令手指不聽使喚,筆掉落下去。我得撿起來。得撿起來,然後告訴綾人。

  「我想告訴你真相。」

  告訴他。

  「我想和你說更多的話。」

  告訴他。

  但是,手指卻……劇痛令我眼前發黑,我仍撿起筆繼續寫下文字。寫下我最後的思念……

  你還打算爬起來嗎?

  我讓翼神世音向前飛去,一口氣縮短了與多雷姆間的距離。

  看來很痛苦的多雷姆,似乎靠著最後的力量舉起手臂揮來。

  但那個招式已經沒用了。

  我用翼神世音的拳頭揍向多雷姆揮來的手。

  拳頭與拳頭互相撞擊。

  一瞬間,週遭劃過如白晝般的閃光,所有的一切都被光與影所覆蓋。

  接著,啪嘰啪嘰的聲音響起,翼神世音的拳頭粉碎了多雷姆的手臂。

  多雷姆發出悲鳴。

  悲鳴聲迴盪在城市中,迴盪在海上。那悲鳴足以讓月色無光。

  但是,只有你不可饒恕。只有為了破壞我們渺小的幸福而來的你,不可饒恕!

  害那傢伙如此悲傷,都是你們不好。

  我彙集全身的力量舉起右手。

  這一拳是為了浩子!

  已經夠了……

  不會痛……

  也不會難過……

  這樣一來,我就不必傷害綾人了。可以放鬆了。

  綾人,這一個星期我真的好開心。就像作夢一樣。

  「綾-人……」

  我知道笑意正在我的臉上擴展開來。那會是很棒的笑容吧,令我也想讓綾人看見的笑容。

  於是,翼神世音的拳頭擊向我的胸膛。

  寂靜擴散開來。

  在那寂靜中,我最後聽見的,是窗邊風鈴搖蕩的鈴聲。

  伴隨著怒火,翼神世音的拳頭陷入多雷姆的胸膛。這一擊就像要打穿它的身軀。

  多雷姆悲傷的聲音響徹夜空,接著,我知道力氣正漸漸從它的體內流失。有如被抽去軸心的人偶,多雷姆已停止動作。活該,我邊喘著氣,邊瞪著遭到破壞的多雷姆。我贏了。我保護了浩子。

  這時,風鈴的鈴聲響起。

  咦?我環顧四周,高樓層大廈躍入眼中.

  在大廈的牆面上,窗戶的燈光排列成文字。

  「我-最-喜-歡-你-了。」

  騙人……

  那一瞬間,翼神世音手臂上的多雷姆爆開,藍色的液體灑落週遭。全身噴濺上藍色的液體,翼神世音——我,有如凍結般動彈不得。

  大廈牆面上的文字還在繼續。

  「綾-人……永-別-了……」

  騙人。

  騙人。

  騙人!

  我的吶喊化為歌聲響徹在夜空。

  風鈴的鈐聲自某處傳來。

  斷章6  貳神讓二

  讓驚愕得雙眼圓睜的經理在外頭等,我打開房門時,立刻傳來一股血腥味。不論在什麼時候,那都是討人厭的臭味。即使是藍色的血,氣味也和人類的血一樣。

  房內一片寂靜。不合季節的藍色風鈴,發出脆弱的鈴聲。

  週遭全都濺滿了藍色的血。

  目標等級一就像死了似地呆坐在血海中央。他手中那本帶著少女氣息的記事本上,以雜亂的字跡寫著「永別了」。大概是在寫下最後一個字時去世的,「了」字好似眼淚般長長地流下。目標等級一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本記事本,就像僵住般動也不動。

  少女再也不會移動的軀體倒在床上。她的遺容非常平靜。我知道這是因為驚訝的關係,不過就算把她的手交疊到胸前也不會怎樣吧!我把她的手擺好,再悄悄雙手合十,喃喃禱念要她升天成佛。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日本政府的對姆部隊來處理,我可得奪回目標等級一才行。

  「來,我們走吧!」

  我盡可能用最溫和的聲音說,還伸手去扶他,可是目標等級一這傢伙,卻像具無力的人偶一樣渾身沒力。

  「站起來!」

  我抬高聲音,他總算注意到我了。

  「貳神……先生。」

  「好了,站著。」

  我讓目標等級一站起身。雖然有很多事想做,不過看到他茫然又溢滿悲傷的眼神,我就什麼都說不出來。我默默地把從當鋪沒收來,應該屬於他同伴的女用表交給他。我也是有人情味的。這種手錶就算拿走一隻,對大局應該也沒什麼影響。

  茫然的目標等級一用顫抖的指尖抓住手錶,目不轉晴地凝視著。

  他發出細微的嗚咽聲。接著,無法壓抑的感情就像潰堤般爆發,令他開始哭泣。去掉能操縱5A,是東京總督府神名麻彌的兒子這些事,這傢伙只是個孩子。這大概是他第一次體驗到親近的人去世吧!何況,那個人還是自己親手殺害的。

  不過啊,人生活得越長,就越能習慣那些事了。就只有現在而已。你能夠盡情哭泣的時刻,就只有現在。

  我也有點難過地別開視線。哼,也許是我老了吧!

  牆上掛著一幅畫。那是馬格利特的畫作《大家庭》的仿畫。陰沉的天空中有切割成鳥型的藍天。好個一擊定江山的點子。

  這幅畫的確是馬格利特晚年的作品吧?不過,這幅畫的題名為什麼是《大家庭》?是飄浮在切割成鳥型藍天中的雲朵是大家庭?還是因為從週遭的天空被切割分離出來,所以是大家庭?難道這裡有鳥?還是只有藍天?

  就像在嘲笑著那些解釋,畫中的鳥展開藍色虛幻的翅膀,永遠地飛翔著。

  我拉著目標等級一走出旅館。

  且慢,我可不喜歡外面等著迎接我的人馬。一身黑衣的男人們舉槍對著我,就連草薙都被槍口比著舉起雙手,擺出歡呼的動作。你啊,既然被槍指著,就別一副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啊!

  一個美女站在那群男人的中心。這可不得了。巴貝姆財團的魔女海蓮娜。巴貝姆大人居然親自出馬?

  魔女看著我,輕輕一笑。

  「辛苦你了,貳神先生。」

  嘖,被擺了一道。還以為財團都沒動靜,原來是在監視下讓我行動,等著像剛剛那樣的騷動發生。真不愧是財團,效率真好。不會像個笨蛋一樣去磨平靴底。

  這樣一來只有放棄了。

  放棄獵物,還有抓到他會有的年金。

  「獵犬是不習慣被別人追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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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彩飾之人的戰鬥】

  斷章1  金湖月

  最近這陣子,我都沒和小總說話。在功刀司令遭到免職,一色當上司令之後,小總就像搖著目巴的小狗一樣黏著一色。再怎樣也不該這麼做吧!功刀司令明明是小總的恩人,就算我這樣追問他,他也只是笑著矇混過去。要是有什麼內情,不找我商量就實在太過分了。要是什麼也沒有,抓就更過分了。

  我明明在生氣,小總卻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昨天我到他家去,把鑰匙放回信箱裡。但是今天早上他卻只對我說了聲「早安,金」。我被拋棄了嗎?對你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只要想到這裡,我就覺得噁心。雖然小總的事也有影響,但最近我的身體也不太好。總覺得相吐。心想會舒服些,我喝了汽水又吃下酸酸的檸檬,在吃的時候是很好,但馬上又覺得不舒服。

  啊……不,難道說……不過……我心裡並不是沒個底。

  小總帶著神名來到司令中心。

  雖然我沒看到,但據說藉由財團之手把他找回來時,神名陷入震驚狀態,無法做出正常反應。在那之後他應該住院了四、五天,但還是給人心不在焉的感覺,飄匆不定得無法掌握。

  「司令,我帶人過來了。」

  背對著我們的一色司令緩緩轉過頭。好做作的舉動。不需要背對我們吧,

  「看來你很吃驚。」

  司令的嘴角浮現炫耀著勝利的笑容。但是,現在的神名應該不會理他。他的臉上連一點驚訝的表情都沒有,只是用不知道有沒有焦點的眼神仰望著一色司令。

  「功刀司令由於管理能力遭到質疑,被解雇了。現在正在家中禁閉。」

  即使聽到功刀司令被關禁閉,神名還是一動也不動。彷彿那些話都穿過他的身體流走了。

  「你引發了那麼大的騷動,應該能理解事情的嚴重性吧.不論你是不是姆民族,我本來就討厭你。不過我一向很公平,只要有利用價值的東西我就會利用。所有的人際關係都不過是利害關係罷了。是我讓你活下來的。」

  別人這麼說,如果是以前的他,一定會馬上發火,不是回嘴就是揍人。但是,神名一動也不動。

  「不要這麼說嘛,司令官。綾人才剛回來。」

  小總介入兩人之間。什麼叫「才剛回來」啊,簡直像個插科打譚的丑角。你那種德性,我真是看不下去。

  「如果不想遵從我的命令,你就和前司令一樣,暫時關禁閉一陣子吧!」

  一色司令以冰冷的目光看著綾人。這時,另一個我最近也沒說上話的傢伙從旁出現了,是遙。

  遙真是的。雖然不知道在東京發生了什麼事,但回來之後她就晉陞為一色司令的直屬情報解析士官,而艾爾菲中尉卻得關禁閉?中尉不過是讓她搭乘瓦密裡翁吧?可是卻只有遙沒受到責罰。

  當她站在一色司令身旁時,神名的目光總算移動了。看到他好不容易被引出的反應,司令浮現出可說是計謀得逞的笑容。啊,不過,不對。神名的目光並沒有看向遙,而是看著另一側。咦?什麼?一個長髮少女不知何時已站在司令身旁。雖然她穿著TERRA的制服,但她是誰?就連司令都以吃驚的神情看著她。

  當我將手伸向侵入者警報的按鈕時,神名動了。

  「美嵨?妳是美嵨吧!不是嗎?」

  神名這麼說著走向少女。他認識嗎?不過,少女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回望著他。她的眼眸迅速轉動,看向司令。司令露出既像是赫然回神,又像是想起什麼事的表情。

  「沒錯。她是新來的TERRA幹部候補生,名字叫……」

  叫做什麼?司令以目光詢問著,少女的嘴角微微彎曲。

  「我是遙。」

  沒錯。這不是遙少尉嗎?昨天才介紹過的,我怎麼會忘記了。因為她是會令人印象深刻的類型,我還糊塗地擔心起小總會被她吸引呢,

  遙少尉和氣地對神名微笑。

  「初次見面。聽說你很會畫畫,下次請務必讓我看看。」

  這是什麼意思?

  斷章2  紫東遙

  我孤伶伶地坐在空無一人的休息室裡。五味與四方田雖然笑著走進來,但看到我時就垂下視線離開了。金則是用露骨的輕蔑眼神瞥了我一眼。這是當然的。因為我已經變成趕走功刀司令的一色司令心腹。

  不過,這也是情非得已。

  如果我不這麼做,綾人就會被送去姆民族收容所。

  「由妳來決定吧!」

  回到TERRA時,等待著我的一色所說的話在腦海中復甦。

  「神名得進收容所。那裡可是個好地方,完全不考慮什麼人權。到時候妳的軍籍也會遭到剝奪,得因為各種罪名站在軍事法庭上。如果討厭這樣的話,就發誓效忠於我。效忠於我這個一色真。」

  在搭乘瓦密裡翁時,我已經做好站上軍事法庭的心理準備。就算任務成功,我的軍籍也會遭到剝奪吧!自東京離開時,我也打算即使被剝奪軍籍,也要獨力去尋找綾人。

  我以為在一色真背後的財團,不論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會放開綾人。還擅自以為財團不會放開綾人,等於會讓他留在TERRA。不過,如果是一色真,他或許會這麼做。不論在TERRA或到收容所去,財團一定都不會放開綾人。

  我沒有選擇餘地。

  我只能這麼做。但這件事卻不能公開。儘管這麼做會讓我在司令中心內如坐針氈,會讓我受到五味他們與金的輕蔑,我也不能說出口。

  但是,最讓我難受的,卻是剛剛見到綾人的時候。他看到我站在一色身旁時的眼神令我好心痛。在他眼眸深處的驚愕與輕蔑,讓我好難過。求求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雖然好想對他說,但如果我這麼做,我知道一色會立刻做出怎樣的決定。

  雖然悲傷,但我沒有辦法。就算遭到誤解,就算被憎恨,也只有這麼做才是最好的。

  為了保護他,我甚至可以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事實上,我已經出賣了。我已成為一色真的心腹。

  我將身軀微微沉入休息室的沙發中。

  仔細一看,艾爾菲正坐在稍遠的地方。我對她做了過意不去的事。不過不管怎麼道歉,那也無濟於事。

  不與我眼神交會,艾爾菲只是一直看著窗外。

  尷尬的沉默持續著。我無法忍耐地站起身,打算經過她的面前走向司令室。

  在我經過時,艾爾菲連看也不看我一眼,我也不與她目光相對。無所謂。反正我這個女人是個傲慢的背叛者。

  「為了保護喜歡的人,妳真的什麼都做得到啊!」

  艾爾菲既像驚訝卻又溫和的話語傳到我身後。

  當我吃驚地回過頭時,艾爾菲已經站起來,背對著我。她的背影在理解一切之後原諒了我。

  謝謝妳,艾爾菲。

  我佇立在當場目送她離去。

  謝謝妳,艾爾菲。

  1

  我走在回家的歸途。逆向走在與前往東京時同樣的道路上。那時,久遠也和我在一起。不過,現在她不在了。那時,我兩手空空。不過,現在我卻提著便利商店的小購物袋。袋子裡裝著風鈴與手錶,還有記事本。裝著朝比奈的回憶。被裝進這種廉價的袋子裡……太可憐了。但我沒有勇氣丟掉購物袋,公然抱著它們走路。

  我沒有保護她們。

  我沒有保護朝比奈。明明答應了樹先生,卻沒有保護好久遠。我的力量只有這種程度嗎?

  腳步好沉重,感覺快被無力感壓垮了。不,被壓垮也好。那樣或許會比較輕鬆。當我邊想著這些事邊往前走時,有人喊了我的名字。

  是誰?那聲音我曾聽過。我東張西望地環顧四周,一個人影從樹林中出現。

  「果然是你。」

  是阿守。

  手中的購物袋猛地變得沉重起來。

  我想逃走。

  不過,我無法逃開。

  「太好了,居然會在這種地方碰巧遇到你。」

  阿守很懷念似地說著。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在揭發我的罪狀。聽起來像在告發,沒有保護好浩子的人就是你。

  「怎麼啦?因為太巧所以嚇到了嗎?」

  玻璃風鈴與手錶在我緊握住的購物袋裡互相碰撞,發出討厭的喀嚓聲。

  「你怎麼了,綾人?」

  阿守抓住我的肩膀,然後窺探般地環顧四周。

  「現在正有人在追捕我,你能不能把我藏起來?喂,我們是朋友吧?」

  我好不容易點點頭。

  斷章3  紫東惠

  真是的,他在做什麼啊?

  我都跑到下面的便利商店,連點心都買好了,他卻一直沒回來。

  又不是小學生,他不會在路上閒逛吧!

  惠小姐從剛剛就拉長脖子在等你耶!

  啊,是打開玄關的聲音。

  是綾人。

  我衝到走廊上,要跑向玄關時,卻因為心急而誇張地向前摔倒。

  碰!

  幾乎在我倒在走廊上的同時,綾人進門了。

  嗚嗚,真是好酷的一幕重逢啊!

  在對興奮冒失的自己感到淒慘之前,我唰地抬起頭,朝他嫣然微笑。

  「歡迎回來!」

  綾人雙眼圓睜。

  「什麼嘛!你該說句我回來了吧?」

  「我、我回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莫名地無力,臉看起來也瘦了些。

  在東京發生過什麼事情吧!

  沒關係。既然他回來了,什麼時候都可以問。

  「我特地請了年假,你可以再多感激我一點嗎?」

  「年假?打工的人也有嗎?」

  啊,對喔!這個笨蛋連我的留言都沒聽就飛走了。就連我通過TERRA的職員測驗都不知道。

  因為這已經是太久之前的事,他不知道吃驚的人反而是我。居然還有人不知道啊!

  「別發呆,快上來。」

  我催促著,綾人回望向後方。接著,一個我不曾見過的男生,一臉不好意思地自綾人身後出現。這是誰啊?

  「這是誰?」

  「我的朋友。」

  「啊,我是鳥飼守。請多指教。」

  這傢伙可真開朗。

  和陰沉的綾人是個好對比。

  他有一頭可能是自然鬈的微鬈頭髮,猛一看還挺帥的。雖然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啊,你好。我是紫東惠。」

  我慌忙重新坐好,然後瞪著綾人。

  如果要帶朋友來,就先說要帶人來嘛,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做出那麼令人印象深刻的第一次接觸了。

  「他也許會暫時待在這裡。」

  綾人雖然這麼說,不過暫時待在這裡是怎麼回事?

  對了,為什麼會說那傢伙是綾人的朋友啊?除了在東京的人之外,綾人還有其它朋友嗎?

  「伯父呢?」

  「他出去了,去找朋友。」

  難道這是說會有忽然跑出門的伯父,也就會有不認識的傢伙突然跑來嗎?

  斷章4  功刀仁

  好久不見的六道老師突然造訪我家。

  「喝蘇拉維西咖啡可以嗎?」

  「嗯,可以。」

  仔細想想,我有多少年沒像這樣磨咖啡豆,緩緩地濾出咖啡了。將壺中的熱水劃著圈緩緩地注入濾紙,咖啡粉柔軟地膨脹起來,深沉的香味開始飄散。

  「不好意思,你那麼忙,還特別讓你招待。」

  「您這是在諷刺我嗎?正在關禁閉的軍人,根本就無事可做。只能默默地讀書,找出從前的唱片來聽。」

  「這和我的生活沒有多大的不同。」

  「這可真是失禮,是我說錯話了。」

  我這麼一說,坐在窗邊長椅上的六道老師笑了。

  「你不該這麼嚴肅,放輕鬆些吧!」

  「對不起,我是個對生活很笨拙的人。」

  「沒有人是擅長生活的。」

  也許真的沒有人擅長生活吧,但是,既然會有看起來擅於生活的人,就會有像我這種怎麼看都很笨拙的人。

  「聽說綾人回來了。」

  「嗯,真是為難你了。」

  「這沒什麼好謝的。」

  「怎麼會呢,為了他的生命安全,你費盡苦心。我都聽說了。」

  正把過濾好的咖啡注入杯中,我的手稍微頓了一下。亙理長官也真是多管閒事,明明不必特地讓老師知情的。

  「我越來越覺得那傢伙很幸福。不只是你,許多人都為他做了很多事。真是厭激啊.」

  老師把它當成自己的事一般心懷威謝。要怎麼做才能達到那樣的境界?我到現在都還難以抓准與神名之間的距離。

  「真羨慕老師,好像完全不在意血的顏色。要怎麼做才能像老師一樣?」

  六道老師仰望著我,接著嘴角輕輕浮現笑容。

  「很簡單。你也一起來吃頓飯就知道了。」

  吃飯?

  和神名一起吃頓飯或許不錯。

  2

  「喔,可以看見海,這房間很不錯嘛!」

  與在東京時相同,阿守用輕鬆的口吻說。我拿著風鈴的手頓住了。把湧到嘴邊的話嚥回去,我將風鈴掛在窗邊,接著再把手錶與記事本放進書桌抽屜裡。要是放在這,一個不小心或許會被阿守看到。待會再好好想想要藏到哪裡去吧!我戴起放在桌上的手錶。TERRA的手錶正持續刻劃著兩種時間。外界的時間與東京的時間。不,是這裡的時間與另一個地方的時間。

  「喂,你該不會是要去守靈吧?」

  看到消沉的我,阿守吐槽。

  「不是啦……只是發生了很多事。」

  現在還不能說。我實在做不到。

  「是嗎?我也遇到了不少事。」

  沒錯,遺是先問他的事吧!

  「真虧你能逃出來。」

  「問得好。那可是趟大冒險。我是被一個叫什麼TERRA的組織帶出來的。有一台從沒看過的機器人,叫瓦、瓦什麼的。」

  「瓦密裡翁?」

  「對,就是那個。他們硬是要我搭上那台叫什麼的機器人,要把我帶進設施裡,不過聽說你好像在這裡,我就躲開監視溜過來了……鑽過槍林彈雨,避開追蹤者,還穿越地雷區……」

  還是老樣子的阿守讓我露出苦笑。

  「不至於有什麼槍林彈雨吧!」

  「是的,我撒了謊。非常抱歉。」

  阿守開著玩笑,誇張地低頭道歉。但當他抬起頭時,臉上卻帶著一絲不安。

  「不過,雖然沒遭遇到那些事,但我也是千鈞一髮地逃過來的。老實說,幸好當時遇見你。不然的話,現在我……」

  財團與貳神先生都固執地追著我,就算TERRA派瓦密裡翁追到東京,也沒什麼不可思議。而且,他們或許是為了要把阿守當成實驗素材才帶他出來的。功刀先生或許不會這麼做,要是一色那傢伙,也並非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待會再問遙小姐吧!不,什麼遙小姐,她現在是直屬於一色的情報分析士官,剛剛連看都沒看我,很難對她問出些什麼。至於小惠……那傢伙看來什麼也不知道。

  「綾人,我可以進來嗎?」

  小惠端著點心走進房間。她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為什麼?

  「鳥飼,你吃得下嗎?」

  「吃得下,吃得下……還有啊,叫我阿守就好。朋友們都這麼稱呼我。」

  阿守總是那麼興高采烈,小惠也難為情似地笑了笑。

  「隔壁的儲藏室還空著,你可以用那個房間。不過有些灰塵味就是了。」

  「謝啦,受妳照顧了。小惠。」

  「阿守的事,妳可以對伯父保密嗎?」

  我這麼一說,小惠露出意外的表情。

  「為什麼?都到了現在,即使多一個食客,我想伯父也不會介意的。」

  「藏匿從東京來的人,我不想給他添這種麻煩啊!」

  「啊,他果然是東京人。」

  「沒錯,出生成長都在東京。」

  阿守從旁加入。

  「我會找機會和伯父說,現在就暫時當成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吧!」

  惠不知為何露出吃驚的表情,接著臉頰有點泛紅地別開了視線。大概是我多心了。儘管說是秘密,也不是什麼需要那麼高興的事。

  「我知道了。不過,總有一天你得好好對伯父說明喔!」

  「我知道。」

  「還有啊……你可以過來一下嗎?」

  小惠瞥了阿守一眼,比出要我到外面談的動作。告訴阿守我要離開一會,我們兩個來到走廊亡。

  「怎麼啦?」

  「我跟你說,我不會在意的。綾人是那個……」

  難以啟齒的話尾堵塞在半空中。

  「我是姆民族的事嗎?」

  咦?小惠吃驚地抬起頭。她的表情在說,正是如此。

  「我也不在意。已經變得不在意了。」

  我已經不在意了。要是我在意自己是姆民族所以如何如何的話,朝比奈就太可憐了。就算血變成藍色,她依然是她。血的顏色根本無關緊要。

  「我想說的只有這些。」

  小惠笑容滿面。

  「那麼,我得去做晚飯了。」

  目送她走下樓梯,我心想小惠真是個好孩子。

  回到房間,阿守正從窗戶看向大海。

  「這大海會延續到東京去吧!」

  他說出我曾說過的話。

  「嗯!雖然有絕對障壁。」

  「絕對障壁?那東西也擋在我和浩子之間。」

  從阿守的口中說出那個名字,令我胸口一帶抽痛起來。

  「小惠和浩子有點像呢!」

  「會、會像嗎?」

  「像啊.在氣質上……啊,好想游過這個海洋,回到東京去。」

  「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讓你回去的。」

  「我可以相信嗎?」

  「你可以相信我。」

  這一次,就這一次,我不會再讓承諾變成謊言。

  斷章5  紫東惠

  啦啦啦啦!

  突然很想哼首歌。

  單純的笨小惠。

  兩個人的秘密這句話聽起來真不錯。難得請了年假,伯父也不在家,他卻帶著朋友回來,剛才的不開心簡直不像真的。

  呼呼。

  這件事對姊姊而言也是秘密。姊姊雖然追著綾人到東京去,現在卻緊緊黏著白蛇,分數很低。不過,我卻有「兩個人的秘密」,因而拿到高分。

  而且啊,大概是因為阿守在的關係,那傢伙對我說話時親密多了。也許他自己沒注意到,不過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對我。

  拿到高分了!

  啊,為阿守準備洗澡水吧,這樣一來小惠又會加分了。

  3

  阿守說他累了,正在儲藏室裡睡覺。說得也是,他在沒有任何人能依靠的土地上四處逃亡,好不容易才抵達這裡。

  我從書桌抽屜裡拿出朝比奈的手錶。

  手錶停止了。是我讓它停止的。

  要對阿守說嗎?告訴他,是我殺了你的女朋友。

  說不出口。我不可能說得出口,至少現在辦不到。得再冷靜一點,等我做出心理準備。而且如果不等到阿守習慣外界的生活並且安定下來,以他現在的心境一定會無法接受。

  我這麼說服自己,把手錶和留下朝比奈臨終遺言的記事本一起放進手提旅行包裡,再把手提旅行包塞進壁櫥深處。

  這麼做是為了阿守。我得像遙小姐把我從東京帶出來時一樣,一點一點地告訴他各種事。那個時候,如果她一口氣告訴我全部的真相,我一定無法保持正常。

  我非得這麼做才行,這是為了阿守好。

  玻璃風鈴響起。

  斷章6  鳥飼守

  我聽見隔壁的綾人,不,歐靈正在做什麼事的聲音。看到我走出樹林,他的表情真叫人受不了。他露出既像驚訝,又像愧疚的表情。

  會露出那種表情的話……就把浩子還給我啊!

  表面上,我是以調查TERRA組織的名義被送來這裡的。不過啊,歐靈。我來到這裡是為了讓你痛苦。我要讓你痛苦再痛苦;然後慢慢地殺了你。

  當時我也在「指揮者之間」裡。在你擊倒維布拉特(Vibrato)時,浩子的慘叫聲就在我耳中迴響。我什麼也做不到,只能站在麻彌身旁,看著你把浩子玩弄致死。我要讓你嘗嘗我當時的無力感與絕望感。

  你殺了浩子,還沒勇氣說出口,表面上裝成是我的朋友。什麼叫「你可以相信我」啊,誰會相信你這種人。

  斷章7艾爾菲.哈迪亞特

  我無事可做地在飛行員休息室的桌旁坐下,目送起飛展開熟悉飛行的瓦密裡翁。機體似乎是在我不在的期間配給的。

  看那動作應該是卡西操縱的吧!她急速下降時的角度還是太深了。這樣在敵人攻擊時要拉起機身得耗費時間,吃了一擊後的應對也會變得遲緩。

  在另一頭的一定是東尼。看到那過於謹慎的確實動作就能明白。

  我察覺到身旁有人的氣息因而回過頭,巨匠正在那裡。他手裡端著兩杯咖啡。

  「妳懷念起這裡的難喝咖啡了?」

  我默默接過紙杯,啜了一口。真的是很難喝。我被關禁閉,而瓦密裡翁被配屬給卡西他們。有個沒變的東西在也不錯。

  「在關禁閉中還是很在意部下們啊!」

  「不,有巨匠在,我不擔心。」

  「雖然這麼說,但妳看著卡西他們的眼神卻很擔心喔!」

  「不是的,我只是在關禁閉中無事可做。」

  巨匠注視著我的眼睛,接著輕輕搖頭。

  「不只是如此,妳的表情在這麼說。發生了什麼事,妳說說看吧!薔薇。」

  巨匠真不愧是我的教官。儘管如此,我也無法下定決心該不該說,為了拖延時間,不停喝著難喝的咖啡。當咖啡喝完見底,我只得開始說起。

  「我加入聯合國軍是為了與姆民族作戰,而來到TERRA的目的也一樣。我想打擊姆民族,讓那些傢伙得到殺害二十億人類的報應。但是……我在東京所看見的,卻是人類的生活。在大君主作戰時我並不知道,人們在東京裡平凡地生活著。雖然有怪異之處,但大家都平凡地笑著,平凡地過日子。可是我知道,那些人的血是藍色的,知道他們是姆民族。」

  「妳還在介意神名的事嗎?」

  我的嘴角不禁浮現苦笑。巨匠真的很敏銳。在他說出來前我都沒注意到,但我的確還在介意神名是姆民族這點。

  巨匠輕輕點個頭後,把掛在腰上的鑰匙串放在桌上。上頭的鑰匙圈是顆二十咖的機關炮彈。

  「這是我唯一一次中彈時的子彈。那是在姆大戰結束後的內戰時期,大概是紀錄上最後一次戰鬥機之間的纏鬥吧!」

  原來如此,所以彈頭才會癟成這樣。大既是未爆彈。

  「發射這顆子彈的男人……現在是我的好友。」

  是這樣嗎?明白了他想說的話,我的胸口變得輕鬆起來。欣喜令我的眼眶發熱。

  「謝謝你,巨匠。」

  巨匠什麼也沒說,他收起鑰匙圈,然後啜了口咖啡,因為難喝而皺起臉來。

  就在這時,D1警報在休息室內響起。

  是多雷姆!

  要戰鬥嗎?不,那是多雷姆。不是姆民族。何況,受到傷害滿目瘡痍的神名又會被逼上戰場。只有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得阻止。

  急忙奔向停機坪的腳步無力地停頓下來。

  我還在關禁閉中,就算想戰鬥也無法戰鬥。就連晨星也不能操縱。

  斷章8  金湖月

  「D1迅速接近中!」

  「阿爾法小隊在做什麼!」

  一色司令近乎慘叫地大喝。

  「由於正在進行熟悉訓練,帕斯卡爾札爾炮只裝載了模擬彈,目前正換裝中!」

  五味先生吶喊著。

  「讓幻影戰機出動,」

  司令大聲命令。

  「紫東惠在幹什麼?」

  「紫東惠今天請年假。」

  我回答後,司令憤慨地敲擊操縱台。

  「在這種非常時期請什麼年假。看來她當上正式職員的資歷還太淺啦!」

  施恩似地准許小惠休年假的不就是你嗎?

  雖然心裡這麼想著,我還是遵照命令撥打她的手機。但她沒有回應。

  「她在幹什麼!難道是在大白天跑去洗澡嗎?」

  4

  小惠正在洗澡。說不用洗澡的阿守,結果因為太累反而睡不著,又爬了起來。

  「這裡的風景真不錯。」

  眺望大海的阿守這麼說。

  「看到水平線的時候,我才感到已經離開東京了。被蒙上眼睛帶到這裡來,就算告訴我這裡是外界,我也搞不清楚。他們讓我看到水平線後,我才終於接受事實。」

  和我一樣。我也是看著水平線,即使心裡不願意,也明白了這裡是外界。

  「自從大戰爆發之後就沒看過水平線了。真想讓浩子也看看。」

  我的胸口又抽痛起來。微風吹過風鈴,發出輕微的鈴聲。

  她看不到這片風景了……

  「喂,那是什麼?」

  阿守指向天空一角。我望過去,好幾道看來像折線圖的複雜飛機雲在天空上延伸。

  是幻影戰機!

  是多雷姆?我想到這點時,被壓縮到可見範圍內的D1詠歎調朝幻影戰機一掃而過。爆炸的閃光碰地一聲掠過空中。接著,一架機翼受損的幻影戰機發出尖銳的聲響,朝這裡落下。

  「危險!」

  我拉倒茫然的阿守,讓他趴下。墜落聲變大了,幻影戰機近得就連細部構造都看得很清楚。

  巨響如飛掠般通過屋頂上方。

  柱子與牆壁都啪啪震動著,抖落灰塵。

  在片刻的寂靜後,驚人的爆炸聲響起,令房屋晃動起來。

  我戰戰兢兢地抬起頭,窺視著外面的情況。幻影戰機似乎還在與多雷姆交戰。因為雲層的關係,我看不見多雷姆,但幻影戰機正接二連三地墜落。我伸長脖子一看,一股輕煙正自後山升起。

  「好像掉進後山了。」

  我俯望阿守,他正抱頭顫抖著。

  「喂,你怎麼了?」

  似乎遭到不安與恐懼纏身的阿守突然緊抓住我。

  「救救我!我不想就這樣死掉!」

  他邊這麼說,邊用足以令我皺起眉頭的力道緊抓著我的肩膀。但肩上的力量卻突然放鬆,阿守用讓人以為他脖子斷掉似地猛力垂下頭去。他發出細微的嗚咽聲。

  「綾人……我不想死……求求你。救救我……」

  是嗎?是這樣嗎?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但他被帶出東京時一定有什麼事。有什麼事會使他像這樣因為恐懼而顫抖著。

  現在的阿守看起來就像能盛在掌心上一樣渺小。我得保護這傢伙。

  我站起身來。阿守抓著我的腿不放。

  「你要去哪裡,綾人?別丟下我不管。」

  「不要緊,我馬上就回來。我一定會保護你,這次我一定會做到。」

  我解開阿守纏著我的手,自房間飛奔而出。我衝下玄關時,圍著浴巾的小惠從浴室跑出來。

  「綾人,你要去哪裡?」

  「去駕駛翼神世音。我再也……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了。」

  這次我一定要保護阿守。我不想要有更多悲傷了。

  我衝向門外。

  斷章9  鳥飼守

  還真敢講。一定會保護我?直到現在,你不是連那個約定都無法遵守嗎?

  你就在戰場上受苦吧!

  5

  搭乘翼神世音衝出來的我,在看到多雷姆時愕然不已。

  好像穿著裙子的多雷姆……那是浩子的多雷姆。怎麼可能?

  「阿爾法小隊,發射帕斯卡爾札爾炮!」

  我回過頭,卡西小姐他們的瓦密裡翁正舉起帕斯卡爾札爾炮。

  住手!

  我反射性地展開翼神世音的光盾。

  由帕斯卡爾札爾電磁投射炮發射出的高速子彈全數被光盾彈飛。

  「你這傢伙!你打算背叛嗎?」

  一色在通信機彼端怒吼。

  「不對!等一下!」

  「囉唆!阿爾法小隊,把翼神世音和多雷姆一起打倒!」

  瓦密裡翁猶豫地朝翼神世音舉起帕斯卡爾札爾炮。

  「不對!聽我說!」

  三具帕斯卡爾札爾炮喀擦開啟,電漿加農炮的閃光躍動著。

  「等我一下就好!」

  接著,電漿的洪流集中發射在翼神世音的光盾上,就算是光盾也無法完全防禦。驚人的衝擊力也襲向操縱席上的我。多雷姆同時由背後展開攻擊。這傢伙果然是……不,那時候也一樣。即使浩子不願意,多雷姆還是會攻擊我。

  多雷姆揮下雙臂,翼神世音撞擊海面,大量的海水一口氣化為波濤,逐漸將翼神世音吞沒。

  「妳是浩子嗎?」

  多雷姆在斗篷下能看得到的嘴角如微笑般彎曲起來。接著,它再度舉起手。這時,帕斯卡爾札爾的電漿貫人多雷姆的手臂。

  多雷姆發出悲鳴。就在此時,文字開始在屏幕上飛舞。

  「好痛、好痛、好痛……」

  住手……這不是和浩子那時候一樣嗎?

  「我不想做這種事。」

  我別開視線。配合我目光的移動,文字追上了我。

  「救救我……」

  「住手!」

  我無法忍受地吶喊。即使我吶喊出聲,文字卻沒有消失。胸中被抽緊般的疼痛與苦痛感受,令我緊緊握住的拳頭微微顫抖著。

  風鈴的鈴聲自某處傳來。

  「你想做什麼?」

  這是?是美嵨的聲音。

  就在此時,重新擺出架勢的多雷姆自翼神世音上方壓下,手臂揮擊而來。翼神世音的軀體逐漸陷入海中。痛楚自我身上掠過。

  多雷姆不斷毆打著翼神世音。

  翼神世音的軀體開始發出嘎嘎的傾軋聲,劇痛令翼神世音屈起身。

  然而,我卻連反擊也做不到。

  瓦密裡翁不是只在旁邊看著,它們接二連三地發出攻擊。

  每次遭到攻擊,多雷姆就發出慘叫。與浩子相同的文字排列成形。

  「好痛、好痛、好痛……」

  因為太難受,我已經看不下去了。

  「我……我再也不要讓那樣的悲劇發生了。」

  「你真正想做什麼?」

  我又聽見美嵨的聲音問我。

  「我想保護他。」

  「保護誰?」

  「保護阿守……保護大家……」

  「你真正想保護的人是誰?」

  咦?

  聽到那句話時,遙小姐的身影瞬間在我腦中浮現。

  我張大眼睛。

  文字在屏幕上躍動著。

  「綾人……住手!」

  多雷姆冷酷的笑容,就在因為衝擊力而震動的屏幕彼端。

  「不對……不對.你不是浩子!」

  風鈴的鈴聲自某處傳來。

  我拋開迷惘。這傢伙不是浩子,浩子已經死了。這傢伙是玷污她回憶的東西。它只是利用我與浩子之間的回憶,想打倒我而已。我用翼神世音的拳頭揍向多雷姆。多雷姆發出悲鳴,身軀因痛苦而扭曲。它的背部膨起,裡頭冒出擁有藍黑色手腳的細長多雷姆。

  沒錯!這傢伙喬裝成浩子的多雷姆。

  這傢伙玷污了浩子的回憶!

  我絕不原諒這種人!

  斷章10  八雲總一

  剛才還被揍個沒完的翼神世音抓住多雷姆的手臂。

  手臂在翼神世音的掌中破碎散落,爆出藍色的液體。多雷姆發出慘叫,退後一步。翼神世音緩緩站起身,牢牢盯著多雷姆。它激烈的眼眸彷彿燃燒著怒火。我第一次看到翼神世音這個樣子。

  多雷姆再度衝來。翼神世音閃身而過,將拳頭朝失去目標的多雷姆背後揮下。多雷姆濺起大量水沬,沉人海中。翼神世音跨騎在多雷姆身上,不停毆打它。那攻擊就像要把憤怒砸向多雷姆般激烈。

  翼神世音的身軀離開時,多雷姆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也許是還有戰鬥意志,它朝翼神世音舉起未遭破壞的手臂。翼神世音對準多雷姆的胸膛揮出拳頭。衝擊波擴散開來,兩具軀體都停止了動作。片刻之後,光劍自多雷姆的背部穿出,一直延伸到天空彼端。接著,多雷姆就如脹破般爆炸了,藍色的液體飛散四周。

  鮮艷的藍色在碧藍海洋上擴散開來,還散發著憤怒波動的翼神世音正佇立其中。那個模樣,令司令中心裡的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

  「D1完全消滅。」

  金冷靜地報告。聽到她的聲音,我也赫然回神。

  「快點確認駕駛員的安全……他可以用吧!」

  被我連珠炮似地一問,還在茫然中的一色,一瞬間露出迷惘般毫無防備的表情,立刻又恢復平時的他。

  「怎麼能用?那傢伙背叛了我們。神名該被送去收容所。」

  我以視線一角看見遙小姐正用手摀住嘴巴。不要緊,這邊就交給我。我以眼神示意後,她點點頭。那就拜託你了。

  「剛剛他應該只是察覺了什麼危險的徵兆。況且,他打倒了多雷姆。這要稱作背叛未免……」

  「這是你身為副司令的建言嗎?」

  直到最後都不想負起責任嗎?

  「是的。」

  「我知道了。神名的處分就暫緩。不過,你要把這件事明確記載在報告上。」

  「多謝。」

  我在行禮之後看向遙小姐,她輕輕眨了眨眼向我道歉。不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

  斷章11  鳥飼守

  多雷姆-薩菲羅佐沉人海中。浩子的幻影被殺害了,沒什麼好高興的。還得讓你受更多苦才行。我想讓你一點一點地感到痛苦,把你重要的東西一個一個奪走,默默聽著你的哭叫聲。聽到浩子的慘叫時,我只覺得痛苦,但聽見你的慘叫聲一定會很愉快吧!

  掛在窗邊的風鈴隨風搖晃,開始發出鈴聲。

  這風鈴吵死人了。每當有什麼事,綾人就會看著這個風鈴。雖然不知道裡頭有什麼回憶,不過只要是你重視的東西,我都討厭。

  我硬是把風鈴扯斷,從窗戶扔出。喀鏘!乾涸的聲音響起,風鈴碎了。

  活該!

  6

  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裡,我走在庭院中時,突然響起啪擦聲。仔細一看,鞋底下是碎裂的玻璃。那是浩子的風鈴!我抬頭一望,窗戶是開著的。一定是我沒把風鈴繫好,它才會被風吹落,或是因為剛才戰鬥的衝擊波掉落下來。

  又有一個關於浩子的回憶消失了。

  我的眼眶發熱。

  這樣一來,我不就和那個多雷姆一樣?和那個踐踏浩子回憶的傢伙一樣。

  我盡可能把風鈴的碎片收起來,在庭院裡挖個洞穴埋葬它們。這是那小小風鈴的墳墓。

  接著我雙手合十,在心中道歉。對不起,浩子。我沒有保護妳。就在這時,美嵨的話在我胸中復甦。

  「你真正想保護的人是誰?」

  我難受得將目光從墳墓上別開。當然,阿守的事就交給我了。但是我已經明白,我真正想保嘩的人是誰。明白是哪一個人的身影在我心中。

  遙小姐……我想保護妳。我想成為能守護別人的男人。

 ✩✿✿✿✿✰✩✿✿✿✿✰

  後記 大野木寬

  在此送上《翼神世音》小說版第四集。

  哎呀,天氣忽然變冷了,當各位讀者看到這段文字時,應該會更加寒冷吧!

  螳螂在鄰居的庭院裡產了卵,卵的位置比往年還高,今年東京也許會有大雪來臨。

  為什麼會寫與季節有關的文章,沒有其它原因。為了寫小說版,我整理出自己寫的腳本,第十四集的構想是出現在去年的十月三十一號(順便一提,現在正好是十月三十一號)。

  哇,我已經與翼神世音相處超過一年了。

  說到一年那可真長。是三百六十五天,是五十二萬五千六百分鐘。雖然沒有特地用電子計算器去算,也還是段相當漫長的時間。這段時間足以讓去年產下的螳螂卵孵化,讓無數橡皮擦屑般大小的幼蟲誕生,讓它們在夏天捕捉蒼蠅與飛蛾,成長到和雙親一樣大,再拚命產下卵後死去。就算在這段時間裡不小心先有後婚,生下小孩後被親戚說:「好可愛的寶寶,可是時間好像不對耶?」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心想今年一定要讀,趁著衝勁開始讀起卻只看完五頁就擱下的《卡拉馬伕助兄弟們》,就算在這段時間積滿了灰塵也不奇怪。去年進小學的小孩……還是適可而止吧!不管怎樣,是段相當漫長的時間。

  真難相信,自電視版播映結束後已經過了好幾個月。

  是在五月的時候吧!我開玩笑地對監督說:「當監督真好,電視版結束後就沒事了。我今年要忙的都是翼神世音。」不過監督應該也正忙於電影版的工作吧!

  時間在轉眼問就消逝了。

  但願接下來的這一年,對各位讀者來說是個好年。

  但願對我來說,這一年也是個好年。...<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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