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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2-22 12:58 PM

後藤柳 -【機動戰士鋼彈SEED.五】飛向無止盡的明天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4-30 11:38 AM 編輯


日文名稱:終わらない明日へ
所屬文庫:角川スニーカー文庫




內容簡介:

繼承烏茲米遺志的煌等人,為了找出結束戰爭的方法而前往宇宙,
並吸引了志同道合的人們前來加入他們的行列。
而在獲得了反中子干擾器的技術後,地球軍再次對調整者的殖民地發動攻擊,
煌與阿斯蘭等人能為這場戰爭話下句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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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38 AM

PHASE 00

  延續生命——這是天賦生命最大的欲求。

  為了使種族得以續存、生物要維持一己的生命,並尋找繁衍之道:為需求維持生命之必要養份而奮鬥,為覓求更理想的配偶而奮鬥,但都同樣會因單一的衝動求生存而被觸發。

  懂得用火及工具之後,人類的天敵明顯減少了,但本能的衝動卻依然活躍。於是人們繼續競爭——讓自己更強壯、更優越,能通過一切挑戰,勝過其他的「人」。

  當時代進入宇宙紀元,人類仍不打算擺脫這種生命體的欲望枷鎖。父母一味期望自己的孩子突變成更卓越的人種,應該也是出於同樣的衝動。壓倒別人,也要更茁壯地存活下來。這種生命最初與大自然抗衡時所蘊生的欲望,在人們自奉為萬物之靈、連大自然也幾近任其主宰的今日,竟呈現出如此不可理喻的扭曲,演變成意料之外的局面。

  與日俱增的人口污染著大地,漸漸也滅絕越來越多其他的生命體;甚至當這個存在本身都對人類自己的生命構成威脅時,他們仍無法割捨曾經擁有的事物。就這樣,不再有天敵的人類相互為敵,無止盡地掀起戰火,呼喚鮮血與淚水——這真的是進化該有的面貌嗎?

  基因改造是另一項無可避免的進步。人人都期望自己的孫是優越品種——這原是生命與生俱來的基本欲求,但在施行一陣子之後,變得像是看型錄購物一樣;眼睛或頭髮的顏色、甚至身高都任君挑選,人們也不再認為新生命的降臨有多麼必然了。就這麼輕易地,人類偏離了本來該走的路。

  話雖如此,對於有遺傳病的家族而言,這項技術卻無疑是一份救贖,特別是那些致命性的遺傳疾病。基因改良能事前剔除來自親代的致病因素,使得人類得以克服嚴重的遺傳病症。接受施術的人形同得到了延年益壽的仙丹。

  終究,人就是無法割捨一切。

  於是,有人開始認定所有的進步都是罪惡,主張「人」應該遵循古法、回歸自然。倘若所有人都棄今從古,不知會失去多少人命?飽和的人口問題既不可能用古法解決,放棄一切新科技又使人無從抵抗疾病和天災;這樣的犧牲,人們做得到嗎?當自己的摯愛在眼前捱餓、痛苦、瀕臨死亡時,想要盡全力去拯救,難道是錯嗎?

  儘管人們只想保留好的技術,卻怎麼也難以判斷好與壞的定義。有人認為核能的力量是罪惡,核能電力卻已是日常生活之不可或缺;被中子干擾器阻礙了核分裂的地表再度以石化燃料為主要能源,產生出來的高量二氧化碳,卻使溫室敦應的問題日益嚴重,令人不得不感嘆是開時代之倒車。甚至核武本身,原本也是為了讓世界大戰一舉結束而誕生的,其後卻演變出多麼悲慘的結果——

  人世間孰善孰惡?在善惡的價值、其至其觀念都已亡佚的時代裡,人們依然貪婪的索求著。求盡善盡美——求更強大的力量——。不斷渴望自己能領先群雄,越來越強大。縱使人類已經邁進太空時代,仍難以逃離這原始的本能。

  延續生命——既是義務,也是咒縛。...<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39 AM

PHASE 01


  無數的星光閃爍下,巨大的戰艦映著地球光,幽幽浮在漆黑中。

  那是地球聯合軍的叛逃艦「大天使號」,和歐普的出雲級二號艦「草薙號」。由地面發射的「草薙號」主船體即將與剩下的四個組件接駁,便在M1「異端鋼彈」部隊的引導下逐步完成接駁程序。「草薙號」的主船體雖是可單獨航行的宇宙艦,但在完全合體後,火力和推進力都會有飛躍性的提昇。除此之外,合體後的艦身上下備有主砲「戈德菲」,線性彈射器以包夾式固定在登艦艙口前端,成為了新的艦首;而後方兩側與載有陽電子破城砲「羅安格林」及後部推進器的艦體接合。於是乎,與其他組件結合後的「草薙號」,成為了全長二九O公尺、體型雖比「大天使號」略小,但武力卻不可小覷的宇宙戰艦。

  「草薙號」完成接駁作業後,再讓自出航起就跟著一道突圍的「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著艦。

  在「草薙號」居住區的一室,卡佳里抱著雙膝縮在床舖上,一個勁兒的埋首哭著。臨行前那陣吞噬了父親等人性命的火光,彷彿是向他們打出送行的狼煙一般,至今仍燒灼著她的眼睛。回想起從小和父親之間的點點滴滴,還有他最後輕撫的大手,他的微笑,在刺痛她的心。

  「爸爸……」

  含著嗚咽,哭啞了的聲音從唇間洩出。

  ——為什麼…?為什麼丟下我,自己先走了?

  不該這麼早的。實在太早了。我都還沒從他身上學到什麼。多想他多陪我一會兒,再守護我……

  腦中明白父親的遺志,心卻不由自主的老在同一個地方打轉。

  房間對講機響起一個呼叫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慢吞吞的走下床,恍惚地開了門,只見憂心忡忡的煌和阿斯蘭站在那裡。

  「卡佳里……」

  「——……!」

  一聽見這充滿關懷的語氣,卡佳里就哭著摟住煌的頸子。於是煌也抱住她,用他纖細的手溫柔撫著她的頭髮。這感覺又令她想起父親,終於無法自制,埋首在煌的胸前放聲大哭起來。一旁的阿斯蘭只是默默地用一雙憂傷的眼神望著她。

  面對煌,卡佳里覺得自己麼都不用再說;就算不說,他也都明白的。伏在他胸前大哭,讓他靜靜安撫著,心底那幾欲崩潰的悲嘆好像就能稍稍平緩。哀慟雖然無法消弭,但她的心雖痛,還是有餘力去領會父親所做的選擇。只不過恐怕要等到哭累了,心情或許才會穩定些。

  看見卡佳里抽抽噎噎的起身,煌一面替地整理頭,一面端詳她的臉。

  「……沒關係。我去……洗一下臉。」

  感覺到他無言的問候,卡佳里抹著哭腫的臉自顧答道,準備轉身往盥洗室走去。

  「嗯,我們等妳。」

  淡淡一句,卻是極其溫暖的聲音。卡佳里回過身,迎向煌那雙彷彿無限包容的眼神,並且輕輕握了一下他的手。——對,己經不要緊了。

  煌也輕輕一回握,淺淺笑著。

  我並不孤單——

  卡佳里在洗手台洗了洗臉,看著鏡中的自己。微濕的瀏海是金色的,雙眼哭得紅腫,輪廓雖深,卻看不出是屬於哪個民族。對於這一點,她竟從來也沒有過疑問。歐普是個多民族國家,而且阿斯哈家自古便混有世界各地的血緣。她覺得自己和父親一點也不像,但身旁的人總說她那頭金髮是從祖父那裡得來的,她也就接受到今天。

  她故亂擦過臉後放下毛巾,將手伸進衣服,動作莫名地緊張起來。指尖摸到一個硬紙的尖角。她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張照片,重新審視它。相片裡這個淺褐髮的女子,面容和藹地抱著兩個襁褓中的嬰兒——一個是金髮,一個是褐髮。卡佳里看得出神。

  「煌與卡佳里」——倘若照片背面的這一行字是真的,那麼這對嬰兒就是自己和剛才抱著自己、安慰自己的那個少年了。真有這種事——?

  ——妳不會孤單的。

  父親是這麼說的。

  ——因為妳有個兄弟……

  被這個看似母親的女子抱在懷裡的小臉看起好無助,簡直不像是自己。煌的那張臉也一樣。回頭想想,她竟也沒看過自己在這麼小的時候拍的照片。

  兄弟……?自己跟煌……?

  真是如此,那麼自己多年來認做父親的那個人,就……?

  「卡佳里……?

  大概是擔心自己這麼久沒出去吧。煌敲敲門,在外面問道:

  「沒事吧?」

  「嗯……沒有!我馬上出去!」

  卡佳里趕忙把照片放回口袋裡,離開鏡子前。一打開門就和等在門外的煌對上了臉。

  ——兄弟……

  「他們說理琉小姐他們也到了艦橋上。卡佳里,妳要不要也來?」

  「哦……呃、嗯。」

  煌體貼的問道,卡佳里卻像是羞赧地點點頭,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煌無心思地領頭走出房間,但在一旁看著的阿斯蘭,臉上剎時流露出疑色。

  「『草薙號』原本就是當做我們和『海利歐波里斯』間的聯終艦艇使用。」

  到彈射甲皮上來迎接理琉等人的奇薩卡一面說明,一面領著眾人走上通道。

  「——是有一些MS的指揮系統和武裝,但規模不比『大天使號』。」

  只見機庫的維修座上,M1「異端鋼彈」靜靜排列著。經過居住區時,他們看見M1的駕駛亞莎琪、茱莉和瑪由拉等人,穆朝她們輕鬆地揮揮手,接著發表自己的評論。

  「劃分成五個區塊,只留主要船體往返航行啊?這倒是很有效率嘛!」

  居住區裡竟也見到小孩的身影,令瑪琉有些意外。想到往後的種種,這艘船實在不能說是個安全的地點;但是再想想,留在被地球聯合軍佔領的歐普境內,只怕也沒什麼差別。

  她一面思索著歐普此刻的命運,一面望向奇薩卡。

  「那……佳里……?」

  「她已經好多了,只是——在『海利歐波里斯』的事情之前,他們這對父女原本也是親得不能再親的,唉……」

  奇薩卡這麼答道,臉上也籠著陰霾。

  「……我也不忍心——叫她不准哭啊。這種時候……」

  想起卡佳里的父親烏茲米.由拉.阿斯哈,瑪琉也不禁感到眼眶一熱。這個將未來與希望託付下來的一代偉人——那壯烈至極的死,不只令她感到無限的惋恨,卻也同時激起心中一股灑脫似的豪邁情懷。歐普的雄獅果然不屈不撓,直到最後一刻,仍然貫徹自我的信念。

  沿著無重力的通道,一行人抵達艦橋時,瑪琉不禁脫口驚嘆:

  「好像『大天使號』呀……」

  「是『大天使號』像它。」

  聽見她的呢喃,奇薩卡笑了起來。

  「都是『摩根雷堤』製造的啊!」

  說的也是。若依先後順序來講,為「海利歐波里斯」接駁物資的「草薙號」還是先出生的呢。兩艦不僅在特殊的艦橋配置上極為相似,主要武裝也大多相同。

  奇薩卡向操作席的一名女性說了聲「幫我叫出宙域圖好嗎?」,便聽得一個中規中矩的俐落聲音應答「是」。聽到這聲音,穆吃驚的轉過頭去。

  「——愛莉卡.西蒙斯主任?」

  「您好啊,少校。」

  只見她轉過臉來,輕快的向眾人打招呼。瑪琉也十分驚訝。「摩根雷堤社」的這位開發主任——應該是平民身份,怎麼會在這兒?

  「要在不熟悉的宇宙空間裡指揮M1嘛。沒我怎麼行?」

  愛莉卡.西蒙斯笑著說,像是稀鬆平常。奇薩卡似乎也沒特別介意她的身份。說起來,其實自己也早已不是軍人——其至也不是這個國家的國民。眼前確實需要借重愛莉卡,而她本人也有這個意願,既然如此,她待在這兒也不足為奇,只是瑪琉等人一時還沒體認到這一點罷了。

  不過——這時走進艦橋的少年少女們,卻像是已經把一切視作理所當然似的,沒漏出任何意外的表情。回身看見煌的身後跟著哭紅了眼的卡佳里,瑪琉自然而然地避開目光,瞥向兩人身後的那名扎夫特少年兵。

  奇薩卡也帶點偷看意味地朝卡佳里瞄了一眼。看見她比預期的鎮定,便很快把視線移回螢幕上的宇域圖。

  「我們目前的所在位置應該是這裡……。問題是接下來怎麼走……」

  如今地球已無他們的容身之處,雖是暫且逃進宇宙,也不好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徘徊下去。可是歐普已經滅亡,他們既不隸屬地球聯石,也未依從「殖民地」,眼下已沒有棲身之所了。正這麼想,便見奇薩卡指著衛星軌道上的一點說道:

  「我看我們就先——往這裡走,如何?」

  「L4……」

  奇薩卡所指的是在地球的衛星軌道上隔著月球,與「殖民地」遙遙相望的另一個拉格朗日點。那裡也有為數不少的殖民衛星群,只是規模不及「殖民地」。

  「『草薙號』和『大天使號』目前還沒有物資上的問題,但也不是無窮無盡。尤其是口,可不能等。」

  離開歐普前,兩艦都盡可能裝載了物資,由於目前的乘組員人數離滿額還差得很遠,因此現有的存水量大約可供應一年。不過今後將不再有補給來源,一切都要靠自己設法調度。迫切感覺到眼前的孤立狀況,瑪琉不禁面露憂色。話說回來,打從這趟旅程一開始,他們就是這麼孤立的走過來的,跟先前的景況比較起來,現在這樣要好得多了。想到這裡,她便努力振作起來,決心撐過去;雖說先前還知道他們該去阿拉斯加,這回卻連個明確的目的地都沒有——

  「——L4殖民衛星群在開戰時就因毀損而逐漸被棄置,現在雖然無人居住,但應該還能當做水源地使用……」

  奇薩卡說完,瑪琉不由得喃喃道:

  「怎麼又……害我又想起來了……」

  聽見她沒精打采的這麼說,穆一貫瀟灑的對她笑了笑。

  「不會啦,這跟『尤尼烏斯7號』那次不同啦!」

  聽見「尤尼烏斯7號」一詞,那名扎夫特兵——阿斯蘭表情微微一僵,煌馬上就注意到了。眾人後來才知道,原來阿斯蘭的母親正是喪命於「血腥情人節」中。只見阿斯蘭立刻斂起臉上的動搖,以冷靜的聲調提供情報。

  「L4還有好幾個運轉中的殖民衛星。」

  在場的眾人都望向這名年輕的新來者。

  「——扎夫特之前接到情報說有可疑份子盤踞在那一帶,所以派人調查過。是好一陣子前的事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阿斯蘭大大方方的說著,語調沉著得不像他這年紀該有的。

  「雖然沒人住,但總該還有一些衛星的設備完好可用。至少在當時的調查報告裡是這麼說的。」

  「那就決定囉……」

  煌接著他的話附議道。孩子們好像已經跟這些扎夫特的士兵們打成一片了。尤其是阿斯蘭,他跟煌原本就是童年好友,跟卡佳里好像也曾經見過面的樣子。想起這個文靜的少年竟曾是之前執拗地攻擊自己的敵軍,瑪琉覺得好奇妙。

  「不過……你這樣真的沒關係嗎?」

  穆沒來由的了一句。阿斯蘭的臉上又是一僵,而煌與卡佳里則不解的看著穆。

  「當然不只是你,還有另外一個也是……」

  「少校……」

  考慮到阿斯蘭的心情,瑪琉輕聲制止道,心裡卻也明白穆選擇此時做此質問的理由。

  「你們在歐普的戰鬥我是看到了,也知道狀況非比尋常。我並不是對你們身上的軍服有意見,可是……」

  穆看著阿斯蘭,露出他偶爾會有的冷酷眼神。

  「可是,照這麼走下去,我們也可能和扎夫特發生戰鬥啊。這跟歐普那時可不一樣。你有那個心理準備嗎?——你不是派屈克.薩拉的兒子嗎?」

  阿斯蘭那張端正的臉龐剎時閃過一絲苦意。他還沒開口,卡佳里已經先抗議了。

  「是誰的小孩又怎麼樣!阿斯蘭是——」

  「軍人脫離自己的組織,比妳想像的更嚴重。」

  穆的語氣仍是一派嚴厲。

  「——更不用說,站在最高層的還是自己的父親……」

  穆的疑慮自是難免。在歐普時,他們的敵人是地球聯石軍,阿斯蘭等人原本就不會有任何抗拒,當然可以與之交,可是此後的情況全屬未知,萬一得和「殖民也」為敵,他們絕不可能和自己的同胞交戰。與昔日友軍相抗固然痛苦,考慮到位居國家元首的父親,更將情何以堪。反過來說,假使阿斯蘭的行為只是出於對父親的反抗心,那麼把前線交給這樣一個小孩,叫人怎麼放心呢。

  「不能篤信自軍的正義,不可以出來打仗。那可是本末倒置唷?事情可沒有這麼簡單。跟煌不同,他是扎夫特的正規軍人啊,不是嗎?」

  穆的語氣越來越嚴厲,他的眼神看穿了阿斯蘭。

  「——不好意思,不過……既然要併肩作戰,我也想信賴你們。——你懂嗎?」

  穆刻意如此不近人情地逼問阿斯蘭,眾人這才明白用意何在。只要他對這裡有一絲後悔或迷惘,往後便難免心生嫌隙,也會漸行漸遠;另外,若不趁這個時機問清楚這個人的意志,就像穆所說的,以後也很難全心全意信任他,讓他守著自己的背後。

  阿斯蘭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眼睛,直視著穆的雙眼。

  「在歐普……不,在『殖民地』也好,地球也好,我看了很多、聽了很多——也想過很多。」

  阿斯蘭一面整理思緒,一面說道:

  「那些訊息是不是正確的,或者——甚至我知道了什麼、還不知道什麼——現在的我,也不敢說自己有多清楚……」

  儘管如此,他的聲音裡卻流露出漱石般清朗的意調。

  「只是——我心裡嚮往的世界,和你們是一致的——這就是我現在的感受。」

  肯定不是個很靈巧的孩子——聽著阿斯蘭的話,瑪琉如此想著。但也因為如此,他的話更有一份由衷的真摯,無點矯飾虛假。不經意,卻見穆笑顏逐開。

  「……你滿有主見的嘛,跟煌真是差好多。」

  他的一句調侃,頓時令緊張的氣氛大大緩和。煌頗感意外地揚起眉毛,隨即做了個滑稽的笑臉。

  「他從小就是。」

  看見煌的笑容,阿斯蘭緊繃的表情也放鬆了一點。穆看著這對小朋友,又故作灑脫地開口說道:

  「歐普託給我們的責任可大囉!」

  「對。」

  瑪琉點點頭,一旁的奇薩卡與卡佳里則神情嚴謹地聽著。

  「——就憑我們兩艘……坦白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就是說呀……」

  穆帶著瀟灑的笑意,環顧眼前的每一張臉。

  「不過——又何妨呢?」

  瑪琉和穆相視一笑,在場的眾人也紛紛露出堅定且認同的笑容。

  「就相信……」

  煌靜靜說道:

  「堅強的燈火雖小,卻不會熄滅,不是嗎?」

  對。往後的事煩惱再多也是無謂,他們只能一步一步盡力去做。為了肩負的責任太過重大而心生怯意,那就成不了事了。

  「在『殖民地』也有人抱著同樣的想法啊!」

  阿斯蘭彷彿終於敝開了心胸說道。煌像是有所意會似的,和他互望了一眼。

  「……拉克絲?」

  「對。」

  穆還記得這個名字,表情顯得驚訝。

  「那個粉紅色的小公主?」

  瑪琉於是也想起那名在碎石帶巧遇的少女;拉克絲.克萊因——克萊因前議長的女兒。她怎麼……?

  「是阿斯蘭的未婚妻。」

  煌笑咪咪的說道。卡佳里睜大了眼睛望向阿斯蘭。那三個字像是上個句紀的名詞,和眼前這個少年的年紀一點也不相襯。

  可是,阿斯蘭的表情卻崸時沉痛起來。

  「——她已經被……被我父親通緝了。說是叛國……」

  叛國……?

  把這幾個字和那一位乖巧又嫻柔的少女聯想在一起,更教人感到意外。不過煌卻像是早已預料般,只是鎮掙地點了點頭。

  與他們抱著相同理念的人,在「殖民地」也照樣被視為異端。瑪琉輕嘆一聲,不禁遙想起星海彼岸的種種。

  〈——我們想走到哪裡去?又想得到什麼呢……?〉

  少女清澈的聲音響遍大街小巷,人們停下腳步,帶著困惑與同情的神情,抬頭看著螢幕上的這一位歌姬。」

  〈——今天的戰場上,又有我們心愛的人死去了……這樣悲傷的日子,我們究竟還得要過多久呢……?〉

  仰頭看著這段影像的人群中,也有幾雙眼神懷著憎恨。「割喉作戰」的情報外洩一事,己被宣稱是竊取新型MS的拉克絲等人所為,而官方也以協助通敵為由拘禁了克萊因派的議員們。此後,西蓋爾和拉克絲父女的行蹤成謎,派屈克.薩拉直屬的特務隊甚至搜遍了整個「殖民地」,仍未能掌握十足線索。

  拉克絲失蹤不久,人們便又在螢光幕上偶爾看見她的身影。拉克絲的非戰訴求透過流動電臺的插播,繼續在電視頻道上播映。

  〈我們一定要讓戰爭結束——〉

  然而,特務隊每次循線找到發訊端時,卻都只能在空無一人的建築物內找到被留下的播映器材。克萊因的人馬太會躲,每每令他們撲空。同時,像是呼應拉克絲的流動頻道開播,派屈克.薩拉也加強了對巿民的精神喊話:

  〈千萬不能被拉克絲.克萊因的話給混淆了!她是與地球軍通敵叛國、出賣軍方重要機密的逆賊!〉

  現任最高評議會的議長慷慨激昂,遺責這股地下反抗勢力。

  〈——沒有人希望戰爭!可是——各位何不想想,為什麼事態會演變到今天這個地步?明明是自然人創造出我們,卻又嫉妒這進化後的能力,而對我們調整者多方迫害……!〉

  他又訴之以情,激發人們對自然人的恨意,將敵人至今犯下的十大罪狀羅列陳述,痛斥他們對同胞所下的毒手。

  〈——我們在忍無可忍之下揭竿起義,他們的回答又是什麼?就是射向「尤尼烏斯7號」的那一枚核彈……!〉

  殺我同胞的仇恨和迫及生命的危機意識,永遠都強過檯面上的和平論。

  〈這場戰爭,我們無論如何都要求勝!一旦敗北,只會造成比過去更黑暗的未來!〉

  相對於派屈克的敵我二元論,拉克絲仍然只是靜靜的勸說著:

  〈地球的人和我們都是同胞,調整者絕對不是「進化後的異種」……〉

  粉紅髮色的少女,在柔和的語調中釋放出凜然韌性,宣告著至今不為人知的秘密。

  〈儘管實行了婚姻制度,我們仍然生不出下一代……已經無法創造未來的我們,哪裡稱得上是進化後的種族呢……?〉

  近年來也有人隱約注意到這個事實,不少人便是被這番話打動。年年下滑的出生率——雖是未公開的統計,卻值得注意——縱使不是事實,這些經過基因操縱而天生異能的人們,對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毫無質疑的。自基因改造的歷史開啟以來,一直都有人為自己的血緣而困式,留在地球上的調整者之中,甚至也有人痛恨這種非出己願、約粹是父母親強加的遺傳特質,以至竟成為主張排斥調整者的「藍色宇宙」的一員。

  不過,被點明這個事實的派屈克,言辭中仍然帶著憤怒與嘲笑。

  〈我們已經是一支與自然人不同的新人種了!縱然有再大的問題,憑我們的智慧,必定能解決!〉

  進步——更進步——不斷企求這點的想法,果真是善意的嗎?

  為了挑戰各種可能性,人類才有跳脫地球、探索宇宙的這一天。這件事的本身會是罪孽嗎?

  〈——讓我們停止戰火,尋找出路吧。什麼才是我們該祈求的?什麼才叫做幸福?是此刻生活在戰火下的每一天,還是未來的承諾?當我們失去了心愛的人,戰爭卻依然持繼時,這樣的未來又能給我們什麼樣承諾……?〉

  拉克絲的話,是否意味著一種選擇?對人們而言,這個選項是否真的存在?

  ——之後的某一天,一個消息傳到了派屈克的辦公室。

  特務隊終於找到了西蓋爾.克萊因的藏身處,並且——射殺了準備逃走的西蓋爾本人及其同志。

  接穫消息的那一刻,派屈克也不禁閉上了雙眼,像是為這個同屬調整者第一世代,於公於私都曾互相扶持的男子之死而哀悼。

  他們曾經共渡光輝歲月,也一同捱過最苦澀的年代。在他們年輕的時候,眼中的未來曾經是何等光明啊!

  在「殖民地」長大的年輕一代,對他們的能力其實自覺不多,因為身邊全都是調整者,沒有人表現得特別優異,當然也沒有差別待遇。但在派屈克這一代時,調整者是在自然人的尊敬與妒意下成長的,他們都深信自己較常人更為優越。到了迫害時代更是如此——不,迫害越深,反而越令他們認定自己優於那些排斥者——進而讓這份矜持成了他們賴以生存的尊嚴。

  可惜的時,他們終究還是發現,其實自己的存在並不完美。從那一刻起,西蓋爾.克萊因便開始否定調整者的優越性,而派屈克.薩拉拒絕接受那些顛覆優越性的證據。一路併肩走來的同胞,從此踏上截然不同的兩條路,直到今日。

  派屈克沉默良久。是為了這個堪稱友的人物之死而傷痛?抑或——一向動搖其價值觀的威脅終於鏟除,此刻正感到一絲寬慰?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臉上傷感神色已經消退,他對輔助佐官說話的聲音,也回到復到往常那般的冰冷。

  「還有他的女兒……」

  他的語氣裡,不再有一絲猶豫。

  〈——只要在此刻堅忍奮戰,到最後,他們必能獲得和平而光輝的未來!〉

  在卡貝塔利亞的扎夫特軍事基地裡,也同樣播映著派屈克.薩拉議長的演說。伊薩克.焦耳懷著複雜的心情,不發一語地聽著,拉烏.魯.克魯澤則是一派慇急懃的發表感想——卻彷彿隱含著一絲嘲諷。

  「看來,拉克絲.克萊因倒是讓議長傷透了腦筋啊……」

  克魯澤隊的成員們在簡報室裡齊聚一堂,剛配屬的新進隊員也在列;與伊薩克同期的隊員,已經只剩下他自己一人了。米蓋爾、拉斯堤、歐洛魯……以及尼可、迪安卡——全都不在了。想到這一點,伊薩克不由得痛恨敵人奪走了他們的生命,只不過和以往不同,這股恨意中已含有一絲躊躇。

  「……不過我想,他我們召回國的原因應該不是這個吧!」

  拉烏半開玩笑的說,引得新隊員們微微一笑。獨有伊薩克不經意地將心中的疑念脫口而出:

  「可是……我真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叛國……」

  伊薩克心裡也深深為這位全國偶像的歌聲和可人之處所傾倒。她和阿斯蘭間的婚約雖然令他不滿,但對方是被自己視為勁敵的強手,他也不得不承認兩人是十分相配的一對。一個宛如小鳥依人的純真少女,實在很難和出賣同胞的徒形象聯想在一起。身旁的新同僚們也像是同意他的話,不約而同露出複雜的表情。

  然而,拉烏糾正道:

  「正因為有人會像你們這樣想,克萊因派才要利用她啊。連你們都中計,那怎麼行?」

  換做是以前,被這位長官如此糾舉,伊薩克會坦誠地覺得羞恥,但如今,他甚至覺得拉烏的話也不無可議之處。一切都是因為他把那個紅髮少女帶進來的緣故。那女孩正穿著扎夫特的制服站在一旁,簡直像是正規成員似的。伊薩克實在搞不懂她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隊長又是基於什麼樣的意圖而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只知道她原本是敵方的人,而且是個自然人。不過——或許根本不必去問什麼意圖。因為拉烏都讓她睡在隊長寢室裡了。

  連拉烏都這樣——伊薩克對這一點幾乎忍無可忍。渥特菲德也將自己的女伴帶上前線,但那當然不是軍人應該有的行為。而且這個自然人動不動就擺出一臉驚懼,縮頭縮腦的,好像她被丟進一個關了猛獸的牢籠,也讓伊薩克看不順眼。

  「——戰爭就是這麼回事,裡頭有各種人的思緒盤根錯結。我們要對抗的究竟是什麼,你們可不要搞錯啊!」

  拉烏說著,臉上又浮現出那個深不可測的笑意。伊薩克和其他的隊員們一致挺直脊背,答了聲「是!」,但內心的疑念卻仍然揮之不去——

  派屈克揚聲高唱:只要繼續作戰,直到殲滅敵人的那一天,同胞們就能抵達那流奶與蜜的應許之地。

  面對這些贊辭,伊薩克已經不像以往那樣單約得只知照單全收了。但他同時也明白,自己只能繼續遵從它。既然不願做被消滅的一方,只有去消滅敵人了。想到阿拉斯加、想到巴拿馬,還有那些逝去的同袍們——

  或者——還有別的路可走?

  「只要殺了上級命令中所謂的敵人,這就好了嗎?請大家再想一想。被指為敵人的他們,也同樣有父母和妻小。我們是不是都忘了這一點呢……」

  為了不讓人從背景猜出地點,屋內的攝影佈景都經過精心安排。正在錄製下一段影片的拉克絲.克萊因停下話,轉身看著走進屋內的青年。

  「——是不是又要換地方?」

  「是……非常抱歉。」

  身著暗色服裝的紅髮青年微微低頭。馬秦.達哥斯塔——曾經擔任「沙漠之虎」安德烈.渥特菲德副官的他,為這位纖弱的少女感到一絲不捨。投身地下活動以來,他們帶著拉克絲一處接著一處的改約據點,以躲避特務隊的搜索,拉克絲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然而少女卻不顯一絲疲態,只是純真的微微一笑。

  「不,我不要緊的。——有沒有新消息?」

  她的神情仍奴往常那般文靜,卻以令人難以置信的俐落和迅速開始收拾隨身物品,為離開做起準備了。在她身旁的達哥斯塔簡述最新的情勢。

  「維多利亞和歐普受到地球軍的攻擊,歐普的質量投射裝置被破壞,維多利亞的則被他們奪回去了。」

  「哎……」

  拉克絲的臉色一暗。

  「扎夫特在維多利亞不是配置了相當多的部隊嗎?」

  「但地球軍好像投入了新型的MS……」

  達哥斯塔也難抑心底的苦澀。扎夫特在阿拉斯加一役折損太多兵力,顯然難以抗禦地球軍的壓倒性資源戰。

  「是嗎……那我們也得加緊腳步囉!」

  拉峊絲那雙柔和的藍眼睛裡籠上一層陰影。只在這片刻間,戰場上又有兩軍的士兵陸繼死去。達哥斯塔也明白,在仇恨中殺戳是不會有未來的,因此他投身克萊因派,暗中輔助拉克絲,但他偶爾也不免質疑,自己這麼做是否有意義?拉克絲再怎麼宣揚這份理念,但會不會在人們願意側耳傾聽之前,事態已至無可挽回了呢……?

  拉克絲藏起自己顯眼的長髮,抱著哈囉起身,在達哥欺塔和另外幾名人員前後護衛下走出做為臨時據點的那間廢屋。剛走到屋外,便聽得一名通信人員喊了一聲,大概是接到無線電。

  「馬秦!」

  「……幹嘛?」

  達哥斯塔回過身,驚覺叫住自己的那個人臉色發白,神情也不對勁。

  「西蓋爾先生……」

  約略可以想見,無線電那端傳來的是什麼消息。達哥斯塔一時情急,衝過去直接搶過聽筒。

  「西蓋爾先生怎麼了?直接說!」

  達哥斯塔對著無線電那頭的人大喝,然後親耳確定了消息。這事來得太教人難以置信,他覺得自己的雙腳幾乎顫抖起來。

  「——請問……?」

  一個清澈的聲音,引得他猛然回過頭去,只見拉克絲那雙純真的眼睛得好大,看著站在通信機前的同志們。

  「家父怎麼了……?」

  達哥斯塔彷彿感到腳下一沉。

  這個事實,要他怎麼轉述給這位少女——?

  壯志未酬,拋下了未竟的大業——和鐘愛的女兒,她的父親已經撒手人寰……

  「哎呀呀,了不起。」

  看著維多利亞歷經戰火後的殘破景象,一個裝腔作勢的輕浮語調響起。到處可見頹倒交疊、如死屍般動也不動的MS,光束和飛彈肆虐之後的赤土,以及掃蕩部在半毀的機體間巡邏,從駕駛艙搜出一息尚存的扎夫特兵,一個個射殺。找到新食場的兀鷹在上空盤旋,再加上氣溫升高、燒焦的建材和塑料發出異味,讓這片戰場充滿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腥臭。投降是不被接受的,戰俘條款是被默決的;餵飽了一隻又一隻的兀鷹,那些士兵的眼中甚至隱現著憎惡和殘忍的喜悅。

  在陰慘槍聲間歇地響起、充滿煙硝味的空氣中,一名身著雅緻西服、氣質與此景全然不符的男子,正與一名將官驅車前往質量投射裝置。

  「果然有一套啊,沙扎藍德上校。」

  穆達.阿茲萊爾——穿著西服的男子,對這幅戰場的悲慘景況似乎視若無睹,一心一意地只望著前方那座最大的戰利品。聽到這句讚美的威廉.沙扎藍德也一樣,對自己號令之下的向流成河並不以為意,臉上還有抑不住的自豪。

  「哪是,是『攻擊刃』的功勞啊。在歐普會讓您那樣苦戰,我看都是因為那兩架半路殺出的MS而已。」

  「我這兒也還有不少問題呢!」

  阿茲萊爾語帶厭煩地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也沒想到『瘟神鋼彈』、『禁斷鋼彈』和『侵略鋼彈』竟然要費那麼大工夫。歐普這個國家也太不像話了,到底在想什麼啊!」

  「八成是牆頭草,想做漁翁得利的一方吧。好個卑鄙的國家。」

  沙扎藍德輕蔑地哼了一聲。人畢竟只會用自己的尺度衡量他人,除了自己之外,他們也想不到別的。

  「我看他們倒是吸收了不少『殖民地』的技術啊……。不,說不定那兩架其實是扎夫特的……」

  反抗自己,一定表示有通敵行為,沙扎藍德本著這個單純的邏輯衝口而出。阿茲萊爾也一改輕浮的態度,神情嚴肅起來。

  「不管是哪一個,都得想個辦法解決才行。」

  他揚揚嘴角,側眼看著沙扎藍德。

  「——不知道能不能弄到手?」

  「所以,您要親自前往宇宙——?」

  剛被奪回的質量投射裝置上,已經停妥了一架太空。另一架極具特色的青緣MS從運輸機走下來,步向太空梭。那是背著巨大砲管的「瘟神鋼彈」。「禁斷鋼彈」和「侵略鋼彈」也跟在後面。

  看著沙扎藍德一臉詫異的望著自己,阿茲萊爾聳聳肩。

  「那些MS……」

  回想起在歐普所見的紅白兩架MS,竟然力克他引以為傲的三架「G」系列,阿茲萊爾的臉上浮現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我在想,搞不好——用的該不是核能吧!」

  「您說什麼……?」

  一聽到這番話,沙扎藍德的眼神頓時改變。是的,這禁忌的核子之力,早已令人們望眼欲穿。

  「我是沒有確切的證據……」

  阿茲萊爾走下車,直接了當的說:

  「不過,從那樣的威力看來,舊有動力是做不到的……」

  在軍事產界待久了,他比可人都清楚,就算再怎麼改良電池技術,也絕對應付不了那樣的火力和機動力。那兩機不只成功的牽制三架「G」系列,甚至在三機電池耗罄而撤退時,也完全未見有一絲動力衰竭的跡象。

  「中子干擾器也是調整者製造出來的……」

  沙扎藍德也沉吟起來:

  「的確,他們是有可能開發出令中子干擾器失效的裝置,不過……若真是如此,事情就不得了了……」

  被中子干擾器封鎖了核能的地球,一向以為雙方在這一點上處於同等立場。萬一這項前提不再成立,地球便將面臨更深刻的威脅。

  「喂喂,難道你懷疑我的眼睛?」

  阿茲萊爾打趣似的問道,沙扎藍德立刻回過神來猛搖頭。

  「不……怎麼會。」

  阿茲萊爾走上太空梭的登機梯,噗嗤笑道:

  「反正我們就是脆弱的生物……」

  他隨口說著,卻隱約有幾分認真。

  「——所以兇牙利爪的傢休,都要好好的關起來才行……要是不綁好,那可就危險囉!」

  沙扎藍德也不禁跟著笑出聲附和他:

  「丟進宇宙任牠亂跑,後果就——是吧?」

  走到一半的阿茲萊爾回過身,又是輕浮的一聳肩。

  「好啦,我也會努力斬妖除魔啦……」

  「阿斯蘭——」

  煌來到駕駛員休息室,看見阿斯蘭靠在扶手上望著玻璃牆後的機庫出神,便出聲喊他:

  「這邊好像都弄好了,我們回『大天使號』去吧!雖然兩邊都一樣,不過這裡也裝滿M1了……」

  「大天使號」和「草薙號」正往L4航行。輔助完「草薙號」的接駁作業後,關心卡佳里的煌和阿斯蘭便將機體停泊在「草薙號」上,不過這裡的機庫已在出航前裝滿了M1「異端鋼彈」,其至連兩具維修座都空不出來。同時「大天使號前」上目前只有「攻擊鋼彈」和「暴風鋼彈」,宇宙航程多變,誰也不敢說何時會因故分開,趁早回去比較保險。

  可是,阿斯蘭聽著,臉上的神情卻像是另有所思。

  「……阿斯蘭?」

  煌不解的歪著頭。遲了一會兒,阿斯蘭像是毅然轉過身來。就在他準備開口之前,休息室的門又開了,卡佳里漂進來。

  「煌……」

  卡佳里也是一臉嚴肅。她在阿斯蘭身旁停下,生硬的問道:

  「……可不可以耽擱你一下?」

  「啊……那我就……」

  察覺到她的遲疑,阿斯蘭以為她有所顧忌,於是打算離開休息室,卻被卡佳里慌忙地一把拉住。

  「等、等……不、沒關係,你可以。不是,你留下來吧!」

  被她這麼一留,阿斯蘭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困惑地看著煌。可是煌也不知道卡佳里要來找他說什麼。

  「怎麼了,卡佳里?」

  是要聊她爸爸的事嗎?——煌的預想很快就被推翻了。卡佳里不斷躊躇,好一會兒才掏出一張照片遞給煌。他漫不經心的接過,見相片上是一個抱著兩名嬰孩的年輕女子。

  「照片?這誰的……?」

  「——後面……」

  卡佳里一比手,看來有些焦燥,卻又顯得莫名的怯懦。煌依言把照片翻過來,見那一行字便睜大了眼。

  ——煌……卡佳里……?

  這是什麼?

  「『草薙號』出發之前……我爸爸交給我的。」

  卡佳里心煩意亂的說著,聲音也有些顫抖。

  「他還說——妳並不孤單……說我有兄弟。」

  從旁瞥見照片的阿斯蘭,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卡佳里下意識地握緊了他的手臂,彷彿這麼用力扣著,也可以扣住自己飄忽的心意。

  「——你想……這是什麼意思?」

  她帶著期盼看著煌,顫聲問道。

  「這……我也不知道,怎麼這……」

  煌也不知所措的看看照片,又看看卡佳里。

  姊弟——?兄妹——?

  「雙……胞胎……?」

  阿斯蘭半愣著吐了一句,輪流比較兩人的臉。

  ——對啊。他們兩人同年,照片裡的小寶寶看起來也像是同時出生的。如果……如果烏茲米說的是事實的話。

  「烏茲米大人……還有說別的嗎?」

  煌又問道,卻見卡佳里一臉困惑的搖搖頭。於是兩人都說出自己的生日,結果竟也發現是同一天。可是——

  「總之……不過,光憑這個也弄不清楚啊……」

  他們所有的線索就只有這張照片和背面的那行字,加上烏茲米的話而已。問問煌的父母親或許能多少了解一點,但現在卻沒辦法跟他們取得聯繫。

  「那,這個抱著小孩的人……?」

  至少就現有的情報探一探,阿斯蘭便問道,但見煌和卡佳里都直搖頭。

  照片的背景看來像是醫院的產房或病房,那名年輕女性披著一頭淺褐色的長髮坐在床上,溫馨地笑看著懷裡的兩名嬰兒。這名女性該不會是……?

  「如果我跟你是雙胞胎……那……我……」

  煌的思緒還在一團混亂,聽見卡佳里幾乎語不成聲,這才驚愕的抬起頭來。數小時前才失去了父親——或者,是至今視為父親——的少女,終於又難以自制的哭了起來,淚水散開在空間中。

  「我……我爸爸就……」

  她也想到同樣的問題。如果這名女子是他們的生母,而他們確實是同胞手足的話——撫養他們至今、被他們視為雙親的人,不就沒有血緣關係了嗎?

  這麼一來,卡佳里就像要再一次失去「父親」了。

  看她抽抽噎噎的哭著,竟一點也不像以前那個粗線條卻爽朗快活的少女,煌不由得輕撫她的背。

  「……現在想這個也無濟於事啊……卡佳里。」

  他還不敢相信自己和卡佳里真是手足,但也不認為烏茲米是信口胡謅的。而且,在這種情況下說出隱瞞已久的事實真象,反而更有可能。只不過眼下既沒有辦法查證,老想著它也只是害腦子空轉罷了。

  「況且……」煌微微一笑,像是要給她打氣。「就算是真的,妳的爸爸還是烏茲米大人啊……」

  「煌……」

  卡佳里睜開眼睛,淚珠仍然止不住的湧出。她哭著抱住煌的頸子,煌也伸出手將她的身體摟近自己,溫和撫著她的背。

  ——兄弟……

  想像烏茲米當時說出那句話的心情,煌不由得感傷地緊緊抱住卡佳里。那是烏茲米已知自己將死,於是將心愛的女兒託付給煌。

  既然如此,不管他的話是真是假,他都要保護她;就當她在世上再沒別的親人了,他要好好去愛她。代替烏茲米——

  一旁的阿斯蘭,就這麼靜靜看著他們。

  「你很久沒回國了吧,伊薩克。」

  走進太空梭,拉烏領頭步向座位,一面朗聲說道。

  「——回去讓家人看看你,讓他們放心。」

  「是,謝謝隊長。」

  芙蕾還站在走道上,不知所措的東張西望。走在她身後的這個淺金髮的少年便極不耐煩地大喝一聲。

  「快點坐下啦!」

  芙蕾嚇了一大跳,趕忙往前走。喚作伊薩克的這個少年駕駛,好像是最受拉烏重視。他的臉雖然長得很好看,但卻有一道長長的傷痕,而且看芙蕾的眼神既尖銳又兇惡。她跌跌撞撞的跑進拉烏身旁的座位,只想趕忙逃開那名少年。

  到頭來,她竟然只能倚靠這麼冷酷而神秘的男人。向別人求助也是沒用的,因為身邊全都是調整者。都是敵人。

  光想到這一點,她就怕得不得了。就拿那個伊薩克來說吧,看起來也不過和賽伊或其他同學們同年紀,但卻是個調整者,而且還是敵軍MS的戰鬥駕駛——也就是先前數度威脅他們性命的人之一。所以她想,自己可不能被這些乍看無異的外表給騙了。

  話說回來,自己竟身不由己地跟著拉烏他們前往「殖民地」去了。之前的經歷雖然可怕,但被帶去「殖民地」更可怕,說不定她再也回不到那個有人認識她的世界了。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的身體都像是要消失了,於是心慌地哭了起來。

  「——不用怕。」

  耳邊傳來一聲輕柔的低語,芙蕾驚訝地看過去,卻見拉烏正微看著她。

  「只要在我身邊,妳就安全了。」

  覆著奇特面具的那張臉近在眼前。連日來的朝夕相處,芙蕾已經習慣這不尋常的容貌。

  拉烏更放輕了語調,像在安撫一個年幼的孩子。

  「我會好好保護妳的,妳就放心吧。芙蕾……」

  他的聲音和父親的重疊了。

  ——真的,這個人的聲音為什麼會和爸爸的聲音這麼像呢……?

  芙蕾閉上眼睛,依偎在鄰座的男子身旁。

  只要閉上眼睛,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就能想像,坐在身旁的人就是爸爸……

  太空梭終於發動,機身開始晃動起來,她更緊緊攀住拉烏的手臂。而這位敵軍的指揮官,竟也以溫柔的手勢輕輕拍著她的手。

  「煌…我可以借一艘太空梭嗎?」

  暫將座機移到「大天使號」後,阿斯蘭叫住煌,說出他一直在想的事情。

  「我要回『殖民地』一趟。」

  煌聞言不禁睜大了眼睛。不久前才向眾人表明自己的心意已決,現在又說出這種話,阿斯蘭自己也覺得尷尬,但他仍直視著煌的雙眼。

  「我想……還是應該跟我父親好好談一談……」

  煌的表情憂鬱起來。

  「阿斯蘭……可是……」

  他想提示這麼做會產生的危險,卻見阿斯蘭用力的搖搖頭。

  「我知道!可是……他是我父親啊……」

  阿斯蘭的想法並不會改變,他仍認為父親要走的路並不正確。可是,不向父親點明這一點,就這麼違背父親的意思,他又覺得不光明。

  而且……說不定,自己有可能改變父親的想法。這世上若真的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除了他這個做兒子的,還能有誰?至少他們是父子。或許他是個不肖子,起碼也是流著他的血液的骨肉。

  「好吧……」

  也許是了解阿斯蘭的心情,煌就不再反對了。

  煌向瑪琉等人說明事情原委後,阿斯蘭獲得了太空梭的使用許可。機庫裡,阿斯蘭抬頭看了看「正義鋼彈」,向身旁的迪安卡說道:

  「——要是我沒回來,『正義』就給你來開吧!」

  迪安卡馬上皺起眉頭。他是不可能說出自己是來送行的,不過陪著走來這兒也不會是別的目的。

  「我才不要。我比較喜歡『暴風鋼彈』。這東西還是你自己去開吧。」

  他的口氣仍是那般輕侮,但這話應該是要他「滾回來」的意思吧。阿斯蘭好像在交待後事,迪安卡大概聽不下去才這麼衝一句。阿斯蘭不禁莞爾。不管是他或伊薩克,說起話來怎麼老是彆扭又不坦率。不過那些話裡隱藏的關懷,現在都很讓阿斯蘭很高興。

  「等一下!」

  就在他要走進太空梭時,一個高八度的聲音突然傳來。阿斯蘭回過身去,來者竟然是卡佳里。不知是幾時跑來「大天使號」的。她幾乎是飛也似的撲過來,阿斯蘭急抓住她的肩肪,兩人的身體便被慣性帶往後方。

  「阿斯蘭!幹嘛,你……為什麼!」

  卡佳里像她平日那樣粗里粗氣的吼叫:

  「你為什麼還要回去『殖民地』嘛?」

  「抱歉……」

  對卡佳里來說,現在正是她難過的時候。阿斯蘭覺得,自己一人的離開好像是種背叛,不由得低下頭去。不過從卡佳里口中說出的話卻不是責備;儘管心情依然艱苦,她仍為阿斯蘭顧念。

  「抱什麼歉?你把『正義鋼彈』留在這裡,自己回去,那……」

  「『正義鋼彈』留在這裡比較好。要是出了事情,煌知道怎麼處理……」

  「不是這個啦!」

  卡佳里吼回去。看來她也知道。阿斯蘭沒奪回「自由鋼彈」,甚至連「正義鋼彈」都沒帶回去,這責任追究起來非同小可。然而這裡勢必需要這架機體,而且局勢發展至此,阿斯蘭也不想把這麼強大的力量再交還給扎夫特。

  卡佳里和大家的關心很讓他高興,他自己也知道這麼做是有勇無謀。

  「……不過……我還是得去。」

  「阿斯蘭!」

  「我不能坐視不管啊……」

  ——我要阻止父親。

  言語若是說不通,那麼,不論用什麼手段……

  煌飛來他們身旁,輕輕的拉住卡佳里。

  「卡佳里……妳應該能體諒吧?」

  卡佳里看著煌,又看看阿斯蘭,表情看起來好像又要哭了。因為她知道,自己說什麼也不可能改變阿斯蘭的心情了。她最清楚忤逆父親是怎麼回事,當然也無法否定阿斯蘭想再次和父親開誠佈公地談的這種心情。

  就這樣,揮別一臉不安的卡佳里,阿斯蘭的太空梭就在「自由鋼彈」的護航下,離開了「大天使號」。

  「我看你還是去陪卡佳里吧?」

  阿斯蘭打開通訊,對煌這麼說。失去了父親,又被告知有煌這個兄弟,在這雙重打擊下,她應該會需要煌的安慰。但是煌卻笑著回答:

  〈要是我讓你一個人走,回去她一定會生我的氣啦!〉

  那倒是很有可能,阿斯蘭也笑了起來。他們如此為自己著想,讓他感到好心痛。

  〈拉克絲.克萊因是被利用的!就因為她一心祈求和平……〉

  在電視上發表聲明的人,今天換成了愛莎莉亞.焦耳。男子在官舍的一室看著這段畫面。他見過她的兒子,伊薩克.焦耳。

  〈我們也明白,所以更想救她。自然人竟然欺騙了她,甚至如此這般利用她……〉

  原來如此,可以這麼解釋啊——正這麼想時,電話響了。

  〈——為此,我們需要更多的情報和線索!愛護她的各位,請你們幫忙!〉

  拉克絲沒有罪。所以——提供她的下落約粹是出於善意,是為了愛她。這麼一來,就能打著「救人」的名義,行「狩獵」之實——

  電話裡傳來一個最近才聽慣的聲音。是派屈克.薩拉。

  〈找到「自由」的下落了。在歐普!〉

  「歐普?」

  男子不由得拉高音調。他用肩膀夾著電話,一手把電視的音量關子。他的身體不若以前那樣方便,不過一向適應力高的他也已經習慣了。

  〈對,就是歐普。克魯澤在戰鬥行動中遇見,才把消息傳回來的。〉

  「真不知道那是透過什麼管道落入歐普手裡?」

  〈管它那麼多!阿斯蘭或許有掌握到什麼消息吧。那個不成材的東西,一點報告也沒送過來!〉

  打從一接起電話,派屈克的聲音就是這麼憤怒又暴燥,只差沒有歇斯底里了。男子在內心感到厭倦,嘴上卻仍說著安慰的話:

  「您派給他的是個極機密任務,不是嗎?動不動就通訊,他也怕洩露情報嘛。」

  〈搶回了維多利亞,自然人現在可得意了,還一批批的上月球……〉

  電話那頭,派屈克重重嘆了一口氣。

  〈——這次我們非得擊垮他們不可……徹底的!〉

  「我明白。」

  男子輕快地應答,用辭卻有一點刻意承歡。

  「——到時還請讓我為您貢獻一分力啊。像我這樣的人能重新擁有一席之地,多虧有議長閣下您的賞識……」

  聽完這段奉承,對方就掛上電話,男子也略顯厭煩地放下話筒,單手將虹吸壼裡的褐色液體倒進小杯裡。頓時香四溢,他便深吸一口氣。

  「嗯……還是摩卡最香……」

  話說回來,幾句阿諛就能任人擺佈,派屈克.薩拉也實在太好對付了。抗拒不了追隨一向是位固高位者最容易出現的弱點。越想往上爬,越想力冠群雄的人,就越可能在心底對自己的能力感到不安,也就越需要旁人對自己卑躬屈膝、屈意奉承。

  開始脫序了。阿拉斯加攻略戰失敗,「自由」失竊,維多利亞失陷;這些影響雖然還看不見,但加上巧妙逃竄同時又蟲惑人心的克萊因派——卻已開始削減這位最高評議會議長的忍耐力,動搖起他的精神。

  ——抱歉了議長,您得借我利用利用……

  「好啦好啦……再來——幾時是個好時機呢……?」

  男子自言自語,又自顧對著桌上的照片—一個巧笑嫣然的黑髮美女——笑道:

  「……我這兒還挺有趣呢,艾夏。」

  是的。手持著咖啡杯,嘴角掛著一抹瀟灑笑容的這個人物,就是曾在沙漠中名震一時的——

  「這是新型的『蓋茲』嗎……」

  回到熟悉的「符澤琉斯」,伊薩克來到MS甲板上,仰頭看著新的隊長機。剛回到「殖民地」本國的克魯澤隊先在原母艦集合,隊員們稍後會有機天休假。

  正在組裝新型MS的整備兵聽到他的聲音,便熱心地轉過身來回話:

  「啊——是的,這是MMI最新主力機種。」

  ZGMF-600「蓋茲」是扎夫特近期開發的次期主力機種。除了配備有MA-M21G光束來福槍外,盾牌還可發MAMV03.二連裝光束爪;此外,它的腰部兩側可射出附有纜線的鉤具,即延伸式制動槍EEQ7R,直接由鉤具瞄準鎖定,因此可在零距離下做光束射擊。它的單眼和頭部的雞冠式外型雖是承襲以往的扎夫特MS設計,但前述的光兵器和頭部的MMI-GAU2啄木鳥式76mm近接防禦機關砲等,則大多是擷居自取合軍的技術。

  整備兵陶醉地看著新型「蓋茲」,語帶自豪地說:

  「這一款已經上生產線了!等到佈署下來,應該兩三下就能把那幫自然人趕出宇宙了吧?」

  這番話裡隱含著的單約希望,卻令伊薩克感到一絲無力。這名士兵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嗎?「那幫自然人」和自己一樣,也是流著紅色的血而死——他知道嗎?

  不,他是不可能知道的。要不然他不會這麼天真的期望自軍得勝。伊薩克也期待勝利,因為戰敗了就只剩下晦暗的末來——正如薩拉議長所說的,而那也的確是事實。可是,他已經沒法再單約地認為,只要消滅掉所有的敵人就行了。

  ——夠了,別再打了……!

  不意間,阿拉斯加那個苦澀聲音又在腦中響起。那人雖然打捯了他,卻又救他一命——甚至不分敵我的通告「獨眼巨人」的存在與危機,讓許多人逃過一劫坐在那架MS裡的人,究竟是抱著什麼想法才會那麼做?

  然而——又該如何才能停止?

  只說一聲夠了別打了,萬一轉過身去又被人開一槍,怎麼辦?就那一駕駛叫人別再打了,但只要隨便一個人不肯聽話,戰火就不會結束。

  而且看看現在,有幾個人願意聽呢?拉克絲.克萊因努力的呼籲和平,人們卻依然求戰。為了復仇的怒火,為了懼怕對了,也為了執著於一己的優越……

  「真要拜託你們囉!」

  整備兵開心地向伊薩克說道,伊薩克卻只是輚過身去,不發一語地走開。

  拉烏回到「符澤琉斯」的指揮官室,芙蕾已經待在屋裡了。見他在桌前坐下,從抽屜取出藥盒,她便自動端了木和杯子過去。簡直像隻寵物,關注著飼主的一舉一動似的——拉烏諷刺地想。也好,多了個女僕倒是挺方便的。

  將少女的存在拋諸腦後,拉烏取出剛剛拿到的碟片放進電腦中。不消說,這不是經正常管道取得的東西。碟片裡的最高機密,憑他這個職位是無權獲知的,軍方高層也僅有極少數人才知道。

  出現在螢幕上的,是幾架特殊的MS規格表。

  ——ZGMF-X09A「正義」、ZGMF-X10A「自由」……

  「哦……」

  看來,這就是他在歐普領海看見的MS了。極機密的扎夫特最新機種怎麼會出現在歐普,至今無人知曉其間的內幕或經過,不過他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其中的一架是被間諜偷走的。

  但當他的目光瀏覽過其中的一個名詞時,腦中剎時全忘了其它的事情。

  「——反中子干擾器……」

  面具下的薄唇慢慢上彎,逐漸變化成狂喜似的表情。

  「這下子……又有趣了……」

  終於,拉烏得到了他一直在找的東西。

  「煌……」

  坐在太空梭裡,阿斯蘭向「自由鋼彈」呼叫:

  「快要到『雅金.杜威』的防衛網了。你回去吧!」

  他們已經來到了「殖民地」的最終防衛線之一,即一座名為「雅金.杜威」的衛星附近。過了這裡,阿斯蘭就要停泊在「雅金」,然後轉往艾普立留斯市。

  通訊線路開啟,煌的臉出現在螢幕上。

  〈好。那我在這附近待命……〉

  「不,你先回『大天使號』去。」

  阿斯蘭略有遲疑,但隨即拒絕了煌的意見。於是,螢幕上的煌便像在揣測什麼似的,不發一語地朝阿斯蘭凝視良久,少又平靜地開口:

  〈阿斯蘭……〉

  「嗯?」

  〈——你還不能死。〉

  阿斯蘭不禁屏息。

  〈你懂吧……?〉

  儘管神情平靜,話裡卻有一份堅定的意志。

  〈你和我——我們都還不能死……〉

  看來,阿斯蘭隱藏在心底的那份決意——也許此行將一去不返——早就被這位老朋友看穿了。

  還不能死——煌的這一句話,強調的是阿斯蘭的必要性。現在的阿斯蘭和煌,都是伙伴們確實需要的存在。「大天使號」與「草薙號」——對這群為展現歐普意志而離開地球的人而言。他們這兩名戰鬥駕駛員有著不可或失的價值。

  正因為阿斯蘭能夠體會這份價值,煌才用這種話來忠告他;相反的,既知只有這樣的話才能挽回阿斯蘭的決意,可見他早已預想到,更是刻意這麼說的吧。乍見冷酷的簡短幾字,卻感受得到煌的思路,阿斯蘭不禁微笑。

  「——還?」

  煌也笑頷首。

  〈嗯……還。〉

  還早——在完成使命前,還不能死……他們還得活一陣子。

  阿斯蘭便也平靜的說:

  「好……。我會記得。」

  〈別忘了。〉

  看著好友在螢幕上低語,阿斯蘭點點頭,就此關掉了通訊。兩機相擊的通訊纜線切離,本以同速度並行的「自由鋼彈」啟動了噴射制動,在幽暗的星海中漸漸遠去。

  阿斯蘭重新朝向前方的岩塊——「雅金.杜威」,開啟通訊線路。

  「這裡是國防委員會直屬特務隊,識別號二八五OO二,阿斯蘭.薩拉呼叫——『雅金.杜威』請回答……」

  向基地呼叫的同時,他的一隻手無意識的在領口摸索。找那顆卡佳里在地球時送給他的那顆紅色石子——像是在尋求著力量。

  達哥斯塔注意著四周的動靜,彎進了一條小巷子。這裡是普立留斯巿區一處略為荒僻的地段。他溜進一棟外牆褪色而極不起眼的大樓後門,隨即奔上階梯。打開大門,只見拉克絲和十幾名正專注在電腦前收集情報的同志們都在屋內。

  「辛苦了。——巿區怎麼樣?」

  拉克絲柔聲問道。父親雖死,她卻沒掉過一滴眼淚,還反過來激勵為此惡耗而大受打擊、幾乎浮燥不安的同志們。達哥斯塔正色報告道:

  「不是很理想……愛莎莉亞.焦耳的演說,讓巿民相當困惑。」

  「是嗎……」

  「而且西蓋爾先生的消息,也還未公諸於世……」

  情況不妙。人們開始相信,拉克絲是遭敵人矇騙才倒戈的。這麼想要比認定她是自主意志的叛國更容易接受些。雖然這也表示人們依然喜愛著拉克絲,但這份受意卻比敵意更糟。

  西蓋爾遭人不由分說地射殺一事,人們毫不知情。把拉克絲引渡給政府當局,大家都認定是為了她好,但恐怕也沒有想過,屆時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下場吧。一旦這樣的人變多,就算只被他們瞥到一眼,必將造成決定性的過失。可是再怎麼小心翼翼,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隱匿;機械的資料可以捏造,旁人的耳目卻是難以長久欺瞞。

  「——那麼?」

  拉克絲敦促似的望著達哥斯塔。他點點頭。

  「是。雖然比預定計劃早了些……我認為還是得該進行……」

  「我知道了。」

  拉克絲同意道,未顯一絲猶豫。她那柔和的臉龐,洋溢著堅定的決心。

  「算是『時候』到了……我們必須採取行動——」

  這是個決斷的時刻。

  在拉克絲的決定下,眾人的舉動立刻匆忙起來。他們一面與各方面交互聯繫,決定隨同拉克絲的人們也同時開始準備移動。就在這時,一部終端機前的男子接獲某個最新消息,便出聲叫道。

  「拉克絲小姐——」

  拉克絲與達哥斯塔走向那個人所指的畫面,看見螢幕上的名字,立刻皺起眉頭。阿斯蘭.薩拉——拉克絲的前未婚夫,也是派屈克.薩拉的兒子——剛剛駕著地球聯合軍的太空梭進入「雅金.杜威」港,並且已被移送到國防委員會總部去了。

  阿斯蘭.薩拉和拉克絲最後一次會面時,達哥斯塔也在場。之後阿斯蘭領取「正義」且奉命尋找並奪回「自由」之事,他們也都知道。可是現在,阿斯蘭卻隻身回到了「殖民地」。「正義」的下落如何,從他開回來的太空梭,對照當時他與拉克絲間的談話,已可窺得一二。

  那麼,阿斯蘭目前所處的情況,或許亦十分危險——

  「哎呀……這可不行呀……」

  仍是那般溫吞恬雅的語氣,拉克絲喃喃自語,一面又抬頭望向身旁抱著雙臂的達哥斯塔。他心裡有個不好的預感。

  「——你能不能幫個忙呢?」

  拉克絲嬌憨地側著頭問道。

  「呃……?」

  達哥斯塔的表情一歪。

  阿斯蘭馬不停蹄的從「雅金.杜威」趕往艾普立留斯巿;正確來說,是被人「帶往」艾普立留斯。因為他開回來的是地球聯合軍的太空梭,可是駕機返國的中間過程,他卻怎麼也不肯透露。

  父親一定是聽到這個消息,便下令立刻抓他回總部吧。士兵們團團圍住阿斯蘭,一路將他送進國防委員會總部的委員長辦公室裡。上次造訪這兒也不過是不久前的事,那時的阿斯蘭還像身旁這些人一樣,是個對軍方忠貞不二的士兵,而今的他卻已代表著全然不同的的另一個勢力,說是特使也不為過了。至少,他自己是抱著這樣的念頭。

  一踏入執勤室,父親的銳利眼神便立刻射過來。

  「……阿斯蘭。」

  「父親……」

  一如往常地,阿斯蘭想要避開那道冰冷的視線,但他努力克制這股衝動,抬頭挺胸地面對它。父親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轉變,只是粗暴地喝令士兵:

  「你們可以走了!」

  把阿斯蘭帶來的士兵們馬上立正行禮,退出了辦公室。房間幾乎還沒關上,派屈克就急切的問道:

  「怎麼搞的?發生了什麼事?」

  阿斯蘭慢慢走近父親。派屈克的目光仍然沒在他臉上多留片刻,只是自顧自接連地發問:

  「——『正義』呢?……『自由』又怎麼了?」

  阿斯蘭卻沒有回答,反過來問父親:

  「父親,對於這場戰爭……說實話,您是怎麼想的?」

  聽見兒子突然問出一句毫無關係的話,派屈克一時也含糊起來。

  「——你說什麼?」

  這個兒子應該要像個設好既定程式的機器人一樣,照著自己的期望去行動,配合並服從自己的意志。如今見他不回答自己的問題,甚至還帶著自由意志開口問話——派屈克看著阿斯蘭,就像在看一段程式錯誤似的。他的臉上寫滿單純的疑竇,彷彿只是被人問及某個學術上的疑點。阿斯蘭卻是十分認真,繼續追問:

  「我們究竟要打到什麼時候才能停?」

  「你在胡說什麼……!」

  派屈克這才回過神來,怒意出現在他的臉上。

  「先別說這個,我交給你的任務呢?快點報告!」

  還是那樣,他的聲音冰冷,一點也不像在對待自己的骨肉。阿斯蘭卻不再畏懼。

  「我……我是為了想跟您好好談一次,才回到……」

  「阿斯蘭,你這混帳!」

  派屈克朝桌子用力一搥,氣沖沖的站起來。

  「少跟我胡說八道!一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竟敢跟我用這種口氣說話!」

  「什麼也不懂的,不正是父親您嗎?」

  阿斯蘭激昂地回辯:

  「——阿斯蘭加、巴拿馬、維多利亞……被殺的人要報仇、報仇的人又會被殺……現在這樣只是擴大戰火!」

  「你是從哪兒聽來這種愚蠢的想法?是不是那女人——拉克絲.克萊因給你灌輸的觀念?」

  阿斯蘭覺得,心底的那份絕望開始竄升到腦門。父親甚至一點也沒意會自己要說什麼。但他仍然拼命的陳述:

  「這樣打仗,只是硬碰硬比軍事火力,真的能夠結束戰爭嗎——父親,您真的這麼想嗎?」

  「一定會結束!」

  派屈克鼓起所有的確信,粗暴地吼道:

  「——消滅所有自然人,戰爭就會結束!」

  阿斯蘭倒抽一口氣,彷彿當場凍結。

  ——不會吧……?

  父親竟然…真的這麼認為?

  恐懼似乎令他全身的血液冰冷,阿斯蘭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派屈克走到兒子面前,抓著他的衣領猛搖。

  「說!阿斯蘭,『正義』跟『自由』到底怎麼了?要是不給我個好好的答,我饒不了你!」

  「父親……?」

  阿斯蘭顫抖著,抬眼看著父親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您是認真的嗎……?要消滅所有的自然人……?」

  「那是這場戰爭的目的!」

  派屈克完全不在乎阿斯蘭的疑惑,斬釘截鐵的斷言。

  「我們可是為了這個目的而戰的啊!雖道你連這個也忘了?」

  盛怒之下,他激動得咆哮,一把將兒子甩了出去。阿斯蘭重重摔在地上,被這陣錯愕打擊得抬不起頭。

  他們之間,竟連最基本的理解都不存在。

  他還以為自己可以說服父親,真的笨透了。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父親從沒留意過兒子的想法,對那些與他竟見相違的人,他也從不去注意……

  感覺父親的腳步走回桌旁,又來到自己的眼前,阿斯蘭慢慢抬起頭,卻為眼前的景象而愕然。

  派屈克的手裡握著一把槍,槍口就抵在阿斯蘭的頭上。

  「父親……」

  「——你這個蠢東西!少跟我拐彎抹角了!快回答!」

  他的眼中佈滿血絲。

  「『正義』和『自由』呢?——再不回答,我就把你當叛國賊抓起來!」

  阿斯蘭拼命忍住眼淚,冷冷地看著站在身旁的這個人。

  ——到頭來,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是個「父親」……

  自己不過是他手底下的一個棋子罷了。對自己血脈相繼的兒子——至少懷有一分骨肉親情的人,會毫不遲疑地持槍相對嗎?

  一點點也好,要是他還愛自己——

  派屈克說的沒錯,自己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蠢材。相信著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的愛情,還以為那可以改變這個瘋狂的男人;訴之以理、動之以情,竟然都未能阻止他分毫。

  這樣是不行的。若讓這個人坐在上頭繼續領戰,往後的路只會剩下——敵我互相殘殺,直到死絕為止。

  ——非阻止不可……!

  一個冰冷的決意在阿斯蘭的心底成形。他的眼裡,早已沒有那個對準自己的槍口。

  「——阿斯蘭!」

  就在派屈克再度咆哮的那一剎那,阿斯蘭猛然一躍,飛身撲去。

  槍聲響起,右肩感到一股灼熱感。

  再回神時,阿斯蘭已經被聲衝進屋裡的士兵們拉了開來。他們反扭他的雙臂,肩頭的槍傷似乎是滾燙的。視野搖晃得好厲害,好多東西同時映入眼簾;士兵們的手押住自己、身體、顫抖的手和垂下的槍口、辦公室桌上掉下來的碎玻璃——那顆紅色的小石子自己敝開的領口跳了來出,懸在胸前搖晃著。一道溫熱的感覺正沿著袖子內側流下。

  「不准殺他!」

  派屈克的聲音響徹屋內。

  「這傢伙還有很多事情沒說!」

  ——是嗎?

  阿斯蘭那麻痺的頭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令人苦笑的思緒。

  對父親而言,自己至少還有那一點價值嗎?

  可是——在那之後又將如何呢……?

  「把他帶走!逼他說出『正義』和『自由』的所在!儘管逼供,不用對他客氣!」

  阿斯蘭再看見的,是一個掉在地上的破相框。那是已故的母親和年幼的自己,正在破裂的玻璃另一面向他笑著。派屈克的腳步就這麼大剌剌踢開了它。一面被人戴上手銬,阿斯蘭覺得眼前一陣黑。

  ——父親想都沒想,就扣下了扳機……

  他被士兵們拉著站起來,步踉蹌地帶出去時,父親心有不甘的吐了一句:

  「我看錯你了,阿斯蘭!」

  阿斯蘭勉強擠出聲音,沙啞地回答:

  「……我也是。」

  就這樣,他們父子正式分道揚鑣。

  在被抓走過通道時,阿斯蘭的耳邊響起數小時前的那一句忠告:

  ——你還不能死……

  因絕望而麻痺的思考漸漸回復。

  對,自己還有使命。他不可以被關起來逼供情報,也不可以就這麼被殺。他得活著,就算活下去要背負著莫大的痛苦——

  他的眼光落向胸前搖晃的紅色石子。

  士兵們好像要直接將他移送到別處。他們圍著他走過大廳,往出口的方向去。大廳裡來往的人們紛紛驚訝的停下腳步,投以意外的目光。剛走出建築,移送犯人用的囚車已經等在那兒。一旦坐上去,恐怕也沒有逃走的機會了。阿斯蘭下定決心。

  「上去。」

  走在前面的士兵要去打開車門,趁著他們注意力轉向的那一瞬間,阿斯蘭奮力朝自己左旁的那名士兵一踢,又用肩向右側的另一名士兵猛撞,順勢跑了出去。

  「喂,站住!」

  一名士兵大聲警告,隨即舉槍對著企圖逃跑的阿斯蘭。就在他的槍口噴火之前,旁邊的另一名士兵竟然用槍柄把那人敲暈。

  「唉呀!搞什麼呀,真是!」

  才剛剛令同僚昏倒的這個士兵咒罵起來,同時急急衝出去追阿斯蘭。有著一頭醒目的紅髮的那名士兵,回身向開始射擊的士兵們拋出一個手榴彈似的物體。那個物體一落地便冒出濃濃的白煙。是個煙彈。

  「這邊!」

  紅髮士兵抓住阿斯蘭的手臂用力一扯,同時向開槍的士兵們射擊,緊接著又擲出一個煙彈,然後抓著阿斯蘭跳進建築物的後方。阿斯蘭一面喘著氣,一看著這個突然出現、像是來幫自己的人。黝黑年輕的臉,紅色的小平頭——好像在哪裡見過——?

  「請轉過來背對我。我要射斷手銬。」

  男子簡潔地說,阿斯蘭立刻照辦。只聽見一發槍響,他的雙手就自由了。

  「你也真夠亂來!想死嗎?」

  紅髮的士兵一面叱責,一面拔起自己的佩槍交給阿斯蘭。

  「——居然還踢倒我們的一個人……」

  阿斯蘭跟著那名男子一起還擊時,也注意到同樣這麼做的好像不是只有他們兩人。剛才被自己踢開的那個人,看來也是要來幫自己逃跑的一份子。

  「——你是?」

  阿斯蘭在槍響間問道,那人則高聲回答。

  「就是人家說的『克萊因派』啦!——真是!計劃都給你搞亂了!」

  對方這麼埋怨,阿斯蘭也不由自主的賠起不是。

  「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啦!——真是!我幹嘛老是在求別人不要亂來啊。你們也替我想想好不好!」

  這個人一直犯嘀咕。阿斯蘭這才想起,之前和拉克絲在劇場說話時曾見過他。

  「——達哥斯塔,快點!」

  一個像是同伴的男子把車開到他們面前,拉開了車門大叫。喚做達哥斯塔的這人立刻將阿斯蘭推過去。

  「來,我們走!」

  他們又朝著正規軍士兵們一陣還擊,隨後便跳上車子。

  「艾普立留斯一號」的宇宙船塢中,停泊著一艘等待首航的新造艦。它的艦首略長,淺紅色的船體兩側各有一只浮筒般的部位伸出,在後側展開優美的白色羽翼。艦橋的前方有一座單管主砲,除了飛彈發射管外,艦首兩側還有名為「MobilesuitEmbeddedTacticalEnfORert」的特殊武裝,堪稱這艘戰艦的特色。

  補給完畢,只等著航向真空之海的這最新戰艦,出現了一名男子。

  他只有一隻手,像是行動不便般拄著拐杖。一身日曬後的黝黑,臉上橫著一道大大的傷疤,左眼線是閉著——這麼多的傷痕,卻未令這名男子失卻甚強烈的存在感。不,那些傷口反而使男子那張精悍的五官更加引人注目;甚至他坐在艦橋裡的模樣,也帶著一點海盜似的逸趣。

  他正是被副官馬秦.達哥斯蘭從爆炸的座機「拉寇」中救出,奇蹟似生還的「沙漠之虎」——安烈.渥特菲德。

  與煌的戰鬥雖令他身咼重傷,但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回到祖國「殖民地」時,國人都尊稱他是「奇蹟生還的戰場英雄」。人們惋惜他的才能,而派屈克.薩拉也相中他的聲名,於是拉攏他加入自己的勢力,想借重他來收復失地。就這樣,渥特菲德被任命為這艘新戰艦「永恆號」的艦長,準備回到前線。

  「再來……」

  渥特菲德接到芋個通佑,便不慌不忙地拿起艦內通訊的對講機。

  「呃—……本艦自即刻起進入最後準備。」

  他的低沉嗓音傳遍全艦。

  〈——聽到了沒?本艦自即刻起進入最後準備……〉

  艦長突如其來的這一道指指令聽來煞有介事,可是乘員們卻不明白指令的內容為何,紛紛不解地歪著頭。

  〈——開始作業!〉

  那是什麼?﹗﹗一頭霧水的人正想問身邊的同僚,卻驚見一管管槍口隨著這一聲令下全都指到自己眼前了。渥特菲德的指示——或者說暗號——意味著什麼,只有一部分的士兵真正明白。這些人立刻舉起槍,開始驅逐那些不明究理的另一群人。

  「這——這怎麼回事啊?」

  面對同僚的困惑和憤怒,持槍者只是淡然答道:

  「乖乖照做,我們就不會加害你。」

  他們將這些「局外人」一一引導向最近的艙口,然後把他們推了出去。

  「——只要給我下船就好了。」

  被踢出母艦的那些人仍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所措的望著「永恆號」。

  同時,一個新的乖員卻在此刻取而代之進駐。

  「讓您久等了。」

  隨著一個清澈的聲音,出現在艦橋的竟是拉克絲。她將那一頭粉紅色的長髮束在腦後,穿著一襲俐落而靈活的民族風格服裝。那一身衣飾令人聯想到武將在戰所穿的陣羽織,也可以想見她身著此服的意志。

  渥特菲德朝她望了一眼,咧嘴一笑。

  「哪裡哪裡,您平安無事才好。那……要走了嗎?」

  「是。」

  她很自然地在渥特菲德背後、高出一層的指揮官席上坐下,沒有一點遲疑。彷彿一切水到渠成,引擎同時啟動,驅動聲開始低沉地迴盪在船塢間。遲了一會兒才注意到「永恆號」的異樣,管制官立刻打開通訊呼叫:

  〈喂,你們在幹什麼?貴艦並沒有接到出航命令啊!〉

  當然,這是不會有人回答的。事已至此,既不必用聊天來爭取時間,也毋須老實地宣告他們的意圖——聲明此艦即將脫離扎夫特的指揮,也沒什麼意義。

  〈——怎麼了,渥特菲德隊長?請回答!〉

  眼見「永恆號」完全沒有反應,管制官這才體認到事態異常,不由得慌亂起來。不一會,「永恆號」操作員便扭頭一瞥,向身後的渥特菲德報告道:

  「主閘門的管制系統密碼已遭變更。」

  「嘖,這麼優秀啊。——就這麼放著有什麼關係嘛!」

  如是說著,渥特菲德卻是眉開眼笑地朝後方的拉克絲看去。

  「出航恐怕有些不平靜哦,請您做好心理準備。」

  「也沒辦法呀。」

  仍是一派溫柔語調,聲音裡卻充滿了毅然。拉克絲看著前方。

  「——因為我們非走不可……」

  聽到這句,渥特菲德便忙不迭地下達一連串命令。

  「準備發射主砲!目標,主閘門!——出航的同時齊射!」

  乘員們井然有序地執行起來。驅動聲漸漸高升,噴射口開始噴出瓦斯。渥特菲德又向拉克絲,半敦促似地點頭示意。於是,少女凜然向全艦宣佈:

  「『永恆號』,出航!」

  此話一出,戰艦立刻猛然加速,渥特菲德同時叫道:

  「發射——!」

  主砲噴出火,光束穿透阻擋在前方的閘門。

  〈——幹什麼!「永恆號」?〉

  驚愕的叫聲傳入艦橋,但「永恆號」依然繼續前進,向熔毀的閘門駛去。

  〈快停船!——發警戒令去總部!〉

  一出閘門,眼前立刻展開一片無垠星海。渥特菲德粗獷地大笑起來,拉克絲則在殺時瞇起了眼,細細打量著這片宛如水跟散落的太空。

  這一刻的「永恆號」,正式啟程航向汪。

  「很好—!——達哥斯塔呢?」

  渥特菲德快嘴地問道。探索周邊宙域的人員搖搖頭。

  「還沒到!」

  「嘖!再磨蹭下去可不管你囉,達哥斯塔!」

  另一方面,阿斯蘭已經改搭一架多人座的小型飛機。達哥斯塔坐在前座,機身一離陸便急速昇空。

  「可惡!得快點啊!」

  達哥斯塔往手錶草草一瞥,哀嚎了一聲便又加快速度。阿斯蘭只有默默的任事態掌控,但看著「殖民地」的地表逐漸遠離,他的表情卻有一絲扭曲。

  兩人乘坐的小型機衝進軸心,轉進一條大概是維修用的狹窄管道,繼續往上飛昇。這一帶幾乎己無重力。注意到他們的動態,前方出現了哨戒小艇,不僅就這麼堵住了狹小的通道,還向他們發射火神砲。達哥斯塔把心一橫,向小艇直衝過去,同時靈巧地扭轉機身,趁著對方心生畏懼而稍有退縮的當兒,就這麼穿梭而過。

  很快地,通道前方已可見到一片四角形的星空。是出口。小飛機於是一鼓作氣,加足了馬力往外衝,他們的視野立刻被一艘淺紅色的巨型戰艦所遮蔽。阿斯蘭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新型艦……?」

  這艘船有著獨特的外觀,和既有的船艦截然不同。達哥斯塔這才稍稍流露出絲舒慰,對著通訊機叫道:

  「隊長—!」

  〈達哥斯塔,你遲到啦!〉

  擴音機裡傳回一個挖苦的聲音。

  「你也不想想我費了多大的工夫啊!」

  〈少囉嗦,到後側艙口去。——收容機體後,啟動最大推進力!〉

  戰艦的後側艙門開啟,把小型機接了進去。阿斯蘭旋即感覺到一陣急驟加速,暗暗推測這應該是一艘性能極佳的超高速艦。他先到醫務室接受槍傷的緊急治療,然後在達哥斯塔的陪同下往艦橋走去。

  電梯的門一開,坐在高層指揮官席上的人立即轉過身來。看見那一束飄逸的粉紅色頭髮,阿斯蘭不禁屏息。

  「——拉克絲?」

  「阿斯蘭,你還好吧?」

  一見他受傷,拉克絲馬上起身向他靠過去。

  她怎麼會在這種戰艦上……?

  阿斯蘭還沒弄清楚事態如何,但聽得前方有個爽朗的聲音向他招呼。

  「嗨唷,初次見面。」

  坐在副長席上的男子粗獷地大笑著,那張刻著許多傷痕的臉遠遠對著他。不知幾時,達哥斯塔已經站在他的身旁。

  「歡迎來到歌姬的船。——我是安德烈.渥特菲德。」

  奇蹟生還的「沙漠之虎」?——阿斯蘭也聽過他的事蹟。可是,那住戰場英雄怎麼會——?

  他滿眼疑問地看著拉克絲,卻見她只是微笑點頭。

  ——「沙漠之虎」是拉克絲的同志?還劫了這麼大的一艘造艦——?

  剛才那場形同劫囚的行動起,阿斯蘭眼見他們竟有那般深入軍方內部的滲透人員,便已隱約感到克萊因派的影響力之廣;如今竟連奇蹟的戰場英雄都被拉攏,甚至還搶得最新艦脫離本國……

  動員這許多人的力量,竟在眼前這名少女的身上。阿斯蘭為之愕然,心中思緒翻騰。

  許多人都和自己選擇了同樣的路,挺身對抗。對身心俱創的阿斯蘭來說,這個發現太令人欣慰了。

  希望之船越發展現驚人的速度,劃破真空的黑暗前進。

  然而後快地,控制臺響起了警告聲。就操作席的達哥斯塔機警地叫道:

  「前方有MS部隊!數量約50!」

  拉克絲回到艦長席,阿斯蘭跟著靠過去。

  「是雅金的部隊嗎?……哎,他們當然要出動……」

  渥特菲德好像一點兒也不意外,緊接著高聲下令:

  「主砲,準備發射!啟動近接防空系統!」

  「這艘船上有MS嗎?」

  阿斯蘭立刻問道。渥特菲德卻聳聳肩。

  「不巧,它們都不在耶。——這玩意兒其實是『正義』和『自由』的專用戰術艦。」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令阿斯蘭為之一怔。專為「正義」和「自由」所打造的戰艦——?

  那麼,把「自由」交給煌,也是早已預知這一天而做的舉動吧。阿斯蘭再次為拉克絲等人的先見之明而嘆。不過,現不是佩服的時候。縱使是最新型的戰艦,少了MS的支援,有可能突破「雅金.杜威」的防衛網嗎?

  這時,拉克絲靜靜的下令:

  「請打開全頻道通訊線路。」

  「拉克絲?」

  不明白她的意圖,阿斯蘭怔怔望著拉克絲,卻聽見渥特菲德馬上興致盎然地答了一聲「收到!」,操作起通訊儀器。

  「我是拉克絲.克萊因——」

  拉克絲的聲音正氣凜然,迴盪在MS機群之間。

  「——由於企盼的遠景不同,我們不得已成為薩拉議長的敵對者。——但是,我並不希望和各位發生戰位……」

  這一刻,阿斯蘭覺得自己的目光似乎離不開她的側臉。她的神色是那樣柔和,卻絕無討好之情,面對著壓倒性的軍容,她依然氣度堂堂地述說著,彷彿有一股引人入勝的魅力——卻又令他感到莫名的遙不可及。

  「懇請各位讓本艦通行。並且,我也請各位再一次思考……思考我們直正應該對抗的,究竟是什麼……」

  自己曾視她為未婚妻,認為她是個單純天真的少女;原來,她並不是那樣的……。這份認知重新點醒了阿斯蘭。雖有些寂寥,卻又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喜悅。能和這樣的人物併肩作戢,邁向同樣的未來——而經歷這種種一切,他們終於站在同樣的地平線上,對阿斯蘭而言,有一種平靜的滿足。

  不過,眼前的狀況依然迫切。她的話並沒有停止MS隊的進攻。螢幕上映出的光點中,又分出更多無數的點向戰艦移動。MS隊發射了飛彈。

  「——唉,突然跟他們講這些,很難理解的啦!」

  渥特菲德倒是很明白對方的舉動,於是厲聲下令:

  「開始迎擊!」

  「永恆號」的所有飛彈管立刻敝開,迎擊飛彈向四方射去。它們擊落了逼近的飛彈,光芒映照著戰艦優美的弧度。

  「請避開駕駛艙哦!」

  拉克絲很乾脆地說道,渥特菲德卻也一派乾脆地回她:

  「這也難哦。——主砲,射擊!」

  主砲發射的光束穿過宇宙空間,在前端激發出幾道光芒。

  「藍δ五及C一一,『基恩』六架!」

  達哥斯塔叫道,渥特菲德立刻拋出指示:

  「來了!對空防禦!」

  重裝備的「基恩」迫近,足部的飛彈筴射M68豹式三連裝短距離誘導彈。

  「藍δ一二還有『基恩』四架!」

  「飛彈接近!」

  「迎擊趕不上!」

  達哥斯塔絕望的叫起來,渥特菲德不發一語地咬著牙。一次對付這麼多MS,戰艦的迎擊系統果然還是來不及。

  「——飛彈即將命中!」

  「準備對應衝擊!」

  螢幕上的光點迅速向戰艦聚攏。已備妥街擊姿勢的乘員們,卻在下一秒看見一道貫穿黑暗的光柱。不知從哪兒射出的光束瞬時攔下數枚飛彈,及時在它們命中艦身前將之擊落。再一眨眼,又見數道光束從某一點迸出,逼近「永恆號」的「基恩」竟接二連三地失去戰鬥能力。艦內仍為外面的衝擊而搖撼不已,眾人都驚愕的睜大了眼睛,獨有阿斯蘭一人察覺。

  能做到這個程度的,只有一個人——

  幾乎是同時,螢幕上也映出阿斯蘭所想的那名少年。

  〈這裡是「自由鋼彈」。煌.大和呼叫——〉

  「——煌!」

  站在阿斯蘭身旁,拉克絲開心的朗聲叫道。認出她的身影和聲音,螢幕上的煌也瞪圓了眼睛。

  〈拉克絲……?〉

  與阿斯蘭分別後,煌恐怕就一直在原處待命,一發現這裡發生戰鬥,立刻聯想到與阿斯蘭有關,才會這麼快就趕來吧。對於朋友的忠誠,阿斯蘭滿心感激。

  這時——副長席上的渥特菲德,也向螢幕舉起他的一隻手。

  「唷,少年!多謝相助啊!」

  聽見這幾句招呼,阿斯蘭又是一驚,不由得望著祖國的英雄。

  ——他又是什麼時候跟煌認識的?

  不過,煌的驚訝可不比阿斯蘭小。

  〈——渥特菲德……先生……?〉

  盯著坐在艦橋上的渥特菲德,煌在螢幕中的表情,竟像是看見一個鬼魂似的。

  之後在煌的「自由鋼彈」掩護下,「永恆號」平安的通過了「雅金.杜威」;又用迷彩遮去航跡,繼與「大天使號」和「草薙號」一樣,將航道指向L4。

  已經先抵達L4殖民星群的兩艦戰艦,眼見「自由鋼彈」引著另一艘新艦艇飛來,都不約而同的大吃一驚。「大天使號」和「草薙號」已經選定一座殖民衛星「孟德爾」做為臨時停泊處,於是「永恆號」也駛進空盪盪的殖民衛星港,停靠在它們的旁邊。

  三艘戰艦的乘員們下了船,齊聚在港區。

  「次見面——這麼說也怪怪的吧?我是安德烈.渥特菲德。」

  從新艦裡出來的男子,笑著移向瑪琉等人;他的肢體殘缺,但此地的無重力讓他的動作依舊與常人無異。瑪琉出神打量著對方的臉,穆也不由得半愣,竟然老實不客氣的問道:

  「喔—……你真的就是『沙漠之虎』?」

  「要是讓你失望那可宜抱歉,偏偏就是我本人。」

  瑪琉仍是一臉不敢置信,但還是伸出手去。

  「我是瑪琉.雷明斯。……不過,真叫人吃驚呢!」

  「彼此彼此。」

  兩人緊緊一握。他們曾是在生死關頭互相廝殺的敵對雙方,沒想到此刻會以這種形式巧遇——雙方都不禁深深感慨。

  但仔細一想,阿斯蘭和煌不也正是如此?原本懷著相同的想法,卻不幸地分處於敵我雙方的人們,如今能像這樣的握手言歡,看在阿斯蘭的眼中,既像是理所當然的情景——又像是一種奇蹟。

  可是,從「自由鋼彈」裡下來的煌,卻像是被渥特菲德的模樣給嚇著了,只是杵在原處不敢走近。看見他這副模樣,渥特菲德那滿佈傷痕的臉又浮現笑意,朝他舉起一隻手。

  「唷,又見面啦,少年。」

  「我……」

  煌的表情僵硬,來到渥特菲德的面前。

  「我……我該怎麼,對你……」

  煌的視線遊移在他失去的那隻手臂和滿臉的傷痕上,待在渥特菲德身後的達哥斯塔剎時露出複雜的表情。可是渥特菲德卻只是溫和地看著煌,語氣尖銳地問他:

  「你是不是想補償我呢?」

  煌哭喪著臉,低下頭去。

  「……對……你有理由殺我……」

  只見渥特菲德輕蔑的哼了一聲。

  「——那種行為,不是早就該停手了呢?」

  煌抬起頭,見他又是一笑。

  「開槍的人就被射擊,被射擊了又要反擊——那就沒完沒了。直到殲滅所有的敵人為止。——你現在會在這裡,不就是因為注意到這個?」

  聽見這番話,煌的神情像是豁然開朗。渥特菲德輕拍少年的肩。

  「就讓一切……都結束吧。」

  「渥特菲德先生……」

  煌的雙唇顫抖,終於向他用力一點頭,含淚笑了起來。

  大人們聚集在一起交換著彼此的情報,開始討論今後的種種情勢,煌則悄悄離開他們,往稍遠處獨自沉思的拉克絲那裡。阿斯蘭默默的看著煌過去,卡佳里卻靠過來對他說:

  「你總是一堆傷。」

  她看著阿斯蘭那隻用三角巾吊起的右臂、制服上乾掉的血跡,臉上好像有怒意。阿斯蘭做了一個苦笑,以平靜的眼神看著卡佳里。

  「……石頭有保護我哦!」

  「是嗎,那太好了……」

  卡佳里開心地一笑。她共沒有驕矜起來,也看不出有任何的壓抑或刻意自持。就是這等坦率的感情表現,讓阿斯蘭隨時隨地都感覺自在。

  而這樣坦率的卡佳里,一面望著「永恆號」,一面意味深長地說:

  「不過……指揮一艘那樣的戰艦跑出來耶……那個女生真厲害。」

  「咦……是啊……」

  聽不出別的意思,阿斯蘭一時應得生硬。被談起的拉克絲,正在遠處和煌聊得十分開心。那樣的表情,阿斯蘭從未見過。

  「……沒關係嗎?」

  卡佳里這麼一問,阿斯蘭驚訝的轉過頭,卻見她正用關切的眼神看著自己。

  「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嗎?」

  「——本來是……」

  在一絲甘甜的痛楚中,阿斯蘭遠遠看著煌和拉克絲兩相望。他們的眼神既生動又明亮。

  和自己博鬥後,是拉克絲收留了身心俱創的煌。從那兩人間毫無戒心的表情,可以想像他們曾經共渡一段自己所不知道的時光,也建立起彼此的信賴關係。對阿斯蘭來說,拉克絲是個可愛而純真、卻總是遙不可及的奇妙人物,現在想起來,那種感覺或許是她有意無意間佈下的障眼法——倒不是對著阿斯蘭演戲或戴假面具,只是與他保持著一定距離,既不前進一步,也不讓阿斯蘭更接近。可是煌和阿斯蘭不同,他不刻意在她面前求好,而是坦然表現出自己的原貌。所以,拉克絲也少能對煌表現出原原本本的自己。

  他一向以為,拉克絲比實際年齡幼稚的女孩。這個印象曾一度被顛覆,讓他感覺她遠比自己還要成熟穩重得多,但是看看此刻和煌談天的她,卻又只像個與她原本年齡相符的青春少女。

  「都是因為…我太笨了……」

  阿斯蘭懷著苦澀如是自嘲,沒想到卡佳里竟直接了當的說:

  「哎,現在發覺也不晚啦!」

  「呃……」

  阿斯蘭不由得重新審視著身旁的少女。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慰自己……是吧?

  可是,如果她真的要安慰人,又有點希望她至少可以否定一下……

  偏偏卡佳里抱著雙臂,繼續毒辣的說:

  「不過,我覺得煌也是笨蛋啊,嗯!」

  ——不,我不是說這個……

  「果然笨蛋就是笨蛋啦,調整者也一樣。那是改不的啦!」

  一刀兩斷,簡潔明快。聽得人甚至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安慰人,只覺得這話一傳進耳裡,好裡什麼都無所謂了。但見卡佳里看著阿斯蘭,神情訝異起來。

  「——幹嘛?」

  「沒有……」

  阿斯蘭笑了起來。

  「……說的也是,妳說的對。」

  「我實在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他……」

  煌朝著正和瑪琉等人說話的渥特菲德瞄了一眼,一面說道。拉克絲則是喜不自勝地微笑。

  「是呀。大家都說他的生還就像一場奇蹟呢。不過,他願意選擇與我們走同樣的路,更讓我高興。」

  聽說,原本就是克萊因派的達哥斯塔老早就有意無意地探問過,希望能拉攏他加入,但後來真正入伙,卻是渥特菲德在養傷時期主動提出的。

  ——那,我該做什麼才好?

  直覺敏銳的渥特菲德,其實早就察知副官的意圖了。據說並不是因為達哥斯塔救了他的命,他要報恩才那麼說的。

  後來聽渥特菲德本人的說法,意思是既然死過一次,這會兒就該隨心所欲盡情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才不會浪費閻羅王的美意——大概就是這麼回事。

  「……很像渥特菲德先生的作風。」

  煌不禁莞薾。

  不過……煌覺得他以前過的日子就已經蠻隨心所欲了啊……憶起那一身花俏鮮艷的夏威夷衫和帽子,煌偷偷想到。

  ——那麼,要怎麼樣分出勝負?到哪裡才算結束……?

  因為渥特菲德的詰問,煌才開始思考起戰爭的種種。在不斷的掙扎、一再反覆的苦思後,他終於走到今天這個局面,也和這個問題的啟蒙者再度相逄。此後,他們將成併肩扶持的伙伴——

  一點點的,雖然還微不足道,但煌已經覺得,他們正趨近心中的目的地。這樣的希望,點亮了煌的心胸。

  不意間,卻見拉克絲靜默下來,表情沉鬱。

  「……拉克絲?」

  煌關心地呼喚她,她才回過神來,想要做個微笑。但她卻做不到。她低下頭,很小聲地說:

  「……家父……死了……」

  煌倒抽一口氣。西蓋爾.克萊因——他那張隱約憔悴,卻總是穩重平和的面容,頓時在煌的腦中浮現。煌不假思索張開雙臂,靠向拉克絲。

  「『殖民地』的巿民們都不知道……沒有人知道……連我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唉……拉克絲……」

  看見煌走近,拉克絲想堅強的一笑,眼中的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流了出來。他拉過她的身體。

  她也和卡佳里一樣——為了信念,失去了父親。

  拉克絲趴在煌的胸前,放聲哭了起來。這一路來,她一定都忍著淚水,努力代替父親率領著同志。這是多麼堅毅的眼淚,煌不發一語地承受著。自己萬般痛苦的流淚時,拉克絲也是像這樣地呵護著輕撫他的頭髮。

  烏茲米和西蓋爾都是壯志未酬身先死。我們更要讓這條路繼續下去——

  懷著平靜的決心,煌緊緊擁住細聲哭泣的拉克絲;彷彿在臂彎裡的,正是先人託付的未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41 AM

PHASE 02


  「深測器有感應!距離五OO,橘一四標號二三三α,大型熱量持續接近!推測為戰艦級!」

  操作員的聲音迴盪在艦橋間,乘員的神經立刻緊繃起來。

  「準備對艦、對MS戰鬥!」

  另一個年輕女性的聲音隨即響起,連聲下達一串命令:

  「右舵一O、艦首下傾角一五!『豪豬陣』啟動!『勇者』瞄準敵戰艦!飛彈發射管一號到四號裝填『科林斯』,『勇者』射擊!」

  指令一出,CIC人員們使勁地操控起各砲座,但他們的動作並不流暢。就在這時,螢幕上顯示敵飛彈的大量光點己向畫面中心、即該艦的所在處迅速集中。

  「——啊!」

  乘員們絕望地叫了起來。飛彈命中,該艦已遭擊沉。

  ——模擬訓練完畢的字樣,在面板螢幕上浮現。

  「你們在搞什麼!」

  氣得從艦長席上站起來破口大罵的,是娜達爾.巴吉路。

  「——反應太慢了!這樣第一次上戰場就會被擊沉的!你們懂不懂啊!」

  一聽到她的嚴厲叱喝,乘員們個個露出畏縮的表情。娜達爾不耐煩的盯著他們。回想起來,之前的同僚大半比這些人年輕,而且連模擬練習的時間都不夠,但他們卻都表現得可圈可點。

  就在她打算繼續教訓下去時,通訊席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艦長……太空梭抵艦。」

  過了不久,電梯的門打開,來自月球艦隊司令的將官走進艦橋。那名將官的身後跟著一個年輕另人,穿著與戰艦不搭調的高級西裝,一進艦橋後就四處打量,還露出滿意的笑容。

  「不好意思,巴吉路少校,你們正專心時來打擾……」

  將官先道了聲歉,娜達爾舉手敬禮機械性的答「不會」。她只聽說今天有補給,沒想到有長官特地到艦上來激勵官兵。

  「我來介紹。這位是國防產業聯合理事,穆達.阿茲萊爾。妳應該聽過他的大名吧?」

  「呃,是……」

  那名年輕男人還在大搖大擺地張望著。娜達爾朝他了一眼,心中充滿疑惑。

  ——「藍色宇宙」的盟主到這裡來做什麼?

  聽說此人在地球聯合軍高層說話頗有份量,本身又是經營軍事產業,對新型艦自然有些興趣吧。這種量級的人物臨觀摩,當然少不了高級將領的陪同——正尚她這麼想,那名將官卻提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要求:

  「為了調派至此的那三架最新型MS,阿茲萊爾先生將以其觀察員的身份搭乘這艘戰艦。麻煩妳了。」

  「咦……?」

  娜達爾當場愣住,卻見阿茲萊爾盯著她的臉,語調輕薄的說:

  「多指教啊,艦長。」

  「呃……是!」

  娜達爾連忙行禮。

  「我是娜達爾.巴吉路。——可是……」

  像是堵住她的抗議似的,這位莫名其妙的「觀察員」湊上前去,還是不停打量著她。

  「不過……想不到我們要坐的這艘船,船長竟是個這麼年輕漂亮的小姐啊——」

  他露出討厭的笑容,意有所指地往那名陪同將官瞄了一眼。

  「——這麼貼心的安排……不至於吧?」

  「請您放心。她可是十分優秀的。」

  那將官挺著胸膛說道:

  「而一還出身自軍人世家……」

  「不,哪裡……」

  娜達爾強自按下心中的不愉快,看著長官。

  「——而且調派來之後,她就是在那艘『大天使號』上擔任副艦長。」

  「啊唷!那敢情是……熟得不得了囉?」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有理由的。

  這艘戰艦——「主天使號」——是大天使級的二號艦,也就是「大天使號」的姐妹艦。司令部借重娜達爾的經驗,於是特別拔擢她來擔任這艘新造艦的艦長。

  在阿拉斯加攻防戰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娜達爾幾乎擺脫不開那種極度的失落感。與她同時被調走的和芙蕾並未出現在新任地,也確定沒有搭上他們的指定航班。編列阿拉斯加守備軍的「大天使號」當然是留守。那兩人也右2道為什麼原因滯留基地,就——八成被捲入了「獨眼巨人」的爆炸。

  只有娜達爾一個人活了下來,這件事情的打擊,比她自己想像的還嚴重。

  但沒過多久,傳來了一個意外的消息,「大天使號」的艦影出現在遭受地球聯合軍侵攻的歐普境內,而且還幫歐普軍一起對抗地球聯合軍。

  聽這個消息時,娜達爾只有一種心來的感覺。若是以往的自己,應該會對這種陣前逃亡、甚至倒戈相向的行為感到激憤才是,但此刻的她卻只覺得那份戰友存活的喜悅更勝於一切。也許是因為阿拉斯加之戰的內幕,同樣令她心生「出賣友軍」的想法外,加上得知歐普遭受地球軍單方面的宣戰,瑪琉等人的助戰行為倒也很像他們的作風。其實也不必加諸任何理由,單是伙伴們仍然健在的事實,便足以令人欣慰。

  在來到「主天使號」上任後,又令她多了一分複雜的感想。蒙長官跳級拔擢已是一大激勵,又能隨心所欲且熟稔地指揮這麼一艘戰艦,那種喜悅彷彿像痛快一般。然而當她身處在如此相似的環境中,身旁的每一張札卻全然陌生時,更加了莫名的孤獨感。

  但她是名軍人。在被感傷主宰之前,她有應盡的任務。

  保護這個不知會不會礙事的「觀察員」也是任務之一。——她是打算這麼劃分的,但卻聽到阿茲萊爾賣弄輕佻似地丟出一句:

  「——那我可期待著囉。因為我們接著就要去討伐那艘『大天使號』了。」

  娜達爾怔住了。

  ——討伐「大天使號」……?

  對她而言,這份任務比預期的還要嚴酷。

  「這是由『雅金.杜威』的追蹤資料所找出來的『永恆號』預測航路。」

  「符澤琉斯」的艦橋上,艦長阿迪司抬頭看著航宙圖上顯示的虛線,一面低聲說道:

  「L4殖民衛星群?果然……」

  「永恆號」也擔心航路遭到解析,離境時便已佈下迷彩,可惜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

  「……那裡也夠教人傷腦筋了。不是被可疑分子佔據,就是被他們這樣用……」

  阿迪司嘆道,拉鳥.魯.克魯澤則嘲諷似的冷笑一聲:

  「我倒不認為克萊因派會有多大規模,不就是一群厭戰份子嘛?——我看軍方內部也讓他們給攪得七葷八素了,不知道他們下一步會怎麼做吧!」

  伊薩克面容沉重的聽著長官們的話。阿斯蘭私佔最新型的MS據為己有又逃兵——這樣的消息令他十分受打擊。

  「我也曾經見過渥特菲德隊長,只是實在沒想到……他竟然……」

  阿迪司以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喃喃道。拉烏.魯.克魯澤卻搖著頭,語帶不辱的說:

  「他是個口才好又豪爽的人啊,薩拉議長大概也是被這些特質給唬住吧。他可是個奇蹟生還的戰場英雄呢!」

  「最後倒楣的卻是我們,真是受不了。」

  迪司半帶著挖苦的口吻,這也難怪。都是因為出了這件事,害得他們也沒法好好休假,得奉命來追討「永恆號」。

  「哼……那有什麼辦法?」

  拉烏只是笑笑聽過。

  劫走「永恆號」的那個人,伊薩克也印象深刻。初到地球時,他曾短暫地隸屬於渥特菲德麾下。口才好又豪爽——之前見到時,伊薩克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他覺得那個人既輕浮又隨便,在部下面前也不避諱的把女伴帶上戰場,實在不能算是個值得尊敬的人物,但聽到拉烏此刻揶揄地說起他來,心裡又覺得或許未必如此。那名紅髮的少女照舊怯生生地站在一角,伊薩克朝她瞄了一眼。

  以前他是拿渥特菲德和拉烏相比,才會覺得就一個指揮官而言,前者的確實可議;可是現,他也懷疑自己當時的判斷了。看似輕率的渥特菲德,卻好像極受部下愛戴。向隊上的人問起隊長,他們總會先狠狠挑剔或批評一番,之後卻也都笑著說「哎,他就是那種人嘛」。假使換做自己被問起對拉烏的感想,他會怎麼回答呢?冷靜沉著、行事俐落——伊薩克忽然覺得,在推出這些讚美之後,自己恐怕會忍不住遲疑地加上一聲「可是……」。

  這時,拉烏又語帶玄機地對阿迪司說:

  「世事總不能盡如人意啊。更不用說——暗藏在人心底的想法,不是那麼容易可以看穿的……」

  是的。單就渥特菲德的事情來說吧,最令伊薩克吃驚的是那股氣魄;乍看是個享樂主義者的他,竟然也敢違抗體制。要了解一個人,果然不能光看表面。

  不意間,拉烏瞥向沉思中的伊薩克。

  「伊薩克,下次見面時,阿斯蘭就是敵人囉!」

  伊薩克回過神來。

  「——你下得了手嗎?」

  拉烏試探性地問道。

  阿斯蘭奪走了最新銳機體,襲擊自己的父親薩拉議長,失敗後又逃走。這些消息,伊薩克實在難以相信。那個嚴謹又冷靜的阿斯蘭竟會——

  但那卻是不容顛覆的事實。一個人心底在想些什麼,確實不是旁人能揣測的。

  「那還用說……這個叛國賊……」

  伊薩克不屑地吐出一句。

  他一開始就看阿斯蘭不順眼。什麼都做的比自己好,卻一點也不擺出驕傲的樣子,更加激起了自己的自卑感。雖然在併肩作戰的過程中,伊薩克漸漸產生了競爭心以外的感情,也開始了解並對他抱持敬意——後來或許還蘊釀出類似友情一般的感覺,可是——

  ——那傢伙竟然連我的這種心情都叛了!

  對於渥特菲德,他還可以站在旁觀者的立場冷靜去看。可是對於阿斯蘭,他做不到。

  帶著苦澀,伊薩克看著螢幕上的戰艦航跡——那也是曾被他視為勁敵…和伙伴的少年足跡。

  「你看起來……累了嗎?」

  看著拉烏呼一口氣躺進椅子裡,芙蕾悄聲說道。她有點意外。這個人總是總她無人性、無感情的印象;從沒有片刻取下的那個銀色面罩、冷酷的言行,彷彿機械一般的缺少溫度。可是看他癱在椅子上疲倦已極的姿勢,嘴角幾道不知何時跑出來的皺紋,此刻的他又像個活生生的人類了。她也想起來,拉烏好像經常服用某種藥物,說不定他其實生了什麼病。

  「我也不過是向肉之軀……」

  拉烏看了芙蕾一眼,帶著笑容說道:

  「從這個戰場到下個戰場……我一直都過這種生活。就因為是個軍人——既然軍人就是這麼過日子,那我也只好這樣可是……我們當然不可能生來就是軍人啊……」

  對啊——芙蕾這才驚覺。這個人也有不當軍人的時候。回想起自己登大「大天使號」之前的生活,一股遙遠的憧憬油然而生。真肴望回到那時候——

  這個人是不是也有那樣的想法呢!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他與自己貼近了許多。

  芙蕾不再覺得他像之前那樣可怕了。就像人質對綁架犯會產生的那種感情,在求生與自衛本能的驅使下,她開始趨近這個對自己握有生殺大權的人;越是發現他的另一面,越覺得這個男人有一種無可名狀的親切感,甚至變得想要對他好。

  「真想讓戰爭這種事情早點結束啊……妳也這麼想吧?」

  比往常顯得更加疲勞的拉烏,這時看來好像也溫柔了許多。想使戰爭結束——她自己也曾經說過這句話。

  「——為了那個目的,我已經拿到了最後的鑰匙,可是……」

  芙蕾盯著拉烏在手裡把玩的東西看,那是他前幾天不知從哪兒弄來的一張碟片。

  「留在這裡,門是不會打開的……」

  拉烏低聲道,看著芙蕾微笑。

  「——我真想早點打開那道門呢……」

  鑰匙——?讓戰爭結束的鑰匙——?

  芙蕾弄不清他話裡的意思,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在空中飄浮旋轉的碟片。

  ——這張碟片裡會裝了什麼呢……?

  「我記得這座殖民衛星在開戰前就因生化意外而被棄置了,對吧。

  渥特菲德在「大天使號」內的通道前進,一面向穆問道。

  「對啊,『孟德爾』事故我也記得。鬧得還挺大的。」

  數年前,L4殖民衛星「孟德爾」曾一度被封閉,原因是某種未知病原體造成居民感染。後來居民們都平安遷離,殖民衛星內部則以X光徹底清洗過。由於此處機構的研究主題與基因改造有關,因此也有謠言指是「藍色宇宙」的陰謀所為,但始終沒有確證。

  「——不過也好啦,託它的福,這裡受損最輕微,給我們暫時落腳也不錯嘛?」

  L4在開戰後也遭受戰火波及,可是無人居住的殖民衛星並不是攻擊的對象,所以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

  兩人邊聊邊出了電梯,人數暫且湊齊了。

  「——目前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在月球。」

  拉克絲看著集合在艦橋上的眾人,率先切入主題。

  「聽說地球軍正從奪回的維多利亞宇宙港,陸續的將部隊送上月球。」

  瑪琉皺起眉頭。

  「該不是打算對『殖民地』發動總攻擊吧……」

  「當然是啦,我看那裡大概全是一群想打得不得了的人吧!」

  渥特菲德揶揄地說出「藍色宇宙」的口號。

  「——『還我蔚藍純淨的宇宙』?」

  「別說了。」

  穆顯得既苦澀又尷尬。

  「又不是我喊出來的。」

  渥特菲德一聳肩像沒事人似的說,穆漢了一口氣。

  「……哎,那也是事實啦!」

  既知軍方司令部已經被「藍色宇宙」的盟主所掌握,穆也無話可說,只不過身為自然人之一,總難免感到忸怩難堪。自然人並不全是那樣的,但他們竟容許那樣的人來操作大局,這就是自然人自己要負的責任了。

  「——為什麼攻打調整者就等於『還我蔚藍純淨的宇宙』?況且誰曉得『蔚藍純淨的宇宙』又是怎麼回事。不過『殖民地』可不會因為那種莫名其妙的藉口就乖乖挨打……」

  渥特菲德倒是說得一派輕鬆。在這中間,卡佳里彷彿悶悶不樂似地離開了艦橋。應該不可能是為了這番話不中聽。穆檢視了現場的眾人,發現獨漏阿斯蘭一人,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話說回來,『殖民地』也流行起『自然人已經是個累贅』的論調就是了。上頭當然說是防禦性戰爭,決定反擊;」

  說到這兒,渥特菲德也不禁面色一沉。

  「——也說……為了避免類似的悲劇再度發生。」

  剎那間,一陣冰冷的沉默落下。

  「那豈不是沒完沒了了嗎……」

  像要尋求溫暖似的,瑪琉突然握住穆的手臂。

  「……好可怕的時代啊!」

  「是啊……」

  喬治.葛倫——在他率先指示出新的道路時,人們壓根兒沒預料到會有這樣的未來;那應該只是為尋求更好的未來、更新的可性而踏出的第一步,使人類踏上充滿希望的道路才是。

  ——要未來更好,走得更遠,眼界更廣……也要更加高瞻遠矚。

  可是現在,人們已經往上爬得更高了,腳下的大地卻也搖搖欲墜。

  「可是……」

  少女的悠揚聲調,為他們阻斷了那些晦暗思緒。

  「……讓事態演變成那樣、或是能阻止它的,同樣是我們,都是人類。在每時代都一樣……」

  拉克絲抬起頭,看著每個人的臉。

  「和我們擁有同樣理念的人,也不在少數……」

  ——對,我們不可以忘記,這世上有破壞事物的人,卻也有矢志保護的人。

  惡魔是不存在的。現實中最惡魔的生物,是人類。

  同樣的,也沒有神。奉神旨意佩帶燃燒之劍,從天而降來悠奸除惡的天使,也不存在。

  能夠阻止人類惡行的,仍然只有人類。

  「大家都希望能締造一個沒有戰爭的時代吧……」

  拉克絲做了一個淺淺的微笑看著煌,煌深深一點頭。

  「嗯……」

  ——這裡有這些孩子們。一個創造新時代的世代。

  穆注視著少年少女,心中燃起一股暖意。

  我們是否還能擁有希望……?

  一定是的。為了阻止同胞們的愚痴,已有這麼多人不分敵我、超越陣營而來,聚集在此——這就是希望了。

  往後的狀況恐怕會越來越嚴苛。不過讓我們記著,自己仍是擁有希望的;在所有的災厄都釋放到這個世上之後,仍遺留在潘朵拉之盒裡的最後一樣東西——

  「你怎麼跑到這種地方來?」

  聽見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阿斯蘭驚訝的回過頭去。卡佳里正往他所在的瞭望甲板過來。

  「呃……」

  阿斯蘭有些難為情的望向窗外。他想獨自想些事情,便一個人來到這裡。可是卡佳里卻毫無顧忌地移到他身旁,甚至還盯著他的臉。

  「你啊!你的腦袋是不是變成小老鼠了啊?」

  卡堆里問得怒氣沖沖,反令阿斯蘭聽不懂她的意思,「咦?」地睜圓了眼睛。

  「一個人的腦袋轉來轉去再想多也是一樣啦!」

  直截了當的這麼一句,讓阿斯蘭不禁紅了臉。她說的對。他在這兒想著父親的事已經好一會兒——明知道想再多也不可能改變,卻還是越想越憤慨。

  「——所以才要大家一起討論啊!這種時候你就要來參加啊!」

  「對不起……」

  真的,自己真笨。要是想一想就能解決,那才有想的價值。想再多也無可奈何的事情,越想只會越令自己消沉——真像在籠子裡盲目亂竄、原地跑在車輪上的小白鼠。

  卡佳里嘆了一聲又苦笑起來,見阿斯蘭低頭不語,就陪他一起站著。她看著那隻用三角巾吊住的右臂。

  「——會痛嗎?」

  「不會……」

  只是一點輕傷——阿斯蘭正想這麼接口,卡佳里卻像是自言自語似的插嘴道:

  「應該很痛吧……是被你爸爸開槍打傷的嘛……」

  阿斯蘭把話吞了回去。父親那怒不可遏的眼神、頑固已極的話語,又浮上心頭。

  「我沒能……沒能阻止我爸……」

  他難過的喃喃道:

  「我到今天才明白……其實我什麼也做不到——什麼都不懂……」

  原以為好好的談就可以使父親明白,才決定回「殖民地」一趟。他們是骨肉相連的父子——父親走錯了路,勸他回頭也是做兒子的義務……

  他一點也不知道,原來對父親而言,錯的竟是阿斯蘭自己。

  那一槍,父親開得多麼果決,即使象是與自己血濃於水的兒子——

  阿斯蘭也以為自己做好心理準備,抱定最壞打算才去見父親的。然而,他又像面對煌那時一樣——縱使手裡有槍,臨到了開槍的關頭,他不敢真的下手。他並不是真正的徹悟,而是誤以為親情可以為他們搭起溝通的橋樑——懷著這等天宜的期待而已。

  「一點也……不懂……」

  既是至親——對方錯了,就該親手制止。這是責無旁貨的。

  理智可以理解,但情感上的強烈抗拒卻令他心痛。

  ——原來父親根本不愛自己。所以,他覺得殺了自己也無所謂……

  「阿斯蘭……」

  看著他一臉痛苦的神情,卡佳里拼命的找話說。

  「那種情況……!大家都一樣的啊!自以為什麼都知道才有問題呢!」

  「卡佳里……」

  阿斯蘭彷彿這才想起她的存在,轉過臉去,卻見她自己倒像快要哭起來似的,說得很激動。

  「你跟你爸也是——別這麼快就放棄啦!以後或許還能……或許還有機會好好談嘛。不是嗎……!」

  聽她這麼說,阿斯蘭才又驚覺。

  ——她已經沒有那個機會了。

  卡佳里永遠也不可能再見到她的父親,也不可能談話了——

  相比之下,雖然他們父子倆意相歧,但他至少還是個有父親的孩子。而他的眼前只顧著煩惱他們的父子問題,卻了顧慮她的喪父之情。

  「——所以,你別再一個人關在這種地方鑽牛角尖啦……」

  可是,這個女孩卻還是這樣地關心他、體貼他。

  她的心胸——竟是這樣的開闊……

  阿斯蘭不由自主地伸出左臂,繞過卡佳里的身體。

  「咦……」

  出其不意地被抱過去,卡佳里不解的大了眼睛,卻聽得他在耳邊輕聲說:

  「抱歉……」

  「抱、抱歉什麼……你……?」

  卡佳里緊張得不知所措,連手腳都不知該往那兒放。

  「沒有……反正,抱歉……」

  阿斯蘭將她抱得更緊。他不懂得說好聽的話,但至少能用這種方式回報她的溫柔。

  他不會再犯了——不再一味被自己的傷痛所遮蔽,忘了去顧慮身邊的人的感受。

  不明白的、做不到的還很多,但只要有一些些的改變就足夠了。只希望別再重蹈過去的覆轍……

  「——庫洛特.布艾魯……」

  艦長席的小型螢幕上正顯示著三架新型MS的駕駛員資料。娜達爾快速瀏覽過去。

  ——庫洛特.布艾魯,強化階段三,X370的人體CPU。個人資料完全刪除……

  剩下的歐魯卡.薩布那克和夏尼.安德拉斯也一樣,只有關於人體改造方面的記述,好比什麼時候做過什麼處置等,其他的經歷、背景等個人資料,一概遭到刪除。

  「——人體CPU……三人都不是駕駛員,只是裝備……?」

  他們等於是MS的零件,而不是人。娜達爾想起那三名少年後,嘆了一口氣。他們在登艦後就關在自己的房間裡,沒和任何人交談過,只知道聽音樂或打電動玩具。

  沒有調整者那般強韌的肉體和優越的運動能力,是很難駕馭MS的。可是就連否定調整者的之存在的地球聯合軍司令部——如今直說是「藍色宇宙」也無妨——也不得不仰仗調整者的力量。於是他們不知哪兒弄來那些孩子,改造他們的身體,用藥物使他們具有與調整者相當的力量,硬生生給塑造成戰鬥駕駛。動機是可以想見,只是這做法未免太不人道。

  他們仍是自然人。可是一個拒絕交談、也不和同儕交流,只為了戰鬥而喜悅的人,哪裡像是正常人呢?基因雖未經過變造,肉體卻已被改造得如此不自然,豈不是也算是一種本末倒置?

  娜達爾心中不由得掀起一陣反感,卻有另一個聲音在嘲笑自己。

  那有什麼辦法呢?我們得不計一切求勝啊。戰爭本就是互相殘殺,何必把傷感帶進來?

  高層既己決定,做下屬的也沒有必要多話了。他們的職責就是服從命令打勝仗——如此而已。

  對……她以前就是一直這麼說的。換做是以前那位長官,見了這些不被當人看待的少年們,一定會大皺眉頭的——

  電梯的門打開,來者是阿茲萊爾。

  「到L4還要多久呢?」

  「馬上就要到了。」

  娜達爾答道,心底滿是對這名男子的不信任。就為了這個人的一句話,「主天使號」目前正航向荒廢的殖民衛星群。

  「只不過——我還是無法相同意……沒有任何根據就過去……」

  「我的情報可靠——這就是根據。怎麼能說是沒有任何根據呢!」

  阿茲萊爾三言兩語地打發她。

  「可是!那不是從『殖民地』獲得的情報嗎?也許是陷阱啊!」

  娜達爾尖銳的反駁,為他們就這麼接受敵軍釋放出來的消息?不,更甚者,他們怎能如此稀鬆平常的與敵軍交換情報?她實在無法理解。卻見阿茲萊爾一臉厭煩的嘆口氣,沒來由的開口:

  「『自由』、『正義』……」

  娜達爾皺著眉,不知這話從何而起。阿茲萊爾則像是責怪她腦筋遲鈍似的繼續說:

  「——就是那兩架神秘MS的代號。它們的行蹤,加上三艘納斯卡級也湊在一起往L4去了。萬一有個什麼不就完了?所以我們也要去。」

  阿茲萊爾忽然將頭探到娜達爾的面前,一手低俗地衝著她指著。

  「妳呀……我可是把話說清楚了。妳或許是指揮這艘戰艦的艦長大人,可是在妳上頭,還有比妳更縱觀戰局,同時佈局指揮的人在唷?」

  口氣簡直像在教訓小孩子似的。娜達爾強忍不悅,咬著牙不發一。

  的確……她的職責就是服從長官命令去行動。軍隊體制必須在確認的指揮系統之下才能成立。她明白——可是……

  「——你的上司不是交待要妳遵照我的要求行事呢?拜託妳可別忘囉……」

  娜達爾從來沒想過,位居自己的長官之上、操縱著軍隊這個龐大體系的,竟會是這種人……

  ——不行,這只是情緒性的反應。我不能因個人感情而違抗長官——也包含長官之上的人物。指責或抗命,都是愚蠢至極。

  命令必須恪守。

  就算她對眼前的人一絲好感也沒有。

  〈我們原本就儘可能裝載了足夠的彈藥和物資。〉

  瑪琉正在用手邊的螢幕和「永恆號」的艦橋通訊。對方是渥菲德。

  〈——之後的補給管道,留在「殖民地」的那批人應該會設法替我們聯繫……〉

  殖民衛星「孟德爾」的宇宙港中,各艦正在進行物資交流。正愁無處補給的「大天使號」和「草薙號」而言,「永恆號」的到來猶如天降甘霖。而「永恆號」則一心一意地專注於最終調整,因為他們趕在原本預定的啟航日之前就提早開溜了。

  〈唉……不過那個粉紅色的小公主還真行呢!〉

  穆正駕駛「攻擊鋼彈」協助搬運貨櫃,聽到這段通訊後不禁感佩起來。這時一架「異端鋼彈」很快地飛近。

  〈少校!這種事讓我們來就好了啦……〉

  亞莎琪緊張的說。穆畢竟是她們心目中的「安迪米翁之鷹」,大概是不好意思讓他做這種雜事吧。穆倒是慢條斯理的回答:

  〈沒關係嘛,這也是一種訓練嘛。——妳你不都做過宇宙環境的模擬訓練了嗎?〉

  「是呀。」

  瑪琉插嘴道:

  「在MS操縱上,妳們可是前輩呢。儘管叫他跑腿吧。」

  聽她這麼一說,穆像鬧彆扭似的哼了一聲:

  〈哼,怎麼能每次都讓小鬼們出鋒頭。〉

  見他奉著貨櫃躍離「永恆號」,亞莎琪便在「攻擊鋼彈」的腳底推了一把,調皮的笑了起來。

  〈呵呵,好吧,那就請多加油啦。〉

  〈什麼態度!氣死我!〉

  〈不好意思囉~〉

  通訊頻道裡充滿著笑聲。瑪琉也跟著笑了起來,一面開啟來自機庫的通訊請求。是煌和阿斯蘭來向她徵MS佈署的意見。

  〈……「草薙號」已經有M1,這裡也有「攻擊鋼彈」和「暴風鋼彈」了;而且「永恆號」原本就是「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的專用運輸艦……〉

  在螢幕那端報告的兩名少年,神情也十分和緩。

  「說的也是,那麼我看,『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還是配置過去比較好。」

  一旁的分割畫面上,「永恆號」的拉克絲也點點頭,大概是同意。

  〈好的,那我跟阿斯蘭就移過去。〉

  煌回答後隨即關掉通訊,現在各艦的戰力達到了某種程度的平衡。尤其對他們而言,「永恆號」的存在意義遠大過其實質價值;他們呵護著微小火光而離開母星,能在遠航至此時與來自岸、卻揭舉著相同燈火的人們相遇。因緣際會讓原本各自微渺的火光聚匯,當它多起來,或許就能照亮黑夜。有了這樣的希望,瑪琉那彷彿浮萍似的心情也落定了下來。

  她知道縱使決定了今後的方向,也未必就能知道該怎麼達到目的,但現在卻也不是無謂心浮氣燥的時候。

  而且——正如她心中暗自提防的,狀況發生

  輪值的賽伊看見感應器出現的訊號,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探測到接近中的大型熱量!」

  瑪琉回過頭,發現少年的神色開始緊張。

  「——推測為戰艦級……!」

  這時,「主天使號」的艦橋上也傳來操作員的報告。

  「殖民衛星『孟德爾』的港內發現三艘戰艦艦影!其中一艘已確認為『大天使號』!」

  相對於娜達爾的雙唇緊抿,阿茲萊爾卻是歡天喜地的喝起彩來。

  「看來是我們先到囉,運氣真好—!」

  他朝娜達爾瞥了一眼,一派輕鬆的說道:

  「來,那就請妳開始吧。戰艦被擊沉了也無所謂,我要的只只有那兩架MS。」

  聽著他再坦白不過的話,娜達爾的眉間深鎖。

  ——個人的話為什麼每一句都這麼討人厭?

  阿茲萊爾看也沒看她的臉色,逕自向駕駛員休息室下令。

  「我們也得準備出動。——你們今天可得好好工作唷!」

  娜達爾看著前方逐漸接近的殖民衛星。

  就在裡面……有「大天使號」——

  一想到這裡,湧上心頭的那種情感竟令她不知所措;像是一種鄉愁——儘管是在這種場合下,她仍然忍不住想再看那艘戰艦一眼。

  然而,自己的任務卻是要討伐它——

  「本艦即刻開始戰鬥!」

  她厲聲下達作戰命令,像是要揮去心頭的感傷。

  「『豪豬陣』、『勇者』啟動!飛彈發發射管全門裝填『巨槌飛彈』!『羅安格林』瞄準!目標——」

  CIC人員聚精會神地啟動逐項武器系統。乘員們是初次上陣,每個人都因緊張而顯得表情僵硬,但對他們言,此刻不過是模擬訓練的延長罷了。

  只有娜達爾。

  只有她,在喊出那個名字時,感覺到片刻遲疑。

  「目標——大天使號一號艦……『大天使號』!」

  「距離七OO、橘一一、標號一八α!比對艦籍資料——」

  外村正欲鎖定接近中的戰艦,卻疑惑地喊了一聲:

  「——找不到!」

  瑪琉朝CIC瞄了一眼。這麼說來,這艘艦艇有可能是未知的新型艦。無法確定是地球聯合軍或扎夫特軍。

  「全體就第一戰鬥位置!」

  穆的「攻擊鋼彈」趕回艦內,迪安卡也往彈射甲板衝去。雖說這艘不知名的船艦未必是敵人,說不定只是碰巧路過,或許也會這麼不知不覺的駛離。眾人都屏息以待。

  就這麼通過吧——!

  正在祈禱時,突一陣詭異的衝擊搖撼了港口。剎那間,熱能映成了紅光。這是能源砲的砲擊!

  至少這就就明白了,在外面的是敵人。瑪琉在搖晃中叫道:

  「『大天使號』出動!開出港口!」

  〈雷明斯艦長!〉

  手邊的螢幕出現奇薩卡的臉。

  「『草薙號』的狀況呢?」

  〈可以出動!沒問題!〉

  「永恆號」的渥特菲德在這時切入。

  〈「永恆號」的最終調整還沒有完成。〉

  「我知道了,那麼請港內待命。」

  瑪琉答道。

  「——先確定來者是扎夫特或聯合,才知道它的目的。」

  〈好的,抱歉!〉

  話說回來,就算「永恆號」不出動,也還有「草薙號」助陣;既然是二對一,她不認為對方敵得過。——瑪琉這時是這麼認為的。

  「『豪豬陣』、『勇者』啟動!艦尾飛彈發射管、全門裝填!——小心廢棄物。固定用的高分子化鐵弦索特別危險哦!」

  駛經港口的同時,瑪琉不忘叮嚀一句。諾伊曼經驗老道的回答:

  「我知道!」

  來到港外,砲聲稍歇,卻有出人意料的誦訊傳來:

  〈——地球聯合軍宇宙戰艦「主天使號」呼叫,「大天使號」聽見了嗎?〉

  瑪琉等人驚愕地互看了一眼,他們都記得這聲音。

  〈——貴艦已為叛亂艦,本艦要求你們立刻無條件投降!〉

  下意識地,瑪琉脫口道出這個聲音的名字。

  「……娜達爾。」

  這是多麼難以言喻的情況——

  不,她早該料想到的。從決定與地球聯合軍為敵的那一刻起。娜達爾當然也就包含在其中。

  〈貴艦若不服從此命令——本艦將予以擊毀……〉

  沉重的靜默落在艦橋上。這時,錢拉德語帶疑惑的揚聲叫道:

  「艦長……!收到敵艦的光學影像!」

  螢幕上映出一艘戰艦。放大之後,眾人都驚訝得屏息。

  「——『大天使號』?」

  出現在畫面上的敵艦,竟是他們幾乎要看膩的模樣。

  「同型艦嗎……?」

  諾伊曼怔怔說道。那艘戰艦極其特殊的兩舷蹄部,還有突出於上層的艦橋——艦身雖是較暗沉的灰色基調,外型卻與他們的「大天使號」別無二致。

  通訊畫面開啟。看見那張熟悉不過的臉容,瑪琉不禁緊抿了嘴唇。在不穩定的畫面訊號中,娜達爾開口了:

  〈好久不見,雷明斯艦長……〉

  「是啊……」

  兩人的聲音都一樣僵硬。

  〈我們竟以這種形式重逢……實在遺憾……〉

  「是啊……」

  希望還有機會見面。不在戰場,而是別處——

  瑪琉在兩人道別時說的那個願望,這麼快就破滅了。

  〈——阿拉斯加發生的,我也聽說了……〉

  娜達爾的語氣隱約有些躊躇,竟不像是以前的她。

  〈……但是,我懇請你們現在投降,再一次去向高層解釋清楚!——我也會盡我所能為各住辯護的。〉

  瑪琉有些意外。照這麼看來,她應該是想說這些話才要求通訊的。真難得,若是從前的她,想必早已毫不猶豫的執行討伐命令。

  〈——本艦的性能……您應該非常清楚。〉

  隔著螢幕,娜達爾目不轉睛的凝視著瑪琉。娜達爾為命令而感到猶豫,卻又無法違抗上級的命令,因而嘗試說服——以她的性格而言,原本是不可能的——瑪琉為這一點同情起來,因為她早就確定了答案。

  「娜達爾……謝謝妳。可是我們辦不到……〉

  瑪琉毅然答道。

  「不只是阿拉斯加的事件,我們對地球軍本身也已產生了疑問。」

  看著娜達爾臉上的錯愕,瑪琉頓時對他的誠篤之情產生一股歉意,但還是斬釘截鐵的說:

  「——因此,我們是不會投降或歸復的!」

  〈雷明斯艦長……!〉

  娜達爾不願就此妥協,畫面外卻傳來一個年輕男子的訕笑聲:

  〈我還以為妳想幹什麼呢。真受不了妳啊,艦長小姐。〉

  娜達爾極不悅地朝那個聲音瞪去。又聽得那人仍然笑著說:

  〈要是用說的就能明白,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紛爭了。就是因為不明白才會敵對,不是嗎?而且——是敵人,就得攻擊……!〉

  〈——阿茲萊爾理事……!〉

  聽見娜達爾語帶責難的那聲稱呼,瑪琉等人全都睜大了眼睛。這麼說,這個人就是——?

  穆達.阿茲萊爾——「藍色宇宙」的主事者!

  那種人竟會在娜達爾的船上?

  〈「瘟神鋼彈」、「禁斷鋼彈」、「侵略鋼彈」,出動了!〉

  那人甚至逕自下達出擊命令,然後又以一種慵懶而鄙棄的語調宣告:

  〈——不沉之艦「大天使號」……我今天就要擊沉你們。〉

  此話一出,通訊就被切斷了。

  「阿茲萊爾……是誰?」

  坐在通訊席上的米蕾莉亞不解問道,諾伊曼則神情艱苦的回答:

  「是『藍色宇宙』的盟主!」

  瑪琉也感到心頭湧上一陣苦澀。奉烏茲米遺志離開地球,進入宇宙的首戰卻要與「大天使號」同型的姐妹艦對戰:不僅如此,與昔日戰友站同一陣線的,竟是那個將戰爭導向無限殺戳的人物。

  發現敵艦的線性跑道射出那三架眼熟的新型MS,瑪琉又是一陣錯愕。沒想到來到宇宙,又碰上那三架難纏的敵機。

  「『主天使號』有MS出擊!」

  「煌——穆!」

  她連忙呼喚兩名向來仰仗的戰士。已在彈射甲板上待命的煌立即應答:

  〈收到!我立刻出動!〉

  「『攻擊鋼彈』請出擊!」

  兼任MS管制的米蕾莉亞忙不迭地指示道,聽得穆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走囉!〉。

  「自由鋼彈」、「攻擊鋼彈」、「正義鋼彈」和「暴風鋼彈」接連從「大天使號」的左右兩側飛出。

  看見「大天使號」飛出的四架MS,娜達爾細細打量起來。待在艦旁的一架是裝載重砲裝備的「攻擊鋼彈」,另一架則是他們在抵達阿拉斯加前擄回的「暴風鋼彈」;這兩架的首任駕駛都已經不在,不曉得現是誰在駕駛,搞不好是啟用了歐普的軍人也說不一定。

  另外那兩架卻是見也沒見過,應該就是阿茲萊爾口中的「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了吧。一發現那兩架陌生的機體,三架新型「G」戰機立刻衝了過去。駕駛員們的聲音混著雜訊傳來:

  〈他說叫我們活捉耶!〉

  〈只抓一個行不行啊?〉

  駕駛員們奉命生擒那兩架MS。只不過,在歐普那時都沒法擊墜的對心,想要生擒的話恐怕更加困難。

  「『大天使號』及歐普出雲級戰艦正在前進!航道綠九四、標號三β!」

  隨著CIC人員的報告,一艘灰白藍相間、稜角俱現的宇宙艦出現在「孟德爾」港。它的體型較大天使級略小,但既然同樣是歐普製造的,戰力想必不容輕視。畢竟第一個建造出大天使號戰艦的就是歐普。

  一旦勸降失敗,娜達爾就轉換了心情。她是不會抗命的。剛才的勸降也只是基於艦長的自由裁量而已,至少在她的認知裡,並不是超脫命令範圍的行動。能使對方不戰而降是最好不過;況且「大天使號」上都是她的昔日同僚,正面回應的可能性也很高,一來試試無妨,二來也算得上是合理的行動。

  他個人的願望與這個行動相符,則是湊巧罷了。

  不願和「大天使號」交戰——才是她內心的期望。

  然而此刻談判破裂,就得把那些心情拋開。這可不是開玩笑的。敵艦有兩艘,有數量上的絕對優勢。

  「飛彈發射管一號到亡號裝填『科林斯』,飛彈終諯誘導設定為自律控制模式B!」

  娜達爾開始下達一連串複雜的指示。

  「——瞄準,方位橘α一七到四二,各射角間隔五度!時,航道轉取靛一三、標號二OC。輪機全速!」

  「是……是……!」

  CIC員倉皇地跟上這段指令,連應答聲都慌亂起來。娜達爾撇過頭去了一眼。

  「……想一下模擬訓練。」

  聽見娜達爾的指示,阿茲萊爾狐疑的問:

  「朝那麼遠的方位發射飛彈要做什麼?」

  娜達爾下令射擊的方向大大偏離正前方的敵艦。從「主天使號」的住置看去,飛彈大約是射向右方,而她的轉向指令卻是朝向右上方,恐怕任誰都忍不住要問吧,卻見娜達爾冷冷丟出一句:

  「不懂就請別開口。」

  「唷—?」

  阿茲萊爾倒也不以為意,一雙藍眼睛閃著興味盎然的光芒,目送著射出的飛彈軌跡。

  「離港後最大戰速!跟上『大天使號』左舷!」

  卡佳里在「草薙號」的艦橋上高聲下令道:

  「敵艦只有一艘。先將引擎部——」

  話還沒說完,一陣莫名沉鈍的衝擊感襲來,打斷了她的聲音。坐在副艦長席上的奇薩卡立刻詢問正駕駛。

  「怎麼回事?」

  「不知道!——不……」

  難道是受到攻擊——卡佳里剎時懷疑,卻又覺得不像是中彈時的衝擊。正駕駛焦急地叫起來:

  「——是類似纜線的東西勾到船身……!」

  卡堆里定睛向窗外看去。陰暗的空間中,彷彿有一絲白弦狀的東西在閃光。「草薙號」就像落入蜘蛛網的蜻蜓一樣,被那條堅韌的弦纏住而動彈不得。

  「扯斷它!」

  奇薩卡指示道,駕駛員卻哀叫「扯不斷!」。

  漂浮在這一帶的廢棄物,大多是過去戰鬥時被破壞的殖民衛星殘骸。殖民衛星的結構體所使用的固定物,是一種以高分子化合物的維所製成的特殊纜線,質地柔細卻非常強韌,肉眼很難看見。如此纖細的弦索,竟無法靠戰艦的推進夯將它拉斷——

  奇薩卡馬上向M1「異端鋼彈」下令。

  「亞莎琪!船身被東西纏住了!把它解開!〉

  〈收到!〉

  少女答道,隨即駕愛機趕了過去。MS既是戰場上的兵器,也是極佳的工程機具。M1拔出光劍,準備割斷繩索。沒想到作業才剛開始,便有機影往「草薙號」接近。

  「敵方MS接近!」

  操作員高聲道。眼看「草薙號」受困而趁機接近的,是背負著殼狀載具的「禁斷鋼彈」。亞莎趕忙加快動作,可是強韌的弦索卻沒那麼容易用光劍燒斷。

  「——亞莎琪!」

  卡佳里尖叫起來。這時,「禁斷鋼彈」已經飛到亞莎琪機的面前,眼看著那把巨大的鐮刀就要將M1一分為二之際——

  說時遲那時快,一架紅色的機體如彗星般飛來。「正義鋼彈」的「命運-OO」朝敵機襲去,隨即將它撞開。

  〈——妳還等什麼!快點!〉

  阿斯蘭催促著驚呆了的M1,同時以它的二連裝光劍牽制起再度攻來的「禁斷鋼彈」。

  〈是、是!〉

  亞莎琪回神也似的答道,便回頭繼續割斷繩索。

  「——阿斯蘭……」

  卡佳里在艦橋上鬆了一口氣,一面注視著從敵機手中救下己艦的紅色機體。

  「——這……怎麼回事呢?」

  這時,在殖民衛星「孟德」的另一側宇宙港附近,正停泊著「符澤琉斯」與其它兩艘納斯卡級戰艦。拉烏口中呢喃,看似十分煩惱。

  「——居然已經開打了。」

  伊薩克也站在他身邊,遙望著「孟德爾」對面那頭越演越烈的戰況。「大天使號」多了一艘——?

  距離這麼遠,得用螢幕放大影像才看得清楚,不過大概能看出那兩艘戰艦正互相射擊,而周邊宙域也有多架MS正在穿梭其間,像在進行戰鬥。

  「『永恆號』之外還有三艘……」

  港內有疑似「永恆號」的熱源,只是不知另外三艘是什麼勢力。

  「一個是『有腳的』……。正在戰鬥的另一艘是地球軍艦吧?」

  拉烏從祖國帶回的資料裡,也有助歐普對抗地球聯合軍的「大天使號」之影像出現。從在阿拉斯加最後一次目睹後,中間不知經歷什麼波折,這艘因緣之艦如今已叛離地球軍,並成為獵殺對象。而他們叛逃的理由,親身在阿拉斯加撿回一命的伊薩克約略能體會。

  不過,這幫人和「永恆號」不知是什麼關係。目前已知「自由鋼彈」曾為掩護「永恆號」而現身「雅金.杜威」——既然那架MS是克萊因派所竊,這就表示克萊因派與「大天使號」關係匪淺;可是先將「割喉作戰」的情報出賣給地球軍的人正是克萊因派,為什麼地球軍此刻又與他們敵對呢?越想越不懂。

  「不論如何,不把眼前的狀況弄清楚,也理不出好對策。」

  拉烏把目光從螢幕轉向伊薩克。

  「——我跟伊薩克潛入殖民衛星內部,先去收集情報。」

  「隊長要親自去?」

  阿迪司有點驚愕,伊薩克聞言也頓感不解。偵察這種小任務,明明派部下執行就可以了——?

  但見拉烏並沒有撤回決定的意思,仍繼續向阿迪司指示:

  「『符澤琉斯』、『海達林』和『赫伊津哈』待在這裡別動。殖民衛星『孟德』……要是處理得順利,很多事情都能一次解決……」

  他像是自言自語似的說完,就離開了艦橋。伊薩克跟著出去。

  拉烏是不是也想弄清楚「永恆號」隸屬於何方勢力?是否也擔心它的目的?所以他才想自己去找情報?

  可是那最後的那兩句低語,又不得不該人懷疑他是另有目的。像往常一樣,伊薩克弄不清長官的真意,只覺得一絲焦燥。

  正當「正義鋼彈」絆住攻擊「草薙號」的「禁斷鋼彈」之際,「自由鋼彈」也以一對二,迎戰「侵略鋼彈」和「瘟神鋼彈」。眼見無法用頭部火神砲擊落「侵略鋼彈」擲出的破碎球,「自由鋼彈」勉強用盾牌格擋它——看似如此,但也許是經過計算的行動;被彈開的鐵球射向側面接近的「瘟神鋼彈」,結實地打中機體。

  同時,「攻擊鋼彈」、「暴風鋼彈」和M1隊則和「主天使號」佈署出來的「攻擊刃」機隊交戰。

  被MS機群分去心思的瑪琉,忽然驚覺敵艦的艦影消失,立時大叫起來。

  「——『主天使號』呢?」

  「廢棄物太多了……」

  伊連忙搜索四周。這塊宙域漂浮了太多的衛星骸與瓦礫,在中子干擾器的作用下,是個相當棘手的區域。賽伊突然叫起來。

  「藍一九α!『主天使號』!」

  ——後方……?

  「什麼時候跑過去的?」

  恐怕是利用廢棄物做掩蔽,趁「大天使號」不留神時移過去的。就在「主天使號」主砲發射之際,瑪琉高叫:

  「回避——!」

  「大天使號」奮力躲開了「戈德菲」的射線,卻聽得外村緊接著拉高聲調。

  「橘δ有飛彈急速接近!」

  這次又跑到右艦——?

  「!——迎擊!」

  「來不及了!」

  賽伊幾乎是慘叫起來。

  所幸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自由鋼彈」瞥見這一波飛彈攻勢,當下射出M100鯨式電漿收束光束砲,且在彈群迫近「大天使號」之前擊毀了其中數枚,但仍有少數來不及擊落,硬生生命中了右舷。中彈的衝擊令船身烈搖撼。

  敵方很可能在飛彈上設定了自律控制模式,事前發射出來,然後迫使「大天使號」的那一發主砲,恐怕就是為了誘使他們移位所射擊的吧。真是個巧妙的陷阱。

  「……果然高明。」

  儘管誤觸陷阱,瑪琉仍不禁以稱讚的眼神望向昔日副官所指揮的敵艦。

  「哎呀,妳真厲害!」

  阿茲萊爾歡喜愉悅地叫了起來,看著中彈的「大天使號」。娜達爾只是冷冷的回答:

  「這不是什麼值得誇獎的戰術。」

  機翼閃動反射的光,一架白色的機體向「主天使號」衝來。看著那架機體,她壓抑著以事務性的語氣問道:

  「只要俘虜那個就行了是嗎?」

  「嗯,對!」

  阿茲萊爾孩子氣的興沖沖一點頭。

  「那麼請告知『瘟神鋼彈』和『侵略鋼彈』——『勇者』、『戈德菲』,瞄準敵MS,射擊!」

  但見「自由鋼彈」以驚人的機動性能躲開這一波連射,並以盾牌防禦。不過,被召回的「侵略鋼彈」趁隙擲出「破碎球」。「自由鋼彈」敏捷地後退,勉強閃過這一擲,卻被後方而來的「瘟神鋼彈」砲擊給重重轟了一記,頓時失去平衝。

  同時,「侵略鋼彈」依然靈活地穿梭牽制,而「主天使號」的主砲與「瘟神鋼彈」背部的長程砲則一齊向「自由鋼彈」射去。「自由鋼彈」接連閃躲,動作幾乎令人眼花繚亂。娜達爾一面暗暗佩服那架機體的駕駛,一面卻打出了最後的王牌。

  「——『巨槌』瞄準,目標敵MS!」

  飛彈一出,立刻向白色的機體衝去。接常理不可能全數避過的這一波飛彈襲擊,卻在那名MS駕駛近乎不可能的反射能力之下,於該機後退之際全數遭到擊落。但對他而言,危機還沒有結束。

  〈看我的!滅殺!〉

  庫洛特語焉不詳地大喝一聲,「自由鋼彈」的背後甩出「破碎球」。

  〈留下軀幹就好了吧!〉

  「瘟神鋼彈」發射巨砲,又開始施放起胸口的「海妖魔獸」。現在的「自由鋼彈」完全被兩機的攻擊所牽制;只見「侵略鋼彈」變形成MA,以那對可怖的鉤爪襲去,「自由鋼彈」倏地伸出盾牌格擋,「侵略鋼彈」竟抓著盾牌以短射程電漿砲「光神」做零距離射擊。盾牌終於耐不住這一擊,當場開始熔解。

  真是令人驚異的MS和駕駛員,娜達爾惋惜的看著三機交戰。

  雖說要生擒敵機——這是阿茲萊爾的命令。

  但在她看來,除非機毀人亡,否則簡直不可能使那架機體停止。

  「煌……!」

  正忙著應付「禁斷鋼彈」的阿斯蘭察覺好友的危機,不由得叫了起來。兩架GAT系列MS和「主天使號」,現在都對著「自由鋼彈」集中了砲火。

  這樣下去——!

  「——可惡!」

  阿斯蘭一面閃避敵機詭譎的曲射光束,一面卸下肩部的光束迴旋鏢,反手投了出去。「禁斷鋼彈」雖有使光束偏向的性能,但那是需要距離的;零距離的光束射擊似乎令它窮於應付。於是光束迴旋鏢切裂了「禁斷鋼彈」伸出的盾裨,瓦解其防禦態勢。阿斯蘭立刻把握機會一鼓作氣,衝上前以光劍斬斷了敵機手中的大鐮刀,一確定敵機受到損傷,他便馬上脫離。

  他的目標,是正在苦戰中的好友之機體。

  在「侵略鋼彈」的攻擊下,態勢瓦解的「自由鋼彈」已經被「瘟神鋼彈」的580mm複列位相能源砲「海妖魔獸」鎖定。若是受到直擊,「自由鋼彈」肯定無法承受——!

  阿斯蘭如飛箭般全速衝去,趕著擋在「自由鋼彈」的面前。幾乎是同時發射的那道強烈光束,他則以盾裨硬生生正面接了下來。

  「喝啊啊啊!」

  他咆哮道,竟持著盾裨向開砲中的敵機衝去。不顧盾牌已開鈶熔解,「正義鋼彈」就這麼衝進「瘟神鋼彈」的懷裡,用盾裨接向敵機的胸前砲口。一道淒厲的閃光竄過,兩機被爆炸彈開了。

  〈阿斯蘭——!〉

  看見他近乎有勇無謀的自殺式攻擊,煌驚愕的尖叫起來。

  「我沒事!」

  阿斯蘭回叫道,繼與趕上來的「自由鋼彈」並肩迎擊敵。剛才這一記形同攻擊的防禦陣式,使得「正義鋼彈」的盾牌表面已呈半熔解狀態,但「瘟神鋼彈」的「海妖魔獸」砲口和周圍也出現了嚴重的破損。

  但那並未奪去它的戰鬥能力。這三架糾纏不捨的敵機,似乎比他們預期的還要棘手。

  同時,正守著動彈不得的「草薙號」而戰的穆,則被一道突如其來的特殊感應所驚,下意識地張望起來。

  「——這種感覺……難道是?」

  拉烏.魯.克魯澤大老遠地跑來L4,會有什麼事?

  但是,這股難以形容的感覺,又一再告訴他,那名宿敵確實就在附近。

  要是有那傢伙在旁,扎夫特就有可能介入這場戰鬥中。穆掉轉「攻擊鋼彈」,往「孟德爾」去。

  與他併肩作戰的迪安卡見狀,立刻不滿地叫起:

  〈啊?喂,大叔!〉

  「我才不是大叔!」

  穆回了一句。

  「扎夫特在這裡!」

  〈啊?〉

  迪安卡立刻意會,就跟在他身後而來。穆也沒管他,只是自顧衝進港口。

  〈喂,怎麼了?〉

  連渥特菲德的呼叫也沒理會,穆的「攻擊鋼彈」逕自通過「永恆號」的面前,往殖民星內部去。跟在後頭的迪安卡只好代他回答:

  〈說是什麼扎夫特在這啦,呃—…就那傢伙說的。〉

  誰是「那傢伙」,剛才居然還叫「大叔」……最近的小鬼實在不像話!

  〈——總之我們先去確認一下。萬一是真的就慘了!〉

  丟下這麼一句話,「暴風鋼彈」也跟著走了。

  穿過軸心塔,人工的大地便在眼下延展。已經沒有居民的殖民衛星內部,內於曾做過一次徹底的殺菌,因此連微生物也不存在,在這片紅褐色的不毛之地上,荒廢的研究機構等建築物就這麼被留了下來。「孟德爾」是一座學術都巿,在遭到荒廢之前,便以基因研究而聞名於世,正如它的名字一般。

  不過,此刻的穆也沒有觀覽名勝的心情。因為毋在「攻擊鋼彈」的探測器感應前,他已經瞥見兩個光點橫過衛星內部了。

  ——果然!

  兩架MS。一架是「決鬥鋼彈」,另一架外型陌生——

  又是一道難以言喻的確信向他襲來,他知道對方也已經發現自己了。

  「——他們來囉!」

  通知了後方的「暴風鋼彈」,卻聽得尚未察覺的迪安卡〈啊?〉了一聲。說得遲那時快,一道光束射來,他這才注意到飛進衛星內部的敵機。

  〈——「決鬥鋼彈」?〉

  聽見那個年輕的聲音中有幾分尷尬,穆才意識到,對自己而言是宿敵的那架機體,對少年而言卻具有完全相反的意義。不過,他的注意力馬上就被另一架已然展開攻擊、一面向他飛來的MS給分化了。穆躲過敵機的火線,在與它錯身之際發射了肩部的120mm對艦火神砲,見敵機同樣閃過,他就再次退開。

  「是新型?——嘖,這製備不行……」

  穆一面以「炎神」做牽制射擊,嘴裡一面暗罵。「重砲攻擊裝備」是預設為對艦攻擊等長距離戰所用的裝備,但MS卻是短兵相拉,需要高度機動力和接近戰用的武器。這下子可不成。他總不能拿裝備不適做藉口,任敵機擊墬自己吧!

  〈——敵人來囉!〉

  聽見長官的聲音從通訊器傳來,伊薩克一驚,立刻瞥向螢幕,便發現兩架MS。電腦放大敵機影像並鎖定機種後,伊薩克不禁睜大了眼。

  GAT-X105「攻擊鋼彈」?那應該棣斯蘭擊毀了才是——!

  但另一條訊息卻嚇得他連驚訝都忘記了。

  ——GAT-X103……?

  「……『暴風鋼彈』?」

  有一種體溫驟降的感覺。曾屬於該體的那張嘲諷笑臉在眼前一閃而過,瞬即消失。

  就伊薩克而言,他對迪安卡的生還早已不抱期望。——至少他本來是這麼想的,但現在見到他的機體就在眼前,竟又覺得自己離死心還差得遠。原來自己的心裡一直不願意捨棄希望——既然不曾親眼確認過迪安卡的死,他就有可能還活在某個地方,只是一時無法取得聯繫而已——

  可是今天,他的機體竟與地球軍機一同出現,那不就是——

  ——迪安卡已經…!

  剛才彷彿凍結了的血液,頃刻間沸騰成怒滔。

  ——該死的自然人!殺了迪安卡,還大搖大擺的搶了他的機體開出來……!

  「你這傢伙……!」

  伊薩克拔出光劍,衝上去對著「暴風鋼彈」就是一陣猛砍。

  「——竟敢開著迪安卡的機體!」

  只見「暴風鋼彈」躲過了這一擊,隨即後退企圖拉開距離。「暴風鋼彈」擅長遠距戰,面對接近戰當然是「決鬥鋼彈」佔上風,後退是理所當然,但在伊薩克此刻的眼中,就像是敵機嚇得想逃一樣,更令他怒不可遏。拉烏的「蓋茲」好像也已和「攻擊鋼彈」交戰起來,但伊薩克已經顧不得檢視隊長的戰況,只知道暴喝著攻向昔日戰友的機體。

  「你這個自然人——!」

  亞莎琪的M1「異端鋼彈」總算燒斷了最後一絛弦索。

  〈對不起!多花了一點時間!〉

  「不,我們才不好意思!」

  奇薩卡向她道謝,亞莎琪機立刻轉往正與「攻擊刃」交戰的友機方向而去。

  「草薙號」終於重獲自由,開始緩緩前進。卡佳里這才鬆了一口氣。

  「推力最大!快追『主天使號』!——別再被絆住囉!」

  被這麼一吼,正駕駛的脖子微微一縮。

  前方宙域中,「大天使號」和「主天使號」正以猛烈砲火互擊。

  「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展現一貫精湛的默契,正在牽制三架「G」系列。M1機隊則和「攻擊刃」陷入混戰中,不同於在地球上的歐普戰役,雙迫此時的物資數量差距不太,況且M1在地球接受過實戰洗禮後,也在此展現了強悍的戰力。

  「即將進入射程!」

  一聽操作員報告,卡佳里立刻下令:

  「『戈德菲』一號二號瞄準!目標『主天使號』!」

  ——這時的「主天使號」正專注於要生擒的那兩架MS和難纏的「大天使號」上,完全忘了「草薙號」只是暫時觸礁。

  直到艦橋上響起操作員驚慌的聲音——

  「距離二O,橘一五標號一α,歐普出雲級!正在接近!」

  娜達爾嘖聲望向螢幕上的戰艦,一旁的阿茲萊爾則悠哉地自語道:

  「哎呀呀,掙脫啦?」

  裝備於出雲級艦咱上下的兩門砲門砲台放出強力的光束,威力和大天使級的主砲不相上下。不愧是孕育「大天使號」的歐普頂級宇宙戰艦。

  「暫時撤退!信號彈!」

  一見到出雲級來到戰場,娜達爾對這場戰鬥便有了盤算。現在他們已居數量上的劣勢。「大天使號」就罷了,這一擊又展現出歐普艦不可小看的戰力。和這兩艘重量級的戰艦硬拼,「主天使號」不可能有勝算。

  然而,這道指令卻引來那位觀察員「什麼—?」的不滿之聲。

  「戰況已經對我方不利了。」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娜達爾再次點明,阿茲萊爾卻似仍然不能接受。

  「好不容易才把他們逼到這個地步耶!」

  娜達爾短嘆一口,朝窗外那五架穿梭交錯的MS努了努嘴。

  「我方三架MS的能源也快要差不多了。——不讓他們撤收,就要敗退了唷?」

  「照妳這麼說,意思就是現撤退,下次就會打贏囉?」

  對方這種問法簡直像在買賣時討價還價似的,娜達爾惡意地回以冰冷的一眼。這男的顯然搞錯了談判條件。

  於是她冷冷地反問:

  「——所以你想戰死在此?」

  不是選擇撤退或敗北。而是——不是撤退,就是死。

  「瘟神鋼彈」發射背部的「衝擊」砲,將「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驅散開。這時,「侵略鋼彈」正準備發動右手的二連裝52mm高初速防盾牌砲,卻被側面突如其來的一道杌束阻礙。煌驚訝的往那個方向看去,竟是先前被「正義鋼彈」損傷的「禁斷鋼彈」所發。眼見後者不顧一切地發射光束,同時衝進戰局,煌立刻後退。

  那具詭異的曲射光束砲「兇鷲」接連噴出火光,雖是射向「正義鋼彈」和「自由鋼彈」,卻有幾發甚至擦到它的友機「瘟神鋼彈」和「侵略鋼彈」。

  〈搞什麼東西啊,喂!〉

  阿斯蘭不由得嘀咕起,搞不清楚怎麼回事。這三架敵機真不對勁,之前與它們交鋒時也是如此。三機雖是聯手戰鬥,打起來卻好像不分敵我,犧牲友軍也在所不惜似的。

  照眼前的情況看來,「禁斷鋼彈」大概是針對「正義鋼彈」而來,執拗而狂亂地近並發射光束。煌拔出光劍援護,上前劈向敵機。

  就在這時——

  一陣熟悉而耀眼的光芒照來,煌大吃一驚。是「主天使號」打出了信號彈。

  「——撤退?」

  仔細一看,原來「草薙號」不知何時已加入戰叵。對方大概眼見戰況不利,所以趁早撤退吧!「禁斷鋼彈」好像還想對「正義鋼彈」發動攻擊,卻被「瘟神鋼彈」警告似的一射,只得悻悻然跟著友機離去。

  MS機隊返航後,「主天使號」便速速離了戰場。目送著敵艦,煌不禁黯然低聲道:

  「娜達爾小姐……」

  想像起這位曾經併肩作戰的人心中作何感想,煌有些沮喪。他聽見開戰前娜達爾的那番呼顅,也知道有別人坐在那艘戰艦上。

  一向忠於命令的娜達爾,不但得服從於一個不是長官的男人,還要伐過去的同袍,她會不會為此感到猶豫?還是說,她是唯唯喏喏的服從,一點也不抗拒?

  〈——煌。〉

  「正義鋼彈」飛近,將手搭上來,大概在想煌是怎麼了。

  「阿斯蘭,你沒事嗎?」

  〈沒事……。不過,那些駕駛員……〉

  煌點點頭,知道阿斯蘭想說什麼。

  「嗯……我在歐普時也感覺到……」

  〈……我真不覺得他們是正規軍哪!〉

  若是正統訓練出來的軍人,不太可能做那種魯莽不顧同袍的攻擊行動。

  煌沉思起來,一面喃喃說道:

  「而且……也不像是自然人……」

  毋在歐普與他們對戰時,煌就起了這個疑念。就他看來,那三架敵機的動作並不像「攻擊刃」那樣受到作業系統的自動控制。可是,要是沒有作業系統的輔助,一般的自然人應該不可能那樣俐落地操控機身。

  話說回來——主張反調整者的「藍色宇宙」豈有借重調整者之力的可能?就算是為了操縱MS。

  想到這裡,煌隱約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

  眾人暫且返航,他們也隨著「大天使號」與「草薙號」往「孟德爾」方向移動。這時有一道通訊傳來,渥特菲德的聲音在雜訊中響起:

  〈喂,福拉卡跟艾斯曼有和你們聯絡嗎?〉

  經他這麼一問,煌才發現返航的MS機隊中漏「攻擊鋼彈」和「暴風鋼彈」的身影。

  〈穆他們呢?〉

  「大天使號」的瑪琉反問了一句,看來她也不知道。渥特菲德就把穆和迪安卡剛才臨時脫離戰線,過港進入衛星內部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兩機臨去前丟下一句——扎夫特在這裡。

  米蕾莉亞試著呼叫他們,但是電波干擾太嚴重,她只接收到刺耳的雜音。兩人進去已有一段時間,若只是偵察,也該結束返航了……要是沒什麼異狀的話。

  不安的沉默落在眾人之間。

  煌打開通訊頻道。

  「我去看看,你們趁現在做補給和整備——」

  〈煌……〉

  瑪琉喚了一聲,像是有些擔憂,又像為他的自告奮勇而感到一點寬慰。這時阿斯蘭也說:

  〈「正義鋼彈」也沒有問題。我也去。〉

  「不……」

  煌阻止他。

  「我想『主天使號』並沒有完全撤離,所以你留在這裡吧!〉

  「攻擊鋼彈」和「暴風鋼彈」兩機未歸,若是「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又同時不在,單靠M1部隊恐怕抵禦不了那三架行跡詭異的「G」。

  〈煌……〉

  阿斯蘭也不安的叫了一聲,煌卻對他笑了笑。

  「放心,我不會蠻幹的。」

  語畢,煌就往殖民衛星的氣密閘門飛去,同時聽見拉克絲接著向全艦呼叫:

  〈各艦請儘速補給、整備。——對側的宇宙港若有扎夫特軍,我們將再次面臨緊急事態。〉

  少女凜然的說:

  〈——我們絕不能在此時此刻,被任何一方所擊倒……〉

  迪安卡正在不知所措。

  既然和米蕾莉亞、煌等人站在同一陣線,此刻便是他遲早要面對的事實。這就是與扎夫特為敵——也等於與伊薩克他們為敵的後果。明知一開始就該體認,臨到與「決鬥鋼彈」短兵相接時,他卻扣不下扳機。

  「決鬥鋼彈」接連發射115mm磁軌砲「破壞神」和飛彈,絲毫不給他喘息的空間。他終於忍不住以350mm砲擊管迎擊,散彈卻擊中對方的機體,嚇得自己一身冷汗。

  不行,那裡面坐的的伊薩克。一路併肩作戰而來的伙伴,他沒法下手。

  迪安卡不由得打開通訊線路,向對方呼叫:

  「伊薩克!」

  看來頻率仍和以前一樣。短促的屏息聲之後,那個熟悉的聲音從擴音機裡跳了出來。

  〈——迪安卡?〉

  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很久很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

  〈迪安卡……?真的是你嗎?〉

  伊薩克的聲音突然放輕了。迪安卡於是打開螢幕和攝影機。

  「對……是我。」

  他的螢幕上映出那張端正的臉孔,可見伊薩克也做了同樣的動作。那道疤還在——真像好強的伊薩克。

  伊薩克驚愕了好一會兒,也目不轉睛的盯著螢幕上的迪安卡。臉上的表情漸漸從不敢置信轉為沉重,進而不甘心的怒目相視。

  〈——那你為什麼跟「攻擊鋼彈」在一起?你這傢伙在搞什麼東西?〉

  迪安卡的心中升起另一股迷惘。這位友人向來比誰都頑固,對軍隊又極度忠誠,他要怎麼解釋才能說明自己的立場呢?

  〈你活著我很高興。可是……要是事態不允許,我也饒不了你!〉

  伊薩克的眼中彷彿有淚光,卻依然咄咄逼問。

  「伊薩克……」

  可是——迪安卡驚覺,不管怎麼解釋,在伊薩克看來,自己的行動都只是反叛而已。

  就在迪安卡窮於回答之際——

  〈迪安卡!〉

  另一個聲音切進他們的通訊中。迪安卡驚訝地檢視螢幕,看到自港區方向飛來的「自由鋼彈」。

  「煌!」

  〈那是……那架機體是……!〉

  伊薩克驚叫起來,僅僅須臾遲疑,便轉身迎上前去。迪安卡立刻衝進兩者之間。

  「住手,伊薩克!——煌也是!」

  迪安卡一叫,煌好像立刻就明白了。看他啟動逆噴射,在「暴風鋼彈」的面前停了下來。

  「這傢伙……就交給我吧!」

  他不要和伊薩克交戰。同樣的,他也不想看到這兩個人交戰。

  〈——可以嗎?〉

  煌的聲音聽來有些擔心,迪安卡只好硬著答了一聲「對」,努力讓自己聽起來很有信心。

  〈我知道了。〉

  於是煌退開機體,臨去前又低低叮嚀一句:

  〈——不過,請你們不要變得像我跟阿斯蘭一樣……〉

  迪安卡回想起那股慄然的感覺。明知是朋友,卻因分立敵我陣營而互相廝殺——是啊。這樣下去,豈不是重蹈煌和阿斯蘭先前的過錯嗎?

  〈——阿斯蘭?〉

  聽見這個名字,伊薩克像是一頭霧水。照這樣看來,伊薩克好像見過「自由鋼彈」的樣子;他要是知道原屬聯合軍的煌與阿斯蘭是舊識,一定會對兩人的關係感到不解吧。該解釋的事情簡直多得像山一樣高。或許說了也不能讓他理解,不過——

  看著螢幕上那張迷惑又帶著孩子氣的臉,迪安卡明白煩惱再多也是無濟於事。反正他就是不想跟伊薩克對打,那麼就算再難,該做的事還是只有那一件。

  迪安卡打開艙門。伊薩克心頭一驚,倒抽了一口氣。

  「——不要舉槍相向了,我們談一談吧……伊薩克。」

  不願互相殘殺,就只能用言語溝通了——

  拉烏的機體向「攻擊鋼彈」發射光束來福槍。

  「可惡……!」

  穆避開射線,發射350mm砲擊管。拉烏急轉一迴,掉過頭撲上來,同時啟動左臂盾牌上的光劍,便見兩道光刃伸出,像一對長長的利爪。穆奮力扭轉機身,瞬間與敵機發生衝撞。「攻擊鋼彈」同時制住敵機的光束來福槍和左臂光劍,封鎖了它的攻擊。

  〈哼……若是你真有本事打倒我,那我也就認了——雖然我也這麼想過,不過,可不能在這兒!〉

  穆只在阿拉斯加聽過一次拉烏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存心挑釁,拉烏竟是打開通訊線路直接呼叫的。當然,他都能輕易地混進「JOSH-A」了,他們所使用的通話頻率想必也不再是秘密吧。這時的穆卻有隱約狐疑,自己好像早在別處就聽過這個聲音。

  〈——不過,我看你並不是那塊料。〉

  拉烏一把將穆的機體拉近,又狠狠踹開。

  〈孩子畢竟贏不了父親的——不是嗎?〉

  「什麼?」

  穆為拉烏的這番話感到莫名奇妙,一面卸下機身上的重砲裝備。電池殘量所剩無幾。反正砲擊所需的能源更多,應該也無法再發射了,不如減輕重量,讓自己靈活些。他彈出腰際的短刀「破甲者」,雙手擺出了姿勢。

  不過,已經看出他意圖的敵機,由腰側射出兩道細光。

  「——!」

  那是一對連著鋼索的鉤爪。才剛看清這一點,其中一爪已經射出光束,削去了「攻擊鋼彈」的右臂,另一爪則也已向駕駛艙直襲而來。穆雖然奮力迴避,還是被它擊中了「攻擊鋼彈」的腹部,駕駛艙隨之震破,碎片劃破了穆的側腹。

  「唔……!」

  「攻擊鋼彈」頓時失勢,猛然撞在地上。拉烏語帶嘲諷的開口。

  〈看來,命運是站在我這邊的。〉

  瞪著逼近的敵機,穆知道他就要發射手中的那把光束來福槍了。這時——

  拉烏像是感應到什麼以的猛然回頭,穆也大驚。

  ——什麼……?

  〈穆先生!〉

  耳邊傳來煌聲嘶力竭的高喊,同時敵機的來槍被一道光束命中,瞬時爆炸。

  〈——「自由」?〉

  拉烏叫道,轉過機身打算迎戰,白色的機體卻已倏地欺近,手中的來福槍也再次射出光束。敵機的頭部被這一掠高高飛起,尚未落下,俯衝而來的「自由鋼彈」已改將光劍持在手中,在兩機交會之際砍去了它的雙,拉烏的機體便嚴重損壞,只留機在紅褐色的地表上滾紅。

  穆看駕駛艙門開,一個身穿扎夫制服的金髮男子從中躍出。

  「嘖!」

  ——打不死的傢伙!

  穆也打開艙門,將配槍握在手裡。過度乾燥的冷空氣立刻包覆全身。一從駕駛座立起,側腹立刻傳來劇痛。此時槍聲響起,對方已經搶先開槍,子彈在艦門旁彈起。穆連忙以機身為掩護,同時還擊。

  「要不要在今天做個了斷哪?」

  拉烏在跑開之前不忘挑釁道。

  「可惡……那傢伙傢想幹什麼……」

  穆咒罵著,朝那個奔跑的背影開了一槍。拉烏再次回身射擊。

  「——那就過來!由我來指引你的迷津吧?」

  拉烏跑進一棟巨大的圓筒狀建築物開了一槍。穆按著滲血的傷口,跳下機體緊追在後。

  「穆先生!」

  看見穆追著敵兵跑進了建築中,煌趕忙讓「自由鋼彈」著陸。從穆那不流暢的動作看來,他八成是受傷了。不能放著不管。

  遲疑著把手伸血從未使用過的配槍,煌打定主意緊握在手裡,然後也走出了駕駛艙。

  那棟建築物像一根巨大的金屬管,外面有好幾個螺栓狀的突起,大機是哪個荒廢的研究機構。煌踏進入口,從門廳處向內窺探;圓形的大廳裡全無人影,只有一片死寂,於是他警戒四周,一走進大廳。這是一間挑高透天的廳堂,光線從上方的天井透進來,因此雖然沒有照明,周遭的景物仍然清晰可辨。正中央立著一根粗大的柱狀圓軸,周圍環繞著螺旋狀的線條。

  槍聲突兀地驚動這片沉寂的空氣,遠處隱隱約約傳來男人們的叫囂聲。

  「——知不知道這裡是做什麼的?穆!」

  「誰知道!王八蛋!」

  是穆的聲音,好像在樓上。槍聲又起,煌趕緊衝進圓軸,找到樓梯向上奔去。

  「——罪孽啊!你居然不知道!」

  煌沿著通道前進,跑過橫越天井的橋廊。

  「穆先生!」

  穆藏身在一座模仿雙螺旋的紀念碑的陰影處。

  「煌?」

  他回頭瞥見煌的身影,表情十分驚訝。敵將的聲音隨即響起。

  「煌.大和——你還活著是嗎?」

  一個素昧平生的扎夫特軍人竟叫出自己的名字,煌驚訝的抬眼望去。

  「——連你也來了,我在太高興了!煌.大和——」

  「嘖!」

  穆的表情扭曲。

  「——我懂了……原來你就是『自由』的駕駛員啊!」

  莫名地,那個敵兵的聲音竟有一絲喜悅。煌探探四周的情況,趁隙溜到穆的所在處。

  「你幹嘛來!」

  穆責怪他。

  「叫我就那樣等在外面,我等不下去啊!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向瑪琉小姐交待!」

  煌這麼回道,卻見穆用手肘向他一推,笑了起來。

  「說得跟什麼似的!」

  這時的穆仍像平常那樣談笑風生,但額角滿是汗珠,呼吸也十分凌亂。煌注意到他側腹正在流血,不由得驚慌起來。

  「穆先生,你的傷……」

  「只是一點小傷。」

  看起來可不像是小傷。從血漬看來,那道傷口已經流了不少血,而且還沒止住。煌正想反駁,卻見穆朝自己手上的槍瞥了一眼,好氣又好笑的說道:

  「……還有,你要真打算開槍,就把保險拉開吧!」

  煌連忙檢視自己的槍。雖是做好了心理準備而來,自己卻拿著一把上了保險的槍就跑來援護,真是丟臉。煌難為情的解開保險鎖。

  就在這時,那名扎夫特兵的聲音又響起:

  「來,別客氣,儘管來啊!到這起源之地來!」

  那個人似乎不是隨便亂逃才跑進這裡來的。可是他的話又讓人摸不清意思——然而,下一句話卻令煌大為驚訝。

  「——煌!對你來說,這裡也算是誕的故鄉吧?」

  「咦……?」

  煌一時竟想探出身去,被穆大罵一聲壓了下來。

  「別上他的當!那混帳在胡說八道,別動不動就當真!」

  「——那混帳?」

  煌不解的反問,卻見穆不屑似的啐了一聲:

  「那個人就是拉烏.魯.克魯澤!」

  煌倒抽了一口氣。這麼說——曾經對他們窮追猛打的那個勁敵,現在就在他們身邊?

  腳步聲遠去。穆跳出掩體追了上去,煌也緊跟在後。

  拉烏.魯.克魯澤愈向建築物內部跑去,穆和煌也像是被引誘般追了過去。來到階梯前方時,他們瞥見一扇門恰巧關上,煌立刻跑到橋廊的另一頭,棲身在門旁,穆使了使眼色,煌就打開了那扇門。門邊的一塊牌子映入眼簾。

  ——BL4+HUMANGENE

  MANIPULATIONLAB

  眼光還來不及多停一秒,開啟的門後立刻傳來槍聲,槍彈在門牆邊激起火光。待槍聲稍息,門往裡窺深,只見裡面已經沒有人影。但是內部的樣光景,卻令兩人怔了一會兒。

  「這裡是幹嘛……?」

  穆愕然喃喃道,一面踏進屋內。地板上立著一打左右、直徑約一五十公分的鍋狀容器,裡面裝滿了某種藍色液體,看來像是冷卻槽之類的裝置。裝置上方整齊的排著螢幕,好像是用來隨時監測各裝置的狀態。機構本身已關閉,這些裝置卻仍在運作的樣子,那些螢幕上還有他們看不懂的文字與數值在跑,也有影像——看似胎兒的影像映在上面。

  通道在冷卻槽的中間交會成十字狀,一路通往內部的小房間。穆帶著詫的神情邁步向前走去,一面張雍著四周的動靜,煌也跟在後頭。架上有許多玻璃瓶,裡面泡著標本。煌發現那些都是人類的胎兒標本,不由得暗暗嫌惡起來。

  「煌!」

  正在煌不覺分心的時候,穆忽然使勁按下他的頭。兩人臥倒在走道上,槍彈應聲從他們頭上劃過。穆立刻還擊。

  「懷不懷念啊,煌?」

  陰暗的內部傳來那名男子的嘲問聲。

  「你應該知道這個地方的——」

  ——我知道……?

  怎麼可能。別說是這種研究機構了,就連L4都是第一次來。

  可是聽著對方的話,煌卻開始覺得胸中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惶恐。

  「那邊先用CNT黏膠堵起來!」

  「什麼?那再捱一砲就完了耶?」

  「不然你找張符貼上去好了,祈禱別打中那裡!」

  宇宙港的船塢中,戰艦的維修工程正如火如荼的進行道。單槍匹馬阻擋「主天使號」的「大天使號」受損尤其嚴重,所以別艦的維修全都跑來幫忙了;只見自然人的整備士們以熟練的手法操作起器具,精通工學的調整者技師們則在一旁提供增進效率的方法。身著紅色駛裝的阿斯蘭也混在維修班裡,忙著修補右舷受損的主砲「戈德菲」。

  出外偵察的M1「異端鋼彈」從港口飛進。

  〈瑪由拉返航報告!〉

  三名少女駕駛之一的瑪由拉俐落地報告道:

  〈納斯卡級有三艘!就在正對側港口外的廢棄物後面!〉

  聽見這項報告,通訊連線上的三位艦長都臉色一沉。

  〈一次來三艘納斯卡級,真隆重啊!〉

  渥特菲德雖然說得悠哉,表情裡仍有掩不住的凝重。瑪琉也嘆了一口氣。她一方面也在擔心跑進衛星內部的穆和煌等人。三人到現在都還沒回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納斯卡級是高速艦,要逃脫可不容易。若是正面交鋒,雙方雖然數量相當,「主天使號」的存在卻不能不忽略。

  〈「主天使號」呢?〉

  奇薩卡問艦上的操作員,他大概也想到同樣的問題。

  〈仍然沒有動靜!〉

  「主天使號」雖然暫且撤退,卻只是停留在在L4的外緣,既沒有放棄追擊他們,也像在觀察扎夫特艦的動血,或是等待地球軍的到來。

  〈福拉卡他們會不會多帶點情報回來——可惡!會是誰的部隊?〉

  渥特菲德大概是想從領軍的指揮官判讀扎夫特方面的意圖吧。聽他自言自語般的咕,瑪琉一時順口答道:

  「——是克魯澤隊。」

  聽她這麼說,另外兩艘艦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面露疑色。

  「所以穆才會知道……」

  扎夫特在這裡——戰況正烈之際,據說穆就是這麼說,便自顧往殖民衛星內部去了。一定是因為那種特的感應——比任何深測器還要靈敏——是這麼告訴他的。

  「——他總是知道呀,知道拉烏.魯.克魯澤的存在。至於為什麼,他自己雖然也說不上來……」

  聽到瑪琉的說明,其他人的表情是越來越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的確,不了解穆的人大概會以為是無稽之談吧!

  可是,「大天使號」上的乘員們卻個個顯得恍然大悟似的。穆的奇妙『感應』有多麼靈驗,他們也親眼目睹過幾次。從最早開始,穆就明白表示過追擊他們的敵軍叫做拉烏.魯.克魯澤,降落到地球之後,穆又說追兵不再是他。後來去問阿斯蘭,也發現都吻合。

  瑪琉對他的「感應」之所知,則是從他在「JOSH-A」得知「獨眼巨人」情報的過程中聽來的。

  穆的直覺本來就莫名地特別敏銳,有一次在戰場遇到某個敵人時,好像突然有一股與先前不同的感覺;那名戰鬥駕駛又相當頑強。穆返航後就去打聽,因此得知克魯澤的名字。從那次以後,穆發現自己只要在戰場上出現那種感覺,就一定會遇見同一個敵人。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他也不明白,也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碰上特定的對象才有——

  ——哎,宿命的敵人……搞不好就是這麼回事?

  穆當只是輕鬆帶過。

  而今回想起他的話,卻有一股不吉的感覺油然而生。

  宿命——從出生起就註定的某種因緣——所謂註定的因緣,究竟是什麼?是無數次的相逢、一而再的戰鬥,還是——

  而被註定的,會不會是某一方的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42 AM

  「暴風鋼彈」開始降落地表,伊薩克在混目的思緒中注視著。

  每件事都莫名奇妙。原以為死了的迪安卡還活著,可是怎麼會出現在這?為什麼他跟「攻擊鋼彈」和「自由」搞在一起,好像跟那個駕駛員還很熟的樣子?他們那樣交談,還提到阿斯蘭,又是什麼事——?

  沒一件想得通。

  他知道迪安卡這個人有時滿草率的,但也不認為他會背叛祖國。可是——仔細想想,阿斯蘭或拉克絲的背叛,伊薩克也都無法理解了。真的,別人的心裡在想什麼,自己真的無從得知。

  ——不要舉槍相向了,我們談一談吧……

  想起迪安卡剛才說的這句話,伊薩克咬了咬嘴唇。

  一個叛徒的話有什麼好聽的,他的行動就代表一切了。迪安卡明明活著,卻沒有復歸本隊,單單這點就可以判他逃兵之罪,更不用說現在還跑去跟一幫叛徒廝混。討伐他的理由還不夠充分嗎?

  可是——伊薩克還是遲疑。因為他還是想知道。迪安卡、阿斯蘭、渥特菲德——他們為什麼離開,又在想些什麼。面對這些人的背叛,伊薩克仍然怒在心中,只是……他就是想知道,他們的心裡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想法。

  因此,他也將「決鬥鋼彈」降落在「暴風鋼彈」前,自己走出了駕駛艙。

  看見伊薩克踏上這片乾燥的大地,迪安卡的表情有些安慰。正當他想走過去時,伊薩克卻對著他的臉舉起槍。

  「不要舉槍相向……我還沒天真到會去相信敵人的胡說八道!」

  看見那把槍,迪安卡停下了腳步。

  伊薩克確實是想聽聽他說什麼。不過,要是那傢伙只想巧言令色矇混自己打消主意,那麼真該打消主意的人就是那傢伙了。

  看見伊薩克臉上那股毅然決然的神情,迪安卡望了一會兒,然後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我……是你的『敵人』嗎?」

  被他這麼一問,伊薩克握槍的手震了一下。

  不是。迪安卡是——是好哥兒們。從軍學校起就一直在他身旁,有時還會給個性衝動的自己好些勸告,或是出面替他打圓場……

  偏偏現在,自己居然得用槍對著這個人?

  難過、不甘願、遺憾的人是伊薩克。

  「——先變成敵人的是你吧?」

  伊薩克吼道,他覺得好想哭。

  ——你們都這樣!每一個都是這樣——明明是你們丟下我跑掉的!

  可是迪安卡卻這麼回答:

  「我可不記得我幾時成了你的敵人哦!」

  「鬼扯!你也是叛國賊!」

  伊薩克以為對方企圖模糊焦點,於是重新握緊了手槍。卻見迪安卡只是瞪著槍口,動也不動的繼續說:

  「——我又沒打算背叛『殖民地』。」

  「你說什麼?」

  「可是——我只是不想……」

  忽然間,迪安卡出現前所未有的銳利眼神,同時朗聲說道:

  「——不想再默默服從軍隊的命令,只為消滅所有的自然人而戰了!」

  ——消滅所有的自然人……?

  這句話令伊薩克大大震驚,不禁微微垂下槍口。

  ——我們想做的事情,真的就是那樣嗎?

  不久前那個整備兵天真的話,此刻又在他耳邊響起。

  ——兩三下就能把那幫自然人趕出宇宙了,是吧?

  那果真就是我們的願望嗎……?

  看出伊薩克心中的徬徨,迪安卡輕輕一笑。

  「我以前哪……作戰這麼久,從來沒想太多耶……」

  是啊,伊薩克也是。

  「可是變成戰俘之後,我就想了一堆。唉,也因為沒別的事可做啦。」

  迪安卡有些忸怩,開始說起自己投降並被「大天使號」囚禁的事。

  然後說到,自己差點兒死於一名少女手下——那個失去心愛之人的少女。

  「——在這之前,我都只以為自然人是跟我們不同的東西。可是,那女孩的眼淚……跟你在尼可死時流下的眼淚,有哪裡不同呢……」

  是啊,自然人也跟我們流著一樣的血;這點伊薩克早已明白,可是——

  「所以……」

  他沙啞的吼著:

  「你決定不再殺自然人,反過來殺我們嗎?」

  「不是。」

  迪安卡靜靜的回答,顯出一股從前沒有的沉著態度。

  「我們只是想阻止這一切互相殘殺的事情——才這麼做的。」

  伊薩克開始聽不明白,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拉克絲.克萊因、渥特菲德隊長——『永恆號』上的那幫傢伙也是一樣的。自然人殺調整者、調整者殺自然人……在兩邊開始大屠殺之前,大家都想盡力阻止,所以才像這樣聚集在這裡的……」

  伊薩克感到一陣錯愕。

  「——你說盡力……那你們打算怎麼做?」

  「這個嘛……其實我也還不知道耶。」

  「搞什麼,你是傻瓜啊?」

  伊薩克不由得罵起來。

  「你被騙了啦!就你們三艘戰艦,能做得了什麼?」

  迪安卡聳聳肩,又笑了。

  「要是說什麼都做不到而都不去做,那就更做不了什麼啦——對吧?」

  「……!」

  「煌說——就是那架『自由鋼彈』的駕駛員啦,他就是這麼說的。那傢伙就是之前在開『攻擊鋼彈』的人。」

  「攻擊鋼彈」——直到今天,這個名詞仍然在伊薩克的心底擁有燒灼的力量。他驚愕的想起之前聽到的那個聲音。

  ——夠了,別再打了!

  在阿拉斯加時,他偶然救了伊薩克的命——不、不是偶然。也許早在那時,他就已經做了決定,所以才會不分敵我地呼籲眾人逃命——

  那麼,那名少年就是一直和他們戰鬥的敵人嗎?不但害伊薩克的臉受傷,還殺了尼可的人——?

  回想起這些事,一股反射性的恨意猛然湧現。但伊薩克還在混亂之際,迪安卡卻說出另一個更令人震驚的事。

  「那小子也是調整者……」

  這一句話引得伊薩克瞪大了眼,迪安卡面色哀愁的繼續說:

  「——而且還聽說,他跟阿斯蘭小就是朋友……」

  「……你說什麼……?」

  跟阿斯蘭?朋友——?

  伊薩克覺得有一股寒氣從自己的脊背爬上來。

  「……那他們一直都……不知情的在相互殘殺嗎……?」

  「沒有,一開始就發覺了,都知道朋友在駕駛敵機。」

  「哪有這種蠢事!」

  伊薩克不由得忘了一切,尖叫起來。他猛然想到,怪不得以前阿斯蘭總要迎戰「攻擊鋼彈」之前擺出那種晦澀又陰沉的臉。

  豈有此理——!想不到竟有這種悲劇!

  「——可是當了軍人,碰到敵人能不開火嗎?不能吧!」

  迪安卡的聲音聽來好苦。伊薩克愕然和他對望了一會兒,忽然才驚覺;同樣的情況也正降臨在自己和迪安卡的身上。

  「我沒他們兩個那麼倒楣,錯事幹了罪也受了……只是,我都看見了。」

  迪安卡一字一句地說著:

  「——看到他們,又看到阿拉斯加、巴拿馬跟歐普——叫我再回到扎夫特去乖乖照上級的命令作戰,我辦不到了!」

  「迪安卡……!」

  伊薩克還是滿心錯愕。

  為什麼——?

  原先只是不敢相信;不信他們真的背叛了「殖民地」、與地球聯合軍勾結,所以他才故意來逼問他們真正的意圖。結果聽見這一番話,伊薩克卻後悔起來,寧可自己不知道這一切。

  若他們就是卑鄙的陰謀叛國、無恥的為敵軍助陣——那麼,自己也就能痛痛快快地扣下扳機了……!

  沒想到,眼前的迪安卡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懷著以前沒見過的成熟穩重和熱情,在這我即敵的世界裡選擇了第三條路,反而令伊薩克覺得自己的立足之地開始大大搖晃了起來。自己能拿什麼出來反駁他呢?

  他不能原諒「攻擊鋼彈」,更不可能饒恕那個殺死尼可的敵人。可是已決定與那個人併肩作戰的戰友們呢——?他們也是「敵人」嗎?自己能夠向他們——向阿斯蘭、還有眼前這個認真地闡述擇的好哥兒們——開槍嗎?

  身為軍人的價值觀,正在催促伊薩克動手。儘管指稱這個價值觀本身都是錯的意見出現,卻又不能使他自己打消心深處的那一抹疑念。

  該開槍……或是不開槍——伊薩克的心意不停搖擺著。

  隔著手套,握著槍的那片掌心早已汗濕。

  走道盡頭的門半開著。穆靠過去從門縫間窺探——這時,陰暗的屋內立刻射出槍彈,穆俐落地縮頭一避,隨即反擊。一開完槍,他馬上跳進門裡。

  「穆先生。」

  煌跟上去衝向門邊。門沿旁的牌子上印著「Prof。UlenHibikiM。D。,Ph。D。」的字樣。屋內又響起槍聲,煌緊張的往裡面看去,只見穆邊開槍邊衝過房間,向右側的沙發後方躍去,又見他接著探出身子,打算朝疑似拉烏所在的房間正對側開槍時,一顆子彈擦過了他的右肩。

  「——穆先生!」

  煌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趕到呻吟著躲回沙發後方的穆身旁。

  「你怎麼樣!」

  「唔……!」

  穆按著肩頭,指間滲出鮮血,滴了下來。

  「——我是不會殺死他的……」

  暗處傳來那個帶著笑意的聲音。煌擋在穆的面前,輚身面對聲音的來處。

  ——我得保住這個人。

  「……好不容易如我所願的等到這一天了。」

  煌生硬的執著槍,忽然瞥見有樣東西滑過地板而來。

  「——至少要等他知道一切啊!」

  一個硬物敲擊的聲音響起,聽來莫名的響亮。煌嚇了一跳,往身旁看去。大概是拉烏丟過來的吧,倒在沙發旁邊的那東西好像是個相框。他正想把目光轉回敵將的方向時,瞥見了相框裡的照片,不由得定睛一看。

  相片裡是裡抱著兩個嬰孩的年輕女子——和卡佳里從烏茲米手中拿到的那張、也就是背面有兩人姓名的那張相片,簡直一模一樣。

  察覺到煌的驚愕,穆也往相片看去。這時,一份厚厚的文件又被扔了過來,幾張相片從中飛出,散落在地板上。看到其中一張後,輪到穆屏息了。

  「——爸爸?」

  煌也跟著看去。照片裡是個男人,看得出年輕時十分俊俏;他的肩上扛著一個小男孩,兩人髮色一模一樣。

  「你也想知道吧?」

  男子的身影在幽暗中兀地浮現,更持著槍向他們走近。煌緊張地重新握好槍,拉烏.魯.克魯澤卻像是滿不在乎,拖著語調繼續說道:

  「人類的貪婪欲望——在進步之名下,一群愚蠢的人追尋瘋狂夢想的故事……」

  映著從門縫逸入的光線,銀色的面具隱隱閃著光。

  「——而你,又是他的兒子……」

  煌覺得全身一僵。

  兒子——?

  這個人說了這麼多,到底在說什麼?

  「這裡是禁忌的聖域——」

  拉烏停下腳步,懷念也似地環顧四周。

  「——是自以為神的愚者,留下的夢之軌跡……」

  眼前的這名男子,真的是那個拉烏.魯.克魯澤嗎?那名以冷酷而精密的作戰能力著稱,絕不容獵物逃脫的敵軍智將?但是煌一路聽來,只覺得他一直在講些不正常的話。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卻令煌真正愕然。

  「你知不知,你現在的父母親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什……?」

  穆在一旁大吼。

  「你胡說什麼……!」

  一個槍聲掩蓋了他的抗議。煌猛然回神,舉起槍瞄準敵將。

  拉烏大大方方的站在煌的正面。現在開槍的話,就算憑煌的槍法,應該也能擊中吧。可是,卻有某樣東西攔著扳機上的手指頭。

  「——我想也是,要是知道了,你就不可能這樣長大了……」

  拉烏的聲音裡混著幾分羨慕。

  「一點陰影也沒有……這麼像個普通的孩子……」

  不是真正生你的人——

  溫和的父親和俐落幹練的母親,兩人的臉在煌的腦海裡浮現。其實他早已想過那個可能性。如果他和卡佳里真的是手足,必然有一方的雙親——或甚至兩方都不是他們的生身父母。否則要如何解釋那張照片?

  說不定這個人知道事實真象?知道煌和卡佳里出生的秘密,或是照片裡的那名女性是誰。若真是如此……

  是的,煌想要知道真象。

  而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將會因而背負什麼——

  「不過,從阿斯蘭口中聽到你的名字時,我還真沒想到——你就是他呢……」

  拉烏不耐煩似的說。

  「——原以為你一定沒活下來;那對雙胞胎——尤其是你……」

  雙胞胎——阿斯蘭也曾遲地說出這個名詞。那麼,自己和卡佳里果然是——?

  拉烏的揶揄打斷了煌的思緒。

  「——跟你的生父響博士,當時都是『藍色宇宙』最首要的攻擊目標……」

  「你……說什麼……」

  煌嘶啞著擠出聲音。拉烏卻像在享受煌的疑懼,仍然說著:

  「可是你活了下來、成長,甚至在投身戰火後仍舊活著。這是為什麼呢……?」

  他的聲音裡多了歌詠般熱切的語調。

  「——這不是叫我們這種人也不由得想要相信了嗎?相信他們眼中的瘋狂夢想……!」

  「你說我……你說我是什麼?你到底在說什麼?」

  煌終於按捺不住,激動的反問他。

  ——生父?最首要的攻擊目標?

  拉烏的話簡直像在說,自己根本是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看見煌微微發抖,拉烏朝他笑了笑。

  「你是人類的夢想……是最頂尖的調整者……」

  一反於這些讚辭,拉烏的話調異樣冰冷而嘲諷。

  「——在這樣的願望下,響博士開發了人工子宮——你就是這樣被他催生出來的一個兒子;大量犧牲了你那些失敗以終的兄姐們,創造出的唯一成功體……」

  拉烏露了個殘忍的笑容,挑明事實。

  「——那就是你。」

  煌只是呆呆的聽著對方的話。

  人工子宮——他想起鄰室那些浸在冷卻槽裡的裝置。

  那是——這麼說,那就是——?

  生出自己的東西——?

  而架上的那些標本——那些死胎,是他的兄姐——?

  竟然有那麼多——又形同物品般的排列在那兒,等著不用了被丟棄——

  眼前的景象彷彿天旋地轉。

  ——自己也可能是其中的一個……?

  怎麼會……竟有這種事!

  他突然好想吐。拉烏的話就像毒藥般,令他頭暈目眩。

  人類的夢想——成功體——被創造出來的——

  「——煌!」

  一回神,自己被撞倒在地,槍聲的殘響隱隱麻痺了鼓膜。穆護著煌撐起身體,朝拉烏還擊。煌也渾渾噩噩的爬起來。

  ——瘋狂的夢……

  那就是自己——?

  看著煌毫無防備地呆在那兒,好像連自衛都忘了似的,穆急怎將他推到掩蔽物後,又朝拉烏開了幾槍。然後他拉著呆若木雞的煌跑開,往後方的階梯下衝去。

  「清醒點!笨蛋!怎麼可以聽信那混帳的一派胡言?」

  他們跳進辦公桌後面,穆以單手粗魯地猛搖煌的身體,又急急更換手槍的彈匣。剛才勉強的大動作使傷口裂開,穆正在痛苦的喘息著,煌卻一味呆坐,視若無睹。

  「——『我視在要揭露我的秘密……」

  隨著一句抑揚頓挫的朗讀,腳步聲也一階一階的下樓。

  「——『我並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這是舉世皆知的——人稱FirstCoordinator的喬治.葛倫最有名的一段話。

  「可惡,那個臭傢伙……」

  穆低聲咒罵道,又搖了搖煌,再叫他幾聲,可是煌仍然一動也不動。

  「——在受精卵階段就接受人工基因改造而出生——那個人類最早的調整者,喬治.葛倫……」

  拉烏陰陰笑著,走下樓梯,將手伸向照明開關。

  「你們看,那傢伙造成的混亂,後來演變成多黑暗的情況?」

  有個開關被打開,這層樓的一角忽地亮起。

  「——之後的人類又開始幹起什麼勾當,你們知道嗎?」

  就像貓在玩弄獵物,拉烏不急不徐的、逐次打開照明,嘴裡仍一面述說著。

  「盡善盡美的外表、萬全的才能,只要有錢、全都想據為己有。簡直當成了裝飾品一樣……。甚至為了求到精準無誤,就把自己的孩子給——該這麼說嗎?」

  ——是的,人總是渴求更多。把自己做不到的高標準,寄託在承襲自己基因的下一代身上。

  「——可是,事情卻不能次次盡如人意……」

  因母胎而產生的缺陷,或是與母體相斥、早產、流產——

  誤差產生是必然的,縱使是基因操縱也不能避免。人類卻不這麼想。

  「那是花大錢買來的夢想……誰都想讓它實現,誰都不願讓它幻滅吧……」

  於是有個男人想到消除誤差的方法。孕育胎兒的母體正是最大的不確定因素,對胎兒來說,反而是個不穩定的環境;既然如此——只要創造一個永恆穩定的環境就可以解決了……

  拉烏的聲調戲劇性的升高。

  「——所以是不是該挑戰極限?為了維持人類的夢想,並且實現它——?」

  這個人就叫做悠連.響——不論實質或形式,他都是煌的生身父親。

  他反覆實驗了無數次,最後竟用自己和妻子的受精卵試出了最終成果;讓帶著他的基因的胎兒,誕生成最完美的調整者——

  將另一個卵子保留在妻子的始內不做調整,或許是為向來反對這項實驗的她做一點僅有的顧念吧。可是——

  「人類到底得到了什麼?親手爭取了什麼?在夢想實現之後!」

  拉烏激動的問道。

  「什麼都想知道……什麼都想要……捨本逐末、忘掉初衷!嘴上說生命多寶貴,卻玩弄生命——互相殘殺……!」

  為了看得更高更遠……為了讓一切更好……為了前進……

  ——父親究竟期望什麼?

  最極致的調整者——萬全而完美的人類?那麼完美又是什麼?完美就能使一個人幸福嗎?

  生於冰冷的機器,而非溫暖的母體,這樣的孩子會覺得自己幸福嗎?從堆積如山的小小屍骨中孕育出生命,就算扯平了嗎?

  「少胡說八道!」

  穆咆哮著,從桌後躍出向他開槍,同時跑了出去。拉烏追著他胡亂回擊一陣。架上陳列的藥瓶、實驗儀器和牆上的監視螢幕等,一一應聲碎裂。

  「就算知道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又能改變什麼?」

  不同於臉上的冷靜笑容,拉烏氣喘噓噓,汗水也從他的髮稍滴落。

  「人類就了不起是吧……!」

  人類期望著好還要更好。期望的結果又產生了什麼呢?新的偏見、新的產異,以及新的對立——還有今天這場無止盡的爭戰。

  「還會嫉妒、憎恨、自相殘殺啊!」

  ——那就是「人」的本質嗎?不管得到再棒的能力,就是改不了這些劣根性嗎?

  嫉妒、憎恨、自相殘殺——豈不是人類自古以來就長久背負的宿業嗎?

  拉烏高聲咆哮起來:

  「——那就去殺個痛快好了!既然這麼喜歡自相殘殺的話!」

  「人」,其實什麼也沒改變……

  煌滿心絕望的想著。

  ——那麼,自己又是為了什麼而被生出來的呢……?

  穆的聲音從柱子後方傳出。

  「廢話!你又憑什麼這樣大放厥詞!」

  穆的射擊擦過拉烏的頭髮。拉烏出其不意的將槍口上舉,擊落一架巨大的吊燈。隨著一陣淒勵的聲響、吊燈的碎片向四方迸飛出去。經這一驚,煌總算才回過神來。

  「因為在這整個宇宙中,唯獨我有——」

  站在破壞景象的中央,拉烏做了一個勝利的笑容。

  「——這制裁全人類的權利啊!」

  ——權利?

  這兩個字彷彿別有含意,煌下意識地朝他望向。

  「別開玩笑了!你這傢伙!」

  穆狠狠啐道。然而,拉烏道出的下一個事實,卻逼得他也不得不受到牽引。

  「穆,我看你是忘了。我跟你在遙遠的過去——早在我們戰場相遇之前,就見過一面了……」

  「……你說什麼?」

  穆大感意外,從掩蔽後方瞥向拉烏。煌也探出身子觀望著他們兩人。

  只見拉烏的笑容冷如冰,且高聲說道:

  「你那位愚蠢已極,以為自己的死亡都可以用金錢取代的父親,亞爾.達.福拉卡有個沒用的複製人——那就是我!」

  ——我並不是以自然的方式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什麼……?」

  這話太出人意料,穆不禁語結。煌也愕然地交互看著他們。

  複製人——那就是說,拉烏是用穆父親身上的基因創造出來、帶著一同一組遺傳訊息的分身了。

  「我……我爸的複製人……?什麼天方夜譯!誰會相信!」

  穆激昂的否定,聲音裡卻難掩一絲迷惘。拉烏譏諷地回了一句。

  「我也不願意相信啊……不過很可惜,這是事實。

  當時的法律明文禁止人體複製。但在研究資金的誘因下,響博士接受了亞爾.達.福拉卡的請求,為他創造與他自己同樣優秀的承繼人。那項計劃的產物就是拉烏.魯.克魯澤——他們眼前的這個人。

  「最後的門很快就要開了!——由我來開!」

  懷著無窮的恨意,這個由人類之自我本位所創造出來的男子叫道:

  「——然後這個世界會毀滅;這個充滿欲望和貪的婪的世界……」

  拉烏的腳步正往穆藏身的柱子方向走去。煌這時才驚覺自己的配槍不見了。連忙尋找可以當武器的東西。

  「——而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們——就會得到他們想要的!」

  「穆先生!」

  煌抓起一旁掉落的銳利鐵片,朝這個舉槍走近穆的男子直直奔去。拉烏猛然轉身望向煌連開數槍,卻不及煌的瞬間爆發力。

  「我們豈會讓你……!」

  他一吼一聲,將手中的鐵片甩出去。

  「——稱心如意!」

  「煌!」

  穆開槍的同時,拉烏也開槍了。拉烏的子擦過了煌的駕駛裝。穆的則擦過拉烏——而煌投出的金屬片則打中那片銀的面具,將它彈開了出去。

  金色的頭髮晃動,拉烏剎時腳步踉蹌。他很快詀定,以充滿憎惡的眼光瞪向兩人。

  一看清那張面具下的容頻,煌和不由自主的驚呆了。

  既名為繼承人,拉烏的年齡應該與穆相去不遠才是。但如今——

  映入兩人眼簾的,卻是一雙炯炯有神、與穆十分相似的藍色眼睛,以及一張因嘲諷而扭曲的臉——刻滿了無數深沉的皺紋,簡直與老人無異。

  這時,煌終於明白的他的憎恨何來。

  「…哼!就憑你們能幹什麼!」

  拉烏自豪也似地大笑起來,轉過腳步。

  「已經沒有人能阻止了!仇恨的漩渦就要顛覆整個宇宙!」

  「站住……唔……!」

  穆起身想追上去,但才步出柱後方,就一個失衡跌坐下去。他的臉色蒼白,肩膀與側腹的出血越益嚴重。煌一面向他跑去,一面聽著那男子的高笑聲漸漸達離。笑聲迴盪在這座空廢的建築物中,彷彿棲息在廢墟裡的惡靈之聲。

  「距離一二O,納斯卡級三艘。」

  以廢棄物為掩蔽,停泊在殖民衛星不遠處的「主天使號」艦橋上,操作員如是報告道。娜達爾嘆了一口氣,目光轉向面前那名身著西裝的男子,見他好似在享受無重力感,正漂浮著欣賞窗外的風景。

  「這種情況是先採取行動的一方不利。——您就是不肯聽我的意見嗎?」

  「啊?」

  聽到娜達爾語氣微慍,阿茲萊爾彷彿不解的轉過頭來。

  「——我們現在應該請求支援,然後暫且撤離等援軍到來,重整態勢之後再出擊。而那——」

  娜達爾耐著性子逐步說明,阿茲萊爾卻故意大嘆一口氣,打斷了她的話:

  「妳還真是不死心哪。要是那麼做,不就讓扎夫特搶去了先機嗎?」

  瞧他說得一副自以為是的模樣,娜達爾只覺得自己越聽越不耐煩。她提的是客觀而正確的建議,阿茲萊爾說的卻只是不顧現況、一廂情願的期望而已。就因為用等的會害他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所以他不願意等;明知客觀條件也顯示先攻者一定會敗,他仍堅持要贏,而且認定打勝仗是娜達爾等人必須盡到的義務。因為打贏才能讓他得到他想要的東西——小孩子的歪理。

  偏偏這位老兄的態度,倒像是不明事理的反而是自己似的,簡直令娜達爾快要氣炸了。

  「辦不到就說辦不到,誰不會說呀?」

  阿茲萊爾繼續一派得意地說道,挑戰娜達爾的忍耐極限。

  「完成不可能的任務,才叫優秀啊——在我們商業界,這不過是常識而已。」

  聽到他的語氣,好像說他所屬的世界比軍隊組織還要優越似的。娜達爾便回敬一句:

  「這裡是戰場。失敗就代表死亡!」

  「商業界也一樣啊。——妳該不會是那種非勝仗不打的人吧?」

  如此飛來尖銳的一句,令娜達爾一時無言以對。阿茲萊爾見自己抓到了她的弱點,便不再譏諷,逕自將目光轉向前方。

  「——雖然那樣也好啦……但這種節骨眼上不加把勁,可就當不了贏家囉!」

  這話也的確一針見血。此人肯定常用這種方式擾亂周遭的意見,讓事情照自己的意願去推行;當然,他必然也有相當清晰的思路,否則以這個年紀,不可能獲致今日的成功。

  「我們可不能一直杵在這。那三個傢伙也都準備好了。……請妳多點加油囉!」

  阿茲萊爾說道,一副談話到此結束的口氣。娜達爾苦著臉不發一語。到頭來,她還是改變不了他的想法。

  於是她只好下令。

  「——『主天使號』出動!」

  「……連煌都這麼慢!」

  阿斯蘭已經焦燥了好一會兒,這時終於忍不住向艦橋發作。

  「『正義鋼彈』要出動了!」

  〈不允許。阿斯蘭,請你在接指示前繼續待命。〉

  聽到了意想之外的回答,驚訝的阿斯蘭看著螢幕。只見螢幕上出現的人是拉克絲,神情十分毅然。

  「可是他們三架竟然都沒回來……」

  面對阿斯蘭的不滿,拉克絲只是冷冷的回答:

  〈那就更不能讓你出動了,我們不能輕率地分敵戰力。〉

  阿斯蘭咬著唇不語。見他默不作聲,拉克絲語氣悲重但堅決地告訴他:

  〈——因為就算煌他們沒有回來,我們還是必需戰鬥……〉

  「……我知道,對不起。」

  拉克絲為他們擔憂的心情,一定和阿斯蘭不相上下,但她仍強自按下心中的不安,以合理的判斷為優先。想到這一點,他不禁為自己的短慮感到懊惱。

  而且不久,拉克絲憂慮的事態果真發生了。

  三個艦橋的感應器同時偵測到一個趨近「孟德爾」的熱源。

  〈「主天使號」來了!距離五O,綠B!〉

  各艦乘員的精神開始緊繃。宣告戰鬥配置的廣播和警報聲響徹港區。暫且搶修過中彈部位的「大天使號」與「草薙號」率先發動,已做完最終調整的「永恆號」這次也跟進。MS隊則先行飛出港口。

  聯合軍的那三架MS已經由「主天使號」出動。阿斯蘭回過頭向M1部隊命令道:

  「你們負責保護戰艦!」

  〈收到!〉

  聽見亞莎琪等人的聲音答完,阿斯蘭便讓「正義鋼彈」向來襲的三架敵機迎上前去。M1「異端鋼彈」是應付不了那三架怪異機種的。

  ——煌……!

  想起他臨行前丟下的那一句「放心啦」,阿斯蘭反而擔心起他的安危,但他馬上集中精神,告訴自己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正義鋼彈」必須以一擋三,至少撐到煌他們回來。

  離港的「大天使號」向來到射程距離的「主天使號」發射主砲及對艦飛彈,後者也同樣還擊。「永恆號」和「草薙號」也緊接著展開砲擊。

  阿斯蘭也在躲過「瘟神鋼彈」的重砲光束後,展開了與那三機的戰鬥。

  煌他們一定會回來——現在他只能相信這一點,撐住這個場面。

  因為,他們還不能在這裡倒下去……

  爆炸聲響忽然從遠處傳來,伊薩克和迪安卡所站的地面也微微震動。兩人立刻驚覺,中斷戰鬥已經重開。

  他們都知道,相聚的時刻終於結束。伊薩克的通訊機斷斷續續地傳出長官的聲音。

  〈伊薩克……聽得到嗎?……撤退囉……〉

  伊薩克還在辨識訊息,卻見迪安卡已經轉過身要走回座機去。伊薩克連忙再舉起槍。迪安卡半轉過,瞥見那管對著自己的槍口,不以為意的說:

  「——如果不是扎夫特的都是敵人,那你就開槍吧!」

  嘴上這麼說,那神情卻像是認定自己不會有事似的。說來也是——伊薩克是不會開槍的。不管迪安卡怎麼辯說,他仍是個逃兵兼叛國者;可是,伊薩克雖知自己有義務向他開槍,卻怎麼也沒法對一個曾經是朋友的人下手。他不由得痛苦地叫起來。

  「你是真的被騙了啊!」

  迪安卡說的那些話都是混淆視聽之言。僅憑三艘戰艦,又不投靠任何一方陣營,竟想——阻止戰爭?

  當然,伊薩克也不認為殺光自然人而勝就是對的,但站在上面指揮自己的人們又不笨,應該也會這麼想吧。人類怎麼可能讓自己走到那麼愚蠢的一步!

  迪安卡卻回答得諷刺。

  「——哦?這個嘛,到底是誰呢……」

  ——你的意思是被騙的人是我?

  伊薩克瞪著他。他現在也只有用目光表達怒意。

  「我也不敢說啦,不過我還是要去……」

  最後,迪安卡有些寂寥的說:

  「……可以的話,我並不想跟你打……」

  說完,他就踏上梯子,往駕駛艙升去。

  ——明明是你自己先與我為敵的,還敢放這種話……!

  可是,他們……真的是「敵人」嗎……?

  看著迪安卡的身影消失在艙門後,伊薩克難忍心中波瀾。

  「利用廢棄物為盾……!」

  瑪琉在「大天使號」的艦橋上如是指示。殖民衛星「孟德爾」的周邊正進行著激烈的戰鬥。

  「——納斯卡級呢?」

  賽伊聞言立刻檢視儀表,做出和稍早一樣的回答:

  「仍然沒有動靜!」

  扎夫特軍艦的存在始終在腦中揮之不去;比起眼前的「主天使號」,那些戰艦更具有威脅性。但儘管她想及早解決與「主天使號」的戰鬥。情況卻一再提示著煌等人不在的事實。

  就在這時——米蕾莉亞高亢的語調響起,帶來眾人企盼已久的好消息。

  「艦長!是『自由鋼彈』!」

  螢幕上映出飛離「孟德爾」的MS機影。是「自由鋼彈」與「攻擊鋼彈」——直到「暴風鋼彈」的影像也跟著出現,瑪琉這才短暫放鬆肩頭的力。不過,煌隨後傳入的通訊,卻又令她全身一僵。

  〈穆先生受傷了!〉

  「啊?」

  剎那間,瑪琉不由得忘卻指揮官的身份,臉上寫滿對情人的掛念。

  〈煌,我來。〉

  「暴風鋼彈」趨近,扶起原本由「自由鋼彈」曳行的「攻擊鋼彈」。煌在放下穆的損傷機體之後,立刻往奮力獨戰三架敵MS的「正義鋼彈」方向飛去。

  〈喂,大叔,你還好吧?〉

  〈我自己就下得去啦!混帳!別把我當成頭子!〉

  迪安卡語帶不安的問了一聲,卻被穆兇巴巴的衝回來。聽他還有回嘴的力氣,傷勢應該不嚴重吧。不知道他們在裡面到底遇上了什麼事——

  瑪琉放下了心中這塊大石頭,立刻將注意力全部轉向戰鬥。

  約當同時,在殖民衛星的正對側——

  在「符澤琉斯」的艦橋上,阿迪司一面打量著時鐘,一面焦燥地等待指揮官歸艦。不久,「決鬥鋼彈」就抱著失去了頭部與雙腳的「蓋茲」回來了。

  剛著艦,還等不及機體的電源完全關閉,伊薩克就跳出駕駛艙往「蓋茲」急急衝去。尋獲「蓋茲」時,拉烏已在駕駛艙裡下達儘快歸艦的指示,而且說話的聲音有些痛苦,伊薩克擔心長官可能受了傷。

  現在一看,駕駛艙裡卻已經空無一人。伊薩克不解的四顧,也沒看到拉烏的影子。是趕著指揮部隊而往艦橋去了嗎?那直接在駕駛艙裡面用通訊下令不是更快?從來都只看見他的悠哉從容,這會兒卻變得如此匆忙,伊薩克隱約覺得怪異。不過,那也顯示他並沒有受傷,至少可以放心。

  鬆了口氣,剛才的那場重逢又浮現腦海。伊薩克咬著嘴唇。

  ——敵人……迪安卡是敵人……

  他的腦子還是難以接受這個邏輯。單要他接受阿斯蘭和拉克絲的反叛就夠難了,這位更親密的好友——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的——就更不容易了……

  同時,他覺得迪安卡的表情和談吐也多了一份以往感覺不到的威嚴。分離的這段時間裡,迪安卡變了。

  伊薩克感到一股被留下的空虛,然而他已經下定決心。

  那些傢伙走了,若是自己也不戰鬥了,誰來保護「殖民地」呢?

  再掙扎下去,地球聯合軍就要從維多利亞送上更多的兵員與物資了。不作戰便無法從那幫人手底下守住「殖民地」。

  保護「殖民地」——正是為了這個初衷,自己才會加入扎夫特……

  看見男子突然衝進房裡,芙蕾大吃一驚。

  拉烏直他的書桌,一面低聲呻吟著,一面在抽屜中翻找。找到他常用的藥盒之後,急切已極地囫圇吞下膠囊,甚至不時發出啜泣也似的笑聲。這副模樣簡直像一頭毫無理智的野獸,芙蕾嚇得後退。這個人平時總是正襟危,言語或神情都極其冰冷,如今卻滿頭大汗而氣息紊亂;金髮披散在他低垂的臉上,她也看不見他的表情。

  正端詳時,芙蕾發現他沒戴面具,不由得又趨近想看個清楚。拉烏連就寢時都不脫下面具,而兩人近距離共處了這麼久,她也沒看過他的長相。好奇心一時戰勝了恐懼。

  也許是注意到她的視線,拉烏忙不迭地從另一個抽屜裡抓起備用面具,倉皇又粗魯地戴在臉上。然後他猛然直起身子,撲也似的用力打開桌上的對講機。

  「阿迪司!」

  〈隊長!您怎麼了……〉

  阿迪司像是被嚇得嗆咳,話還沒問完,就被拉烏突如其來的連聲命令給打斷。

  「『符澤琉斯』出擊!準備出動MS隊!也發電給『赫伊津哈』和『海達林』!」

  〈可是隊長——〉

  長官的口氣一反常態的焦燥,阿迪司也頗感孤疑,卻被拉烏吼了回去。

  「總不可能繼續觀戰下去吧!我們可不能眼睜睜把那兩機交給地球聯合軍啊!」

  〈那……〉

  阿迪司當然會感到意外。拉烏從來不曾表現得如此情緒化。

  「——我也要出動。把『席古』準備好!我馬上到艦橋去!」

  逕自將命令宣佈完畢,拉烏就切斷了通訊。他的雙手撐在桌面上,肩膀仍然大幅起伏著。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芙蕾正不安的打量他時,卻見他突然抬臉看著自己,十分愉悅的笑了起來。那抹笑容看起來好不正常,芙蕾頓覺背脊一寒。

  「再來……我要請妳幫忙囉……」

  ——幫忙……幫什麼?

  芙蕾不敢出聲,只是縮著身子。拉烏看著她,輕聲說道:

  「——就是最後的賭局,不知道門會不會開呢……」

  他伸手從抽屜中取出一枚磁碟片。芙蕾還有印象,拉烏曾說那是鑰匙……

  讓戰爭結束的鑰匙。

  面對目不轉睛盯著磁碟片看的芙蕾,拉烏又換上憔悴的笑容。

  「我也累了……所以最後之門的鑰匙,妳就替我送去吧……」

  令人驚訝地,他拉過芙蕾的手,將磁碟片握在她的手中。

  「咦……」

  ——我去……?

  「把它交給地球軍,戰爭就會結束了……」

  剛才不由得害怕起來的芙蕾,又被這幾句話給打動了。正如拉烏所說,他看起來真的很疲倦,芙蕾忍不住起了同情心。

  ——這個人也覺得自己受夠了戰爭呀……

  她握緊了磁碟片,清楚地點了點頭,便見拉烏露出欣慰的笑容。

  「正義鋼彈」正艱辛地與三架「G」僵持,煌急急趕到。

  「——阿斯蘭!」

  〈煌!〉

  阿斯蘭高興的叫起來。「自由鋼彈」發射出翅膀上的光束砲,適時地趨開即將擊中「正義鋼彈」的「瘟神鋼彈」。

  煌拔出光劍,閃躲著接連射來的光束,同時飛向「瘟神鋼彈」。「侵略鋼彈」在這時以驚人的速度衝來,用頭部的光束砲向「正義鋼彈」猛攻;「禁斷鋼彈」則仍以它的曲射光束加以夾擊。「暴風鋼彈」也及時前來援護「正義鋼彈」,發揮超高脈衝長射程狙擊來福槍的威力。

  ——人類到底得到了什麼?親手爭取了什麼?在夢想實現之後……!

  人類自私的產物沉痛地控訴。他的話言猶在耳。

  ——什麼都想知道……什麼想要……捨本逐末、忘掉初衷!嘴上說生命多寶貴,卻玩弄生命——互相殘殺……!

  他們此時此刻之所為,完全吻合著唯獨人類才會背負的罪業,不管理由多麼正當,也改變不了殺戳的事實。

  ——就算知道了什麼,得到了什麼……卻什麼也不改變。

  那就是「人」的本質?嫉妒、憎恨與自相殘殺——難道這才是「人」所要的?

  若是這樣,眾人心目中的未來又該如何?

  有人個沒有戰爭的世界,竟然是根本就不可能——也不該指望的境地?

  應戰之餘,煌的心思仍劇烈起伏著。

  ——還有,自己的存在……會像那名男子一樣,超越了「人」的範疇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父親要讓這樣的自己降生在這個世界上?

  我不想要!我不點也不想要這種東西!殺害更多人的能力、一味的憎恨,還有這個只有殺戳的瘋狂世界……!

  絕望一波接一波的打來,煌仍然只得穿梭在火線之間,發動武器繼續戰鬥。

  「是納斯卡級!距離八O,藍δ!」

  賽伊道出這個令人驚恐的消息。三艘扎夫特軍艦終於開始進攻了。「大天使號」、「永恆號」和「草薙號」的乘員們更加全神貫注,面對新的敵人。

  但在這時,接近中的扎夫特艦卻唐特地發出全頻率通告:

  〈地球聯石軍艦大天使級請注意,〉

  瑪琉不明究理地聽著那個流暢的男聲。若是對「永恆號」勸降還有可能,但對「主天使號」有什麼可說的?

  〈戰鬥開始之前,本艦願遣返拘留中的戰俘……〉

  ——現在?選這種地方?

  她原以為對方要以此為理由要求停戰,卻見扎夫特艦並未放慢進攻的艦速,而且MS隊也已出動。在這種戰鬥情勢下處理戰俘事宜,根本不可能。

  「MS接近!熱能比對——『基恩』十二、『決鬥鋼彈』、『席古』!標號一八δ!」

  「可惡……!」

  什麼莫名其妙的戰俘遣返,這會兒不是被那種鬼話給干擾的時候。「大天使號」、「永恆號」和「草薙號」現在被夾在「主天使號」與扎夫特艦的中間,簡直是前門有虎、後門有狼了。

  「渥特菲德艦長!」

  瑪琉一啟動通訊呼叫,渥特菲德立刻做出了決定。

  〈「永恆號」與「草薙號」前去迎擊!「大天使號」對付「主天使號」!〉

  「知道了!」

  兩艘友艦便掉頭,轉向扎夫特艦和傾巢而出的MS隊。

  「我出動後,你們就發射逃生小艇。」

  如此交待完,拉烏就發動了「席古」。在這道命令下,「符澤琉斯」的後側閘門緊接著射出一個緊急逃生用的小艇。在那狹窄的單人小艇中,關的正是芙蕾.阿斯達。

  她發抖著望向螢幕上映出的戰鬥景象。戰艦和戰艦、MS和MS就在近處交戰,飛彈彷彿像在眼前炸開。

  拉烏所說的「幫忙」,沒想到竟是這麼回事。現在她的小艇孤伶伶漂浮在宇宙空間裡,多麼渺小又無依無靠。會不會沒有人注意到她,就這麼被遺棄在這兒,或甚至被流彈擊中而死——恐懼已完全吞沒她。

  不意間,她卻在交錯四射的火線中看見那艘雪白的戰艘。

  ——「大天使號」……!

  當時是多麼想回去,如今它就在眼前。但她竟連向它接近都辦不到。極度的恐懼與渴望下,她忍不住嗚咽起來,死命操作起手邊的通訊機。

  「『大天使號』……!」

  ——我好怕。我好怕!讓我出去!

  我想回去!我想回到那條船上去!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操作,只能亂按那些按鈕,不停喊著:

  「求求你們……『大天使號』!」

  「渥特菲德艦長。」

  默默觀戰了一會兒,拉克絲開口說道。渥特菲德便轉過身去。

  三方的MS正在交相互擊,而「大天使號」對「主天使號」、「永恆號」與「草薙號」對「符澤琉斯」及另兩艘扎夫特艦,也持續著激烈的砲擊,周圍正是一片混戰景象。

  「請和『草薙號』一起,將所有的火線集中在『符澤琉斯』號上。」

  如此冷靜的命令從一個清秀脫俗的少女口中說出,渥特菲德不禁瞠目。

  「——我們突破那艘戰艦,脫離現處宙域吧!」

  聽見這句話,操作席上的達哥斯塔立刻驚訝叫道:

  「怎麼可以!要是往那個方向去,我們全同時被他們三艘集中攻擊耶?」

  當然,達哥斯塔視她為戰鬥的外行人,所以才做此反對。渥特菲德卻思索起來。

  「不過,若能成功突破,被追擊的可能性應該也是最低的。」

  拉克絲如是答道。令渥特菲德不禁暗暗咋舌。不知怎地,這位粉紅色的小公主倒是慧眼獨具。

  就方位而言,選擇「主天使號」去突圍是比較簡便,但是這麼一來,他們將會面對來自後方的扎夫特艦猛攻,就算勉強脫離宙域,也終難逃過其追蹤。反過來說,若是直搗並突破扎夫特的旗艦,既能暫時擾亂對方的指揮系統,其後的救援行動又能拖住他們的腳步。同時,「主天使號」也不至於穿過剩下那兩艦扎夫特艦來追打「大天使號」;雖說目標相同,兩軍畢竟還是敵對的。

  「……原來如此。」

  渥特菲德朝端坐著的拉克絲瞥了一眼,笑道:

  「——這方法,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怎麼回事呢……」

  「主天使號」的艦橋確認到扎夫特艦射出的逃生小艇。阿茲萊爾用指頭撐著下巴,歪頭說道。

  「——想讓我們擊落它?要我們回收它?——說是陷阱也怪怪的……怎麼辦哪,艦長小姐?」

  說真的,娜達爾根本沒把戰俘的事放在心上。在「大天使號」猛烈的砲擊下,光是要回避兼還擊就已讓她忙得不可開交了。話說回來,只在單方面的通告後,就把一艘逃生用的簡陋小艇丟進這麼危險的宙域裡——扎夫特是不是有所圖謀?

  「那裡面載的,是不是真的戰俘呀?」

  若是友軍俘虜,倒可以設法回收,但也可能像阿茲萊爾說的,其實是個陷阱。她不打算輕率地出手,眼下也沒有出手的閒工夫。

  可是——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從通訊機響起。

  〈「大天使號」……!〉

  這處宙域的每個角落,此刻都聽見一個少女的哭喊聲。

  〈「大天使號」!是我……我在這……!〉

  「——這是什麼呀?」

  阿茲萊爾挑高了眉毛喃喃道。娜達爾正試圖從記憶中找出那個聲音,那名少女已經驚恐地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我……我是芙蕾!芙蕾.阿斯達!是我……!賽伊……瑪琉小姐!〉

  掩過少女的聲音,操作員即時報告道:

  「這是國際救難頻道,訊號由扎夫特逃生艇發出!」

  ——芙蕾.阿斯達?

  娜達爾一頭霧水睜大了眼睛。「大天使號」大概也一樣吧,雙方的砲擊都出現短暫的稍緩。

  娜達爾還記得很清楚,少女也是在阿拉斯加時被調離的。但她並沒有出現在新任地,所以娜達爾一直以為,她可能死在阿拉斯加,或者跟「大天使號」一起行動了。

  而今,她怎麼會成了扎夫特的俘虜……?

  「那人說的戰俘,就是這子嗎?」

  阿茲萊爾一派悠哉地問道。

  「——還是個孩子吧?……阿斯達……?」

  他應該也聽過這個姓氏才對。於是娜達爾下令道:

  「『瘟神鋼彈』——歐魯卡.薩布那克少尉!回收那個小艇!」

  「啊?」

  一旁的阿茲萊爾大感意外地叫起來。娜達爾只好不耐煩地向他解釋。

  「她是已故的喬治.阿斯達外務次長的千金!——快去,薩布那克少尉!」

  就檯面上看來,保護阿斯達家的女兒的確重要,娜達爾便以此為藉口。實際上,她是出於某種更感性的因素而想保護芙蕾的。但阿茲萊爾卻插嘴道:

  「不,可是!我不是說那有可能是陷阱嗎?」

  「可是……!」

  正當她打算斷然堅持時,忽又聽見芙蕾說出一個奇妙的名詞。

  〈鑰……鑰匙……!我有鑰匙呀!〉

  娜達爾本以為自己聽錯了。

  ——鑰匙?那是什麼?

  〈——可以讓戰爭結束的鑰匙……所以……!拜託,求求你們……!〉

  沒來由的兩個字,竟也讓阿茲萊爾的眼神一變。

  「唷……這話倒是有點意思啊……」

  娜達爾驚訝的看過去,只見他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

  「——她是帶了什麼嗎……鑰匙?……」

  「那種事……!您也會相信?」

  娜達爾半厭煩地問道,卻聽得阿茲萊爾真率地說:

  「我當然會在意啊。普通可不會這麼說吧?——『讓戰爭結束的鑰匙』……」

  他的話也引得娜達爾沉思起來。芙蕾到底握有什麼東西?在阿拉斯加分別後,她是歷經了何等命運轉折,才又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芙……蕾……?」

  煌也收到了她的通訊。他在驚駛艙裡呆住了。她的呼救聲彷彿撕裂他的心。

  ——芙蕾……應該在地球上的她,怎麼會跑來這裡……?

  最後的那一別,在煌的腦海裡恍如昨日。她叫住自己,纖細的手指頭不知所拱地揪著胸口的制服,像是突然找不著原本想說的話……

  待會再說——煌如此承諾。等我回來再說——

  這一時的震驚,甚至令他忘了現況,致使「自由鋼彈」出現數秒鐘的毫無防備。敵人當然放過這個機會。

  從後方接近的「侵略鋼彈」發射「怒火」。光束不偏不倚地正中「自由鋼彈」的背部,射斷了它的左翼。

  〈煌!〉

  驚覺好友的危機,阿斯蘭叫了起來。煌被中彈的猛烈衝擊震醒,這才注意到螢幕上的「瘟神鋼彈」改變方向,正往那個逃生小艇飛去。

  「芙蕾!」

  煌啟動剩下的推進器,拼命的追在敵機身後。可是轉眼間,「瘟神鋼彈」已經一手捉住了小艇,隨即轉往「主天使號」的方向。煌駕著受損的機體,仍然緊追不捨。

  芙蕾就在裡面!我本來要回來跟她說話的…答應過一定會保護她的……!

  〈煌!住手!〉

  煌根本聽不進阿斯蘭的制止。滿腦子只想著要追上「瘟神鋼彈」的他,連迫近身後的兩架機影也沒有察覺。

  「禁斷鋼彈」射出的光束擦過「自由鋼彈」的頭部,不只熔去了裝甲,也燒斷了PS系統。幾乎是同時,「侵略鋼彈」擲出破碎球,就這麼打掉了脆弱的頭部。

  駕駛艙受到劇烈的搖晃,全天周螢幕頓時一片黑。可是煌仍不放棄追蹤。在切換到輔助攝影機的螢幕畫面上,只見「瘟神鋼彈」正在遠去。

  「芙蕾……芙蕾!」

  〈——蕾……芙蕾……〉

  被一架陌生的MS抓著,芙蕾驚怯地看著「大天使號」離自己越來越遠。夾著雜音傳來的這個聲音又令她一驚。

  「……煌?」

  不可能,煌明明戰死了——!

  雖這麼想,她仍努力屏息凝聽。只見螢幕上出現一架白色的MS,正向她追過來。

  〈——芙蕾!」

  「煌……!不會吧……!」

  芙蕾不由得雙手捂住自己的嘴。這一次她真的聽清楚了。沒有錯,是煌,是煌在呼喚自己……

  大顆的淚珠從她眼中滾落。那是歡喜的眼淚。煌還活著……!

  可是,他們之間的距離正漸漸拉開。

  「煌!」

  芙蕾向小小的螢幕攀去——好不容易要見到他了,現在卻!

  戰艦的閘門開啟,將她的小艇連同MS一起吞了進去。

  「煌……煌!」

  直到閘門關閉,視線完全被擋住為止,芙蕾只是一個勁兒的叫著這個名字。

  「大天使號」打出了信號彈。那是撤退命令,煌卻好像沒看見似的。阿斯蘭發現「自由鋼彈」還想去追那艘小艇,「而「侵略鋼彈」又將逼近時,立刻飛身衝進兩機之間,以盾牌擋下光束。

  「煌,退下!」

  他一面投出迴旋鏢以爭取時間,一面高聲向煌喝斥。迴旋鏢劃出一道長長的弧線。「侵略鋼彈」躲過了前一擊,卻被回飛的後一擊削去了右腿。

  「——你這副德性,想一個人去撞敵艦啊?」

  上方又有「禁斷鋼彈」撲來。阿斯蘭只好先扯著損傷慘重的「自由鋼彈」手臂避開那一擊,緊接著在「暴風鋼彈」的對裝甲散彈砲掩護下,趁隙離開那兩架敵機。牽制完畢,「暴風鋼彈」也隨後跟上來。

  「自由鋼彈」已經無力掙脫「正義鋼彈」,只能任自己被拖著走。通訊機裡傳來煌的聲音,聽來竟像是啜泣。

  〈——我傷害過……!是我非保護不可的人……!〉

  他的聲音引得阿斯蘭也幾乎哽咽。原來那艘小艇裡,竟載著一個對煌如此重要的人。

  不過現在,他們必須先逃過這場危機。

  〈我們要突圍囉!——雷明斯艦長!〉

  渥特菲德的通訊傳入「大天使號」,瑪琉還在為芙蕾的呼救聲而錯愕不已。同是「海利歐波里斯」同學的賽伊和米蕾莉亞,也像為這場突兀的重逢而不知所措。在醫務室堅急包紮完便持不住的穆,這時也跑到艦橋上來了。

  「——『主天使號』已經接走她了,瑪琉……」

  穆催促道,瑪琉點點頭。「主天使號」上有娜達爾在,可以放心交給她。儘管雙方正在交火,瑪琉仍對這住昔日副官無有一份堅定的信賴。

  「大天使號」跟著領頭的「永恆號」和「草薙號」,向扎夫特艦的隊列衝去。不顧敵艦的砲擊如雨,「永恆號」、「草薙號」只管打開所有的砲門,朝火線中央的「符澤琉斯」集中射去;當「永恆號」的主砲和「草薙號」的「戈德菲」橫掃過敵軍旗艦所在的宙域,它的船身立刻被數道光束貫穿,隨即從隊列中脫落。

  刻不容緩地,「永恆號」與「草薙號」馬上以最大戰速穿過那一處空缺。「大天使號」也緊跟在後。

  坐在「大天使號」上層甲板著艦的「正義鋼彈」駕駛艙中,阿斯蘭心緒複雜地眺望著往日的母艦。「符澤琉斯」已多處中彈,輪機部也出現嚴重損傷。沉沒只怕是遲早的事。

  兩艦交會之際,阿斯蘭瞥見艦橋上站著一個人影,不禁定睛。是艦長阿迪司。他似乎不打算逃生了,又像在向他們表達敬意似的,只是維持著立正行舉手禮的姿勢。阿斯蘭不由自主地也舉起手。

  〈——「符澤琉斯」……〉

  迪安卡的聲音傳來,宛如嘆息一般。深知昔日的僚艦即將面臨何種命運,心中的那份糾葛也正折磨著他。

  轉睛間,「符澤琉斯」已失速向後方墜去,隨即而來的大爆炸,將他們身後的那片黑暗裝點得輝煌燦爛。阿斯蘭仍舊行著禮,目送它臨終時的燦爛。

  已經……不能回頭了……

  就這樣,阿斯蘭和迪安卡首次將他們所熟知的人事物送上絕路。縱使是為了結束所有的戰爭,他們的雙手仍無法避免地染上舊日戰友的血,仍必須令自己踏過同袍的屍骨前進。阿斯蘭忍不住心想,他們作為也是一種無可救藥的矛盾,可是——

  他們不能在這裡敗下陣去。在終結已被點燃的戰火之前,他們是不能死去的。

  在「決鬥鋼彈」中應戰的伊薩克,也看見了那道光芒。

  「——是『符澤琉斯』……?」

  他愕然地注視著那陣光。母艦「伽莫夫」與聯合第八艦隊一同殞落時的爆炸景象,又在他的腦海中復甦。

  「可惡……!」

  他緊握著拳頭。阿迪司、熟悉的乘員們,還有那個單純的只想殲滅敵人的整備兵,都在那道光中喪生了。就像「伽莫夫」——卻和「伽莫夫」不同!

  攻下那旗艦的,是迪安卡、阿斯蘭、拉克絲和渥特菲德——是他們的同胞。

  ——不能原諒!怎麼可以原諒……!

  伊薩克忍著淚水緊緊咬牙。

  眼見旗艦被擊沉,殘存艦和MS機群出現一陣混亂。

  〈——喂!怎麼辦哪?「符澤琉斯」怎麼……〉

  〈要不要追擊「永恆號」?……〉

  〈笨蛋!你想讓地球軍從後方夾擊嗎……〉

  通訊頻道裡堆滿了士兵們浮燥不安的聲音。這時,拉烏.魯.克魯澤的流暢語調響起。

  〈我們也撤退,殘存部隊移到座標δ零去集合。〉

  「——克魯澤隊長……」

  聽見指揮官沉著的聲音,士兵們的動搖也稍稍平撫。然而,伊薩克卻對拉烏的這份鎮定難以置信。

  〈——這時候再去跟地球軍糾纏,也是無補於事。〉

  完全一如往常的冷靜語調、隱含笑意的聲音,此刻卻挑起了伊薩克的怒意。

  為什麼他可以心平氣和?一路併肩奮戰至此的同袍之死,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被騙的究竟是自己?還是迪安卡?

  仇恨、義務感和疑惑,同時震盪著伊薩克的心。

  電梯的門打開,紅髮少女在士兵的護送下出現。娜達爾坐在艦長席上,只是轉過身子去看,卻見,卻見芙蕾.阿斯達竟穿著扎夫特的制服。

  儘管又讓那兩架MS逃走,但令人意外的,阿茲萊爾居然未表不滿,而是離座來到少女面前探頭問道:

  「唷,就是妳?」

  被他這樣大剌剌地打量著,芙蕾身子一縮。阿茲萊爾才不管她怕不怕,單刀直入便問道。

  「——然後咧?什麼『鑰匙』?妳真的有嗎?」

  芙蕾怯生生的命出那張小心保管的磁碟片。只見阿茲萊爾很沒教養地一把搶過,瞇著眼端詳起來。

  「哼,好像挺有那麼回事的嘛?誰給妳的?」

  「……是……一個叫克魯澤的隊長……載面具的。」

  芙蕾小聲的答道。娜達爾不禁睜大眼睛。這麼說來,這名少女竟然在拉烏.魯.克魯澤身邊待過?

  「……哼,原來如此。」

  阿茲萊爾忽然笑得耐人尋味,然後說也沒說一聲的就離開了艦橋。娜達爾一面在心底恨不得去糾正他的沒教養,一面站起身。

  「……巴吉路中尉?」

  芙蕾好像這時才注意到她。娜達爾難得地露了一個鼓勵的笑容。

  「好久不見了,芙蕾.阿斯達。——妳沒事吧?」

  一聽見她的聲音,芙蕾的表情一苦,立刻大哭起來撲向娜達爾。沒料到她的這個行動,娜達爾在慣性下往後飛去。芙蕾緊緊攀著她的胸口,哭得像個幼小的孩子。

  從外表看來,她好像並未受到虐待,不過被扎夫特所囚,想必是難以言喻的不安吧!漂移在半空中,娜達爾暗自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伸出手去生硬的摟住了少女的肩膀。她最不長扮演這種角色了。要是瑪琉來做,應該會好得多……

  她們兩個都是被留下的人。往日的同伴已經向別條路上走去了,現在的自己得去討伐他們。然而,還有這名少女也被留下。

  換作是以前的娜達爾,也許已經放下這僅僅一時的感傷了吧。但是現在,感受著胸前這名少女的溫暖,她卻隱約將它當成一份慰藉。

  「——這樣啊……我知道了。是啊……」

  躺在床上,身旁的女子正在講電話。這一幕好像曾在哪兒經歷過——穆看著點滴瓶中的液體逐粒滴落,心中如是想著。——即使自己現在躺的是醫務室的床,而這名女子是一艘戰艦的艦長,正和艦橋連絡指揮事宜,他仍覺得這般日常慣見的人事物已足以撫慰他緊繃已極的神經。

  「——我想大家也都累了……哦?那就拜託你們囉……」

  瑪琉關上通訊,拿起床旁椅子上的一份厚文件,就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煌好像……昏倒了呢,一回到『永恆號』就……」

  穆回過神來,看著她的臉。

  「不過聽說——他並不是在戰鬥中受了傷……」

  瑪琉哀傷地看著膝上的文件。穆在鬆了口氣之餘,心中卻也湧現一陣苦澀。

  「……也難怪啊!」

  對煌而言,一下子發生了太多難以接受的事。以往毫不知情的——甚至是不該獲知的身世秘密,竟以最令人震驚的形式挑明在眼前。而他與芙蕾.阿斯達的重逢,又未能實現——

  是啊,痛苦的一天,對穆來說也是……

  打開文件,瑪琉看見穆年幼時的照片,仍不禁在眼中流露笑意。凡女性看見性人的這一類照片,都免不了要心頭一暖的。

  兩人便將攜自「孟德爾」的響博士——也就是煌的生父的辦公室的文件瀏覽過一遍。與其說是學術性的報告,這份文件倒更像是響博士自己做的日常記錄,兩人讀來也更覺淺顯易懂。

  文件中記錄的事實,遠比拉烏所說的要多。穆的父親亞爾.達.福拉卡與妻子失和後,便對在她教養下成長的穆感到不滿。福拉卡家是名門世家,幾乎富可敵國;家族成員也淨是些在投機或貿易上擁有奇妙直覺的人,因此甚至有外界謠傳,說跟著福拉卡家的人走就絕不會吃虧。要繼承這樣龐大的家業財產,父親認為穆不夠資格,最後竟得到一個結論:沒有人能超越他自己。

  於是,為了擁有理想的繼承人,亞爾找上了響博。

  在這種情況下誕生的拉烏就跟了父親,但不知是怎麼成長的。穆的母親大多順著兒子的個性教養他,從不禁止他和佣人的小孩子一起玩,孩子們也不分尊卑地打成一片,穆的童年因此過得非常快樂,並不感到生為獨生子的孤獨。但父親原本就鄙棄這一點——這麼看來,拉烏恐怕是完全不同的教育方針下長大的。

  他們見過一面——拉烏是這麼說的。經他這麼一提,穆才恍忽想起童年時的一幕。家裡有個陌生的小孩,好像比穆小兩、三歲吧,不聲不響就站在穆的身後,臉色蒼白地直視著他。你是哪裡來的小孩?——穆這麼問,他卻也不回答,只是一個勁兒的盯著看。之後的事就不記得了。長到這麼大,穆總以為當時自己看見的是鬼魂,因為那個小男孩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爸爸……」

  一時心緒難耐,穆開口說道。

  「——又傲慢又粗暴,疑心病很重……雖然在我小時候就死了,卻只給我那種印象……可是……!」

  是的,父親死了。因為家裡失火。火勢大得把整間毫宅都燒光了,穆也因此失去了父母親。有傳聞說可能是人為縱火,卻一直沒有捉到犯人。現在回想起來,穆竟感到一絲陰森的戰慄。

  ——是那小子幹的。

  為了恨那人自私的生出生己,又自私地拋棄他——

  「——妳能相信嗎?這種事……!」

  瑪琉的手輕輕按上穆的手臂。

  「為什麼……這種事……!」

  穆別過臉去,忿忿不平地啐道。

  ——拉烏被棄養了。

  因為他是個失敗作。

  染色體上有一種蓋狀結構,稱做染色體端粒(註:telomere,一譯「端粒脢」)。每當細胞再生而染色體複製,端粒就會漸漸縮短;隨著生態老化,端粒會減短至無法再造基因。端粒問題一向是生物複製領域中最大的難,響博士也無法克服,所以亞爾.達.福拉卡用體細胞創造出來的小孩,才出生就已有和亞爾相同長度的染色體端粒。而穆出時,他的父親已經有點年紀了。

  換言之——父親創造出來的繼承人,只能擁有和他餘年相同的歲數。多麼諷刺啊!

  但父親沒有損失。他可以大罵說那是個誤差,回頭再設法調教自己不喜歡的親生兒子便罷。可是用生命負著這個誤差的人,要怎麼渡過餘生呢——?

  從面具下顯現的那張臉已然老朽。穆的父親若還活著,應該就是那副模樣吧……

  火災之後,親戚收養了穆。而拉烏後來如何抵達「殖民地」,又如何扮成調整者活了下來,沒有人知道。但那樣的一段經歷,想必不是常人能想像是苦。

  「……那不是你的錯呀,穆……」

  瑪琉柔聲說著,輕輕撫著他的頭髮。穆也知道。不過,能有人對自己這麼說,他開始覺得是一種救贖。

  「那小子……沒有過去,沒有未來——說不定也沒有自我……」

  憎恨,拉烏的心中只有憎恨。恨父親、恨穆、恨造出自的那些人,最後否定人類本身,進而否定自己。

  「所以……他想拖著全世界——陪葬?」

  瑪琉的聲音裡,哀憐多於恐懼。穆抓起她的一吻。

  「——我才不會讓他那麼做。」

  是的……儘管她歡慰說不是他的錯,他仍有那份義務。

  他是他的兒子,那個創造出恐怖災禍之種的人——

  睜開眼,每一張熟悉的臉上都寫滿了關心的表情。拉克絲、阿斯蘭、卡佳里——他們的臉孔,也都是令煌安心的存在。

  「煌……」

  輕聲叫喚著他的名字,拉克絲的臉靠了過來。一眨眼,她的臉卻與另一名少女的臉重疊了。想起那種椎心的痛,煌不由得緊閉雙眼,轉過臉去。

  自己是怎麼回來的,煌已經記不清了。頭痛得厲害,男子充滿憎惡的咆哮,少女呼喊自己名字的聲音,不停在腦中盤旋。

  當自我的存在被宣告成錯誤,一個人該怎麼活下去?

  再次張開眼睛時,煌勉強找回了自制心。不好讓大家擔心下去。他想起來,拉克絲伸手過來攙扶著。這份溫柔都令他難受。

  「抱歉……謝謝……」

  他想做個微笑,卻見卡佳里直拿一雙探問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又見到她手中的兩張照片時,煌的表情僵住了。一張是烏茲米交給卡佳里的,另一張則是從那間研究室帶出來的那個相框。

  「煌……」

  卡佳里才剛發問,煌立刻蜷縮著別過臉。好想捂住耳朵,否被問了就得回答。要告訴她我們是在母體內被分離的雙胞胎,父親選擇我當實驗材料,我又是從機械出生、是最極致的調整者——?

  ——還有,我們的生父母恐怕也因此成了「藍色宇宙」的目標而遭殺害——?

  看到煌的表情,拉克絲和阿斯蘭心神領會地換了個眼色,阿斯蘭便不發一語地將卡佳里牽了出去。屋裡只留下拉克絲和煌。

  「——煌……」

  拉克絲什麼也不,什麼也不企求。她總是如此。

  但對此刻的煌而言,這樣也令他心痛。

  自己難道不是重覆著同樣的錯誤嗎?一味地緊抓著近在身邊的溫暖,終於因而造成別人的不幸——就像芙蕾那樣……?

  ——說不定……

  我根本就不該出生……?

  沉入深深的絕望中,煌仍然努力向拉克絲笑了笑。

  「——我沒事……」

  不可以依賴。他再也不想傷害任何人。

  「我已經……決定……不哭了,所以……」

  咬著牙,煌勉強擠出一絲聲音。卻見拉克絲輕輕的微笑著:

  「……哭一哭不要緊的。」

  然後她溫柔的摟過煌的頭。

  「——因為,人都是會哭的呀……」

  這些話像是滲進傷口,包容了煌的心。煌嗚咽起來,任憑淚水一股腦兒地湧出。

  他不顧一切地縱聲大哭,無助的攀附著拉克絲,彷彿一個即將滅頂的溺水者。

  「你有太多傷心的夢了……」

  拉克絲牢牢地抱著煌,輕聲在他耳邊說。

  「——可是……現在在這裡的你,就是你的一切呀……」

  面對她,煌可以完全無所掩飾。她是不變的。她只是站在那兒,接納原原本本的煌。

  漂浮在無依無靠的半空中,當自我的存在都幾乎感覺不到時,仍只有她像大地之母般屹立不搖,也同樣堅定不移地肯定著煌的存在。

  人是會哭的。藉著哭泣,洗去悲苦,於是能一再地重獲新生。

  所以,煌就像剛剛才誕生到這個世界一般,放聲大哭。

  在「主天使號」的個人房裡,阿茲萊爾打開電腦。

  他拿著剛才從芙蕾手中接到的磁碟,將它推入電腦,開始讀取。

  一份龐大的資料跳了出來。聽到克魯澤的名字,他便心裡有數,如今一看,果然是阿茲萊爾正夢寐以求的情報。那個男的真有本事,每次都能送他最想要的消息。

  正是「自由鋼彈」、「正義鋼彈」——那兩架MS的資料。阿茲萊爾忘我的呼叫出一個又一個的視窗,目光終於掃到那關鍵的一行。

  反中子干擾器——在畫面上看起來,這個名詞好像會發光似的。

  阿茲萊爾開始大笑。

  ——看吧!我每次都是對的!是誰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兩架MS的關鍵的?

  不是別人,就是我阿茲萊爾!

  「——太好了!」

  他猛然站起,興高采烈地發出勝利的歡呼。高亢而尖銳的笑聲,在這僅有他一人的房間裡迴盪。

  這下子就能結束這場戰爭了!那幫調整者,那些卑鄙骯髒的人,可以一個也不留的消滅乾淨了!

  鑰匙終於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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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43 AM

PHASE 03


  「——能弄到反中子干擾器的資料,的確是大功一件唷,阿茲萊爾。不過——」

  這番讚辭聽得阿茲萊爾得意洋洋,卻見軍事首腦中的人面有遲疑、窺探著旁人的臉色,引得他也莫名其妙的環顧全場。

  和以前一樣,眾人正在格陵蘭島的地球軍司令總部這間位於海底的會議室中,討論著新情報的使用法。

  「唔……用核武發動總攻擊……這個嘛……」

  被問到是否有何意見,這位首腦含糊起來,另一人便接口道:

  「先將它用來解決地球上的能源危機,是不是比較好呢……?」

  「再這樣下去,不只是俄羅斯了,我國各季凍死的人數也……」

  彷彿將問題拉前了好幾步,首腦們開始竊竊討論起來。突如其來的一記搥打桌子的聲音,嚇得他們全都把話吞了回去,怯怯地看往聲音方向。

  搥桌子的阿茲萊爾神情滿是不耐。他的眼光掃過這一群向來貪權卻無能的高層人士,看著他們宛如恐龍般駑鈍的表情。

  「各住說的這是什麼話!都到了這個節骨眼!」

  這幫人怎麼笨成這副德性啊——他厭煩已極的想著。

  「——不用核彈,不就打不贏這場戰爭了嗎?敵人可是調整者耶!不徹底一點怎麼行!」

  還有什麼好遲疑的?若是人類跟人類打就罷了,但現在的對手可是非人類的存在,不是嗎?

  「而且!之前不就用過核彈了!現在又何必猶豫?」

  「沒有……那是你們自己……」

  一名首腦悄悄咕噥了一句,立刻被阿茲萊爾瞪了一眼,趕緊閉嘴。

  每次都這樣。一出狀況,這幫糟老頭就只想把問題推給別人。要是讓這幫人來主事,這場戰爭不就沒完沒了了!

  就是因為這樣——阿茲萊爾如是想道。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得出面來替他們料理一切、做個決定啊!

  「核武又不是擺著好看的收藏品。它可是個強大的兵器唷?——兵器就是要用!花了大錢做出來的東西,不就是為了要用它嗎?」

  卻見首腦們仍個個露出為難的表情,這一定是因為不習慣用核武的關係,一定只是因為這樣才讓他們臨陣退縮的。阿茲萊爾只有這個認定。

  哪有什麼好遲疑的?不下手就會被幹掉的。對方可是一群太空怪物。要是人人都只會看旁人的臉色而無法做出決定,那就只好讓阿茲萊爾來替他們做決定了。要從那些怪物手中奪回純淨大地、保護人類,這份重責大任是自己的天命啊!

  一如往常,他輕鬆地做出決定。

  「——來,快點發射,快點讓它結束吧。這種戰爭。」

  全場沒有一個反對的意見。

  「——他們開始進攻『波亞茲』?」

  伊扎克衝進一片嘩然的簡報室,他的部下喚了一聲「玫爾隊長」,並面帶不安的靠過來。

  「plant」前方建有兩個防禦據點,宇宙要塞「波亞茲」和「雅金.杜維」。地球軍艦隊已經開往前者「波亞茲」。

  追討「永恆號」失敗歸國已經兩個月餘。伊扎克被調派到母國附近的環狀衛星——軍司令總部,並且當上隊長、擁有自己的部下。他也曾經嚮往有朝一日能被稱為「隊長」,實際站上這個位子時的局勢卻於容得他為此高興。

  地球聯合軍對「plant」母國的侵攻本是意料中意,卻沒想到來得這麼早。因此聚集在簡報室裡的士兵們個個顯得混亂而緊張,不是破口大罵,就是半信半疑。

  「可惡,混帳自然人!」

  「狀況到底怎麼樣……敵軍規模有多大呢……?」

  「隊長,我們也要出動嗎?」

  一名隊員向伊扎克問道。

  「冷靜點,我們要在接獲命令之前待命。而且狀況又還不清楚。」

  「是!……可是,萬一『波亞茲』被攻陷了……」

  剛入隊的新兵不安地說著,伊扎克情急罵道:

  「『波亞茲』怎麼可能淪陷!」

  「對……對不起!」

  看見新兵被嚇得畏縮,伊扎克不禁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後悔。

  不過是一點小事,罵一個惶惶不安的新手又何濟於事呢;自己實在是不懂得體貼下屬。話說回來——

  「波亞茲」和「雅金.杜維」——這兩道防衛線一旦被攻破,「plant」就門戶大開了。聽說這兩座要塞都是固若金湯且兵力充實,正常的攻擊絕不可能使它淪陷。

  可是——地球聯合軍應該也明白這一點才是,如今卻……

  按下心中疑慮,伊扎克對那名縮著脖子的新兵又不客氣地喝了一句。

  「哼!搞不好連待命都是白費的。說不定『波亞茲』那邊還不希罕我們出手幫忙呢!」

  「對啊,說的也是!」

  士兵們聞言都大笑了起來,那名新兵也像是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笑容。

  ——對……「波亞茲」應該不會淪陷……

  然而,伊扎克卻揮不去心頭那股奇妙的憂慮。

  「薩拉議長閣下!」

  帕特利克.薩拉一走進自己的執勤室,評議會議員們立刻憂忡忡地望向他。帕特利克馬上叱責道:

  「不要緊張!月球艦隊進攻『波亞茲』又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室內有愛莉沙亞.玫爾、海曼.古魯德等數名議員與眾副官,勞烏.魯.克魯澤的身影也在其中。

  「——全軍召集得如何?」

  「己總集合完畢。」

  「媒體管制——」

  帕特利克大步走過辦公室,一面厲聲確認,副官們一一以清晰暸亮的聲音答道:

  「是,已經做好了。」

  一切都如預期般進行了。看見這些人的沉著,原本為侵攻消息而動搖的愛莎莉亞等人,便也漸漸平靜下來。

  「——不過……」

  突然間,克魯澤卻欲言又止的低語道。

  「怎麼樣,克魯澤?」

  像是給人掃了興頭似的,帕特利克面色不悅地看了這位載面具的軍人一眼。克魯澤裝做顧忌,其實一點也不為帕特利克的怒意所動,仍在他的注視下開口說道:

  「——地球軍應該知道『波亞茲』沒那麼容易突破的……若是沒有任何勝算,他們不會貿然展開侵攻。」

  他若有意味地說完,抬頭看著數據面板。

  「還在這種時候採取行動——背後的理由頗令人在意……」

  「還會有什麼!頂多就是那批樣蠢的MS部隊跟新型GAT系列罷了!」

  愛莎莉亞.玫爾輕蔑的否定道,她似乎不喜歡這名男子。

  「——那樣也妄想能攻陷『波亞茲』?」

  說完,她便逕自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卻又聽得克魯澤喃喃道:

  「……真是那樣就好了。」

  「克魯澤,你到底想說什麼!」

  見他明明就是意有所指,帕特利克不由得急喝起來。

  「說來難以啟口……我們現在有多項不穩定的因素……」

  克魯澤一派謙遜,向在場人士環顧一眼後,沉聲說道:

  「——就是……『自由』、『正義』、拉克絲.克萊因——」

  眾人立刻倒抽了一口氣。帕特利克聽出這段話裡的意思,頓時感覺天地變色,幾乎要站不住腳。

  「難道……」

  他的聲音隱約有些沙啞。

  「……難道,那幫人又得到了核能……?這是你想說的嗎?」

  被他這麼一問,克魯澤又含糊起來。

  「不……我也不敢這麼想,不過……」

  宇宙要塞「波亞茲」由一個上部突起、宛如帽子狀的小行星建構而成。扎夫特艦隊和MS隊已經佈署在要塞前方,等待著地球軍艦隊的到來。宙域間覆滿了如雲海般無數的MS,敵軍要推進到後方可見的要塞,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地球軍艦艇吐出「攻擊刃」機隊。又是物量遠居扎夫特之上的大陣仗。兩軍的間距一寸寸縮短,終於開啟戰端。

  「基恩」和「席古」及新近佈署下來的「蓋茲」發動射擊,一面朝「攻擊刃」隊和「梅比烏斯」隊衝去。穿梭在火線間的MA紛紛被擊落,但見「攻擊刃」的光束也同時射穿了「基恩」;兩、三架MS轉眼間圍住一架前鋒攻擊艦,用它們的飛彈搗毀了戰艦的艦橋和輪機部。無數的爆炸火光在幽暗空中靜靜綻開,而後消散。

  專為真空環境下作戰而設計的「攻擊刃」裝備有光束兵器。性能較「基恩」或「席古」略勝;不過扎夫特畢竟是MS戰的先驅,實戰經驗豐富許多,相較之下,「攻擊刃」幾乎都是首次實地上陣,反而無法發揮其裝備的有利之處。偶有一架「攻擊刃」僥倖突破前線,也都被「波亞茲」基地的對空炮立即擄獲而化做真空中的塵埃,根本無法接近。

  整體看來,戰況都是扎夫特佔上風,僅有一處例外。由「主天使號」出動的三架「G」——被它們遇上的MS隊幾乎全無反擊的餘地,只能接連被屠殺。

  阿茲萊爾在「主天使號」的艦橋上看著這一幕,心情好得不得了。

  「嗯—……真不錯。」

  欣賞著「災厄高達」以其胸前的「海妖魔獸」一次擊毀兩架MS,他滿意地竊笑起來。

  「——雖然從初陣起就一路吃癟,現在看來那幾個傢伙也不差嘛。」

  芙蕾的身影也出現在艦橋的通信士席上。少女偶爾瞥向窗,每逢爆炸就害怕已極地閉緊了雙眼。這時,她面前傳來僚艦的通訊。

  「啊——『杜立待』來電。」

  她將訊號接上正面的屏幕,便見一名相貌威嚴的將官——威廉.撒扎蘭德出現在畫面上。

  「路好像已經打通了。」

  撒扎蘭德語調平板的說道。

  「『和平部隊』出動。」

  於是,自旗艦「華盛頓」以下,包含「杜立德」在內的十數艘戰艦陸續出動MA編隊,在三架開路先鋒「G」戰機的帶領下,開始一鼓作氣地突入敵陣。

  被喚為「和平部隊」的這支「梅比烏斯」機隊個個載著一枚巨大的飛彈,可能是那名駕駛的直覺特別敏銳,有一架「蓋茲」見狀立刻追了上去,卻還來不及擊落它們任何一架,便被「強奪高達」的光束炮給炸毀了。三機將趨近MA機隊的敵機一一擊破,不斷向敵陣後方推進。

  「——『和平部隊』距離目標四OO!」

  操作員在「主天使號」艦橋上略帶緊張的報告道。阿茲萊爾的笑意漸深,反觀艦長席上的娜塔爾卻失去她平日的冷靜,表情中甚至隱約流露著怯懦。

  然後,「和平部隊」來到了進攻「波亞茲」的射程距離處。

  「安全裝置解除!確認信管起動!」

  各「海比烏斯」內的戰鬥駕駛隨即將手放上飛彈的發射鈕。

  「好!去死吧,宇宙的怪物!」

  「還我蔚藍純淨的大地!」

  他們異口同聲的叫著,將那枚一路小心翼翼抱過來的飛彈發射出去。

  飛彈射向那座穩若泰山的宇宙要塞「波亞茲」。前方已經一無阻攔。

  片刻後,第一枚炸彈爆炸。

  同時間奔流而出的光芒,令所有的觀者頓時為之目眩,視野中只有一片白色。淒厲的能量炸開,著彈地點剎那間被蒸發,緊接著引爆後續的炸彈,更將無溫度的幽暗真空化做難耐熱流翻騰的煉獄。正對著港口發射的飛彈,倏地向這座堅固的要塞侵襲而去。震波衝破了防護壁,燒光裡面的MS和戰艦,將往來的人們蒸發得屍骨無存,再繼續向內部穿透而去。

  「這……這種熱量是……?」

  在司令裡看著感應器的士兵驚叫起來,心中已經明白事態為何。但在他向長官報告之前,閃光已經將他和整間司令室焚燒殆盡。

  「哦唷,果然是好快好快。」

  看見閃光消逝之後的光景,阿茲萊爾只是一個勁兒的開心。

  娜達爾和其他乘員們卻完全不同;他們幾乎全忘了言語或呼吸,一致驚愕地瞪著窗外看。人稱銅牆鐵壁的宇由要塞「波亞茲」——原先的所在之處,如今只剩下無數的碎裂岩屑和半融扭曲的金屬片漂浮其,此外就是虛無。

  重新得到的這股力量竟是如此強大,娜達爾這才有了深刻的體認,不禁感到一股惡寒竄上脊背。惟獨阿茲萊爾精神大振。

  「只要一眨眼而已,用核彈打就是這麼厲害。就算是扎夫特自豪的要塞也一樣嘛?」

  「阿茲萊爾理事……」

  娜達爾的喉間彷彿一陣乾渴,阿茲萊爾朝她看去。

  「嗯?」

  「……雖然對方是敵軍——可是發射核彈,您都沒有任何感覺嗎?」

  為了贏得最終勝利,只有出此下策——娜達爾固然明白,心底卻忍不住對這樣的結果感到戰慄。面對數以千計的生命轉瞬間消逝,僅是執行任務的她尚且如此,做此決定的這名男子難道一點感覺也沒有?

  「妳這話還真不個軍人會說的呢……」

  阿茲萊爾答道,臉上盡是嘲諷的表情。

  「——比起那幫專打沒勝算的仗,只會叫部下去送死的人來說,我倒覺得我還仁慈得多了喔?」

  娜達爾無話可答。從某個角度去想,他的話確實正。單就發展至今的膠著戰況看來,這場戰爭再持續下去也只是徒損雙方兵力,平白犧牲人命而已。會死的都是被送上前線的士兵們,所以策劃用最小的犧牲來換取勝利,的確是身為長官的義務。

  可是——

  「來,再來就換他們的母國啦!」

  阿茲萊爾俐落地起身準備離開戰艦,像是戲看完了就走人似的。

  「——這下子總算可以結束囉。這場戰爭也是……」

  電梯門關上後,娜達爾回視前方那片佈滿斷瓦殘礫的空間,凝視良久,然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為了求勝,只有不擇手段。這就是戰爭——

  可是——她不經意地想到。

  要是瑪琉看見這個,不知會說什麼呢……

  在「殖民地」母國,派屈克等人也正看著這場核爆。眾人愕然地望著螢幕上映出的「波亞茲」殘骸,震驚得幾乎無法動彈。好不容易從錯愕中清醒,派屈克的臉上已滿是憤怒和扭曲。

  「——太可惡!那幫自然人……!」

  派屈克咬牙切齒的罵道,愛莎莉亞.焦耳不知所措地開口。

  「議長閣下……!」

  在場的人都為那慘烈已極的一幕大受動搖,看來是無法好好的思考了。見眾人只能萬般仰地望著自己,派屈克即厲聲下達起一連串命令。

  「立刻張開防衛線!命令殘存部隊集合在『雅金.杜威』!」

  「啊——是!」

  聽見他的命令,議員和副官們總算才清醒過來,開始執行起各自的職務。

  ——難道是……

  壓抑著幾欲暈眩的那股憤怒,派屈克想起自己的兒子。

  難道是那混小子——他萬萬沒想到,這個沒用又愚蠢的小子,居然有本事通敵叛國……!

  反中子干擾器的情報是如何洩漏到地球軍陣螢去的?他不由得循著拉烏暗示的訊息思索起來。拉克絲.克萊因——一定是被那個小丫頭迷倒了,任由她欺騙擺佈……!

  沒有一件事合他的意。每當他朝著自己深信的道路前進時,總要遇上阻攔自己、背叛自己的人事物。克萊因父女、渥特菲德,還有阿斯蘭。簡直像在告訴自己,這條路是錯誤的——

  他下意識的撇去這個念頭。——我沒有選錯,那幫人只是在阻撓我。我是對的!

  派屈克板著臉,轉向那個不幸言中的假面男子。

  「克魯澤!」

  「是!」

  「我們到『雅金.杜威』去!」

  聽見議長要親赴前線,驚得議員們全都回過頭來。派屈克的眼中佈著血絲,對自然人的怒意猶如烈火。他向眾人宣告:

  「——該動用『創世紀』了。」

  短短幾個字,又令愛莎亞等人剎時倒抽一口冷氣,有如雕像般佇立在原地。

  「創世紀」——那是扎夫特最幾密的新型武器,專為最終決戰而秘密製造。然而,愛莎莉亞等人從未想過真會有動用它的一天。

  眾人個個面露怯色、不發一語,只有拉烏.魯.克魯澤在嘴角暗現笑意。

  懸浮著無數碎石與太空廢棄物的空間中,一架正紅與淺紅色相間的MS浮浮沉沉。它的每一份外觀都和「攻擊鋼彈」一模一樣,不同之處只在於機身的顏色。

  MBF-02「嫣紅攻擊鋼彈」——是以零件狀態從歐普攜出,進入宇宙後才由愛莉卡.西蒙斯等人在「草薙號」上組裝完成的。摩根雷堤社在修復嚴重損毀的「攻擊鋼彈」之時製造了大量的備用零件,因而以其組成的這架新機便與「攻擊鋼彈」擁有完全相同的機體結構和武裝,且目前配備「翔翼攻擊裝備」。不過,這架新機上裝載有名為「電能增充劑」的強化型電池,在使用時限和PS裝甲的強度上都較以往提升許多。說起來,這架機體才剛要進行完成後的暖機和試運轉。

  「小心廢棄物,別加速過頭撞上去了。」

  在不遠處滯空的「正義鋼彈」駕駛艙中,阿斯蘭有些擔憂的向那架紅色機體呼叫,卻聽得一個兇巴巴的聲音吼回來:

  〈這點小事不會有問題啦!別把我當傻瓜!〉

  那是卡佳里,這架「嫣紅攻擊鋼彈」是做為她的專用機而建造的。只見她飛快地向附近一艘廢棄艦衝去,又在即將相撞的前一刻緊急逆噴射並改變方向。眼見這種野馬式的駕駛風格比她的日常言行還要橫衝直闖,阿斯蘭暗暗嚇出一身冷汗。

  「喂!妳夠了吧!」

  〈也對哦。好吧,那來模擬戰好了!喂—亞莎琪!〉

  無視於阿斯蘭的緊張,卡佳里倒是興奮得像個剛拿到新玩具的小孩一樣,邊喊邊向同樣在附近守著自己演習的M1「異端鋼彈」飛去。

  〈來吧!隨便妳進攻!〉

  〈嗯—以一個初學者而言,妳倒練得不錯啊!〉

  面對自信滿滿的卡佳里,亞莎琪故意端起前輩的架子調侃道。

  〈我才不是初學者!我也受過M1的訓練耶!〉

  〈哎呀,訓練跟實戰又不一樣。〉

  〈不然看妳有沒有本事打敗我啊!〉

  〈好啊,是妳自己說的唷——那就來!〉

  阿斯蘭看著卡佳里和亞莎琪的模擬戰,覺得自己的心情簡直像個保護者。但見卡佳里的駕駛技術倒也有相當水準,竟能和已有數度實戰經驗的亞莎琪打得不分軒輊。

  〈喂—亞莎琪!妳也太遜了吧!〉

  〈難得有個機會可以叫卡佳里小姐認輸的!好哇!就是那裡!〉

  同樣坐在M1裡的茱莉和瑪由拉也湊熱鬧,吱吱喳喳地為隊友加起油來。嚷嚷聲還沒完,卡佳里的來福槍卻已經鎖定了亞莎琪的機體。

  「——咦,想不到還蠻厲害的嘛!」

  阿斯蘭不禁喃喃稱讚起來,可能是機體性能的差距吧。不過,假使駕駛者的技術無法發揮機體性能,再好的機體也形同廢物。

  才剛令人刮目相看,「嫣紅攻擊鋼彈」就開始原地打轉起來。大概看自己佔了上風很是得意,卡佳里不小心操作錯誤吧。

  〈哇哇哇!〉

  卡佳里叫起來,連忙想啟動噴射,沒想到機身非但沒停止旋轉,甚至向外飛了出去。這正是在無重力環境下駕駛MS的危險之處;少了大氣的摩擦力,受到施力的物體會半永久地以同樣速度持續移動。阿斯蘭苦笑著驅動機,趕在她撞上廢棄物前勾住了「嫣紅攻擊鋼彈」的手臂。

  「妳還好吧?」

  〈呃、謝謝。〉

  卡佳里有些難為情的應道,突然又被好幾個〈呀—!〉的尖叫聲給打斷。

  〈討厭討厭,唉唷!都故意做給我們看~!〉

  〈好好哦~!我也好想要一個這種會隨時支援我的男朋友哦~!〉

  M1三人組七嘴八舌的叫著,卡佳里滿臉通紅的吼回去:

  〈妳們很討厭耶!閉嘴啦!〉

  〈不可以這樣唷,卡佳里小姐。妳講話太粗魯了啦!〉

  〈對對對,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男朋友了,至少要裝溫柔一陣子嘛!〉

  〈阿斯蘭先生!我們家的公主雖然兇巴巴沒氣質又沒女人味,還是拜託你跟她白頭偕老哦—!〉

  這幾個女孩子你一言我一句的實在很吵,阿斯蘭其實只有聽的份兒,又突然被這麼叫了一聲,一時愣愣的「啊?」了一句。

  〈我幹嘛要被妳們這樣拜託啊!〉

  卡佳里氣急敗壞地大叫,少女三人組又吃吃的笑起來:

  〈妳看妳又來了,就跟妳說在男朋友面前要可愛一點的!〉

  〈啊—我看是很難啦,卡佳里小姐是不可能的啦,啊哈哈!〉

  〈阿斯蘭先生,要是你哪天不喜歡卡佳里小姐,我隨時都……〉

  〈……妳們三個!等一下我一定要把妳們揍哭!〉

  「卡佳里……妳的模擬戰呢……?」

  阿斯蘭跟不上少女們的對話,只能茫然的咕噥著。她們大概不打MS戰了,想改以口舌之爭繼續下去吧!

  就在這時,「草薙號」向他們呼叫。聽見奇薩卡催促他們返艦,阿斯蘭不由得解脫般地嘆了一口氣。

  「大天使號」、「永恆號」與「草薙號」逃離L4之後,就近藏身在碎石帶區域。三艦附近停泊著一艘葽色的運輸艦。那是個偶爾會前來進行補給的熟識廢物商,而那艘商船上的人同樣不隸屬於扎夫特、聯合或任何其他勢力,而是秉持著自己的立場。儘管在這樣紛亂的時代中——不,經歷過戰火之後,他們更能在動盪不安的局勢中堅忍不拔的活躍,為這些致力改變的人們帶來各種有形或無形的幫助,其中也包含了最新的情報。

  阿斯蘭和卡佳里便在發自奇薩卡的通訊中,得到了這樣的一個消息。

  「——月球艦隊進攻『波亞茲』?」

  〈對,照他們說的話來看,應該是差不多——說不定已經開始了。〉

  奇薩卡在「草薙號」的艦橋上說道,又向側面的螢幕瞄了一眼。

  〈——後續消息大概快到了。〉

  〈好。我馬上回去。〉

  卡堆里答道,阿斯蘭也點點頭。

  「那我也回『永恆號』上去了。」

  與卡佳里等人分別後,阿斯蘭便在「永恆號」上著艦。前往艦橋的途中,他碰上從居住區方向而來的煌。大概也聽說了「波亞茲」的事情,煌的表情有些緊張。

  「這一次,大概就……」

  煌低聲說道,阿斯蘭頷首。

  「……對啊,也是我們採取行動的時候了吧!」

  在這兩個月裡,他們就像在蟄伏。一味的逃躲固然永遠也達不到目標,但是眾人都需要療傷的時間;尤其是煌——

  與煌並肩在通道上前進,阿斯蘭偷偷瞄了他一眼。在L4受到的心靈打擊應該還沒有痊癒,但和當時那副憔悴已極的模樣相比起來,現在的煌看上去已經和以前完全一樣了。雖然他也有可能是刻意裝成恢復的樣子——

  就在這時,艦內廣播與警報聲一同響起。

  〈全艦準備出動!工作人員儘速回到崗位!全艦準備出動——〉

  他們兩人互看一眼,立刻加快速度。

  抵達艦橋時,拉克絲和渥特菲德已經就座,開始準備發動。

  「拉克絲。」

  煌來到拉克絲的身旁,阿斯蘭也開口問道:

  「要走了嗎?聽說月球艦隊要向『波亞茲』發動攻擊——」

  拉克絲轉過身看著他們,臉色很不對勁,於是他們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她僵澀地答道:

  「不……事態已經提早——也已經發展到最糟的方向了……」

  渥特菲德接口道:

  「從我們這邊的管道傳來的情報說,『波亞茲』己經淪陷了。」

  「啊……?」

  阿斯蘭懷疑自己聽錯了。

  銅牆鐵壁的「波亞茲」,竟然這麼快就——?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下一句。

  「——因為地球軍的核子攻擊啊!」

  核子——?

  傳入耳裡的這個名詞,令阿斯蘭和煌脊背一寒。

  「沒想到……竟然又動用核武……」

  瑪琉苦澀的說道,同樣的消息也衝擊著「大天使號」艦橋上的乘員們。卻聽得穆說道:

  「——我一點也不意外就是了,有了『JOSH-A』的先例……」

  阿拉斯加事故已經證明地球軍確實是不擇手段的。畢竟,作主犧牲整個總司令部及眾多士兵的人,圖的就是更多的戰果。假設當時核武已經解禁,說不定那幫人早就動用了。

  反過來說,這次的引爆地點是敵軍基地,又毋須擔心會留下污染,他們哪裡還會遲疑呢。

  「可是……那個傢伙……!」

  穆低聲恨罵道,他的怒意不只是對地球軍。

  ——最後的門很快就要開了……

  聽聞「波亞茲」的事,穆才明白拉烏.魯.克魯澤的意圖,也想出用什麼方式遂行其目的了——

  拉烏對「主天使號」宣佈要「遺返戰俘」,並放出芙蕾.阿斯達所乘坐的小艇。當時芙蕾說了什麼?

  ——我有鑰匙呀!

  那把鑰匙,就是用來打開這最後的門——

  而「主天使號」上的穆達.阿茲萊爾不僅是「藍色宇宙」的盟主,更是國防產業聯合理要。要接收反中子干擾器的資料,還有誰比這樣的一號人物更適合?

  「——竟然是這種事情……!」

  於是,事態完全按拉烏的預期發展了。重拾禁忌的原子之火,地球軍當然不可能放著不用。完全正中拉烏的下懷、阿拉斯加的圈套——扎夫特真正的攻擊目標,早在攻擊行動前便已洩露給地球軍。

  然而,「殖民地」也不可能乖乖捱打。反中子干擾器原本就是他們的技術,地球軍雖道會想不到?發動核戰必然會遭到反擊,根本是不點自明的事啊!

  穆心有不甘地嘆了一口氣。

  ——簡直是一場大規模的自殺。

  又像是在玩俄羅輪盤。

  在當時那樣的宙域中,芙蕾被擊落的可能性太高了,會收容她的也未必是「主天使號」;那麼一來,難得的「鑰匙」就無法如他所願交遞出去了。拉烏在殖民衛星「孟德爾」時也說過,若是真的被穆所打倒,他也就認了——

  如此說來,拉烏一路走來都在下賭注。將自己和全人類的生命放在天秤上——

  穆再一次告訴自己。

  ——非阻止他不可。

  在一切都太遲以前——

  「『殖民地』會不會……也用核武……?」

  為「自由鋼彈」的進行調整之際,煌欲言又止地向阿斯蘭問道。螢幕上的阿斯蘭剎時臉色一僵。

  〈——要是我爸還理智……應該是不會吧……〉

  看著好友一臉沉痛,煌也不由得傷心起來。

  〈……我現在也不知道。〉

  卡佳里失去了令人敬愛的父親,阿斯蘭卻是對依然健在的父親失去了信任。哪一方比較不幸?

  那麼,又是哪一方錯了?是核武,還是發射它的人——?

  「……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呢?」

  煌喃喃道。見阿斯蘭抬起頭投以疑問的眼神,煌又繼續說:

  「——就是核子兵器啊。……雖說MS跟槍砲也是一樣。」

  阿蘭的臉色又是一悲,默默低下頭去。

  更優越更精良——人們如此盼望。所以有了更強大的槍砲,能殺死更多敵人的武器。

  一開始,頂多只是試驗性質。試試人類的極限何在。試試我們的智慧能締造出什麼成就。可是一旦做成了,人類就忍不住非得實際用上一次不可了。

  錯的是武器嗎?是擊發它們的手指嗎?

  要是沒有可供射擊的飛彈,人們不就可以免去按下發射鈕的衝動了嗎——?

  又或者,也許是按鈕的人下令,缺什麼武器就造什麼武器吧。寧願燒光全世界、犧牲一切——甚至危害自己,也要得到它?巴望著擁有那種力量的人類,是否原本就背負著自我毀滅的宿命?

  難道他們相信,在全世界都遭受烈火肆虐後,唯有他們仍能倖存?

  芙蕾通過居住區,往「主天使號」的後部去。在一扇敝開的門後,她看見那三架MS的駕駛員正在裡面待命,不自覺地緊張起來。駕駛員們看也沒看她一眼,各自專注在面前的書本或電玩上。芙蕾很怕他們。

  每件事都很可怕。坐在艦橋上看著眼前的戰鬥景象令她害怕,那個叫阿茲萊爾的人也很可怕,還有往後要面對的種種——全都令人害怕。

  「主天使號」的通道和設備幾乎和「大天使號」一模一樣。兩者雖然有相同的外型,她卻對這裡的一切全然陌生,每一張生份的臉孔更助長了那股無可救藥的寂寥心情。芙蕾往無重力地區前進,來到艦尾的展望甲板。開了門,裡面已經有人早她一步了。

  那人獨自站在玻璃窗前,注意到門開而轉過身來。是娜達爾.巴吉路。芙蕾鬆了一口氣,進到室來。

  「怎麼了,妳還好吧?」

  見芙蕾靠過來,娜達爾難得的關心問道。芙蕾以前怕她,總認為她難以親近,但是那天在這艘戰艦上看見她的臉時,剎時竟放心地大哭了起來。之後,娜達爾便有意無意的照應芙蕾;為她辨理復歸軍藉的手續,還答應她的要求,為她在「主天使號」上弄了一個通信士的位子。

  「是不是留在月球基地比較好?」

  娜達爾的眼光在芙蕾沉鬱的表情上停留了一會兒,半試探性地說,芙蕾卻只是搖搖頭,沒說什麼。娜達爾便又說——壓低了聲音,隱約難言地說:

  「……來到前線,也未必能碰到『大天使號』哦!」

  芙蕾情願留在主天使號的理由,娜達爾似乎早已識破。返航回月球基地時,娜達爾曾勸她退伍,在她拒絕後,又建議將她調到較安全的後方。然而,芙蕾仍表示要上「主天使號」;正如娜達爾所說,因為她還抱著一絲希望,覺得待在這裡或許還有機會和「大天使號」接觸。的確,兩艦未必能夠遭遇;就算可以,「大天使號」已是敵艦,他們或許必須交戰……

  「可是……我……我就是想見……」

  芙蕾的眼裡盈滿淚水。

  「——煌……他還活著……」

  原以為死了的煌並沒有死,而形同死去的自己也仍舊如此這般地活著。那麼,她總可以抱著這點希望。

  「所以……」

  芙蕾嗚咽起來,斷斷續續地說著:

  「下次……要是能見到,我一定要——好好的跟他說……還要跟大家說……」

  自己以前是多麼任性啊。從來都只想到自己,從來也不顧別人的情。就連這次,其實也是——

  瞥一眼啜泣的芙蕾,娜達爾開口道:

  「那……妳要不要離開艦橋?待在居住區就不會那麼可怕了。——妳很怕吧?」

  生性耿宜的她能體察到這一點,更令芙蕾感動。芙蕾卻用力的搖搖頭。

  「我、我雖然怕……那是因為,我以前不知道……」

  待在「大天使號」上時,她什麼也不想看。每當戰鬥開始時,她總是鑽進棉被裡,閉緊了眼睛只顧著發抖。她覺得讓別人來保護自己是理所當然的,一面恨煌沒能保護父親,至於他或其他人是如何一路打過來的,她想也沒想過。

  「……可是大家……一直都在看著……我……!」

  那個時候,大家也懷著同樣害怕的心情在奮戰,我卻什麼也不懂,只知道責怪別人……那樣的自己真是可恥。所以,她決定再也不逃避了。

  娜達爾卻喃喃說道:

  「要是能不用看到,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聽出她口氣裡的苦澀,芙蕾放下捂著臉的雙手,抬起頭看著她。

  「這之後的戰鬥會越來越離譜,——像剛才那樣的景象也……」

  娜達爾沒再說下去,但芙蕾的腦海中已經鮮明地浮現「剛才的景象」;那道過份強烈的白色閃光,就連作光玻璃也阻擋不了;還有在閃光之後出現的那一片殘破與淒涼——

  她開始抑不住全身的顫抖。

  「那個人……」

  她緊握雙拳叫道,心頭滿是不甘和怒意。

  「他明明說——這樣就能讓戰爭結束了呀!」

  芙蕾想起拉烏的那些冷笑和輕柔說話聲。原來自己是被騙了……!

  可是,娜達爾的聲音也異常平板。

  「確實會結束啊……」

  任由芙蕾驚訝地看著自己,娜達爾繼續說:

  「……與我們敵對的,全都消滅之後,就……是吧!」

  芙蕾倏地屏氣。

  ——把它交給地球軍,戰爭就會結束了……

  讓地球軍得到核武,就能消滅「殖民地」——那麼一來,戰爭就結束了……?

  想不到他竟是那個用意……!

  「——真的會結束……」

  娜達爾低下頭去,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像要逼自己接受。可怕她似乎沒有成功。

  照這樣下去,「殖民地」會被聯合用核彈給毀掉。調整者會全數死絕。「符澤琉斯」艦上那些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們不會倖免,連操縱她的拉烏也一樣。可是,傳送禁忌的情報、讓這場屠殺變得可能的人,卻是自己。

  她為自己的罪孽而顫抖不已。接過那枚磁片時,她只是單純想幫他停止這場戰爭而已。然而,她的罪孽卻不只是愚昧地任由拉烏矇騙而已。

  當她被推進逃生小艇,獨自一人被扔進戰鬥宙裡時,芙蕾的腦中根本沒為那些其他的想法。她不要被砲火打死,不要就這麼被人放棄,所以才拼命叫喊,說自己帶著「鑰匙」——她想,只要喊出這句話,或許就會有人肯救她——

  ——我居然這麼醜陋。每次都只想到自己——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當時被砲火打死算了……!

  淚水再度奪眶而出。芙蕾依然活著,而且還想再活一陣子。

  ——為了再一次見到煌……

  地球軍艦隊補給完畢,再次展開進擊。下一個目標是——「殖民地」本國。

  另一方面,在「殖民地」前方成立的軍司令總部,已有MS機陸續集結,戰艦也在總部的四周重重整列,形成嚴密的防衛線。士兵們已經嚴陣以待,準備迎戰敵襲,愛莎莉亞.焦耳正向他們演說:

  〈——那幫自然人的野蠻核武!這一次,絕不能再讓任何一枚核彈落到我們的頭上!〉

  核武的再次動用——不僅令調整者們產生極大的危機感,也激發強烈的恨意。

  〈——在「血腥情人節」之後,我們並沒有用核武報復,自然人竟然再次踐踏這份善意!我們再也饒不得那些傢伙!〉

  在她的演說聲中,伊薩克也率領自己的隊伍出動。看著巨大的環型軍事衛星周圍幾乎被艦隊和MS填滿,只怕連一隻螞蟻都進不了這片宙域,伊薩克知道「殖民地」已將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這一役;要是這裡再被攻破,「殖民地」便形同失守。

  〈勇敢的扎夫特士兵們!〉

  愛莎莉亞慷慨激昂的呼喊著:

  〈重要的時刻已經來臨,展現我們的力量吧!我們要讓那幫人知道!誰才是這個世界的新主宰——!〉

  約當同時,「大天使號」、「永恆號」和「草薙號」也全速往「殖民地」的方向駛去。各艦的MS已在彈射跑道上做好發射準備,駕駛員們也已在機艙裡坐定,屏息等待著出擊時刻。

  〈——我們不能再讓核彈落向「殖民地」……一枚也不行……〉

  拉克絲清澈的嗓音從通訊頻道中傳來。

  〈他們已經承受過一次核子攻擊的悲痛,若再讓同一把光之刃刺傷,勢必招來無窮無盡的淚水與憎恨……〉

  「自由鋼彈」、「正義鋼彈」先一步接獲出擊訊號。煌駕駛機體離彈射跑道,阿斯蘭跟著。

  在艦橋上看著兩人出擊,拉克絲關上通訊,不經意脫口而出:

  「——也許我們……已經來遲了……」

  渥特菲德正拿著一只舊式懷錶確認時刻,聞言向後瞥了一眼,卻見拉克絲白的臉龐流露出一抹悲傷。

  ——他們已經遲了一步。沒能及時阻止地球軍發射核彈,或許已經是個極為嚴重的過失了。

  「高呼和平,手裡卻拿著槍——也許,又是另一個壞選擇……」

  在她充滿猶豫與動搖的呢喃聲中,渥特菲德下令:

  「——『流星』分離!」

  隨著這一聲令下,「永恆號」艦首側的砲台外層卸脫,靜靜的與艦體分離開來。名為「流星」的這兩座砲台由自動控制主導變形,分別迎入「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同時「自由鋼彈」的微調推進器與「正義鋼彈」的載具也各自上移,嵌入砲台的凹槽並與其完成連線。M。E。T。E。O。R。「流星」——MobliesuitEnbeddedTacticalEnfORcer——全長九九.四六公尺,是「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的強化武裝組件,雙臂由兩門120mm高能源收束火線砲構成,後部推進莢艙的上緣和兩側共有多達七十七門的60mm鼴式艦對艦飛彈發射管,另有93。7mm高能源收束火線砲由兩側伸出,長臂部的前端還可射出MA-X200光劍。多了這套強化武裝,兩機將會有一般MS不可能達到的推進力和火力,而這套裝備所需的龐大能源,則由兩機的核子動力引擎供應。想到這一切將被用來阻止核武,又是一大諷刺。

  「——但現在,只希望……」

  拉克絲對已經裝備完畢的兩機呼叫,傳達她的祈願。載著一身幾近過剩的絕對武裝,「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同時點燃「流星」的側翼推進器。

  「……上天能賜與我們力量,斬斷這場無盡爭鬥的鎖鍊……!」

  接受了她的祝禱,兩架MS以驚人的加速度飛射出去。

  儘管它們的存在充滿矛盾,但是——只求悲劇不再重演。

  地球艦隊和「殖民地」防衛軍間已經開啟戰端。

  伊薩克駕著「決鬥鋼彈」穿梭在激戰中,已經擊毀好幾架敵機。在他的後方,宛如銀色沙漏般的殖民星群清晰可見。這條最後的防線絕不能出現一絲缺口,否則敵人的大軍將會長驅直入。這是一場不容分毫後退的戰爭。

  又擊落了一架「攻擊刃」。伊薩克環顧四周,發現了那些怪異的敵機。

  青緣色的機體從背後射出巨大的光束砲,一次就炸毀了兩架「基恩」。不遠處有一架展開黑翼的MA,瞬間轉變成MS形態,用左手的破碎球擲向一架「蓋茲」立刻將那架沒有PS裝甲的MS打得粉碎。另一架卡其色的機體則用它特有的曲射光束砲對準了MS機隊密集的宙域猛攻,來不及判讀其射線的好幾架友機又成了戰場亡魂。

  「是那些傢伙……!」

  伊薩克憤怒的嚎叫著,全速衝向三架敵MS。它們是地球軍的新型GAT系列戰機,伊薩克在L4時曾經遇過。「決鬥鋼彈」接連發射肩部的磁軌砲和飛彈,先朝那架黑色機體攻去,卻見對方輕鬆俐落一記反手。馬上用破碎球擋開了子彈和飛彈,速度和反應快得驚人。

  「唔!」

  這些傢伙的性能好像比想像中的要強,僅在這一來一往間,又見卡其色的機體手中的彎簾刀一揮,硬是將「蓋茲」一斬為二。青緣色的機體同時發射所有的火砲,火光和爆炸光剎時將他四周的空間照得透毫。

  就在這時,伊薩克看見了。彷彿在那三架MS的護航下,一支「梅比烏斯」的編隊正往「殖民地」飛去。

  「可惡!那是——?」

  他趕緊放大螢幕影像,驚見每一架MA都各自載著一枚大型飛彈,當場一陣寒顫。

  「——核彈?」

  伊薩克調轉機身,想去追擊那支「梅比烏斯」編隊,卻有那些新型的MS阻擋在前。黑色的機體再次以MA形態飛來,向「決鬥鋼彈」發射光束。伊薩克在閃躲其攻勢之餘,用盡全力向友機呼叫。

  「打下那些飛彈!不能讓它們碰到『殖民地』!」

  一架「基恩」立刻趕來,才剛要向「梅比烏斯」隊舉起槍,青綠色的機體已經用光束貫穿了它。另一架「蓋茲」從另一個方向飛來,也被卡其色機體的曲射光線給擄獲。伊薩克被黑色機體所阻,根本無法前去救援。

  「可惡!」

  他連番發射「破壞神」,拼命地擊落那些飛彈,同時察覺跟著自己一同迎擊的不只是扎夫特的戰機。那架見慣的白色機體——「攻擊鋼彈」,還有扛著長砲管的「暴風鋼彈」……

  ——迪安卡……!

  載著巨型追加裝備的「正義」和「自由」也一齊施放砲彈,將剩下的核彈全數擊落。伊薩克胸口忽有一陣熱意。

  ——他們的理念,原來是真的。

  他們是真心想阻止這一切。那些人並不是只會嘴上說說、任人欺瞞的愚者,也不是害怕戰爭而逃避的膽小鬼。迪安卡和阿斯蘭是如此英勇的挺身保護著「殖民地」,還算是叛國賊?

  伊薩克緊緊皺起眉頭,用力咬著牙。他得這麼做,才能不讓眼裡那些溫熱的東西流下來。

  在「雅金.杜威」的控制室裡,派屈克.薩拉和拉烏.魯.克魯澤不斷接收到最新戰況。迎擊地球軍核彈攻勢並予以擊落的陣列中,出現疑似叛國者拉克絲.克萊因人馬的消息也一併傳來,報告這項消息的愛莎莉亞.焦耳似乎也是一頭霧水。這幫人背叛了「殖民地」,又將反中子干擾器的情報出賣給地球軍,為什麼這時候又回過頭來站在擁護「殖民地」的立場——?

  卻見派屈克對此嗤之以鼻。

  「哼!耍小把戲——」

  他認為這只是那幫人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故意造成「殖民地」的危機,然後在千鈞一髮之際現身,展現自己救國救民的本領;最後以英雄之姿光榮歸國,再代替父親躍入政壇。

  想得美,小丫頭——

  「——不要管,隨他們去。我們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了。」

  派屈克露了一個冷笑。那幫人替他們爭取了一點時間,倒也值得道聲謝就是了。不過,他可不打算任其擺佈。

  控制室的操作員開始向通訊機發出警告。

  「『創世紀』進入最終階段。全艦儘速撤離射線!」

  「雅金.杜威」後方的空曠宙域中,似乎有某種東西開始運作。派屈克也直接向待在軍事衛星上的愛莎莉亞呼叫道:

  「愛莎莉亞,把部隊撤下去!『創世紀』到最終階段了!」

  畫面中的愛莎莉亞神情緊張的點點頭。通訊結束後,派屈克自顧得意地笑了起來。

  「——就讓你們瞧瞧,我們真正的力量!」

  仍在戰鬥宙域中的伊薩克,剛剛接獲一道雷射通訊。

  「『全軍撤離射線』……?」

  他不解的定睛看著,卻見令人驚愕的第二行。

  「——『創世紀』……?」

  在伊薩克這些一般士兵之間,近來開始流傳著一個謠言,說軍方老早就在秘密開發某種最終兵器。只是他們都沒想到,那項秘密武器竟在這一天實際動用……

  他愕然看著通訊文字,忽然回過神來。前方的扎夫特MS機群和艦隊已經開始撤退,但那兩架紅與白的機體依然滯空,因此這時看來就像浮上來似的。伊薩克不假思索地打開頻道,揚聲大叫。

  「退下!『正義』、『自由』!」

  他們是敵是友,伊薩克已經不放在心上。就像煌在阿拉斯加時做的那樣,他扯開喉嚨喊著:

  「——快點退後!『創世紀』要擊發了!」

  「扎夫特軍正在撤退。」

  「大天使號」的艦橋上,賽伊帶狐疑的報告。瑪琉等人這才發覺,扎夫特的艦隊和MS的確在同步退後中。但若說是為了重整陣勢而撤退,這種退法也未免太唐突了——就在這時,外村驚嘆了一聲:

  「『雅金.杜威』後方有巨大物體!」

  突如其來地,「雅金.杜威」後方有影像在晃動。彷彿衝破烏雲遮蔽的月毫,一個巨大的圓形面在反射光中漸漸浮現,引得瑪琉定睛看去。就在「雅金.杜威」的後方——甚至離那座要塞還有一段距離,但個物體之大,從她這兒看去仍然清晰得肉眼可辨。

  「那……那是什麼?那麼大的結構體,為什麼我們都沒看見……?」

  ——而「雅金.杜威」的司令室中,「創世紀」的發射程也正嚴謹的進行著。

  「相轉移啟動。」

  著操作員的指示聲,鐵灰色的巨型鏡面轉瞬間閃耀起整片銀光,像是突然被磨光了似的,基座也同時變成了白色;原來這座龐然的結構體竟全數覆有PS裝甲。而敵軍之所以臨到最後一刻才發現它,則是因為它四周都散佈了取自「電擊鋼彈」的「幻象化粒子」所致。塗佈「幻象化粒子」後,任何探測器都很難感應到它的存在。

  擷取自聯合軍機的特殊技術,就這麼大剌剌地被運用在「創世紀」的建造工程上。

  「反中子干擾器啟動,中子儲匣設定至單發發射。」

  「全系統連線正常。」

  「——等著瞧吧,自然人!」

  派屈克自豪地笑著,高叫道:

  「這一擊,將為我調整者帶來創世之光!——發射!」

  鏡面基座後方的儲匣內部射出巨量核能,強烈的閃光即投向正面圓錐的一次反射鏡,光能彈回那座巨型鏡面之後,轉眼間便匯聚成強大的兩次反射能量,迅雷也似地朝戰場迸射出去。射線上的地球軍艦艇都籠罩在那道白光中,任由能量令他們漸漸融解、破碎、爆炸。

  聽到伊薩克的話,煌和阿斯蘭姑且後退,卻仍有些不解,直到看見自己方才所在的空間射過那道巨大的能源,這才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巨幅光束只是劃過地球軍主力所佈署的宙域,卻在短短一瞬間就燒盡了那裡的一切物資,包括MS、艦艇,甚至是碎石與廢棄物。

  光能散去之後的空曠,殘餘著少許半毀的戰艦和未及融卻的MS殘骸,還有無數滾燙的碎片。許多倖免於唑的船艦已近乎無法動彈,更多的則是完全喪失戰意的士兵。

  強烈的干擾在宙域中翻攪了好一會兒,阻絕了所有的言語。這一擊便摧毀數十艘戰艦、數百架機體的威力太過可怖,兩邊陣營都只能茫然地注視著這場慘劇。

  「——這……這種……!」

  煌的聲音顫抖,牙關緊咬。為什麼——他的腦中只有這個念頭,不斷盤旋翻騰,幾乎要破體而出。

  ——為什麼……?

  為什麼人類非要造出這種東西不可?為什麼——?

  〈……父親……!〉

  阿斯蘭的聲音隱約傳來,像是呻吟。

  ——要盡善盡美、要更精良的武器、要殺更多的敵人——

  為什麼?這就是人類的夢?人類的智慧結晶?

  ——為什麼?人類要如此……?

  壓抑著怒吼的衝動,煌只能任自己渾身顫抖。

  當時正在「雅金.杜威」司令室裡的禮.結城也不由自主地為眼前的慘狀而倒抽一口冷氣。敵軍是挾著壓倒性的物量優勢而來,幾乎將整個宙域圍得密密麻麻。如今已失去了半數。陣列中央就像被打穿一個大洞,連艦隊看來都是那麼恨然若失。

  「GammaEmissionbyNuclearExlostionStimulateInducingSystem」——他怎麼也沒想到,竟是如此毀滅性的……

  儘管那是自軍的武器,結城仍遏抑不住那股直竄腦門的寒意。

  「——『創世紀』以大功率的百分之六十發射。」

  同樣為之啞然的操作員們,也遲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繼續報告。

  「推算地球軍艦隊已喪失五成戰力。」

  「開始冷卻!瞄準反射鏡更換作業,開始。」

  在結城前方,拉烏.魯.克魯澤恭敬地站在派屈克.薩拉的身後,以帶著笑意的聲音大加讚賞:

  「——果然不得了,薩拉議長閣下。」

  派屈克轉過身,拉烏改以一貫討好的語調繼續說:

  「想不到『創世紀』的威力是如此驚人……」

  他的聲音像在刺激結城的神經。他隱約覺得這個人不何信任,所以總是刻意保持距離。拉烏固然是個優秀的指揮官,有時卻會不經意流露出非人性的冷酷面。

  派屈克冷眼瞥了拉烏一眼,逕自打開通訊向軍事衛星呼叫:

  「——愛莎莉亞,妳還等什麼?趁這個機會掃蕩他們啊!」

  只見螢幕中的愛莎莉亞.焦耳也是一副錯愕不己的模樣,被派屈克一吼,她才回過神枇,並向全軍下達掃蕩命令。結城暗暗做了一個愁苦表情。他實在很不喜歡掃蕩戰這種事;尤其是「創世紀」已經展現了它的威力,敵軍在轉眼間失去了半數友軍,根本就處於完全失去戰意的狀態。在這種情況下掃蕩,他只覺得既卑鄙又殘忍。

  然而,卻見派屈克看著拉烏說道:

  「戰爭就是要贏,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誠然。」

  拉烏應道,結城也不得不同意這一點。現在不是批評卑鄙或殘忍的時候,敵軍已經向「殖民地」發射了核彈。這一次雖然得救,但若不幸讓其中一發命中,下場可不僅僅是殘忍兩字就能形容的。他們必須趁這個機會徹底擊潰敵軍的殘存部隊;因為月球上肯定還有多得煩死人的艦隊、MS機群,甚至是核彈。

  是的……要守護「殖民地」,他們必須不擇手段。

  「主天使號」的艦橋上,乘員們都無法相信自己眼中所見。扎夫特的新型武器發射後,那道可怖的光流傾洩而出,幾乎是從他們的鼻尖掠過。

  〈巴吉路少校……這……!〉

  同樣僥倖逃過一劫的僚艦完全亂了陣腳,開始紛紛傳來通訊。娜達爾很快地鼓起自制心,命令道:

  「不要慌!馬上掌握殘存艦數!——旗艦『華盛頓』現在怎麼樣?」

  聽見她嚴厲的喝聲,乘員這才猛然清醒過來,趕緊向儀表板看去。操作員屏息答道。

  「——『華盛頓』的識別碼己消失!」

  「『克魯格』與『葛蘭特』也沒有回應!」

  娜達爾心底一陣愕然。旗艦和準旗艦都被那道光芒吞噬了。單從目測看來,失去了主力隊的地球軍只剩下不到半數,如今又失去了指揮階級,自是不知所措,亂成一團。

  娜達爾努力不讓心中的動搖表現在臉上,同時朝身旁的觀察席瞄了一眼。平時見什麼事都要開口大發謬論的阿茲萊爾,此刻大概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吧,只見他臉色鐵青地瞪著那一處原本為自軍戰艦和戰機填滿的空間,緊緊抓著扶手,眼中都是血絲。

  不過,既然有這個人在,那麼「主天使號」介入命令系統執指揮權,應該也不會引人非議了。娜達爾便下令:

  「發射信號彈!殘存部脫離目前宙域!以本艦為目標集合!」

  希望這個聲音在乘員們耳裡聽來是冷靜沉著的。她如是祈禱。

  〈我等英勇的扎夫特士兵——〉

  派屈克.薩拉的聲音響徹戰鬥宙域。包含「大天使號」在內的其它船艦,也都一齊聽見這段全周波放送。

  〈——自然人傲慢無比的暴行,我們再也不能容許。〉

  〈雷明斯艦長!〉

  同時間,「永恆號」的渥特菲德也傳來通訊:

  〈我們也得要先撤退了。把MS都叫回來!〉

  瑪琉渾渾噩噩的點一點頭,依樣向米蕾莉亞指示。在這期間,派屈克的演說仍然繼續:

  〈向「殖民地」發射的核彈——這已經不是戰爭了!〉

  坐在「自由鋼彈」的駕駛艙裡,煌也正聽著他誇示勝利般的語調。

  〈——而是屠殺!〉

  一陣目眩襲來。

  ——那麼,你們剛才做的事又算什麼?

  〈自然人竟然不毫不在乎的犯下這等行為!我們絕不能再輕饒他們!〉

  猶如被這番煸動似的,「基恩」和「席古」開始血那些怯於眼前的慘狀,已然失去戰意的「攻擊刃」進攻。

  「住手!他們已經失去戰鬥意願——」

  煌下意識地脫去了「流星」,衝向那群正在逐一擊毀聯合機艦的扎夫特戰機。「正義鋼彈」也跟上去。

  獵人與獵物的立場對調,被害者成了加害者。失去了母艦。MS和MA不知該逃向何處;月球艦隊正在轉向撤退,然而大多數的艦體都已毀損不堪。無法順利加速的殘艦,被扎夫特的MS成群圍上。

  「住手—!」

  煌咆哮著,對準仍在掃蕩的「基恩」和「蓋茲」的武裝或頭部攝影機開火。「正義鋼彈」也以「流星」同時鎖定多部戰機,一一奪去其戰鬥能力。可惜,縱觀全場,這樣的行為根本無濟於事,僅在頃刻間,受損的地球軍艦成了扎夫特艦砲下的亡魂,迷失歸途的「攻擊刃」一架接一架的爆炸。要救起所有的人,憑煌和阿斯蘭是不可能做到的。

  煌感到一陣茫然的空虛。

  我們究意想守住什麼?不願意放棄戰爭的人們,救起了又如何?如此救起的人,還會為了報復又向攻擊自己的人開火。這樣是永遠沒完沒了的,何不乾脆讓他們殺個痛快?

  而現在竟然在向自己剛才保護的人開火的我,又有什麼好指望的——?

  ——那就去殺個痛快好了!既然這麼喜歡自相殘殺!

  回想起拉烏.魯.克魯澤的咆哮,煌幾乎要絕望了。那就是人類真正的期望嗎?

  倘若人類的存在本身就是邪惡的,那麼自己何必去保護……?

  〈『自由』、『正義』,回來!〉

  渥特菲德的聲音在呼叫。煌咬著唇。他們不歸艦,「永恆號」就不能撤退。兩人只好心有不甘地離開了這個宙域。

  派屈克仍在歌頌。

  〈——隨著這道光,就從這一天起,我等調整者將打開新人類的歷史,寫下燦爛輝煌的第一頁!〉

  可笑的是,在煌的眼裡,那架名為創世的武器,只是人類滅亡的保證罷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45 AM

PHASE 04

  「——對對對!對啦!真是,少跟我開玩笑!」

  撤離「殖民地」,總算擺脫敵軍追擊的月球艦隊,目前正在碎石帶後方集結。阿茲萊爾在「主天使號」艦橋上已和月球基地通話了好一陣子,語氣之差令人不敢恭維。

  好慘哪——不知怎的,旁觀者般的感想在娜達爾心中升起。看著殘破不堪的僚艦,破損的「攻擊刃」一一被收容。再聽著艦內、甚至是艦艇間交換的通話內容。都是絕望。

  戰爭會結束——憑藉著如此天真的希望而染指核彈,原來是錯的。這個算盤從一開始就打錯了。娜達爾以前求總是深信,為求勝而不擇手段是必然的,還為此動輒和長官對立,如今真的這麼做了,她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是錯的。

  龐大的力量,就要更龐大的力量才能對抗,這是必然的。既然我方不擇手段,對方當然也無庸顧忌。曾被中子干擾器所限制的屠殺行為——封鎖已然解除,人類將會妄行到什麼地步——?

  「——還不都是你們這些高層莫衷一是、胡搞亂搞拖成這樣!」

  阿茲萊爾站在通訊席旁破口大罵,近在一旁的芙蕾嚇得縮在椅子上。

  「艦長,『邱吉爾』請求救援。」

  一名乘員轉過來對娜達爾說,「邱吉爾號」雖然勉強航行至此,但輪機部受到損傷,看來是維修不及才求援的。

  「好,回覆說我們馬上趕去!位置是——」

  娜達爾還沒說完,通訊席突然丟下來一聲咆哮:

  「喂,妳在開什麼玩笑!」

  這話來得唐突粗魯,娜達爾半帶怒意又驚愕地抬頭看去。阿茲萊爾胡亂拔掉對講機,很沒教養的叫著:

  「救援?這艘戰艘幹嘛要做那種事!」

  「阿茲萊爾理事,可是……?」

  全身而退的戰艦不多。要是「主天使號」不趕過,「邱吉爾號」就只能坐以待斃。當然,娜達爾也找不出非去救援不可的理由。但見阿茲萊爾憤怒的睜大了眼,衝著她大喝一聲:

  「沒事的船馬上要做第二次總攻擊!管什麼救援?快點補給整備啦!」

  ——什麼……?

  不只是娜達爾,眾乘員們都為這番話給怔住了。

  「什麼總攻擊……怎麼可以!這是蠻幹!」

  娜達爾簡直不敢相信,不由自主的站起身向阿茲萊爾質問道:

  「我軍現在蒙受多麼慘重的傷亡,阿茲萊爾理事,您總不會不明白吧?」

  艦隊傷亡已逾半數,無法自由行動的戰艦更不在少數。MS隊也——那三架「G」雖然平安歸艦——在那令人驚恐的一擊與其後的掃蕩中大量折損,縱有返航的,也全都帶著明顯的損壞:駕駛員不是負傷就是受到精神打擊,無論是人或物都已不堪使用。在這種狀態下還要命令命軍再度進攻,怎麼想都不是明智之舉。

  阿茲萊爾卻以更粗暴的口吻叫著:

  「月球總部馬上就會派增援和補給過來!」

  他從通訊席下來,往自己的座住移動,滿不在乎的繼續說:

  「真要說起來,我們哪有那個閒工夫等他們慢慢來啊!」

  見他一副巴不得立刻展開攻勢的樣子,娜達爾簡直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這個人在胡說什麼?再次攻擊?難道要我們衝向那架新型武器任憑宰割?那種自殺的行為有什麼意義?

  但阿茲萊爾卻反唇相譏。

  「妳才是!不了解狀況的是妳吧!胡說什麼東西!」

  像一個發脾氣的小孩,他激動地反覆比著「殖民地」的方向。

  「——妳要留著那玩意在那種地方?他們還敢說『自然人的野蠻核武』!」

  他伸手抓住椅背,停住自己因慣性而打轉的身體,然後操作起儀表板來。那架兵器的示意圖出現在畫面上,瞄準鏡的角度是可以任意調整的。

  「要是讓它瞄準了地球——!」

  這話令娜達爾背脊一寒。她一直不自覺地將那種恐怖的可能性排除於思考之外。

  「——那些傢伙搞這種天殺的兵器才叫野蠻吧!而且誰敢說他們不會哪天對準了地球發射?等它發射就太遲了!」

  娜達爾總算明白他的失態從何而來。她原本認定「殖民地」是不會向地球開火的,因為對他們而言,那也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大地啊!可是,萬一調整者們已經找到方法,得以完全自給自足時——?

  到那時,朝向地球的那面鏡子,將成為最嚴重的威脅。

  在愕然呆立的娜達爾身後,遲遲等不到救援的「丘吉爾」終於起火,從輪機部開始爆炸。

  阿茲萊爾卻看也沒看它一眼,而是怒氣沖沖地瞪著娜達爾,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給那些傢伙時間去製造那玩意兒的,還不都是你們這些軍人!」

  極其幼稚的推卸責任。娜達爾卻還是反射性地全身一僵;的確——軍方至今確實沒有太多建樹。這份無力感又引發出一股不合理的罪惡感。

  「我管他蠻幹還是什麼,反正那東西跟『殖民地』——我一定要它們完蛋!」

  阿茲萊爾放言道。

  「——在地球被攻擊之前……!」

  娜達爾下意識的緊握雙拳。

  他說的對—不能任由地球遭到攻擊。他們是軍人,地球是多麼不可或缺的存在,就算得為了它而捨身,也要勇往直前。

  同樣停泊在離「殖民地」稍遠的碎石帶後方,「大天使號」、「永恆號」和「草薙號」正為補給與整備忙得不可開交。扎夫特或聯合軍幾時會再次開動,誰也不敢說。

  〈——它發射的伽瑪射線。〉

  煌和阿斯蘭進入「永恆號」的艦橋時,「草薙號」的愛莉卡.西蒙斯」正在就現有資料解說「創世紀」的相關訊息。

  〈——在射線源製造核爆,然後直接使產生出來的能量同調化;換個說法,就是一具重量級的伽瑪雷射砲。〉

  艦橋上除了拉克絲和渥特菲德等人外,卡佳里和瑪琉也來了。愛莉卡沉吟了一會兒,繼續說:

  〈若是射向地球……強烈的能源輻射會燒毀地表全土,所有生物將無一倖免……〉

  這個可能性令眾人為之屏息。總不至於吧——的念頭先在腦中浮起,瑪琉不由得轉過頭去,求救也似的看著渥特菲德。

  「……你覺得可能嗎?——向地球發射?」

  渥特菲德沉著臉答道:

  「擁有強大的遠距離毀滅性武器,本來的目的只在於嚇阻吧……?」

  還沒來得及因這句話感到放心,他又接著說:

  「——不過既然核彈跟那玩意都已經發射了……」

  煌來到拉克絲身旁,發現她一直默不作聲,只是臉色蒼白。

  渥特菲德語調輕鬆的說:

  「依我看,兩邊都沒有什麼好顧慮了吧……」

  在一陣戰慄的同時,另一股不可置信的思緒也籠上眾人心頭。燒光地球上所有的生命……調整者們本應擁有卓越的思考,照理是不該做出這等愚蠢行為的。對他們而言,地球同樣是母星,一旦消滅便無可替代,況且若是缺少了地球的物資,「殖民地」也無法生存;就算撇開這些事實不談,地球上還有數億人類和更多不計其數的生物,他們忍心做出在一瞬間盡數燒光的暴行嗎?

  渥特菲德卻是異常冷靜。

  「在戰場上……第一次開槍殺人時,我還會發抖呢……」

  乍聽之下毫無干係的一句話,引得煌等人不解,之後才恍然大悟。

  「——可是他們說『馬上就會習慣了』……確實是馬上就習慣了……」

  煌也是這樣的。第一次坐進MS時還怕得不得了,但很快就習於扣下扳機了,也忘了準星另一頭坐的人和自己一樣是血肉之驅。直到現在聽見渥特菲德說自己是狂戰士——

  「你意思是——槍砲的按鈕,跟核彈的按鈕一樣?」

  瑪琉僵澀地問道,渥特菲德聳聳肩。

  「——不一樣嗎?」

  被他這樣反問,瑪琉鐵青著臉不語。

  「……人是很容易適應的,戰爭——還有自相殘殺。」

  渥特菲德冰冷地說完,抿緊了嘴不再開口。阿斯蘭滿面愁苦的別過臉去,煌也困在自己的晦暗思緒裡。

  妒忌、仇恨、互相殘殺——習於這些行為的「人」,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然而,對這一切感到厭惡的自己,卻也同樣因憎恨而廝殺著。

  「製造戰爭的是兵器呢……?」

  一直悶悶不語的拉克絲,滿懷悲傷的喃喃道:

  「——還是人的心……?」

  有罪的是被施放的兵器——抑或是按下按鈕的那隻手。

  為憎恨所驅使而企求更多死亡的心,以及醒悟後終於厭棄死亡的心……哪一種才是人的本質?

  煌也不敢肯定。越是自,越添迷惘。但有一件事是無庸置疑的。

  「核彈也好,那道光也好,我們絕不能讓它們互相射擊……」

  聽見他靜靜的如是說,渥特菲德轉向他,瑪琉也抬起頭來。

  「——否則,一切就真的太遲了……」

  「人」存在的本質,縱使非善——他仍想要守護。他要做自己能做也想做的事。僅此而已。

  假使煌是父親傾注了人類智慧而創造出來的結晶,是最完美的調整者,那麼——他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天而生的。

  聽著煌的話,阿斯蘭和卡佳里都深深點頭。

  「是啊……」

  煌也向他們一點頭,再望向拉克絲,心中卻是一驚。因為他發現,她凝視自己的眼神中,竟然有著極度的不安。

  「反射鏡區塊的更換呢?」

  派屈克.薩拉問道,副官回答「大約還要一小時」。「創世紀」的一次反射鏡會被發射時的射線一併燒灼,用過一次就不得不丟棄,等於是消耗品。直到換上新的反射鏡為止,「創世紀」都無法發射,幾乎可說是它唯一的弱點。

  其實,「創世紀」本來並不是為軍事目的而開發的。自有「Evidence01」以來,「殖民地」便對宇宙探索——即太陽系以外的星際航行十分關注,因此開戰前便訂下恆星際的探索計劃,而「創世紀」則是該計劃下興建的工程之一。這種名為太陽風帆系統的助航法,是以鏡面做為帆,承受光的壓力而推進;就像小帆船在迎風時便能滅輕吃水量一樣。運用這套方法,探索船不再需要複雜的推進系統,也能節省大量燃料,只要朝著外太空持續發射光能,打在探索船的風帆上即可。此外,由於這種光能是同調後的產物(同雷射),因此也像X光一樣,波長越短越理想。

  換而言之,「創世紀」的前身是一座送光裝置,用來取代風,吃送太空船離開地球、遠度星海。而今被用於軍事目的,成為朝向地球的死亡之光,人類的夢想也就此化成死神的工具。

  但在這位全調整者的代表臉上,看不到一絲因它而起的猶豫。

  「叫他們快點。」

  派屈克淡淡下令道,再瞥向身後的拉烏.魯.克魯澤。

  「地球軍的動靜?」

  「目前還沒有。」

  拉烏的回答引得派屈克冷笑起來。

  「哼……也不回月球基地,還在死撐嗎?」

  「我看他們也豁出去了吧……在看見那股威力後。對方可能在等待補給和增援——要我們去解決他們嗎?」

  「不用麻煩,第二發就能結束一切了。」

  派屈克滿足的答道。

  「——我們贏定了……」

  派屈克回想起這段漫長的鬥爭史。在地球上蒙受無謂的迫害;逃進宇宙後,仍要忍受理事國的專橫;而後是「血腥情人節」——無疑的,他們一直是遭受虐殺的一方。比一個劣於自己的種族虐殺。

  「這麼說,是瞄準地球……?」

  身後傳來拉烏的輕語聲。這個總在他耳邊竊竊囁語的黑暗之聲,每每將他推向誘惑。

  「——除非他們沒了月球基地還想反抗。」

  有如上了鉤一樣,派屈克答道。

  是啊,攻擊地球有什麼不對?是那幫人先攻擊我們的。「尤尼烏斯7號」——我們的大地——我的妻子。地球的一切都讓給他們了,但「殖民地」是我們的啊!他們連這僅有的一點都要奪走,那就嘗嘗同樣的苦頭吧!該懲罰他們的正是我們,誰教他們膽敢忤逆、甚至不斷虐殺一個優於自己的種族。

  既然沒有神——是的,那麼當然,這個角色就得由我們來扮演……?

  愛莎莉亞正和副手們在總部內的通道上邊走邊談話。伊薩克認出是母親,便停下了腳步。

  她也注意到兒子,於是將手上的文件交給副手,帶著俐落的笑容走向伊薩克。

  「伊薩克。」

  「母親……妳一直在這裡?」

  伊薩克有些心神不寧的說。

  「是呀,現在是關鍵時刻嘛!」

  母親點點頭。伊薩克其實有話想問她,不過還沒開口,對方就先提起了。

  「『創世紀』馬上就要做第二次的發射了。」

  伊薩克心頭一緊,他想問的正是這個。

  ——這麼說來,上頭的人還打算再攻擊一次?

  在近距離下看見的「創世紀」威力,伊薩克至今仍然難以置信。

  為什麼他們沒有發覺?那跟地球軍對「波亞茲」做的事情不是一樣嗎?

  母親的下一句話,卻讓他無言以對。

  「——這麼一來,這段漫長的戰爭總算能結束了。」

  「啊……」

  戰爭結束——為了這個目的,伊薩克等人一路奮戰,也賠上許多戰友們的生命。若是第二發能夠終止這一切——

  那麼尼可、米蓋爾和阿迪司艦長他們,就不會死得毫無價值了——所以,不管用任何手段,他們都非得守住「殖民地」、終結這場戰爭不可。伊薩克只好把心底想說的話吞回肚裡去。

  愛莎莉亞並沒有察覺兒子的心思,仍舊慈愛的微笑著。

  「這樣連番作戰,你一定累了,再撐一下吧!」

  「好……」

  「未來是屬於我們的呀!」

  聽見這話的一瞬間,迪安卡的臉、「正義」和「自由」為搶救「殖民地」而趕來的英姿忽地在腦中浮現,令伊薩克的心底感到一陣痛楚。一抹抑不住的焦慮同時湧現,終於讓他下定決心——至少,他總能儘量地……

  「那……母親,第二發的目標是……」

  但在這時,在一旁停下了腳步等待的副手們悄聲催促,愛莎莉亞只好趕緊把要交待兒子的事情說完。

  「好了,不要太勉強——我會把你的部隊調到後方。」

  後面半句是在伊薩克的耳邊輕聲說的,他差點沒意會過來。

  「母親?」

  眼見兒子以責難的眼神看著自己,愛莎莉亞又壓低了聲音繼續說:

  「戰後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呢!」

  伊薩克呆了一下,任母親輕快地在自己的臉頰上一咇,便見她走遠了。

  ——我一路奮戰,為的並不是那個……!

  想到這裡,伊薩克心中一驚。其實當初從軍,自己巴望的不就是往上爬、出人頭地嗎?曾幾何時,他竟然沒有心思去想這回事,反而隱約覺得,有別的更重要的事佔據了他的腦子。

  況且——伊薩克煩燥的想著——要較勁的阿斯蘭和愛敲邊鼓的迪安卡都不在了,就算我再怎麼出人頭地,也沒什麼樂趣了啊!

  ——再說,現在就想戰後的事,未免太早了。

  剛才的焦慮又回到伊薩克心中。他只得甩甩頭,努力否定那個可能性。

  ——怎麼可能,那面鏡子怎麼可能會瞄向地球。

  我們應該不至於那樣愚蠢才是——

  〈「創世紀」無法連射,可說是茌一的救贖——〉

  眾人還在「永恆號」的艦橋上聆聽愛莉卡.西蒙斯的後續報告。顯示在戰略圖板上的「創世紀」,由一個大型鏡面和具相對的小型圓錐狀鏡區塊構成。後者正在閃爍。

  〈——我想,每擊發一次,這裡的鏡面恐怕都得換新吧!〉

  「但主有體有PS裝甲——前方又有『雅金.杜威』和重重防衛線……地球軍雖然也卯足了全力攻來,還是難啊!」

  渥特菲德苦澀地低聲說。

  「第二發會瞄準月球呢——還是……」

  煌又打了一個寒顫。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兒,搞不好地球滅亡的倒數計時已經開始了。

  「——地球軍還會發動核子攻擊吧?」

  煌喃喃道,瑪琉點頭。

  「是啊……」

  「殖民地」或地球——現在的狀況,竟像在比誰先滅亡似的;是地球軍艦先向「殖民地」發射核彈,還是換妥鏡面區塊的「創世紀」會先射向地球——

  這時,「大天使號」傳來通訊。

  〈地球軍艦隊開始進攻!〉

  眾人猛然抬起臉。

  ——終於開始了……!

  渥特菲德鄭重發出號令:

  「全艦準備出擊!」

  三艘戰艦同時開始響起警報,將這道命令傳達出去。煌等人準備前往MS甲板,卡佳里和瑪琉也要回到自己的母艦,一行人便往電梯去。這時,他們身後有個聲音。

  「煌……」

  煌回過頭,見是拉克絲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追上來,便向阿斯蘭看了一眼。於是阿斯蘭也像意會似的點點頭,關上電梯的門,將煌留了下來。

  「這個……」

  拉克絲從她白皙的手指脫下戒指,交給了煌。煌疑惑地接過。那是個雕工細巧、閃耀著銀光的精緻戒指。

  「這……可是,這是很重的東西,不是嗎?」

  煌想要還給她,卻見她搖搖頭,用雙手覆上他拿著戒指的手。粉紅色的頭髮在那張雪白的臉龐周圍飄逸。

  「就是因為重要,才要託你保管呀!」

  這番話裡蘊藏的意念,令煌驚訝地端詳起拉克絲的表情。

  ——原來她注意到了,注意到煌的覺悟。

  電梯回來了,他們一起進去。當門關上,拉克絲不發一語,只是用那雙清澈美麗的眼睛凝視著煌。

  「謝謝……」

  煌收下戒指,正要從再次開啟的電梯門出去時,拉克絲又彷彿言猶未止的說:

  「請你要回來呀。」

  她的眼中閃動著淚光,無助的神情亦不復見往日笑容。

  「——回到我的身邊……」

  這充滿感情的聲音深深打進煌的心底,他不禁出神地看著她的臉。好美——他如是想著。

  「嗯……」

  他轉過身,在拉克絲光滑雪白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妳也要多小心。」

  說完,他毅然掉頭而去。

  「煌……」

  清亮的呼聲從身後追上來,但他沒再回顧。

  他想,他願意守護釦此美好的人們,還有他們的未來。

  所以——就用上這條性命吧……

  不可思議的使命感,此刻正驅策著煌向前。

  出了電梯,阿斯蘭沿著走道前進,感覺身旁的卡佳里正目不轉睛地看自己,便朝她微微一笑。

  「幹嘛?」

  「……沒有。」

  卡佳里也笑了笑,坦然自得地轉回去面向前方。

  「這次我也會出動,開那架『嫣紅攻擊鋼彈』。」

  她接上這兩句,阿斯蘭聽完時還沒多想,愣了一下才明白,頓時驚訝的轉過臉看著她。他知道「嫣紅攻擊鋼彈」是卡佳里的座機,但沒想過她竟要在這種局勢下出擊。

  「拜啦!」

  沒發覺他的疑惑,卡佳里瀟灑的舉手道別,便要往艦上甲板移去。

  「等、等一下,卡佳里!」

  阿斯蘭緊張的留住她,她卻一臉詫異。

  「幹嘛?」

  「還問『幹嘛』……出動?『嫣紅攻擊鋼彈』?」

  見他一臉倉皇,卡佳里以為他嫌自己不夠格,於是氣呼呼的瞪他。

  「怎麼嘛!你不也看到?我的技術比M1那些人還好耶!」

  「不是……可是!」

  的確,卡佳里從在歐普時就接受過完整的軍事訓練,而且她本身的性向也較適合駕駛戰鬥機和MS。不過阿斯蘭問的可不是這種事。

  卡佳里看著阿斯蘭的檢,大概是看出他的心思。只見她嘆口氣,然後直視他的雙眼。

  「能做的事……還有期望的和該做的事——大家不都一樣嗎?」

  她仍像平當那樣,眼神認真得教人不知所措。

  「你有、煌有、拉克絲有——我也有啊!」

  「卡佳里……」

  阿斯蘭明白她想說什麼,但姑且不論她的戰鬥技能如何,而留在艦裡也未必就一定能活下來,阿斯蘭還是明顯怠筧到自己私心底在抗拒她的出擊;那種抗拒是非理性的,卡佳里仍繼續說道:

  「有時就算上了前線也無濟於事。——可是,現在是有這個必要,對吧?」

  就像她說的,此刻是能多一架便多一分戰力的局面。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仍免不了有些不安。卻見卡佳里抬頭看著自己,苦笑道:

  「別擺這種臉,跟我比起來,你的問題才大呢!」

  「啊?」

  突然被她回敬一槍,阿斯蘭愣住了。卡佳里彷彿不悅地瞪著他,好一會兒才低聲咕噥道:

  「……我不會讓你死的。」

  阿斯蘭覺得自己的內心好像被人給看透了一樣,開始發慌起來。

  「卡佳里……」

  「還有那傢伙——說不定是我弟……」

  「……『弟弟』?」

  是說煌吧。阿斯蘭已經聽說了他們兩人的出身,卻還是忍俊不住。

  「不是『哥哥』啊?」

  卡佳里立刻兇起來反駁:

  「不可能!那傢伙是弟弟啦!」

  「……也是啦!」

  在卡佳里眼裡,煌大概比她更不可靠吧。雖然在阿斯蘭看來,他們兩個在某些地方還滿像的……

  同時,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受到這對奇妙仕的雙胞胎啟發,頓覺滿心感慨。而今,卡佳里又一次用她坦誠而率真的心露,洗去了阿斯蘭胸中鬱塞的苦澀思緒。

  他伸出雙臂,摟過卡佳里的身體。

  「呃……」

  卡佳里有些迷惘。阿斯蘭強而有力的抱著她,在她的耳邊悄聲說:

  「……能認識妳真好。」

  「阿斯蘭……」

  她紅著臉抬起頭,比平常看來多了好幾分女孩味。見阿斯蘭湊近臉,她一時嚇得睜大眼睛,隨即緊緊閉上。生硬地,兩人的唇疊在一起。卡佳里的手抓在阿斯蘭的袖子上,不自覺地微微用力,像是想牽繫住彼此似的。那種觸感惹人憐愛。

  「——我來保護妳……」

  溫柔地,阿斯蘭向她輕語。

  地球軍艦隊已向「雅金.杜威」開去,正持續拉近。

  「雅金.杜威」和「波亞茲」一樣,都是以整個小行星為基礎建設而成。就在正面呈Y字型的宇宙要塞後方,巨大的鏡面在太陽光照射下發亮。

  地球軍艦隊以鏡面為目標逼近。扎夫特軍也已在「雅金.杜威』前方佈下陣型,不容敵人越雷池一步。兩軍之間的距離漸漸縮餖,終於在戰艦的砲門下點燃戰火。

  各艦陸續飛出MS和MA。「主天使號」也照樣出動了「瘟神鋼彈」、「侵略鋼彈」與「禁斷鋼彈」。

  「大天使號」的艦橋上,賽伊即時回報。

  「兩軍開始戰鬥。」

  他們的三艘戰艦也正航血戰鬥宙域。遠方已可瞥見交錯互射的光束和不時浮現的爆炸,霓虹般的光景竟有幾分美麗。聲音與熱量雖無法在真中傳導,但在火光照亮冰冷空間的那一刻任誰都能感知,每一次都意味著生命的消逝。

  「——又是『創世紀』又是核彈的,要怎麼邊打邊擋啊!」

  坐在「暴風鋼彈」駕駛艙裡等待出擊的迪安卡,對著米蕾莉亞一個勁兒的發騷。米蕾莉亞悻悻地回了一句〈那就別去啊?〉,便兀地關掉了通訊。

  「啊?喂……」

  吃了這麼大的一記閉門羹,迪安卡惶恐了起來,但見螢幕上又亮起來,米蕾莉亞半低著頭出現。

  〈——我亂說的啦,對不起……」

  迪安卡鬆了一口氣,但見少女也沒正眼看他,只是語調生澀的悄聲說:

  〈……你要保重。〉

  迪安卡不禁定眼打量起她的表情,嘴角難掩笑意。

  「……謝啦!」

  聽他沉聲應道,米蕾莉亞也抬起眼。

  他們四目相視了短短兩、三秒,然後幾乎同時關上通訊。

  ——大約同時,本應待在艦橋上的瑪琉來到了機庫,驚見「攻擊鋼彈」的駕駛艙門已經關閉,她急忙趕過去。大概是注意到她來了,艙門又打開,便見穆摘下頭盔跳了出來。瑪琉呼了一口氣,朝他伸出手,讓穆抓著將她拉近。

  「——還以為趕不上了。」

  瑪琉靠過去細聲道,穆苦笑。

  「什麼呀,傻瓜……」

  瑪琉也向他笑笑,卻怎麼樣也笑不開。

  ——我在怕什麼呀,這個人沒問題的,他每次都會回來的。

  然而,那股莫名的不安還是緊緊縛住心頭。以前明明都是自己一個人走過來的——但如今,她已經無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

  穆輕輕梳著她的頭髮,微笑著像在哄她。

  「別擔心……我很就會回來的。帶著勝利回來。」

  說完連自己都覺得做作的話,穆抱過瑪琉的身體,扳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深情的擁吻中,瑪琉仍在心底不斷的祈禱。

  ——回來,回到這兒,回到我身邊……」

  求求你,一定要回來,一定……

  煌離開空中走道,往「自由鋼彈」靠,正和同樣飛向「正義鋼彈」的阿斯蘭眼神相對。兩人互相一點頭,交換了示意後,便各自進入駕駛艙。啟動機體時,煌按了按駕駛裝的胸口;掛著鍊子的戒指正懸在那兒,隔著襯衣摸起來硬硬的。

  不久,MS隊的出動指令下來了。「攻擊鋼彈」、「暴風鋼彈」和「嫣紅攻擊鋼彈」等機紛紛自各艦躍出。

  〈阿斯蘭.薩拉,「正義鋼彈」出動!〉

  「正義鋼彈」在眼前起飛後,煌也繼而走上彈射跑道。

  這會是最後一戰吧——

  他隱約這麼想著,失敗是不允許的。他們若在此戰敗下陣去,人類會滅亡,在歷史上永遠不會有明天的記述。

  「——煌.大和,『自由鋼彈』出動!」

  瞬間加速,隨之而來的彈射重力,乘著這股熟悉的感覺,煌躍向那片戰火頻仍的宇宙。

  「瞄準鏡區塊即將更換完畢!」

  在「雅金.杜威」司令室裡聽到這個等待已久的報告,派屈克.薩拉站起身。

  「輸入目標點——月球,托勒密,地球軍基地!」

  派屈克朗聲下令,操作員一面開始輸入座標。

  「——開始輸入目標點,座標,月表托勒密隕石坑……」

  「那幫人的增援艦隊位置是?」

  「綠α5標號2!」

  派屈克的臉上浮現勝券在握的笑容。

  「我們贏定了。你們這些自然人……」

  但在這時,一名操作員報出危機。

  「第七宙域正被突破!」

  派屈克只覺對友軍的窩囊感到滿心不耐。

  ——搞什麼!這點程度的艦隊和MS竟然也打不過!

  勝利明明就在眼前。勝負立見的關鍵時刻就要利了!

  「馬上就好了!叫他們撐下去!」

  聽見派屈克的怒喝,身後的拉烏有了反應。

  「那麼,我也出動吧!」

  點頭答應了拉烏的請求,見他轉身就要離開,派屈克忽又眼神一冷。

  「克魯澤,不准再失敗了。」

  拉烏停下腳步,只是半轉過臉。不管他此刻臉上浮現的時何種表情,在銀色的面罩下都難以窺測。

  「——討伐『永恆號』失敗的責任由你來負,不准再讓那些傢伙攻擊『殖民地』!」

  向來號稱務遂行率最高的克魯澤隊,繼追擊「大天使號」失敗以來,不知怎地竟一直失常。面對這樣的指責。拉克絲卻幾乎沒做任何回應,兀地開口又好像另有所思似的。

  「……就算要殺了阿斯蘭,也可以嗎?」

  那一刻,派屈克顯得心意動搖。「永恆號」的勢力也包含阿斯蘭——他的兒子。但他立刻斂起表情,握緊了拳頭答道:

  「無所謂……!」

  拉烏輕笑一聲。

  「收到……那我告辭了。」

  他轉身就走,司令室的門在身後關上。

  拉烏在駕駛員更衣室中,難得地穿上了駕駛裝。他吞下那些定期服用的藥,算是做完了出擊的準備。這種藥可以滅緩他無可避免的初期老化症狀。

  就快了,一切就要結束了——

  他竊笑出聲,在戴上手套前,注視起自己的雙手。

  ——對人類來說,今天將是末日……

  而主導這一切的,就是他的這雙手——誕生至今不過二十多年,上頭卻已經爬滿了深深淺淺的皺紋和老人斑,多麼老朽醜陋的這雙手啊!他對這副軀殼已經厭倦至極,不光是憎恨亞爾.達.福拉卡,更嫌惡自己身為人的複製品。如今藥物也完全無法阻擋衰老侵蝕他的全身,他甚至想,早知那時乾脆就跟那個男人一起燒掉算了。

  可是,那樣就無法撫平自己對人類的恨意了。他對日漸老化的身體連哄帶騙,就是為了克盡這份使命。等到宿願得償,他對這副軀殼就不再留戀了。真要說起來,在拉烏的眼中,人類的肉體本來就醜陋得不像話。

  機庫裡已有一架新型機和負責的技術官在等他。技術官似乎非常不支,因為他得將一架尚末充份測試的機體交出去。這也難怪,拉烏也是頭一次坐進這架機體,連模擬練習都沒做過;再加上這架機體裡裝載有扎夫特首次導入的特殊武器系統。

  「——我想您應該明白它的理論……」

  技術官跟著拉烏來到駕駛艙口,再三叮嚀。

  「對。」

  拉烏草率一點頭,俐落地啟動機體。

  「測試結果也顯示克魯澤隊長的資質可充分駕馭,我想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不過……」

  技術官還在那兒叨叨絮絮地說,拉烏簡短一聲「出動囉」,便逕自關上艙門。

  ZGMF-X13A「天帝」——從型號可以得知,它與「自由」和「正義」為同一系列;碩、胸部類似「自由」,背部則有狀似「命運-OO」的載具。右臂裝載著MA-M221審判式光束來福槍,甚體積比「自由」和「正義」的要大上許多。左臂則是MA-MV05A複合兵裝防盾系統,除了前端可伸出光劍外,同時還備有兩門能源砲。此外,圓形的背具周圍分佈著五個狀似砲口的突出物,看起來就像神像的背光一樣;另有六門與之相同的砲口,則裝備在機體的腰部。

  可是,這大型三座、小型八座、共計十一座的砲門都是被稱為「龍騎兵」——DisonnectedRapidArmamentGroupOverlookOperationNetworkSystem——「分離式統合控制高速機動兵裝群網絡系統」的一部分,不僅能脫離機體獨立活動,還能各自狙擊目標物。這和穆之前駕駛的「梅比烏斯.零式」上的線控式砲筒原理相同,只不過線控砲是有線式的,而「龍騎兵」系統則是無線式,也因此更能無所限制地進行全方位攻擊,要駕馭這套武器系統,得有極為桌越的空間辨試能力才行。

  「哼……我就用給你看。那個男的可以,我沒理由不行。」

  拉烏自言自語道。一想到穆,他便反射性的燃起競爭意識,或許是自幼接受的教育使然,也或許是將他和父親的身影重疊了——。真是可笑。他們的父親,明明跟拉烏是同一人。

  「我是拉烏.魯.克魯澤。『天帝』出動!」

  躍出閘門,眼前便是愚者們互相憎恨、彼此啃食的饗宴。掩不住的笑聲從拉烏的喉間發出,操縱著新的凶器,開始尋找起獵物。

  照這樣看來,擺脫這副無趣軀殼的日子終於到了。但他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死去。那些把他生成這副德性、害他只能以這般模樣生活在世上的人們,統統都得跟著陪葬不可。這是罪人們應得的報應。

  面對企盼已久的末日,拉烏只覺快意湧現,笑聲難歇——

  「『戈德菲』發射!」

  「主天使號」的四周正持續進行緊迫盯人的攻防戰。鑽過迎擊的「基恩」攀上地球軍艦艇,新距離擊潰了艦橋;「仄刃」在開火的同時衝鋒,被「席古」去了去路。地球軍抱著決死的心向「雅金.杜威」和那面發亮的鏡子挺進,但敵人也源源不絕的出現在前方橫阻,戰線似乎並沒有推進多少。

  就在這時——「創世紀」的內部儲匣出現詭異的光暈。

  頃刻間,強烈的光漩射出,貫穿黑暗向後方延展。

  「那是!」

  娜達爾倒抽了一口氣,全身僵硬。遲了一步——!

  「難道!——推測目標是?」

  像被某種可怕的預感所驅使。她朝CIC叫道。卻見乘員的應答聲和手勢都抖得厲害。

  「瞄準方位……應該是月球——托勒密隕石坑!」

  ——是聯合軍的月球基地……!

  螢幕畫面立刻映出月球,影像很快放大。——閃動的小光點四散後,一處隕石坑裡隨即升起了蕈狀雲。乘員們完全忘了呼吸,只能眼睜睜看著這段影像。距離相得如此遙遠,那朵雲卻是如此消晰、如此碩大,又如此安靜。爆炸揚起的細微沙塵,彷彿永遠不會消散似的。幾乎是一無所知的情況下,成千上萬的生命就此終結在那朵雲下。

  「——支援隊來電!」

  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的艦橋上,乘員倉皇嗆咳道:

  「——『剛才的攻擊令我艦隊損失半數』……!」

  「什麼……?」

  阿茲萊爾也錯愕得無法言語。由月球基地出發、正趕赴此區的援軍竟也隨基地成了「創世紀」的餌食。這下子沒有增援了——

  ——輸了……

  在渾身戰慄之餘,娜達爾卻隱約感到一絲解脫。至少這一發不是射地球的。與基地一同毀滅的同胞之死固然令人遺憾,但地球上數以億計的生命卻是無可取代的。如今失去了月球基地,地球再也無法繼續進攻「殖民地」了。

  我們確實輸了……

  「『創世紀』已摧毀目標。」

  「雅金.杜威」司令室的螢幕早已被巨大的蕈狀云給佔滿。禮.結城緊抿著嘴唇,不發一語地凝視著那段影像。

  在那個隕石坑裡消逝的生命,恐怕比「波亞茲」更多吧,但這卻是戰略上不得不造成的犧牲。如今敵軍再度見識了這座兵器的威力,他們進軍宇宙的腳步也被阻斷,除了退兵已別無選擇,如此戰爭就結束了。

  結城正要放鬆雙肩的力道,耳邊卻傳來意外的命令。

  「快點更換反射鏡區塊!」

  派屈克.薩拉眉頭動也不動一下地說道。結城剎時一愣。

  ——難道還要再次發射?

  那麼,下次要朝——?

  「二號組件移往廢棄軌道,三號機已待命……」

  接獲派屈克的命令,「創世紀」旁再度展開更換作業。

  也對——結城不禁對自己的淺慮感到好笑。「創世紀」當然應該保持在隨時可擊發的狀態,否則就失去了它的威嚇性。至少眼下仍有戰鬥在進行著,雖說戰況已近似掃蕩戰,卻也不能說是全無威脅。在敵軍正式投降前,我軍仍應做好萬全準備。

  是的,議長應該不至於真的向地球發射才對——

  「是——月球基地……?」

  坐在「正義鋼彈」的駕駛艙裡,阿斯蘭愕然喃喃道。

  第二發發射出去了,就這麼輕易地。

  再見到反射鏡的更換作業展開,他更驚訝。

  ——「殖民地」的勝利之勢已經很明顯了,它還要向誰發射?

  人類是容易習慣的動物。「創世紀」的按鈕與核彈按鈕意味著多少人的死傷,遲早會被按下按鈕的人遺忘。

  然而——這個按鈕的人,如今卻是自己的父親。阿斯蘭好後悔,恨自己那時為什麼沒能阻止他;早在他按下發射鈕之前——

  ——你還不能死。

  在上次回「殖民地」之前,煌是這麼說的——你和我都還不能死。因為我們仍肩負著非我們不可的使命。

  阿蘭蘭的心裡已經有數,煌當時所謂的使命,指的也許真真正正是這一次吧。由「殖民地」射出的死亡之光——身為發射者的兒子,他責無旁貸。

  ——我必須阻止父親……

  就算豁出這條性命也在所不惜——他暗暗下定決心。

  「丟了月球基地,地球軍只能撤退了呀——娜達爾!」

  瑪琉不由得對著窗外的「主天使號」呢喃。若是地球軍顯出撤軍的意願,「創世紀」應該就不會再發射了。可是,眼前的地球軍豈止未喪失戰意,甚至更像是被憎恨所激,竟然還在作戰。

  〈絕不能再任它擊發……!〉

  拉克絲的聲音聽來充滿了正氣。又聽得渥特菲跟著喊出關鍵性的一句:

  〈萬一讓它矛頭指向地球就完了!〉

  「自由鋼彈」與「正義鋼彈」已將「流星」裝備完成,開始向「創世紀」進攻。「自由鋼彈」發射的飛彈,同時令十數架扎夫特的MS失去戰鬥能力,而「正義鋼彈」也用「流星」前端的光束刀一揮而下,切去了戰艦的艦橋。

  首次上陣的卡佳里起初還有些生疏,但仍能以光束來福槍向來襲的一架「席古」還擊,並在擊中對方的肩部後成功脫身。「暴風鋼彈」則被兩架「攻擊刃」左右夾攻,怎麼甩也甩不開。

  〈等一下嘛!我們也是正要去收拾「創世紀」啊……〉

  迪安卡焦燥的呼叫,對方當然不可能理睬。無計可施之下,他只好拿手上的350mm砲擊管和94mm高能源收束火線來福槍擊毀兩機,繼續往前進。

  「創世紀」離他們還很遠。

  〈阿茲萊爾先生。〉

  一和「杜立德號」的沙扎藍德接上線,氣急敗壞的阿茲萊爾立刻吼道:

  「出動和平部隊!」

  被他借用了通訊裝置的芙蕾又在一旁嚇得蜷縮。娜達爾已經十分驚愕,下一句話卻更教她不敢相信。

  「——目標是『殖民地』群!」

  「理事……?」

  「把那些煩人的沙漏全給我打下來!一座也不要漏!」

  男子的臉上滿是仇恨狂暴的氣息,娜達爾一時只能怔怔看著。

  「——把『G』叫回來給我開路!」

  「不行!那樣就無法排除它對地球的威脅了!」

  娜達爾不假思索的反駁。

  「我們是要讓那架兵器——」

  這人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忘了這一波攻擊的目的?——娜達爾言辭中的怒火,卻被阿茲萊爾的歇斯里給硬生生打斷了。

  「對啦對啦唉呀!我的天啊!妳為什麼老是這麼囉嗦啊!真是夠了!」

  他大概早就把平常那副輕蔑而懷柔的語調丟到不知哪兒去了。阿茲萊爾聲嘶力竭的尖吼著,竟對著娜達爾掏出一把小型手槍。看見槍口就在自己的眼前晃,芙蕾倏地嚇白了臉,頓覺艦底的溫度下降了二、三度。

  這是什麼規矩——面對著槍口,娜達爾只覺得心底的憤怒遠大過恐怖。這是她的戰艦、她的艦橋,她竟然被這麼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男人拿槍威脅。

  「……拿這麼危險的東西出來,你是什麼居心?」

  娜達爾冷冷問道。

  「你該不會說是要劫艦吧」

  卻見阿茲萊爾回吼:

  「劫什麼艦!我本來就是下命令的人!」

  娜達爾愕然不語。

  「——順從我的命令是你們些人的工作耶!可是、為什麼妳、每一次、都要違抗我!」

  一架「攻擊刃」在窗外爆炸,將沉寂的艦照得白亮。這時,一名乘員怯生生的開口。

  「『杜立德』來電,『和平部隊已準備出擊』——」

  那人不知該向誰報告這個訊息,阿茲萊爾朝他怒斥道:

  「叫他們出動啊!——『禁斷鋼彈』、『侵略鋼彈』和『瘟神鋼彈』呢?」

  「呃、是!」

  阿茲萊爾驕傲地朝娜達爾睥睨。

  「就那玩意兒再囂張,只要『殖民地』完蛋,戰爭就結束了!」

  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的措辭卻令娜達爾脊背一寒。

  「況且!調整者全都是對地球的威脅啊!我們可是來消滅他們的!」

  「可是……」

  「最低限度的自軍損失,又能給敵人最大的損傷——戰爭不就是要這麼打嗎?」

  完全正確。娜達爾每天思索的,也正是這回事。

  ——軍隊需要受嚴格統轄、能儘速執行長官命令的士兵,也需要足以洞悉局勢、下達明確斷的指揮官。否則縱使得勝,部隊或戰艦也無法生還。

  她彷彿聽見自己的聲音錚錚響起。她也曾經這麼向長官諫言過,當時瑪琉是怎麼回應的?

  她說:我知道——知道,卻做不到……

  而今,和瑪琉一樣站在艦長的立場,娜達爾竟迷惘了。此刻,她應該儘速執行長官的命令,為了殺光所有的調整者而下令對「殖民地」進行核子攻擊;而眼前這個大權在握、將戰局引導至此的人物,就是那「眼界遠大、能明辨情勢並正確判斷的指揮官」嗎?

  看著「杜立德號」及其下數艘戰艦開始轉向,「和平部隊」接連出動,朝著懸浮在黑暗中的銀色沙漏飛去。

  ——妳一定能做個好艦長的……

  長官當時的笑容,彷彿腦中的咒縛,令娜達爾始終揮不去。

  「『主天使號』等艦轉向了!」

  報告聲初入耳時,瑪琉還以為地球軍終於要決定撤退了。沒想到對方行進的方向卻不是那樣。

  「——娜達爾?」

  只見「主天使號」及其僚艦離開了攻防戰正激烈的宙域,但他們輚去的方向,卻是那一群整齊地自轉的「殖民地」。

  〈可惡!是「殖民地」嗎——〉

  早一步察覺敵軍意圖的渥特菲德恨恨罵道。瑪琉立刻對著通訊器說道:

  「我們去追!『永恆號』與『草薙號』對付『創世紀』!」

  〈好!〉

  渥特菲德與奇薩卡不再多說,只是目送著「大天使號」轉向追往「主天使號」。

  ——同時,煌和MS戰友們也發現那數艘戰艦轉向,隨即望見由艦艇中出動的「梅比烏斯」。

  「——那支部隊!」

  和之前一樣,每一架「梅比烏斯」都裝載著核彈。地球軍眼見無法順利攻破「創世紀」,或許也為了報復月球基地遭毀,便打算一鼓作氣地直搗「殖民地」吧!

  〈想得美!〉

  阿斯蘭也揚聲叫道。「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駕著「流星」衝向那支核子部。「嫣紅攻擊鋼彈」和「暴風鋼彈」也隨之驚覺,立刻跟了上去。

  這時,伊薩克所屬的「殖民地」守備隊也在距離總部極近的宙域中捕捉到「梅比烏斯」機隊的行蹤。

  「敵機來了!散開!」

  伊薩克向他的部隊下令,率先衝進這支滿載核彈的MA陣形中。

  「朝『殖民地』發射的砲火,一發也不要放過!」

  他激昂地叫著,前方卻再次出現那三架難纏的MS。「瘟神鋼彈」的巨砲齊射,加上「禁斷鋼彈」的曲射光束砲,令蓋茲隊」不勝防,接二連三地中彈而退下陣去。伊薩克也連番朝「侵略鋼彈」發射光束,卻幾乎無法追上對方的機動性。就在這三架敵機左右阻撓之際,「梅比烏斯」也開始一一發射它們的核彈了。

  ——這次真的完了嗎……?

  伊薩克幾乎快要絕望,仍奮力想擺脫「侵略鋼彈」的糾纏。

  就在這時,從外圍飛來的機影令他不自禁投以歡欣的眼神。「自由鋼彈」和「正義鋼彈」一連用「流星」發射出數十枚飛彈,當場掃盡了所有衝向「殖民地」的核彈。

  然而,就在伊薩克為這一幕分心之際,劇烈的衝擊卻從後方猛然襲來。「侵略鋼彈」的破碎球結結實實的打中了「決鬥鋼彈」的背部。

  「唔……!」

  伊薩克被震得換不過氣,一時收不住被衝擊接飛出去的機體。眼看「侵略鋼彈」的砲口就要發出致命的一擊,此時卻有樣東西擊中了它。伊薩克向援護射擊的方向看去,瞥見那架再熟悉已極的機影——「暴風鋼彈」。

  「——迪安卡…!」

  但在這短短時間裡,第二波核彈又發射了。企圖阻止的「正義鋼彈」被手持彎鐮刀的「禁斷鋼彈」攔住了去路,逼得它只好應戰;但核彈群頓時從它眼前穿梭而過,直撲「殖民地」而去。這時,一架紅色的「攻擊鋼彈」追上去補了一發光束來福槍,成功造成了核彈的連續引爆。「正義鋼彈」轉為牽制態勢繼續應戰,那架紅色的機體則在它的掩護下確實地攔截核彈。

  「藍117標號5α發現『大天使號』!正在接近!」

  艦橋上仍處於阿茲萊爾持槍和娜達爾僵持不下的場面,「主天使號」的乘員仍王得不報出這個迫近中的威脅

  娜達爾朝窗外瞥了一眼,見「大天使號」剛發射了反光束爆雷,它的白色艦身正逐漸為之包覆。

  當初向他們勸降時,瑪琉斬釘截鐵地拒絕了。娜達爾原本覺得她的選擇愚蠢之至,也對那份頑強氣憤不已。現在,她卻覺得這個選擇變得理所當然。早從那時始,瑪琉或許就已經看見了娜達爾從不曾想見的這個趨勢吧。

  愚蠢的是他們,還是自己呢?想也不想地,盲從於上級的指示,一路作戰——

  「『大天使號』接近中,距離九OOO!」

  部下報告著,朝依舊對峙的兩位指揮官投以不安的眼神。「大天使號」已經啟動主砲和「勇者」,正往為和平部護航的「杜立德號」駛去。

  「好啦!要是懂了就快點做好妳的工作!」

  阿茲萊爾仍是那副輕蔑的語調,揮動著手中的槍命令道:

  「——不准讓『杜立德』被攻擊!開到前面去!你們在幹什麼!」

  「艦長……」

  乘員們不知該不該服從阿茲萊爾的命令,個個觀望著娜達爾的臉色。這位理事大人雖然高聲主張了自己的指揮權,但乘員們畢竟是娜達爾的下屬,隸屬於這個井然有序的指揮體系。不管他如何叫囂,士兵們對於違逆長官之事依然顯出抗拒的態度,也不習慣聽從他的命令。他們仍然期待著娜達爾的命令,而這個事實又加重了她的精神壓力。

  「攻擊呀!不開砲就是你們挨打了!」

  阿茲萊爾的吼聲,令乘員們的臉上開始浮現驚懼。

  「可惡……!」

  她做不到,她沒法背叛部下的信任——

  娜達爾立刻坐回艦長席,快語連聲地下達指令:

  「推力最大!回頭20度!發射反光束爆雷!」

  緊繃的氣氛瞬間舒絧,乘員們彷彿是跳起來似地執行起她的命令。

  「『戈德菲』瞄準!」

  「主天使號」切入「杜立德號」的前方,轉身面向「大天使號」。

  「——發射!」

  兩艘戰艦彷彿鏡射映像似的,同時向對方發射了主砲。「大天使號」的右舷主砲被能源波轟了去,「主天使號」的右舷也遭光束命中。劇烈的震撼襲向艦橋。娜達爾恨恨地想著。

  ——的確要結束了。就在「殖民地」被攻破之後;消滅了所有的敵對勢力之後——

  一切都會結束。

  然而——到那時,這世上還會有活著的人嗎……?

  聯合軍的「攻擊刃」捱過激戰,突破了第七宙域,繼續向「創世紀」挺進。機隊發動突擊時原有數十架機體,但在一番激戰過後,如今只剩三架。就在它們即將飛抵鏡面之際,三架機體竟同時被來自前後左右的光束給擊破了。那些駕駛員顯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因為那些光束看來像是從什麼也沒有的空間中擊發的。

  看著無端破碎的敵機,拉烏大笑起來。

  不准任何人來阻撓,末日馬上就要到了。

  眼界所及之處都流著憎恨的暗潮,捲入難以計數的生命在瞬間消逝。這是人類有史以來就無限反覆的行為,而今已演化成更洗練的形式。

  僅僅一次發射便能消滅整個行星的武——這是人類求善求美、發展智能後走到的終點。

  而手中的這架新型戰機,性能遠比拉烏料想的更棒。能駕駛如此完美的機體奔馳在這紀念性的一刻,或許自己真是上天的寵兒。——不對。

  拉烏不由自主地發出愉悅的笑聲。

  ——我才是神。是人類創造出來毀滅一切的破壞之神。

  「創世紀」馬上就要迎接它的第三次發射了。到那一刻,人們終將明白神意歸向何處。

  卡佳里等人仍在「殖民地」的最終防衛線附近奮戰不休,並且繼續狙擊和平部隊所發射的核彈。除了那三架怪異鋼彈外,聯合軍的「攻擊刃」部隊也集結至此,企圖瓦解門的阻撓。M1機隊趕來圍在「嫣紅攻擊鋼彈」的身旁,像是保護著讓它繼續擊落飛彈。這片宙域已化為殊死戰的戰場。這時,「攻擊刃」射出的光束貫穿了茱莉機,緊接著瑪由拉機也中彈了。

  看著眼前的爆炸,卡佳里哀嚎起來。

  「茱莉?——瑪由拉!」

  卡佳里的體內彷彿有某種東西迸發開來。悲憤已令她的大腦幾近沸騰,視線卻瞬間清晰銳化起來,彷周遭的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下。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鮮明感。超乎控制系統的極限,她讓「嫣紅攻擊鋼彈」突破了規格上的限制,同時閃避「攻擊刃」來自三方夾擊的光束後,即刻回身以精準的一槍射向其中一機,未及該機放射出爆炸火光,她的準星已在另一機鎖定。能以僅僅三發光束擊破三架「攻擊刃」,完全不像是新手——也不是自然人能辦到的駕駛技術。

  同時,「自由鋼彈」在「流星」的彈幕掩護下,也一一擊落核彈。「正義鋼彈」則展現過人的機動性,和「侵略鋼彈」纏鬥起來。

  在這個當兒,一個出其不意的攻擊向卡佳里直撲而去。是「禁斷鋼彈」發射的「兇鷲」。這種會半途改變軌道的光束速度極快,卡佳里非但遲於驚覺,連舉起盾牌擋禦的時間都沒有。

  完了——就在她寒毛直豎的剎那間,有個物體倏地擋在眼前。那是一架著盾裨的MS,適時地擋下了光束。

  一認出那架機體,卡佳里下意識倒抽了一口氣。她以為來救自己的是友機,不料竟是「決鬥鋼彈」。

  「咦……?」

  卡佳里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這架曾經敵對的扎夫特機彷彿理所當然似的擋在她面前,一面又向「禁斷鋼彈」連射光束來福槍。「暴風鋼彈」也及時飛來,極其自然地以對裝甲散彈砲援護它,兩機展現了絕佳的連動默契。「決鬥鋼彈」拔出光劍,從正面衝向「禁斷鋼彈」,後者也同時以磁軌砲和光束砲連番迎擊。敵不過如此猛烈而連續的火力,「決鬥鋼彈」的盾牌一下就被摧毀,如雨般的光束在機體上爆出烈火。

  「啊啊……!」

  卡佳里悲痛地喊著。但是——下一秒,卸去突擊護甲的「決鬥鋼彈」卻從滿身砲火中一躍而出,拔出第二把光劍迅雷不及掩耳地斬下,將「禁斷鋼彈」的大鐮刀連同雙臂一併砍斷,旋即衝進敵機的懷裡,以另一把光劍刺進駕駛艙。來自零距敵的攻擊,縱使是詭譎的能源偏向裝甲也無用武之地,「禁斷鋼彈」就在推進劑的引爆下化成了一團火球。

  「——夏尼?」

  目睹友機被烈燄吞噬,歐魯卡訝異地叫了一聲。

  倒不是為了「同袍」的死而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只是他沒想過他們也會是這種死法的。不,真要說起來,其實他連想像事物的能力都所剩無幾。

  他只是隱約而矇矓地想到,以後就不必再忍受那傢伙聽音樂時的嗓音了。他的耳機傳出的沙沙聲總是吵死人。

  眼前又是那架白MS。敵機的加長光刃大刀一揮,歐魯卡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間不容髮的攻防之勢,化成一股奔騰於體內的真實快感。

  我才不會像那傢伙一樣被幹掉。

  我還想多玩玩。放肆的破壞、殺戳,結果如何我才不在乎。一切都這麼有趣,幹嘛非住手不可?

  反正也沒別的事能做或想做,又沒別的地方想去——?

  這個念頭還沒離開腦子,由後方揮劍而來的「正義鋼彈」已將他的機體一斬為二。

  橫劈過駕駛艙的那道光,剎那間便蒸發了歐魯卡的身體。在最後那一刻,他甚至沒有察覺自己的死。

  「暴風鋼彈」接起兩具砲身,向地球軍的阿格曼儂級發射出對裝甲散彈砲。戰艦的輪機部被射穿,隨即在劇烈的火光中沉沒。「決鬥鋼彈」穿過「杜立德號」的對空砲火,將一枚榴彈射進艦橋部。「自由鋼彈」揮動著加長的光刃,「正義鋼彈」也發射飛彈,各自向可能載有核彈的地球軍艦艇攻去。

  與「大天使號」進行著激烈的互擊之餘,娜達爾在艦橋上莫名冷眼的看著這一切。在最後一艘僚艦沉沒時,只聽得阿茲萊爾淒慘哀嚎起來。

  事已至此,僅有的逆轉契機已不復存。「創世紀」卻依然毫髮無傷。

  他們真的輸了,輸得無庸置疑。

  娜達爾乾脆讓自己的心緒落個清淨。她想保護地球。但對「殖民地」發射核彈、屠殺非戢鬥人員的一般平民又有什麼意義?那麼做根本不可能守符住地球。只要「創世紀」存在,他們就無法保障地球免受射擊。

  這種攻擊沒有意義。只是阿茲萊爾等人不肯接受敗局,才自私地「堅持戰勝」而佈局至此罷了。早知如此,還不如讓那些和平部開進「創世紀」。

  娜達爾仍然願不承認。包括自己深信至今的種種竟成為不堪信任的事物,還有他們已沒有任何手段足以保護地球。她也不想承認——

  瑪琉是對的,而自己一直都錯了——

  穆的「攻擊鋼彈」來到了「雅金.杜威」前方的戰鬥宙域。他也注意到核彈部隊開往「殖民地」,卻有另一個動靜令他不得不分心。他在這一帶清楚感覺到拉烏.魯.克魯澤的存在。

  「果然來了……克魯澤!」

  仍舊是那股難以形容的不自在感——他也說不上理由。或許是某種血緣相近者的相互呼應吧。

  「克魯澤!」

  那種感覺是從一架前未見過的機體散發出來。看起來和「自由鋼彈」是同系統的。銀白生輝的機體背後,有一組邊緣近似放射狀的圓形背具。一定是扎夫特的新機種。穆向它發射來福槍,對方閃避,同時好像從背後釋放出什麼。

  仍打算繼續狙擊的穆,忽然像是感覺到什麼。彷彿有個來自全方位的冰冷眼神注視著他,令他倍感壓迫。

  ——而那種冰冷感卻又像個烙印。一竄上脊背,他就反射性的移動了機身。說時遲那時快,一道光束立刻掃過「攻擊鋼彈」前一杪才待過的空間;但眼前的拉烏看起來卻像是毫無動靜。

  才剛意識到這一點,同樣的砲擊又接連向穆射去,根本摸不清來自哪個方向。穆此時的反射神經幾乎像煌一樣敏銳,奮力地躲開了這一波連射。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穆一面還擊,一面向拉烏大吼道。——核彈,還有「創世紀」。兩者都是拉烏為人類準備好的滅亡程序。

  〈不是我!〉

  通訊機裡傳來拉烏驕傲的叫聲。

  〈這是人類的夢想!人類的願望!——人類的罪孽!〉

  拉烏的機體再次分離出那種特殊武裝。穆已經察覺,那種武器和自己以前操控的「線控砲筒」是相同類型的。能自全方位發射的光束,無疑是更驚悚的威脅。興一般彈頭不同,光束幾乎是在施放的同時就擄獲目標物,要提前識破簡直不可能,宇宙空間的漆黑,又令那些分離式的高速機動兵器難以用肉眼辨識。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不明究理的被擊破了。然而,穆卻像是被神奇的直覺所驅使,又以乎自然人水準的俟捷性,操控「攻擊鋼彈」一次又一次避開了那些射線。這種奇妙的直覺可說是穆與生俱來的天賦,也是承襲自父親的血緣,拉烏之所以能在調整者的世界裡表現得像他們一樣,這項特質正是原因之一。

  可是這種能力仍然有限。那些特殊武裝每佈展一次,拉烏的射擊就更精準,最後終於射中「攻擊鋼彈」的光束來福槍。

  「嘖……!」

  穆暗啐一口,拔出光劍向敵機衝去。

  〈比別人更強……領先其他人……站得比別人更高——!競爭、嫉妒、仇恨,最後就是互相吞噬!〉

  拉烏的這番揶揄,引得穆再次怒喝。

  「那是你的歪理!別以為事情都——!」

  〈已經太遲了,穆。我就是那個結果!所以我知道!〉

  穆的光刃連番向他劈去,卻見拉烏一一擋開,繼而也從盾牌中伸出光劍,朝穆砍去。

  〈——被自己培育出來的黑暗所吞噬,就是人類的滅亡啊!〉

  到頭來——他說的自己?還是朝向地球的那面鏡子?

  滅亡,真是「人」這個物種註定背負的宿命嗎?

  就那麼一瞬間,穆幾乎覺得那是真理。為了實現更高的理想而產生了對立,又為了創造更高的知性而開發了終極的殺戮兵器。這就是人類所求的頂點嗎?置身在狂亂、憎恨和悲慘的戰場上,穆悄悄疑惑。

  不過,有件事情他是知道的。

  拉烏的機體再次分離,佈展出特殊武裝。同時發自全方位的多道光束,如鳥籠般困住了「攻擊鋼彈」。穆已經完全沒有退路!

  眼看著收束火線越發向自己聚攏,穆仍極力扭轉機身,卻終究無法脫離這些光束陣。光束削去了「攻擊鋼彈」的右臂和右腿,也擦中了駕駛艙。

  「唔啊……」

  飛散的碎片射中穆的腹部,劇痛立刻傳遍全身。穆勉強睜開模糊的雙眼,將噴射推進器開到最大。忍耐著急加速時的飛行重力,他抓緊機會脫離現場。拉烏的訕笑聲彷彿在身後緊追不捨;這個自命為神、肓想審判人類的男子。

  穆覺得他真是可悲。

  ——因為,那傢伙不知道……

  「現在可是最高潮啊!別鬆懈了!」

  渥特菲德豪邁地大喝一聲。「永恆號」與「草薙號」在猛烈的砲火攻勢下,仍努力向前進。

  「——要是能活下來,我請你們喝最頂級的特調咖啡!」

  「那就謝啦!」

  正忙於操控戰艦的達哥斯塔簡短答道,臉上也不免略帶焦慮。

  一架「席古」的引擎在「永恆號」的砲火下爆出火光,失速向後方曳去,隨即在飛過艦橋外的那一刻全機爆炸。火光瞬間照亮了四周的黑暗。

  看見這一幕,拉克絲垂下眼去。

  ——我們人類……

  ——這個物種的存在,本應毋需戰爭的……

  數以百計的生命,正在她四周的真空中消散;這是她對自己的詰問,卻總是得不出答案。

  ——然而,啟了戰端的人們……

  那是為了守護生命而消滅生命的矛盾。拘於微不足道的差異而分道揚鑣,又斷絕了攜手同行的可能性;藉由毀滅對方的明日,奢望能夠保存自己的未來。

  可是,他們之間究竟有多少差異?哭泣歡笑、仇恨殺戮,這樣的行為明明就沒有任何不同。

  為了什麼——?

  為了守護?守護什麼——?

  在憎恨仇殺下走出的血路盡頭,能有什麼未來——?

  為什麼?人們究竟是為了什麼?

  此刻,人類用類手創造出的毀滅力量,已開始向地球轉動;那裡有數以億計的無辜百姓,他們的同胞,還有與這場紛爭毫無干係、對世間的萬惡一無所知,仍在星空下安眠的幼小生命。

  這一段征戰不休的歷史,真有終結的一日嗎——?

  抑或——要終結這一切,只有一個方法?

  讓一個名為「人類」的物種……盡數滅絕……?

  她不知道。只覺得胸中的悲痛已經滿溢,難再負荷。

  ——噢,神啊……

  求您指引,因為,他們並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瑪琉小姐!〉

  煌的聲音在艦橋響起。「大天使號」已經遍體鱗傷,但見消滅了核彈部隊的MS機群都回來了。

  「有必要補給的機體立刻進行!我們會牽制『主天使號』!」

  瑪琉果決地命令道。

  「——你們到『創世紀』去……!」

  「殖民地」面臨的危機已經解除,現在只剩地球。那個孕育了他們、孕育了所有生命的藍色行星,不能被毀滅——!

  「自由鋼彈」、「正義鋼彈」和「嫣紅攻擊鋼彈」聽到瑪琉的話,立刻起飛離開了,只剩下「暴風鋼彈」和「決鬥鋼彈」留在戰艦旁。原本與「大天使號」敵對、長期追殺他們的「決鬥鋼彈」只是原地滯空,似乎在遲疑什麼;而迪安卡感覺不到對方的攻擊意願,便也只是默默的觀望著。

  「主天使號」的砲擊已經停了好一會兒。該保護的僚艦與核彈已經喪失,它自己也已是彈痕纍纍,再和「大天使號」鬥下去也沒有任何意義。不過,它卻沒露出打道回府的跡象。

  「第八艦隊裝庫封閉!輔助線路連線。系統診斷進行中!」

  「主天使號」固然損傷慘重,但「大天使號」已經體無完膚。這時,米蕾莉亞驚呼一聲。

  「『攻擊鋼彈』返航!機身中彈!」

  一時之間,瑪琉以為自己的心臟忽地凍結了。只見穆的臉出現在螢幕上。

  〈……可惡!克魯澤的新機……我、我要再去……〉

  畫面紊目,語音也斷斷續續的。看來駕駛艙受損,穆恐怕也受傷了。瑪琉抓起艦內通訊的聽筒咆哮道:

  「待面再報告!——整備班!準備緊急著艦網!醫療班就位!」

  〈哈哈……抱歉。〉

  穆苦笑道,神色卻仍如平日那般灑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4-30 11:46 AM

  「大天使號」的左舷閘門緩緩開啟,大概準備迎接受損的「攻擊鋼彈」吧。阿茲萊爾茫然若失了好一會兒,卻在看見這一幕時唐突的叫起來:

  「就是現在!射擊!」

  娜達爾被這道命令驚得回過頭去。阿茲萊爾的臉色蒼白,表情卻極度扭曲,一縱身便向前衝到射擊指揮官的座位旁。

  「快點擊沉那傢伙!『羅安格林』瞄準!」

  被他這麼在耳邊吼著,射擊指揮官朝娜達爾瞄了一眼,半遲疑地執行起特裝砲的啟動程序。他也對是否應該再與那戰艦繼續作戰下去抱持著疑問,就跟娜達爾自己一樣。

  「——不行——!」

  突然揚起的一個尖叫聲,轉移了乘員的注意力。

  「不要再打了!——『大天使號』,快逃——!」

  芙蕾器著抓起對講機尖叫。

  「妳搞什麼!」

  已然失控的阿茲萊爾衝過去,掄起槍柄朝她就是一擊。芙蕾整個人都被打得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向前方螢幕撞去。阿茲萊爾對著她舉起了手槍,娜達爾立刻飛身撲向他,第一個動作就是按下他的手臂。槍聲響徹整個艦橋,彈跳的槍彈打出幾處火花。

  「你在做什麼!」

  居然膽敢在這種地方開槍——娜達爾氣憤已極的斥喝,對方卻反過來揪起她的衣領,甚至將目標轉向她。

  「妳才是!妳是什麼意思!」

  他的眼神猶如瘋狂的野獸,血絲中閃動著失去理智的凶光。娜達爾做了一個自己早就該下的決定。

  「全體人員離艦!」

  乘員們看著這場混戰,個個錯愕不已。儘管在這聲令下頓顯疑惑,眾人還是迅速敏捷地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可惡……你們這些人!」

  彷彿沉船前的老鼠,乘員們紛紛逃離了艦橋。阿茲萊爾向他們大聲咆哮,卻被娜達爾使盡渾身解數給抓住了。看著兩人在半空中纏鬥,芙蕾一時不知所措,呆呆的留在原地。娜達爾朝著她叫道:

  「快走!到『大天使號』去!」

  投奔那艘她一直想回去的母艦——

  聽見這句話,芙蕾立刻驚醒,這才向電梯跑去。已經搭進電梯的乘員們拖著她的手臂將她拉進。少女擔憂地朝娜達爾望去,但是電梯門隨即關上,阻斷了她們互望的視線。

  ——這樣就好了……

  娜達爾的臉上掠過一抹笑容。

  去吧,至少讓她回去——

  艦橋只剩下他們兩人,阿茲萊爾嚎叫起來:

  「可惡!妳這傢伙!」

  一路走來,為什麼都沒人發覺呢?為什麼全任這個人獨攬大權、還自以為安穩呢?

  「既然要以指揮官——的立場下令,你就……」

  娜達爾的話被下一聲槍響打斷了。她驚愕的往下看,卻見自己的側腹噴出血來。灼熱的痛楚頓時襲遍全身。阿茲萊爾粗魯的推開她,想要往電梯去。

  「讓我做出這種事,妳自己該明白會有什麼下場吧!」

  她覺得這番話真是可笑。

  地球都面臨毀滅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而他們將面臨什麼後果,她卻十分明白。恐怕比阿茲萊爾還要確切。

  娜達爾忍痛移近艦長席,按下封鎖艦橋的按鈕,接著設定門鎖。阿茲萊爾原想搭電梯,鐵閘門卻在他眼前降下,擋住了他的去路。

  娜達爾平靜地說道:

  「你是個該死在這裡的人,跟我一起……」

  就像吹響了哈梅爾之笛一樣,將人們帶往錯誤的方向,竟而落入這等絕境——這個人應該負起責任。早有警覺卻仍然默許的自己也一樣。

  「妳說什麼——!」

  阿茲萊爾的臉色立刻由白轉紅,在暴怒之下開了第三槍。子彈射穿了娜達爾的右臂。渾圓的血珠向四周飛散、飄浮。

  「別開玩笑了!把門打開!」

  抬眼看著個神態醜惡、拿槍抵著自己的人,娜達爾雖然痛得意識不清,仍猶冷笑一聲。

  「——你就承認吧。……是我們輸了。」

  「才不是——!」

  阿茲萊爾將她整個人摔在地上,如野獸般的狂吠:

  「才不是!我怎麼可能會輸!」

  他忽地跳上射擊指揮官的位子,帶著臉上的抽搐,一面在未完成的系統畫面上飛快操作著。

  「我是贏家……沒錯!我永遠都是……」

  「阿茲萊爾!你——?」

  警覺他的意圖,娜達爾掙扎著爬起身,卻還是遲了一步。

  「主天使號」的右舷蹄部開啟砲門,眩目的閃光隨即射出。娜達爾錯愕得連一聲哀嚎也不及發出,只能睜著模糊的雙眼,看著那道光流直撲前方的白色戰艦。

  「『主天使號』射出逃生艇!他們好像棄艦了!」

  聽見賽伊的報告,瑪琉不由得雙肩一鬆,從艦橋窗也能望見,確實有好幾艘逃生小艇自「主天使號」發射。看來,娜達爾知道大勢已去,決定放棄受損過重的母艦了。

  「艦長!」

  瑪琉也看見了。「主天使號」的「羅安格林」砲口開始出現光暈,顯示擊發臨界將至。

  ——搞什麼!明知現在開砲可能會危及自艦的逃生艇啊!

  她扯開喉嚨叫道:

  「回避—!」

  「不行,來不——」

  諾伊曼還沒說完,砲口的強光已經射出。

  正對艦橋而來!

  連眨眼的時間也沒有。

  但是,那道光卻沒有融化艦橋、燒卻他們的身體,而是被一個倏地從外側衝進來的物體給遮斷了。

  單手單腳、處處傷痕的白色機體,奮不顧身地擋在艦橋前方。

  只見「攻擊鋼彈」的殘臂舉起了反光束盾牌,硬生生接下了「羅安格林」的一擊。瑪琉耳裡傳進的進訊中,夾雜著那個熟得像是自己一部分的男性聲音。

  〈嘿……我果然是個化不可能為可能——〉

  無線通訊和刺耳的雜音同時中斷,瑪琉甚至還不確定發生了什麼事。

  剎那間,盾牌蒸發了。白色的裝甲融化,迅速被細小的泡泡覆蓋。「攻擊鋼彈」隨即在白光中爆出烈燄,瞬間焚燒殆盡。

  燃燒的殘像,只在瑪琉的視覺烙下一片焦黑。

  他的捨身救回了他們的命;除此之外,他什麼也沒留下——

  淋浴在光芒中,穆覺得自己清清楚楚看見了他深愛的女人。艦橋後側,總是挺直了脊背端坐在艦長席上的她,那雙溫柔的褐色眼睛睜得好大。

  ——嘿,我回來囉!

  只希望她別哭得太厲害才好,穆想著。

  他不覺得熱。即使每個細胞都在陽電子的奔流下灼燒,他只覺得像是心愛的女人為他展開雙臂,擁抱著自己。

  可憐的男人,那傢伙不懂。

  他想起那個宛如自己影子的人。

  心愛的人會付出什麼,而自己又能向所愛的回饋什麼,那男人完全不了解。

  可是煌——你卻能明白……

  依舊是那股無人能出其右的直覺,令他在死前的這一刻幾乎預見了一切。

  ——不要忘記,煌……不要忘了這一點。

  不要忘記,人類是懂得付出、能夠付出的。除了死亡和絕望以外,還有——

  他出神地看著她褐色的眼睛,感受著那雙溫暖的臂膀,最後笑了。

  ——我回來了……回到這裡。妳的身邊。

  而且,哪裡都不去了……

  瑪琉微微搖著頭。

  剛才被白光衝擊的那處空間,已經什麼也不剩。未燒盡的細小碎片正乘著爆炸力向外散去。

  「啊……啊啊啊……」

  不知是哀嚎或呻吟,瑪琉卻渾然不覺是自己發出。她只是看著前方,他最後待過的空間。

  ——你說過會回來的……!

  「穆——!」

  卻再也沒有人會回應這一聲呼喚。

  淚珠灑落也似地散出,她的拳頭狠狠在扶手上。緊咬的嘴唇幾近出血。她抬起淚眼,直視前方的深色戰艦。

  「『主天使號』……仍在接近……」

  同樣籠罩在震驚之中,賽伊卻及時警覺起來,結巴地報告道。瑪琉淒切的下令。

  「——『羅安格林』……瞄準……!」

  陽電子砲城砲的白色閃光消逝時,白色的戰艦卻依然存在。阿茲萊爾不由得愕然的張開了嘴。

  在他的腳邊,娜達爾低聲笑了出來。

  「——是你輸了……」

  「可惡——!」

  阿茲萊爾神情扭曲,拖起娜達爾朝艦長席丟去。大量的鮮血飛散,一旁的螢幕都沾濕了。這麼多血竟然都是自己的,娜達爾覺得不可思議。

  我是怎麼了——娜達爾想著。從軍官學校畢業,擁有完美而傲人的傑出經歷,又這麼早就坐上了艦長的位子。想不到竟淪落到這個地步,要跟這種瘋子關在艦橋裡等死。

  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仍然望著傷痕纍纍的「大天使號」。

  阿茲萊爾好像已經完全喪失心神。他語焉不詳的嘶喊著,像個撒野的小孩一味拿娜達爾出氣。他又開了一槍,滾燙的衝擊竄過她的胸口。

  是自己任這種狂人隨心所欲。是自己認定命令便不再置疑,只知服從。就這樣,她和這麼世界都被他擺佈至此。但她不會再任由他妄為了。她擠出最後一絲力氣,高聲叫道:

  「開火!瑪琉.雷明斯!」

  彷彿呼應著她的聲音,「大天使號」的「羅安格林」噴出了火光。娜達爾不禁露了一個嘉許的微笑;那個溫情主義者,難得能這樣果決——

  她跟阿茲萊爾才該受那道火光焚燒。

  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刻,娜達爾眼中的白色戰艦依舊令人懷念可親。在奔騰的光漩中,她覺得此生最值得驕傲的時光,不是坐在這個艦長席上的日子,而是在另一艘船上時——輔佐著那位不可靠,卻始終堂堂正正的艦長。

  「瞄準鏡區塊怎麼還沒換好?」

  派屈克.薩拉暴燥喝道。在「雅金.杜威」的司令室裡,一幕幕激戰不斷的影像仍在各戰鬥宙域的監視畫面上出現。

  「傳送光軸偏差修正值,三號組件移往最終擊發目標——」

  「創世紀」的鏡面更換作業仍在進行中。禮.結城看著這一切,不安之情越發浮現。他一直以為事情不至於發生,但從種種跡象看來,派己克似乎是真的想要對地球發射。

  結城看了其中一個監控螢幕,畫面中的「永恆號」正混雜在地球軍艦艇之間。這一景又加浮了他的混亂。剛才地球軍的核彈部隊朝「殖民地」發射核彈時,有報告指出前去攔截的MS機群中出現「自由」和「正義」的機影;更早前的「殖民地」侵略戰之際,也有人受到這兩機的諼護。然而,「永恆號」現在卻又跟著地球軍一起攻擊此地。

  那些人突竟是敵是友?

  結城的困惑未解,耳邊卻傳來一個熟悉而凜然的聲音。

  〈扎夫特必須立刻停止「創世紀」!〉

  ——拉克絲.克萊因!

  整間管制室都為她的這番呼籲而騷動起來。

  〈——遭受過核子攻擊……深切明白這份痛苦和悲傷的我們。難道還要犯下相同的錯誤?〉

  這句話令結城大大的動搖。

  〈攻擊敵人就能撫平傷痛嗎?同樣地傷害無辜的人們和孩子?——這豈是正義?〉

  同樣嗎?他們和敵人所作所為是一樣的?

  他區分過,這是為了保護祖國,是情非得已。他們得在被攻擊之前先攻擊對方。要是敵人真的向祖國開火,他應該也會叫敵人付出同樣的代價吧。可是——

  〈互相施放的砲火會造成什麼後果,你們還不懂嗎?還要造成更多犧牲嗎?〉

  可是——他當然不想毀滅地球。結城不禁迷惘,探身向坐在前面的派屈克問道:

  「議長……」

  「哼!」派屈克譏諷的嗤之鼻。

  「叛國賊的話,不必理會!」

  「可是——」

  救挽了「殖民地」的也是克萊因派的勢力陣營。既然如此,還有必要視他們為叛國賊嗎?

  但見派屈克向自己瞪了一眼。

  「那幫人不正在攻擊我們嗎?」

  結城把話吞了回去。因為這話確是事實,而且——派屈克的眼神又是那麼炯炯有神,卻充滿了憎惡。

  「——怎麼了……?」

  煌正向著「創世紀」前進,忽然間若有所感地環顧四周。

  是什麼感覺——像一雙冰冷的手撫著他的頸後,戰慄驀地竄過體內。他想告訴自己只是多心,那種不安卻頑強地蟠踞在心底。

  ——我得回去。

  莫名的心慌促使他駕著「自由鋼彈」脫離陣列。飛在他身旁的「嫣紅攻擊鋼彈」傳來卡佳里的叫聲。

  〈煌?〉

  「你們兩個先去『創世紀』!——我覺得好像……」

  煌也說不上究竟是什麼感覺,一時含糊起來。阿斯蘭大概是察覺了什麼,便回答道:

  〈……我知道了。〉

  煌就這麼掉轉機身,以「流星」的最大推進力加速離開了。驚人的飛行速度猶如他心中的焦。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再遲就會來不及了。

  芙蕾驚愕地看著「主天使號」的艦橋被擊潰、艦身沉落。總是認真而嚴謹、抬頭挺胸的娜達爾,在臨別之際流露的激勵笑容,一直在她的腦中盤旋不去。

  客滿的逃生小艇裡,乘員們也因母艦的沉沒而感到茫然。

  「『主天使號』……」

  「艦長……」

  駕駛逃生艇的那人憂心地操作著儀器。

  「附近有沒有友軍艦……?」

  他們是脫離了前線到「殖民地」附近來佈署的,早已孤立於友軍之外。芙蕾叫了起來:

  「找『大天使號』……!」

  「怎麼可能……」

  乘員們個個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這也難怪。擊毀自己母艦的就是那艘「大天使號」。但芙蕾仍然拼命的勸說著。

  「雷明斯艦長會救我們的!」

  我一定要回到「大天使號」去——!

  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這個心願。

  在同一處宙域——凝視著「攻擊鋼彈」半融的碎片,有個人自嘲似的大笑起來。坐在「天帝」的駕駛艙裡,拉烏.魯.克魯澤的笑聲卻迴盪著一股無力感。

  心中有一股空蕩蕩的感覺,令他更感煩燥。沒能親手殺了穆——殺這個和自己流著相同的血,甚至更親近、卻也更可恨的男子,拉烏覺得很空虛。

  心底一直有個黑色的空洞。不管他做什麼、得到什麼,就是填不滿。

  附近漂來「主天使號」的殘骸,艦橋已被擊遺。拉烏暗自咒罵一聲:

  「阿茲萊爾……想不到這麼不中用。」

  那個男的也算是拉烏掌中一個稱職的棋子,只是有些地方太過剛復自用了點。本想安排他將核彈射進「殖民地」,派屈克就朝地球發射「創世紀」,如此便能成就拉烏心目中的完美結局。人類畢竟就這麼點能耐,有多少膽識做多少事。

  算了——拉烏想道,他可以寬恕這個「藍色宇宙」的盟主。那幾座窮酸兮兮的沙漏,也未必非得要搬出核彈才能攻陷,他的這架戰機就足夠了。不、甚至連攻陷都不必。光是破壞農業殖民區的幾具反射鏡,就能輕易的餓死這些生存在真空之海正中央的人類了。什麼人類的智慧——拉烏不屑的笑著。

  接著只等「創世紀」的發射,人類將被自己培育成的黑暗所吞噬。

  在等待的空檔——他隨意瞥向那艘損傷慘重的白色戰艦——就先跟這個獵物玩一會吧。誰教它和自己這麼有緣,從未錯失獵物的他,竟被這艘戰艦逃脫了那麼多次。

  拉烏駕著銀白的機體向「大天使號」飛去,嘴角掛著一如往常的輕蔑笑容——

  「大天使號仍未脫離險境。眼前的敵人雖已排除,戰鬥造成的艦體損壞卻太過嚴重輪機部也因中彈而起火,逼得所有艦上人員都得趕去滅火兼維修。艦橋也還在一團混亂中。

  「一二五到一四四區封鎖!」

  「推力降低50%!」

  「探測器受損33%!」

  眾人根本無暇慮及對「主天使號」的好惡;眼見伙伴以身為盾、為救自己而壯烈犧牲,卻也沒有時間撫平那份打擊。各人面前的主控臺上警告燈號四起,他們幾乎窮於應付。

  ——就在此時,一個光點突然從受損的探測器域跳出來。外村淒慘的叫了起來。

  「——MS接近!」

  正要進入「大天使號」進行補給的「暴風鋼彈」,也發出了不明機體接近的警報聲。迪安卡驚訝的看去,確實有一架機影往這個方向飛近。停在一旁的伊薩克也提高了聲調。

  〈友軍機?那種機型……〉

  大概他見來者擁有扎夫特的識別碼,但機身卻是前所未見吧。在太陽光的反射下,那架機體銀白生輝,外型和「自由鋼彈」非常相似,極可能是相繼製造完成的新型機。但見那架MS一來就向「大天使號」正面發動攻擊。迪安卡嘖了一聲。

  「可惡!選這種時候——」

  尚未補給的「暴風鋼彈」能源已經見底。「大天使號」的武裝也有多處損壞,再加上艦身的推進力滅低,無法靈活自如的回避。「暴風鋼彈」像要庇護戰艦似的開到了前方,並且架起超高脈衝長射程狙擊來福槍。但是迪安卡發射的光束卻被銀色機體輕易閃過,對方似乎還向周圍放射出某種物體。

  「什麼——?」

  也不敢確定那是否為攻擊,迪安卡繃緊了全身的神經。突然間,「暴風鋼彈」遭到劇烈衝擊。

  「——唔?」

  他倉促發射肩部萊艙的飛彈,但見飛彈被一道不知何來的光束貫穿後爆炸,緊接著連機身的飛彈萊艙也被破壞了。顯示中彈的警告燈號始閃爍。

  ——發生了什麼事?那傢伙明明沒有動靜啊,可是——?

  迪安卡奮力想拉起機身,但是敵機已經衝到了眼前,恐怕就要做出最後一擊。這時,對方忽然沒來由的進行起回避動作。一轉眼,它才剛離開的空間倏地劃過兩道巨幅光束。

  〈迪安卡!〉

  是煌,這是「自由鋼彈」發射「流星」的光束砲擊。

  「煌!——這傢伙的攻擊好怪……!」

  全速飛來的「自由鋼彈」也同時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光束襲擊。煌在間不容髮之際避開每一發砲擊,閃躲在異常靈活,幾乎像能事前看穿那些射線似的。

  可惜的是,同時亦有數發光束朝「暴風鋼彈」射去。已經中彈的機身來不及閃避,主攝影機和整條右臂就這麼被削去了。震撼的衝擊襲向駕駛艙,迪安卡哀叫了起來。

  煌雖然才剛趕到,卻已經沒法分心去顧反「暴風鋼彈」了。那些隨機且來自不定方位的射擊,他只能以「流星」的極速設法閃避。打開了飛彈發射管,他向那架銀色機體做全彈射擊,卻都在命中敵機之前被無數光束擊落。

  〈——又是你啊!〉

  聽見這麼想忘也忘不了的聲音,煌大吃一驚。

  拉烏.魯.克魯澤——?

  〈你還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說這話時,拉烏的語調卻像是十分喜悅。彷彿找到一個極富挑戰性的獵物。

  「是你……!」

  一陣怒意油然而升。因為煌知道,此刻的狀況正是這個人挑起的。

  拉烏發射光束來福槍,貫穿了「流星」的右臂部。煌立刻卸脫以免造成連續引爆,一面在後退同時啟動右臂的光刃。拉烏也揮動著光劍追來。

  〈——明明是個不該存在的東西!〉

  「你胡說!」

  這一聲回吼,讓煌瞬間暫止了退勢。拉烏的光劍隨即斬斷了「流星」的左臂,煌又只得放開它,改以光束砲回擊。

  〈若是知道了,任誰都會渴望吧!——想要變得像你一樣!〉

  「唔……!」

  拉烏後退,取而代之的那些不定方位的亂數射擊,直追「自由鋼彈」而來。

  〈——甚至是跟你一模一樣!〉

  「那根本是……!」

  煌在火線中穿梭,同時發射出飛彈與光束,拉烏得意的高聲叫道:

  〈——所以,像你這樣的存在更不能容許!〉

  煌痛苦的扭曲了表情。

  或許真是如此,無能者永遠會妒嫉有能的人。但是——!

  「力量並不是我所有的一切——!」

  庫洛特.布艾正笑著操縱「侵略鋼彈」。

  機體的電量已經所剩無幾,駕駛艙的警告聲也響了好久。γ古菲夫坦劑的效果早就沒了,四周卻連僚機也不見一架。「戰友」們遭到擊墜一幕,現在的他是無暇認知的;為了逃避痛苦,他接連朝面前出現的每一架疑似敵機瘋狂射擊,但那些原本會帶來快感的爆炸和破壞,卻已經起不了任何作用。

  閉不緊的嘴巴,失控橫流的唾液和抑不住的狂笑;眼淚不停從布滿血絲的雙眼流出。早該返航回艦上服藥了,「主天使號」卻不見蹤影。母艦的識別碼為何突然消失,此刻的他也完全不知道了。長期過度攝取的藥物早已破壞他的大腦,降低了他的認知能力。

  庫洛特發現一架似曾相識的MS,後面就是他們一路追殺上來的白色戰艦。要是破壞那個,說不定感覺會好一點——

  縱使勉強冠以人格之名,他的存在也已無關人性。那副可悲的驅殼只剩條件制約之下的殺戮意識,朝向眼中的「敵人」殺去。

  「迪安卡!」

  伊薩克駕著「決鬥鋼彈」趕去。「暴風鋼彈」失去了頭部和右臂,正在漂流。

  〈——可惡!〉

  一個咒罵聲傳入耳中,伊薩克總算知道駕駛艙裡的友人還活著,於是暫且鬆了一口氣,扶起這架已失去色彩的機體。大概是動力系統中斷,「暴風鋼彈」的PS裝甲已經失效,機身變回了鐵灰色。伊薩克正想將它拖回「大天使號」,敵機接近的警告聲卻在這時響起。他驚訝的往後方看去。是聯合軍的那架黑色MS!

  ——偏偏挑這個時候!

  「決鬥鋼彈」的能源殘量也不多了。伊薩克用自己的機身擋在「暴風鋼彈」前,以全門火神砲牽制同時後退,手中舉起的來福槍卻被如雨般的槍彈擄獲,在他的眼前爆炸。

  「呃!」

  〈伊薩克!〉

  迪安卡的叫聲聽起來有些沙啞,那小子說不定有受傷。伊薩克早就把他們持槍相向的事丟開了,現在他一心只想保護身後的那架機體。可是「決鬥鋼彈」只剩頭部的火神砲可用,根本無法打倒那架黑色敵機。機身每中彈一次,能源表就一格一格的往下掉。

  ——可惡!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暴風鋼彈」竟然遲滯地動了起來,甚至試圖將機上的長砲管轉向敵機。伊薩克猛然想到。

  「唔……拿來!」

  像是扶著「暴風鋼彈」的手,「決鬥鋼彈」幫忙抓住那把超高脈衝狙擊來福槍。「暴風鋼彈」或許已動力全失,但現在也沒有別的武器了。就在這頃刻間,黑色的機體已經接近,頭部的能源砲開始亮起白光。伊薩克覺得冷汗流過背後。

  「——就憑這種傢伙!」

  敵機就在眼前,近得連瞄準也不用。「決鬥鋼彈」和「暴風鋼彈」挨在一起,合力架起那具長長的砲身,在對方的能源砲發射同時,伊薩克也扣下了扳機。兩道光束剎時交錯。巨幅光束從黑色MS的中央射穿,敵機的光束則融掉「決鬥鋼彈」的左肩,向後方穿透而去。

  黑色機體順著慣性衝過他們身旁,在後方爆炸後四散。就在同時,「決鬥鋼彈」的PS系統也關閉了。

  直到確定漂浮在旁的友人機體未受到波及,伊薩克才終於放鬆了雙肩。通訊機裡傳來迪安卡的聲音:

  〈——謝啦,你救了我耶!〉

  「我又不是要救你!」

  明明覺得他不可原諒——為什麼我竟然幫了這些人?

  他還是覺得他們不可原諒,只是姑且把這種情緒擱在一旁——現在的他,發現一件自己真正該做的事了。

  這場戰爭必須停止,不只是為了保護「殖民地」——

  為了這一點,他沒時間堅持什麼私人情緒。

  〈——可是有誰知道?〉

  拉烏問道。煌全力閃避交相往來的激烈砲火,繼續由失去了雙臂的「流星」發射飛彈、一面才開始意識到「龍騎兵」的存在;這些飛繞在四周的小型砲管,很可能與穆的「零式」砲台出於同樣的原理。可是理解歸理解,應付卻是另一回事。「龍騎兵」全都小而靈活,實在很難瞄準。煌射出一發光束,它們立刻四散開去,完全無法預測動向。

  就在他忙著注意那小砲時,MS主體已欺近眼前。

  〈——他們才不懂!誰在乎那個?〉

  拉烏高叫著,手中的光劍一斬而下。煌想從側面鑽出,「流星」的引擎卻被劍鋒砍碎。

  「噢……!」

  緊急卸下推進器,爆炸的震波還是將「自由鋼彈」的機身震開了去。煌咬牙捱過急遽的拋射加速度,餘光卻掃見一個小小的機影。

  「——?」

  不知是哪艘船投出的逃生小艇,竟然漂到這種地方來。煌若有所悟的盯著小艇的窗子。小小的窗口有個人影,正往這個方向看著。

  ——難道是……!

  艇內的照明映出那人飄逸的長髮,就像火燄般透著紅色光暈。少女把臉貼近玻璃,好像在叫喊。她的嘴唇在動,他甚至能看見……煌…

  「芙蕾……?」

  煌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

  恐懼感排山倒海而來,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凍結了似的。煌不顧一切的衝向那艘小艇。就算只是一道光束擦過,都足以翻覆這小小的逃生艇。

  可是,拉烏的機體卻舉起了光束來福槍,指向「自由鋼彈」的去處。彷彿在嘲笑煌的意圖。

  芙蕾——!

  煌死命伸長了「自由鋼彈」的手指。芙蕾的臉越來越清楚。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該守護卻守不住的那一刻——光束竟在此時射出,宛如惡夢般的記憶重現。

  我承諾過——一定要保護她的—?

  千鈞一髮之際,幾乎是拋也似地伸出了手臂上的盾,總算及將它覆上小艇。看著光束在盾面彈射開,煌的胸口滿是安慰。

  ——啊……這一次我終於……!

  芙蕾的臉就在眼前。她的眼中滿是淚水,卻仍微笑著呼喊煌的名字。

  下一秒,從別處射來的光束穿透了逃生艇的引擎。小艇中驟然明亮起來,芙蕾的頭髮都被吹開了。爆炸的火光在艙內勃然膨起,煌連眨眼都來不及,只能看著烈燄就此吞覆了少女嬌小的身影。

  ——煌!

  在焚身的烈火中,芙蕾拼命將手伸向窗外。

  不行!我得跟煌見一面!我要見他——然後——跟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傷了你。都是我不懂事。什麼都不懂,也不想看清……

  而我竟然把你傷得這麼重,對不起。

  對,我只想跟他說這一句話啊。我只想道歉——

  ——煌……

  他一定又要哭了。又要哭著說,我沒有保護好芙蕾吧!

  不要哭,不要再哭了——

  該是我保護你……

  伸長的雙臂已被烈火燒盡,她的意念卻仍然持續著。

  ——我真正的心意……會守護你的——

  「芙蕾——!」

  煌淒厲地叫著。爆炸時的衝擊襲來,他卻只感到悔恨啃蝕全身,幾乎要破胸而出。

  「怎麼會這樣……為……為什麼……!」

  芙蕾——他總是讓她傷心,只是一味依附著她的溫暖——

  卻什麼也……不曾為她付出……!

  淹沒在無盡的懊悔中,煌的思緒被帶回到過去。「海利歐波里斯」的校園裡,芙蕾笑得多麼嬌艷,像一朵盛開的花……她曾是那樣幸福的少女,為什麼不能讓她繼續過幸福的日子……?

  他有種彷彿感覺到一雙溫暖的手正輕撫他的臉頰,是那雙手——每當煌為自己的無力和孤獨哭泣時,總是安慰他、為他拭去淚水的那雙手。

  ——別哭了……我會守著你的。

  ——我的思念,會守護你的……

  說好了一定會保護她的,什麼最完美的調整者!這種力量是做什麼的!連一個人也保護不了……!

  不甘和自責的念頭,令煌痛哭失聲。他無意識的猛搖頭,斗大的淚珠便在頭盔裡狂亂四散。

  ——我怎麼能原諒這種事!

  煌憤怒已極的抬起頭,開始搜尋起四周。他要揪出那個引發這些悲劇的元凶——那個四處製造死亡的可恨敵人。

  銀白色的機體已經不在附近,煌在盛怒之下重振機身,為了尋找敵人而飛翔。

  「『創世紀』進入射程!」

  達哥斯塔的聲音在「永恆號」艦橋上響起。沒有時間感嘆了,渥特菲德忙不迭地喝道:

  「射擊!」

  「草薙號」的「羅安格林」齊射,「永恆號」也啟動了主砲和所有的飛彈發射管。卻見飛彈都被途中的艦艇或「雅金。杜威」的空砲給攔截下來,僥倖通過迎擊陣勢的雖然命中鏡面和基座,卻無法動搖分毫。就連專打要塞的破城砲「羅安沝」,也難以造成關鍵性的損傷。

  看出這一點,渥特菲德大罵一聲:

  「可惡!真是麻煩的東西!」

  一路撐到這裡,兩艘戰艦都有多處損傷,公認最有效的陽電子砲「羅安格林」也無法任意連射了。各艦搭載的飛彈數雖然有限,但除了繼續射擊也別無他計。

  就在這時,「正義鋼彈」和「嫣紅攻擊鋼彈」從後方趕上來。阿斯蘭堅決的面容出現在螢幕上。

  〈我們去「雅金」內部搗毀控制中樞!〉

  「阿斯蘭?」

  感覺他的表情中若有某種深意,拉克絲禁不住擔心地叫道。只見阿斯蘭匆忙卸下「流星」。

  〈沒時間了!我們走!〉

  〈嗯!〉

  跟在「正義鋼彈」後方,卡佳里答道。

  「阿斯蘭——卡佳里!」

  拉克絲憂慮起來,轉而呼叫卡佳里,卻見螢幕上的她回以爽朗一笑。

  〈放心吧!包在我們身上!〉

  她的語調裡也充滿決心。見卡佳里飛去後,奇薩卡立刻指示道:

  〈M1!亞莎琪、菊地!保護卡佳里大人!〉

  拉克絲目不轉睛的看著光點逐漸遠離,心中暗想。

  單憑四機要接近「雅金.杜威」雖然有點果難,但以「正義鋼彈」的性能和阿斯蘭的能力而言,或許輕裝簡騎反而更有利入侵。混亂的戰況多少也能掩護他們的行動吧。不過要鎮壓管制中樞——只有他們四人,辦得到嗎?

  話說回來,他們仍只能以有限的兵力制止「創世紀」發射。這已經不是能或不能的問題了。

  「永恆號」和「草薙號」繼續向「創世紀」發動砲擊。

  忽然間,拉克絲的心中竄過某種感覺,不禁全身一僵。

  ——是什麼……有人在盯著這裡看?

  達哥斯揚聲高叫。

  「MS接近!藍52C!」

  散發銀色光暈的機體,如鷹隼般朝著「永恆號」和「草薙號」直撲過來。它的機身好像分離出某些物體。

  「回避!轉左駝——」

  渥特菲德的指令還沒下完,衝擊已襲向艦橋。來自四面八方的束齊射,好像將四兩艘戰艦團團圍住。

  「……那是!」

  感應到某種邪惡意念,拉克絲下意識地毅然挺直了身子。中彈的衝擊連接搖撼著艦身。有一股純粹的憎惡、對破壞的衝動,還有像是擷取了人性人的負面情緒萃聚而成的黑霧,彷彿正由四周推擠包圍而來。拉克絲隱約覺得窒息。如此黑暗的負面意識,她知道是誰……

  ——拉烏.魯.克魯澤……!

  突然間,猶如一道光線劈裂黑暗而來,驚得她猛然抬起頭。只見遠方飛來一架白色機體。

  「煌——!」

  「自由鋼彈」筆直地撲向那架銀色MS。對方立即察覺,撤回「龍騎兵」並將目標轉向「自由鋼彈」。

  煌的機體急轉直下,以俯衝之勢閃過了第一發射向自己的光束,隨即將射出那一發光束的小砲以來福槍擊落。同時間從後方發射的另一道光束來源,也被他迅敏一回身給瞬間射穿了。令人驚異的精準射擊。

  銀色MS輪番發射光束來福槍和左臂內建的盾砲,趁機逼近「自由鋼彈」。兩架機體高速交錯,令人目不暇給。

  守備「雅金.杜威」的「基恩」和「席古」還未及察覺敵機接近,「正義鋼彈」已經毀去了它們的頭部和武裝。「嫣紅攻擊鋼彈」與M1全速飛行,努力趕上「正義鋼彈」的速度。他們在槍林彈雨中來到這座軍事要塞外,立即趁勢突破港口防禦,向內部衝去。要塞裡其實也是一團亂;許多人正忙著從嚴重破捐的MS中運出負傷的駕駛員。看見這一幕,卡佳里不由得難過起來,想到自己也是造成那些傷亡的原因之一,而她的伙伴們也和這些人一樣,蒙受慘重的傷痛和死亡。

  四人俐落地衝進基地後方,在最盡頭處下機。一架M1留下看守機體,阿斯蘭、卡佳里和亞莎琪則向基地管制中心奔去。阿斯蘭的紅色駕駛裝雖是絕佳的掩護色,但才走到半途,便有幾名士兵從門後躍出,見了他便二話不說地開槍。可能已經有人通報敵人入侵。

  「卡佳里小姐!」

  亞莎琪敏捷地跳出來擊倒扎夫特兵,自己卻挨了幾發了彈,當場倒地不起。

  「亞莎琪!」

  趁阿斯蘭還擊時,卡佳里手忙腳亂地想將亞莎琪拖到掩蔽物的後方,然而少女的嬌小身軀已經出現瀕死的痙孿。只見亞莎琪不自然地笑了笑。

  「——男朋友……別讓他、跑囉……」

  「亞莎琪——!」

  卡佳里抱著她嚎啕大哭。

  「可惡……!」

  阿斯蘭拔開手榴彈的安全栓,朝士兵們擲去。一陣爆炸產生,卡佳里縮起身子。

  「——走吧!」

  阿斯蘭語帶艱辛地催促她。卡佳里再一次抱緊戰友的身體,隨即站起身來。時間不多了,不可能帶她走。

  通過硝煙瀰漫的走道,他們努力不去看兩旁,繼續向前。

  搭進通往司令室的電梯後,阿斯蘭注視著卡佳里。

  「出去後就是了。」

  「好。」

  卡佳里點頭。總算得以來到這兒,接下來一定能成功。只要破壞發射系統,再趕快撤退就好。

  當然,她也明白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但那註定是一份義務。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制止「創世紀」。就算是為了亞莎琪。

  她只想到這兒,便在心中祈禱。

  ——郝梅亞,保護我們吧!

  「雅金.杜威」的司令室裡,派屈克.薩拉瞪著螢幕上的「永恆號」和「草薙號」,氣沖沖的怒喝道:

  「不過是小丫頭跟自然人的戰艦,還不快打下他們!」

  話是這麼說,士兵們卻面面相覷,也有人面色困惑。

  「——拉克絲小姐……」

  聽著他們的囁嚅,禮.結城也對向拉克絲等人開火一事感到徬徨不已。就在這時,派屈克竟然火上加油的下令道:

  「快點!開始輸入瞄準座標!目標,北美大陸東岸!」

  「議長……!」

  結城慌了——難道……他真的想向地球發射「創世紀」?

  操作員們終於也驚慌起來。他們一直以為反射鏡的更換只是為了使「創世紀」保持其威脅性,壓根兒不認為會實際向地球發射,才會如此冷靜的遵從議長的指示。

  「——『創世紀』瞄準……目標地球——大西洋聯邦首都,華盛頓……」

  儘管不安,士兵依然輸入座標。他們仍相信這只是示威,派屈克是不會不達最後命令的。

  「還等什麼?」

  卻聽到派屈克暴喝一聲,宛如肯定了他們的不安。

  「快啊!這樣才能結束一切啊!」

  結城恍然大悟,但覺得像是被人潑了一身的冷水。

  ——議長是認真的。

  根本就不是威嚇。從一開始,他就想毀滅地球——他們的母星了。

  的確是結束。消滅了自然人——所有的敵人,這場戰爭就會結束。但在結束之後,他們還會有末來嗎?在這一擊之後,結束的將不只是戰爭,而是一切。

  「議長!」

  結城不假思索的箭步上前,勸諫派屈克。

  「這場戰爭已經是我們勝利了!這一擊會摧毀地球半數以上的生物啊!」

  他激動的說著,沒注意背對自己的派屈克從手邊拿起什麼。

  「再多的犧牲也已經——」

  結城沒法把話說完了。派屈克無言地轉過來,對著他開了一槍。感覺腹部受到一股強烈衝擊,結城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睛,幾乎是在槍聲的回音響起時,灼熱的痛楚才直竄心頭。派屈克的表情始終沒變。看見長官的晦暗眼神,結城這才領悟到對方早就聽不進任何諫言了。——可惜為時已晚。

  「哼……那幫傢伙——敵人明明還在那裡……你居然叫我不要攻擊?」

  隱約帶著一抹異常的平靜,派屈克逕自說道。

  司令室靜得近乎死寂。士兵們的眼中都充滿了恐懼,抬頭著他們的議長——那個毫不猶豫也向自軍指揮官開槍,又準備奪取數億人口、甚至是數百數千億生命的人。

  「——我們非下手不可!在被對方攻擊之前!」

  派屈克語焉不詳的吼著,突然衝向連結發射系統的控制臺。

  「我們不能不消滅敵人啊!你們怎麼不懂啊?」

  坐在控制臺前的一兵見他持槍衝來,反射性的退開。派屈克也不客氣的推開那人,自已執行起發射程序來了。一名指揮官驚覺議長的意圖,焦急地在他身後制止道:

  「議、議長!射總上還有我軍部隊啊!」

  沒想到派屈克竟然絲毫不為所動。

  「我們是為了救勝而戰的!大家應該早有覺悟!」

  派屈克目露兇光的向後一瞪,那名指揮官頓覺毛骨竦然,一時只能呆立。議長連友軍的犧牲都在所不惜。他們一向尊奉他為指導者,對他指示的方向從不質疑;但是如今,這個人的眼裡竟只剩下對敵人的憎惡和對勝利的執著。

  腹部中槍的結城,在大量失血和痛楚中看見了這一幕。

  ——不能讓它發射……

  非阻止不可了……這個為仇恨所迷失的人——

  結城從槍套中取出配槍,掙扎著在眼前舉起。

  司令室的電梯門一開,阿斯蘭便聽見了槍聲。

  他一時以為那聲槍響是衝著他們而來的,立刻藏在門旁血外窺探。直到瞥見一個在眼前晃動的身影,阿斯蘭頓時大為驚愕,持槍的手也不禁垂下。

  「父……父親……?」

  派屈克的胸口被射穿了。緊接著又是兩道響亮的槍聲,他的身體應聲濺射出更多鮮血。開槍的那名士兵也受了重傷,身旁漂散著大量的血塊。

  人影隨慣性而浮離了地面。所有在場的人無不錯愕地看著這副景象。幾乎連呼吸聲也聽不見的司令室裡,只有管制單住傳來的通話突兀地響著。

  不知過了多久,凍結的時間好像才開始流動。有人倏地從位子上站起,騷動立刻隨之擴散開來;驚恐、疑懼和竊竊私語,頓時宣洩而出。

  「啊……議長被……?」

  「結城隊長——!」

  「堅守崗位!現在還是戰鬥中啊——!」

  斥責已經不具意義。有個人飛也似的衝向出口,士兵們便也爭先恐後的跟著擠了上去。

  在這一波湧向電梯的人潮中,阿斯蘭的腳步虛浮。他看了看射殺父親的那名士兵,那人竟是禮.結城。成已經氣絕身亡,那三槍宛如他在世最後的使命。

  ——怎麼會……變成這樣……?

  阿斯蘭移向飄浮在半空中的父親,茫然地將手搭在他身上。卡堆里來到另一旁,憂傷的注視他的臉。

  派屈克還有氣。他的手顫抖著抬起,抓住阿斯蘭的肩膀。

  「發……射……」

  沙啞的喘息聲從他喉中逸出。派屈克的臉對著兒子,眼神卻像是看著遠方。

  「……奪去了……我們的世……不報……」

  只說到這兒,鮮血便從他的口中溢出,阻斷了他的。滿身是向的身體抽搐了一會兒,便不再動了。

  「——父親……!」

  阿斯蘭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臨死的這一刻,父親的腦中仍只想著用那架可怖的兵器攻擊敵人。

  「尤尼烏斯7號」——奪去了妻子的那場核爆就像一道枷鎖,派屈克終究無法逃出它的束縛。他辛苦建立的世界幻滅後,從此便一心只想著打倒那些破壞者——

  直到最後,他的眼裡仍然沒有看見兒子……

  「——是你……都是你!」

  煌嘶吼著衝向「天帝鋼彈」

  〈你怎麼喊都太遲了!〉

  拉烏訕笑道。

  〈這就是命運啊。明知不可仍要勇往直前,不是嗎?〉

  「胡說!」

  煌用光劍揮向他,握劍的手臂卻被拉烏擋開。

  〈——自以為正義!不懂卻只會逃避!不聽也不過問——最後就是這個下場!再也不可能阻止了!〉

  煌一時無言以對。

  想到人們率領著各自陣營,秉持著各自深信的正義;出於盲信、輕忽、冷漠或自我的思慮而默許這一切;又或者只知唯唯諾諾、服從命令,卻從不質疑——或像不願了解現實的自己。別過眼睛、捂住耳朵,一廂情願地認定與自己保關,拒絕深視這個隨波逐流的世界。

  為什麼沒在事態至此之前阻止?

  無知便是罪,責罰並不會因為人的不知情就被赦免。因無知而死,正是對應該知道的事情置若罔聞所致。佯裝不知時,又將責任推諉他人,如此豈能挽回逝去的生命和慘遭破壞的一切?

  於是,世界就這麼走上了幻滅之路。因為渴求毀滅的人暗中主導,無所求的人卻無意阻止。一如做過了什麼的拉烏等人有罪,在局勢惡化至此以前,什麼也沒做的煌等人同樣是有罪的。

  〈那就毀滅吧!人類是活該毀滅的啊!〉

  「豈有此理……!那只是你的歪理!」

  不甘示弱的回敬,卻隱約覺得自己的聲音少一分氣勢。

  〈這就是『人』哪!煌!〉

  「才不是!」煌激動地搖頭。「人……人類才不是這樣!」

  「自由鋼彈」的五個砲口齊射,又有「龍騎兵」被擊落,但是銀色的MS仍然輕易的躲開了射線。

  〈哈!有什麼不對?為何不對?〉

  拉烏語帶惡意的問。

  〈看著這仇恨的眼神和心靈,一個只期待扣扳機的世界!——有什麼好相信的?……又何必相信?〉

  他的光束來福槍削去「自由鋼彈」的右腿。

  「唔……因為你只知道那些!」

  〈我是啊。〉

  拉烏自嘲也似的答道。

  〈反正人類只知道自己懂的事情!〉

  ——那麼,我又懂了些什麼呢……

  煌的腦中浮現無數光景。

  彼此相向的槍口,那些冰冷的眼神——還有因仇恨而互相殘殺的人們,消散在冰冷宇宙中的無數生命——

  自己曾經抹殺的那些生命——

  那些事不創造了新的仇恨,任其增幅、循環。

  人類本來就是這樣的存在嗎?排斥異己,放任欲望肆虐於他人;打著大義名號後便不擇手段——

  他們的自私與巡為,造就了這些人——是的,自己和拉烏都是。

  有錯的是武器?還是安下發射鈕的手指?

  倘若人類創造出來的事物都是邪惡——以進化之名而孕育出的一切都是罪惡——那麼,自己又是何等存在?

  是活生生的惡果嗎?和這個只有憎惡糾結的男子一樣?

  〈難道你還想受苦?〉

  拉烏的話像是心靈的毒藥,灌進煌的耳裡。

  〈總有一天——就是相信總有一天——你才會隨那種天真的謊言起舞!你自己想想,這一戰已經打了多久?〉

  嚮往著沒有戰爭的世界而奮戰至今,卻重覆著破壞、傷痛和殺戮——回頭想想,那樣的世界是否果真存在?

  所謂「應許之地」應該不可能存在吧?既然好戰才是人的本性。

  要走得更遠……達到更高的目標……要更向前……

  渴望著有一天,人和人、人和宇宙能極致圓融,美好的世界便將降臨……所以人類才會為肉的基因加筆,讓他們到宇宙去開拓新的大地,並向更高的極限挑戰;夢想著終有一日,人類將踏上那個游著有翅膀的鯨魚的星球——

  那貪得無饜的期望,難道正是萬惡之所在?

  「雅金.杜威」陸續有戰艦和逃生艇飛出。眼見戰鬥毫無預警的中斷,「永恆號」艦橋一時也掌握不到狀況,拉克絲和渥特菲德只能面面相覷。這時,在「決鬥鋼彈」裝備著「攻擊鋼彈」的來福槍和盾牌——的前導下,遍體鱗傷的白色戰艦終於抵達這個宙域。

  「『大天使號』……」

  渥特菲德才剛呼叫,瑪琉的臉便出現在螢幕上。看來她已提前為此刻情勢感到疑慮。

  〈這究竟是——?煌他們呢?〉

  「不知道!難道『雅金』棄守了……?

  一架自港口出動的「基因」雙手拉著纜線,讓無數身穿船外作業服的士兵們抓著,並將他們拖離要塞。拉克絲等人在外面觀望,實在無法得知內部發生了什麼事,只能肯定扎夫特的確在忽然間決定撤離「雅金.杜威」。

  拉克絲略帶不安,道出那個最令人擔心的問題。

  「——那『創世紀』……?

  同一時間,衛星上的扎夫特總部也正努力掌握現況。和「雅金.杜威」司令部之間的通訊突然中斷,議長派屈克的動向也無從得知,接著又發現要賽內全體要員竟開始撤退。操作員們忙著搜尋撤退中的艦艇,或曾與「雅金」司令部通訊到最後一刻的人;詢間事態的聲音不絕於耳,整間司令部都充滿了急切的聲調。可是不管找到哪兒,就是沒有人能把事情說清楚。

  議長在做什麼啊——愛莎莉亞.焦耳滿懷不安和煩燥,看著螢幕上一架接著一架飛離「雅金.杜威」的艦艇和MS。戰況明明已呈現我方的絕對優勢,有什麼必要在這種時候棄守「雅金」呢?

  但就在她一個勁兒疑惑之際,後方的司令室大門打開,雜杳的腳步聲了進來。愛莎莉亞回過身,卻見十數名武裝士兵持槍對著他們,不由得一陣愕然。士兵們身後走出一名女性,有一頭亞麻色大波浪的過肩長髮——是本應被監禁艾琳.卡納巴。她不但沒有囚禁後的憔悴,反而以凜然的語氣宣告:

  「請你們不要抵抗,愛莎莉亞。

  愛莎莉亞.焦耳明白,他們執掌的政權已在此刻遭到推翻。

  在空無一人的管制室裡放下父親的遺體,阿斯蘭仍然淚流不止。直到身旁的控制臺發出警報聲,他才回神抬起頭來。但見「創世紀」發射程序中斷的畫面剛剛切換,人工語音逕自讀出警告訊息。

  〈自爆裝置啟動,距離爆炸尚有一八OO秒。全體人員請儘速撤離——〉

  「雅金.杜威」已被棄守。阿斯蘭原本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忽又覺得不大放心,便飛快地操作起控制臺。卡佳里從他背後探過去看,只見畫面上顯示的是自爆程序的詳細訊息。阿斯蘭迅速瀏覽著一個個切換的畫面,卻被一段訊息嚇得愣住了。

  「『雅金』的自爆程序是……與『創世紀』的發射連動……!」

  「什麼?」

  卡佳里也驚愕的大了眼睛。阿斯蘭立刻敲起鍵盤,試著將「創世紀」的指令解除於程序外,又試圖中止自爆程序本身。發現兩者都不可能時,氣得粗暴地往鍵盤一搥。

  「可惡!」

  本以為這樣就結束了——!當自己滅亡時,也要地球跟著陪葬——原來父親是這麼想的;他要為自己被奪的世界報仇——

  阿斯蘭心有不甘,向平躺在身後的遺體看了一眼。

  「你明知道這麼做也不可能挽回什麼……!」

  他猛然轉身,飛也似的衝出司令室。半愣的卡佳里急急忙忙跟在他身後。基地內部已開始進行起自爆程序,震波和爆炸氣流越來越強。他們沿著來時路回去,各自跳進座機。阿斯蘭不等卡佳里,自己就駕著「正義鋼彈」先飛走了。他已在心裡下定決心,要完成自己該做的事。

  〈等等啦——可惡!〉

  卡佳里死命的向「正義鋼彈」追去。看見他的行動如此果決,不禁問道:

  〈你打算怎麼做?〉

  阿斯蘭淡淡答道:

  「——到『創世紀』內部去讓『正義鋼彈』引發核爆。」

  在他答話之際,紅色機體已經接近那面巨大的鏡子。阿斯蘭用背部的武哭向基座閘門齊射,瞬間便將它炸開,緊接著了飛了進去。

  〈怎麼可以!〉

  卡佳里的「嫣紅攻擊鋼彈」也跟著飛進傳動軸。

  〈那你怎麼辦?〉

  「只有這個方法了!妳回去!」

  不能把卡佳里捲進來。這是他該自己收拾的事情。

  聽著他過份簡潔的用詞,卡佳里的聲音響多了一分懇求。

  〈阿斯蘭!〉

  「不可以!」

  阿斯蘭放冷了聲調向她吼道,眼見「嫣紅攻擊鋼彈」仍要跟來,只好卸下背部載具朝她射出「命運-OO」。傳動軸內並不寬敞,僅能容一架MS勉強通過。「嫣紅攻擊鋼彈」就這麼結結實實的被載接上,通道也被堵住了。

  〈阿斯蘭——!〉

  聽見她悲痛的呼喊聲,五臟六腑好像都被撕裂了。他很想跟卡佳里一起活下去。還有煌和拉克絲,以及眾伙伴們——活在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裡。然而,情況卻不允許。

  「正義鋼彈」穿過傳動軸,來到「創世紀」基座一處看似中樞的空間。核爆大概就是在這個巨大的儲匣內產生,再干擾出伽瑪線後釋放出去的吧。想到待會用來破壞這個裝置的也是核能之力,阿斯蘭覺得不可思議。

  阿斯蘭呼了一口氣,按下手邊的鈕。扶手滑出一個數字鍵盤。他一面輸入密碼,一面想到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情境,不禁苦笑起來。當時他是出乎自己預料的活了下來,但這一次就不可能了。

  這才是正確的結局。製造出這種武器,又實際擊發它、奪去數以計生命的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做兒子的早該在他犯錯前阻止他了,卻什麼也沒做。

  他一直想要回應父親的期待。可是不管多麼努力,總是無法滿足他。父親似乎永遠覺得兒子沒出息,或許事實也是如此……

  那麼,至少用這條命來亡羊補牢吧。在這座武器向地球發射死亡之光以前。

  密碼快要打完時,少女的聲音卻在耳邊響起。

  〈阿斯蘭——!〉

  「卡佳里?」

  阿斯蘭驚訝的看著那架淺紅色的機體衝出傳動軸。

  〈你不能這樣!不要逃避!〉

  直摯的語調打動了阿斯蘭的心。總是這樣。她的言語總是率直得讓人不知所措,卻也總是陷進死胡同的自己面前拓出了一條路。

  卡佳里哭著,仍猶堅毅的叫道:

  〈——活下去才是戰鬥啊!〉

  煌和拉烏的戰鬥仍舊持續著。這時的煌也注意到「雅金.杜威」出現了撤退潮。他們棄守「雅金」了嗎?那麼,是否表示事情結束了呢——?

  煌正這麼想著,耳邊卻聽到拉烏的狂妄笑聲。

  〈不論如何,都是我贏了!「雅金」若是自爆,「創世紀」也會被擊發!〉

  「什麼……?」

  煌不由得瞠目。

  〈你已經無法阻止了!地球將被焚燒,淚水和哀嚎會成為新的狼煙,繼續呼喚紛爭的!〉

  拉烏詠嘆般的說。

  〈——這就是最多人預言的末日!〉

  「龍騎兵」擊中「自由鋼彈」的右肩,而煌的來福槍口已經正對著銀色機體。

  「胡說……!」

  煌射出的光束貫穿了「天帝鋼彈」的左臂。

  〈是誰累積出這麼多的罪孽?〉

  座機雖然受損,拉烏的語調依然不減愉悅。

  〈你不正是那些罪孽之一嗎?〉

  孤獨感和痛苦再次排山倒海地向煌襲來。為了這一身能力而被疏離,承受那些無心言語,被人利用、被傷害——

  自己真的是在進化之名下被創造出來的惡魔之子?

  「人」這種生物——真的註定毀滅嗎……?

  宛如自己影子的這個男人,他的話不斷左右著煌的思緒,令他一再迷惘。這時,煌的耳邊像有一陣輕語。

  ——不對,煌、你應該明白的。這世界並不是只有那樣。

  曾經有人為他挺身擋在那些槍口前。有人抱著他、為他拭去淚水;也有人惋惜他的生命而哭泣,誓言保護——以笨拙的一吻,誓言保護他。而今,更有人仍然在等著他回去——

  當然是的……自己和他們沒有分別。都是分享同一個世界的生命。都是「人」。這個高呼著制裁的口號,為人類定罪的男子,其實也是一樣。

  他們——我們,或許是犯了錯。

  「可是……!」

  煌拔出光劍,衝向拉烏。

  「——我還是有想保護的世界!」

  殘餘的「龍騎兵」剜去了「自由鋼彈」的頭部,光束又從它的胸前穿出。但那都擋不住煌。他越發加速,如疾風般一躍而起,將光刃直挺挺地刺進「天帝鋼彈」的駕駛艙。

  轉眼間,一切都爆炸了。

  「雅金.杜威」司令室的所有裝置都被炸飛,火勢從港口向外噴發。「創世紀」的基座也在同時迸射出淒厲閃光;過度劇烈的爆炸破壞了原本已至臨界點的儲匣。巨大的鏡面內側出現裂痕,進而被閃光吞沒,而漂浮在鏡面前方的「天帝鋼彈」也被這一陣爆炸波及,爆發出另一道閃光,毀去了「創世紀」的瞄準鏡。

  在連續爆炸的衝擊下,與「天帝鋼彈」擦身而過的「自由鋼彈」被震得飛向了遠方。

  「永恆號」和「大天使號」的乘員們茫然地看著這一片閃光。拉克絲離開了座位,飛到窗旁呼喊著煌的名字。渥特菲德注視著光茫漸漸消逝,直到那面鏡子的殘骸映入眼簾,才放鬆了雙肩的力氣。

  ——他們活下來了。地球上的眾多生命也是。

  宛如時間從休眠中醒來,周邊宙域的動態愈漸顯匆忙。宙域中漂散著爆炸後的殘骸,以及艾琳.卡納巴的聲音。

  〈通告宙域中的扎夫特全軍,以及地球軍——〉

  無分敵我,在殘破不堪的戰艦中,人人都抬起頭來聽這一段話。

  〈——目前,「殖民地」正準備與地球軍及「殖民地」理事國進行停戰協商……〉

  聽者中有的人為這番話感到困惑,也有人發出氣憤或安慰的呼聲。

  〈……此外,「殖民地」臨時最高評議會向地球軍要求,停止現宙域中所有的戰鬥行為…………〉

  聽見這句話,艦橋上的乘員們頓時歡聲雷動。看他們激動得互相擁抱、擊肩之後,渥特菲德望向窗外。

  ——結束了……

  月球基地毀了,地球聯合軍應該同意這項要求吧。或許雙方就此簽下停戰協定,這漫長的戰爭就結爭了。

  這個結束卻不代表一切,自然人和調整者的差異不可能消耳。在兩者完全融合之前,不知還會發生多少紛爭;所謂的完全融合,或許更得等到世界末日來臨才有可能。不過——至少現在,渥特菲德總算放下心來了。

  ——戰爭,是結束了……

  即使這只是短暫的休息——

  漂浮在殘骸間,「嫣紅攻擊鋼彈」已轉為未啟動模式。駕駛艙開啟,一個身著紅色駕駛服的人影向外掙視,是阿斯蘭。

  設定了「正義鋼彈」的自爆裝置後,他便跳進「嫣紅攻擊鋼彈」的駕駛艙,跟著卡佳里一起逃離了「創世紀」。

  遠眺這片漂浮著無數殘骸的宙域,阿斯蘭的眼色陰鬱。

  「創世紀」沒有被擊發。在人類犯決定性過失之前,總算得以被制止。但放眼所及之處已佈滿破壞的痕跡,又如何呢?太多的戰艦、MS化成了無用的鐵塊,如幽魂般飄蕩在空間中,其中不知有多少是毀在自己的手裡。僅僅在這一天內,就有多少生命逝去啊——

  沉重的罪惡感打擊著他,猶如戰慄一般令人心悸。一個柔軟的手掌撫上阿斯蘭的的身體。卡佳里探出身子,抬頭看著他的臉。她的表情哀苦,金色的眼中盈滿淚水。

  她還活著……而自己也活著。儘管失去了這麼多,他們還是要活下去。

  突然間,淚水像決堤似的湧出,阿斯蘭緊緊抱住她。

  ——活著,才是真正的戰鬥。

  太多的人死去,阿斯蘭的父親也是——

  殺死他,大概是唯一能阻止他的手段了吧。真想在他活著的時候彼此了解,希望他對自己笑一笑,至少一次也好。可是現在,都已成無謂的奢望。

  他們已經失去了太多,這些傷痛恐怕永遠也沒有痊癒的一天。可是——

  人們還是得活下去。

  越是失去了這麼多的生命,越得讓生命延續下去。

  生命沒有目的或職責,也無所謂犧牲的價值。因為命本身就是目的,是義務。

  是卡佳里告訴了他這一點。阿斯蘭堅定的抱著這個和自己同樣歷經失去、傷痛,卻依然努力活下來的人。她的生命仍然脆弱,隨時都可能失去,甚或在下一秒鐘便會化為烏有,卻極可能成為堅韌而偉大的存在。

  臂彎中,彼此的生命都是奇跡。阿斯蘭向懷裡這個充滿驚奇的存在發誓。他要迎向這份挑戰。

  絕對要不屈不撓地堅持這場戰鬥——

  ——我在墜落……?

  深邃的星空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美得令人不敢逼視的繁星,眨也不眨的凝視著煌。

  煌被摔出了駕駛艙,漂浮在真空之海中。

  我在往下落?還是往上飄?

  這裡是哪裡?我死了嗎……?

  轉動視線,只見殘破的MS和戰艦碎片,遠方是閃耀如銀色沙漏的殖民地群。

  ——我們……為什麼……會走到這一步呢……?

  結果,煌到最後仍舊逃不人類的業障。遭受攻擊的憎恨驅使著他尋求敵人,而後殺害……

  為什麼人類逃不出仇恨的情緒……?

  是武器之過,還是操縱武器的人心之過?

  人類有何求,又想走到哪裡?

  為了走得更遠,朝向更高的目標,更進步……於是有了那些美麗的沙漏;卻也製造出那些可怖的兵器,生出了拉烏和煌。

  美麗朦朧的銀色沙漏。在宇宙輻射的曝曬下,在這近乎絕對零度的幽暗空間中,為脆弱卻腳踏實地的人們維繫生存。說它是罪惡,煌怎麼也無法認同。

  然而,同樣是人的手,卻在另一方面尋求破壞世界的力量。明明知道,在毀滅的盡頭會是何等苦果。

  有人藉著否定所有的進步而求生。也有人獵殺像煌這樣的人,說他們是不自然的存在,不該存在的存在。

  哪一邊才是對的呢?要選擇哪一條路,才能不做錯呢?

  他不知道。到頭來,煌還是得不出答案。

  只是像個孩子般,不停的問。

  為什麼……?要去哪……?該怎麼做……?

  有一顆星星從他的上方落來。

  煌恍惚的看著它,慢慢才發現那是一架飛向自己的MS。

  它慢慢接近,駕駛艙門開了。裡面有兩個人影。他們挨在一起,陽光將他們的臉照得好清楚。佳里在位子上抓著操縱桿,仍如往常那樣又哭又笑;阿斯蘭攀著敞開的艙口,微笑著將另一隻手伸向煌。他的頭盔裡也浮著好多淚珠,像寶石一樣閃閃發亮。

  煌掛在頸子上、那枚拉克絲的戒指也飄進了頭盔裡。他看著小小的戒指,淚水也奪眶而出。

  ——我還活著。

  就算自己的存在是一種罪惡,仍有人在等待著他回去。他們張開了雙臂,等著熱情地接納他。他們讓自己有所得,而自己也將為他們付出。對他而言,那就是他該回去的地方。

  這一點,他永遠不會忘記。煌懂得擁有、也願意珍惜的,卻是那個人——就某層面說來,也形同自己的手足——始終不願體會,也不曾擁有過的溫情——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答案尚未尋獲。而他將活下去,繼續持問。一個永遠找不出答案的疑問。

  不斷自問才是活著的象徵,才是答案。

  ——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呢……

  我們的世界……



後記


  直到第五集才和各位見面。我是後藤柳。

  電視版SEED完結己有數月餘(編註:日文版出書時間為2004年2月)。小說版也開始將近一年了,如今終於來到了最後一集。

  得知自己名列小說作者的候補人選時,身為初代鋼彈世代的我已感到十足光榮。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雀屏中選,大概永遠都是個謎,但我終於能用小說實際呈現SEED的世界,也能在此刻寫下這篇後記。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自己像中了障眼法。

  我看初代鋼彈的那個年代,錄影機尚未普及於一般家庭。我們這些影迷們往往含淚忙著錄下電視的聲音(!),用相機拍電視畫面(!!),甚至互相模仿劇中人物的台詞和學生手冊裡偷藏雪拉的照片(?)。現回想起來真不敢相信,不過我們有多喜歡鋼彈呢?我想就和各位現在喜愛SEED的心情是一樣的。

  因為如此,我在小說中儘可能依循動畫正篇的情節去鋪陳。當然,那畢竟仍是我個人解讀的「鋼彈SEED後滕版」。不同的人應該會有不同的解釋和角度吧!一定也有人認為「後藤根本一點都不懂!阿斯蘭應該是這種人才對!」。這一點從每本小說最後的解說可見一班;為本書註解的下村先生、竹田先生、石田先生、田中小以及福田導演,正是從各自不同的觀點去看同一部作品。能夠激發這麼多不同的心聲,也顯示這部作品的深奧之處。

  我眼中的鋼彈SEED是一部以戰爭為主題的作品。從正面探觸戰爭,充滿了勇氣。有極具魅力而寫實的人物做點綴,套用自然人和調整者這種對立的形式,十分淺顯易懂,但絕不是騙小孩子而導出偽善般的結論。導演和製作群用這種手法面對面地描繪『反戰』,讓我不得不讚嘆它真是創作者的結晶。

  與九一一同時發生的多個恐怖事件,加上美軍攻打阿富汗和伊拉克。在這樣的世界情勢下,以衝突或戰爭為題的作品所在多有。當我看見摩天大樓崩塌的那一幕,心中的震撼之深難以言喻。人命的傷亡當然可嘆,而那些景物象徵的是多少人力物力的堆砌,卻有人輕易的破壞還亮不為恥。再看那些為求報復不擇手段的人或組織,我的心中只有憤怒和絕望可言。回頭站在對立雙方的立場思考時,我也無法就那麼呼顅世人放下武器,面對著新聞畫面,我的思緒翻湧;煌和拉烏在後半局的那一段對話,也在我當時的腦中進行著。

  聽說在九一一期間,另一架遭恐怖分子勢機的客機出現乘客反擊,最後因無法達成目的而爆炸。據說當時機上的乘客已經知道另一架班機上發生的悲劇,恐怕是情願犧牲自己也要防止恐怖事件再發生。大義若此,也是人性的另一面。姑且不論可否,我認為那些乘客的行為是善美的。然而,求戰的心和這種感動其實猶如一體兩面。孰善孰惡,我認為其界線已經模糊,不可能再分得清楚了。

  回過頭來,能安坐在這裡煩惱世情,都是因為我們仍置身和平中。所以憂心恐怕就是我們的使命吧。在故事中,煌直到最後仍在自問,因為這個問題原本就無解。

  處在這樣的時代裡,和煌、阿斯蘭、卡佳里和瑪琉等人一同「奮戰」,且得到如此這般重新思考的機會,我感到非常幸運。

  最後SUNRISE的下村先生、山本先生,面對我這個科學白痴兼機械白痴死纏爛打的問題和資料需,仍在百忙中不厭其煩地為我籌措,我真的太感謝你們的照顧了。替各集封面添色的大貫先生和大森先生(我很喜歡L-GAIN呢!);還有小笠原先生,在緊湊的進度下,仍為本書描繪了這麼多有別於動畫風味的插圖,謝謝你們!我每次都比讀者還要期待(個人判定),不知道這一集會出什麼插圖。而為各集精縝解說的各位,我也再次致上誠摯的謝辭。謝謝各位。

  然後,我要向出版社的責任編緝猛氐盡情獻上掌聲,因為他巧妙的善用糖果和鞭子,將一個和外行人沒什麼分別的作者拉拔到這種程度。「有你的指導,新兵的折損率也會降低呢」(BY瑪琉)。此外,一路支持我直到本書出版的全體製作群,還有鼓勵我、守護我的親朋好友,給我助益良多的工作伙伴們,以及用你們的閱讀一路相伴至此的讀者們,我衷心的獻上感謝。


             後藤柳



解說  機動戰士鋼彈SEED導演福田己津央


  這是最後一集。首先,我想向將SEED故事補綴得如此完整的後藤先生,以及持續閱讀本故意的各位讀者們說一聲辛苦了,謝謝你們。

  SEED的播映始自2002年10月。而我們製作群則是從2001開始進入前置準備期;那一年的重大事件九一一及同期多起恐怖事件莫屬,相信任何人都有印象。

  再來是人類基因圖的破解……當年的報導甚至以「人類複製成功」(實在滿奇怪的)這樣的標題,在電視或網路上喧騰一時,相信大家也還有記憶。

  「真是的,這是在搞什麼……」

  說真的,當我在電視和報章上看見這些消息時,腦中第一個浮現的念頭就是這個。為什麼要拖著不相干的乘員和客機去撞大樓和五角大廈?又為什麼理由要製造複製人?當然,我知道這兩個問題都沒有那麼簡單。九一一是民族間多重糾紛下引發的產物,複製人則算是人類向新的技術挑戰而已吧。但那又是「怎麼了?」呢——我想問的倒不是事件本身的細節或原理之類的「事實」,而是想知道它為什麼變得如此?為什麼要那麼做?

  一個訓鍊精良、忠於計劃的恐怖分子,當然不可能一生下來就是恐怖分子。是被教育而成的?是思想改變了他?他覺得那麼做是對的?但在同時,受害的一方卻不明究理。為什麼我要遭受這種事?我們只是極為平凡的人,也只是過著極為平凡的日子而已……這其間有強烈的差異。

  但是,美方不可能坐視那樣的攻擊。於是美軍也向阿富汗、2003年更向伊拉克進軍。現在雖離終戰宣告已經很久,但戰火(死怖攻擊)仍然沒有停歇……

  這樣的時事,自然免不了影響到我們製作群。儘管動畫製作有時間上的限制,我們仍儘可能研究這些事件、思考並討論。鋼彈SEED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刻劃出來的故事。當然,這是個虛構的故事,和我們現今生活的代屬於全然不同的時空。但創造出那個世界的既是此刻活在日本的我們,我們的所見所聞和日常所思,自然也會無意識地反映在作品中。

  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將來是否會有新局面?基因圖譜的破解,只希望能拯救為絕症所苦的人,但生物複製有必要嗎?要複製人類?複製出來又如何?要他來做什麼?各方說法都不同,我們在過程中也會聽到或看到各種意見。做判斷時,我們都會先搜集資訊。因為這樣所以這樣——在這種情況則是「因為這是這樣」……其實滿可怕的。萬一「因為這是這樣」是錯的呢?出現偏頗怎麼辦?到最後,自我在心裡判斷的「這樣」會不會改變?任何人都討厭戰爭。一定是的。我也不喜歡。現實世界相戰的國民,當然也不會喜歡。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會說他喜歡戰爭,我們儘情的打吧(喂,不會真的有吧?)。但現實生活中,戰爭卻是存在的。日本是個有「第九條.日本國民誠摯冀求基於正義與秩序的國和平,永遠放棄以國權發動的戰爭、以武力行使的威嚇或實際行為,做為解決國際爭端的手段。」這種憲法條文的國家,所以我們只有在電視新聞或報辛雜誌上才會看到那些事。那是為什麼?因為不戰就守不住?因為沒有別的方法?因為先被攻打了嗎?

  如今的日本不是戰場,我們能在這裡考這些事情,我真的覺得很幸福。若是生在戰場國,哪有時間想這種事;不是被人拿槍指著,就是被迫拿槍去指著別人吧,為了求生存而已。

  出生在戰火中的人們,是否也在那樣的生活裡思索著大環境,思考人生的方向呢?

  人們時時刻刻思考,也各有其信念。人類大多順著這些思緒和信念而行動。最強烈而令人震驚的例子,我想就是九一一了。意外總是突如其來的;殺人、虐待,凌虐後的自殺。發生這一連串變故,失去的已難以挽回,而後我們才終於警覺、進而思考、為什麼會演變至此……?以前我們都沒注意,也不知道,直到事態演變得如此急迫,以至於每天都能在電視新聞裡看見那一幕幕慘狀時,我們才學會日日自省「為什麼演變至此?」。不是嗎?這都是你我目睹的。被飛機衝撞的摩天樓,被欺負得自殺的學童,被雙親虐待而喪生的小生命……但是,為什麼我們不能在最的結果出現之前防範它?是因為阻止不了?因為無計可施?因為視而不見嗎?在一個電腦和行動電話如此發達的資訊社會中,有誰會說自己不知道呢?

  我們做到了什麼?是否因為有網絡,而通曉了全世界的事?最常用行動電話聯絡誰?可是,你來我往的言言中又有幾分內容?是真正想要的東西?真正想知道的事?或是真正希望對方知道的事?

  ——這麼多自我設問的答案,我們都知道嗎?

  那麼,為什麼仍有「為什麼會演變至此?」這樣的詰問?

  真正想知道的,和真正希望別人知道的……若是自己真的說出口,會不會被人家嫌煩?沒興趣?無所謂?沒關係?

  倘若真的有人這麼想,那麼當有一天,突然有人持著憎恨的刀向他刺去,他應該也沒什麼可說的吧!

  人類很可怕,因為沒有人和你一樣。所以每個人珍視的都不同,脆弱之處也不同,而那些事並不容易探知。一個人在心裡抱著何等想法,外人是很難明白的。

  但人也是美好的。會快樂歡笑,會惹人疼愛。這也是因為人跟人的不同所造成的。喚醒各種感情,喚醒未知事物,帶來溫暖或和善的情緒。

  所以我們在探究這些情感的過程中,會喜歡人也會討厭人。

  因為當你不了解對方時,也無所謂愛恨了。

  我們就在這種種思緒下創造了SEED這樣的故事。這在歷來應該是個極端的例子吧!不可能有這種軍人、不可能有這種作戰、不可能在這種情況發生那種事、不可能這樣那樣………或許真是如此,我們沒有任何人看過戰場。也沒見識過、親身體驗過戰爭。但在看見戰亂時,總該還是有感覺的。日本從來都是戰爭的旁觀者,但我們仍會思考動亂背後的種種。所以才有了這樣的故事。

  我厭惡戰爭,也反對戰爭。當然,主張自己的意見是很重要。但以此次的美軍入侵伊拉克,甚至之前的阿富汗或九一一,都沒有人出面制止。往後的發展相信也很可怕。我反對派兵伊拉克,東京會遭受攻擊。但若不派兵呢?伊拉克的事情若任由其國人自理,萬一搞出一個跟恐怖份子志同道合的恐怖國家出來怎麼辦?萬一因而造成下一次的悲劇怎麼辦?複製人呢?在我們嘲笑它只是胡扯時,萬一真有這樣的人類誕生了,又怎麼辦?

  事件真的是突然發生的,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能夠預測或防範嗎?想要絕對而明確的回答嗎?想聽到「因為這就是這樣造成的」或「所以這樣才是對的」。但我想那種答案恐怕是不存在的。就像煌或阿斯蘭、拉克絲、卡佳里等人和我們都得思索的問題一樣。

  我們大概都在尋找著獲得幸福的方法.尋找使世界和平的途徑。

  在沒有明確的回答之下,我們現在能夠思考的事,大概就像是「和每天與不同朋友頻繁的寫電子信比起來,一個月或半年寫一次也不錯。能跟一個人一對一好好的長談,豈不是很好嗎?」這樣吧!

  二OO三年冬...<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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