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完整版本:
頁: [1]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1 10:14 PM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8-7 01:28 PM 編輯

【小說名稱】:天空之鍾響徹惑星8
                 《空鐘響惑星8》
【日文文庫】:電擊文庫
【小說作者】:渡<div></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05 AM

【萊納斯迪的「輝石與經濟」教室】

  萊納斯迪「話說塔多姆終於在國境展開侵略了。歷史上,塔多姆曾好幾次嘗試侵略阿爾謝夫——」

  麗莎琳娜「呃——萊納斯迪,你今天該不會又蹺班吧……?」

  萊納斯迪「哈哈哈哈哈!別說那種不解風情的話嘛。總之,塔多姆從很早以前就為了獲得阿爾謝夫豐饒的土地、可當作勞動力的人民,以及與各國交易的經濟實力而展開侵略,但他們的最大目的還是『大地輝石』。」

  麗莎琳娜「(……這樣好嗎?)……但塔多姆自己不是也有『火之輝石』?沒有和平解決的方法嗎?比如說用火之輝石來交換大地輝石?」

  萊納斯迪「已故的拉巴斯丹王也這麼想,並且試圖改善兩國的關係——但塔多姆仍然想要支配阿爾謝夫。所以他們更不能將得以提升『軍事力量』的火之輝石、甚至神鋼大量地交給對手,就是這個道理。」

  麗莎琳娜「真是兩難……但塔多姆若不出口火之輝石,就不能維持國力了呀?」

  萊納斯迪「您說的完全正確。對塔多姆來說,火之輝石是重要的收入來源,在此扮演重要角色的則是威塔神殿——也就是吉拉哈。從各神殿看來,威塔神殿正好位於正中央,其他神殿將輝石繳納給威塔神殿,大多數交易用的輝石也透過吉拉哈流通至各地。目前塔多姆從吉拉哈購買所需的輝石,其代價就是支付火之輝石;其他國家的情況也類似如此。而從中抽傭的吉拉哈擁有強大經濟力量可說是必然的結果。」

  麗莎琳娜「原來如此,那阿爾謝夫也跟吉拉哈購買火之輝石嗎?」

  萊納斯迪「買得相當少。阿爾謝夫將國力傾注在內政上,而且也沒有迫切的需要,所以並未大量購買輝石。」

  麗莎琳娜「大地輝石的確是最方便的呢!其他輝石好像沒有什麼機會使用……」

  萊納斯迪「沒這回事!例如可以大幅提高其他輝石效果的生命輝石,由於夏吉爾人限制其流通對象,導致數量相當稀少,但其效果非常卓越;難得出現在市面上也都被當作寶石交易呢!另外像是淨化水質的涅迪亞輝石,在醫療場所或藥物製造過程,還有釀酒也相當受到重視。阿爾謝夫的地下水脈原本就相當乾淨,所以不需將涅迪亞輝石用在飲用水上;但視地區而定,水之輝石也算是一種生命線呢!還有可呼喚風的加魯尼耶輝石,有些地方也用來作為動力,而礦山等地沒有這個甚至無法工作呢!」

  麗莎琳娜「啊!對了,為了不讓坑道內缺氧,所以要製造風嗎?」

  萊納斯迪「沒錯。除了露天挖掘之外,不只是採集金、銀和鐵礦時,制鐵的地方也一樣,都會為了有效地輸送空氣而使用風之輝石。風之輝石的生產量比其他輝石還要多,因此單價便宜,但可以便利地使用在各種方面,跟其他輝石的配合度也高。例如與水之輝石一起使用可以加快淨水速度,與大地輝石一起使用,也可以稍微提高土壤肥沃的效果。當然功效沒有生命輝石來得那麼戲劇化,但使用方式仍出乎意料的多呢!」

  麗莎琳娜「全都是不可思議的石頭呢——在我的世界裡就沒有這麼方便的東西。」

  萊納斯迪「我們的生活等於都是拜輝石所賜,真的要心懷感謝呢!」

  黛梅爾「……至於你自己的生活都是拜騎士團的薪水所賜……這一點你有自覺嗎?」

  萊納斯迪「黛、黛梅爾!?我可以解釋……!」

  麗莎琳娜「——你今天還是蹺班了嗎?」

  黛梅爾「想說你每次都跟那些蔬菜作戰應該很無聊,特意讓你不用參加訓練而去做文書工作——這樣你還要蹺班,是真的蹺班有癮嗎?」

  萊納斯迪「不、不、黛梅爾,我們來談一談嘛!老天爺之所以賜給人言語,就是要讓人辯解的……」

  黛梅爾「你那種不合理的辯解也適用於現在的狀況嗎?(笑咪咪)」

  萊納斯迪「……請問,我怎麼在你的笑容裡感受到一股殺氣……?」

  黛梅爾「別說了,你給我過來。麗莎琳娜大人,失禮了!」

  萊納斯迪「……我、我要是能活著回來,再繼續上課吧……!」

  麗莎琳娜「……呃,沒關係,不用麻煩了……(真是學不乖的人哪!)」

【登場人物介紹】

  菲立歐·阿爾謝夫……………阿爾謝夫王國的四王子,現為國王之弟。

  烏路可·迪古雷………………威塔神殿司祭,傾慕菲立歐。

  麗莎琳娜·耶裡妮斯…………自御柱現身的來訪者。

  西瓦娜…………………………神柱守護一族族人,擁有多重身份。

  ————————————————————————————————

  布拉多·阿爾謝夫……………阿爾謝夫現任國王。

  克勞斯·桑克瑞得……………前軍務卿,現正受到閉門思過處分。

  威士托·貝赫塔西翁…………王宮騎士團團長,菲立歐的老師。

  赫密特·埃魯…………………來自拉多羅亞的劍士。

  萊納斯迪………………………守護菲立歐的騎士。

  黛梅爾…………………………守護菲立歐的女騎士。

  ————————————————————————————————

  卡西那多·庫格………………威塔神殿司教。

  穆司卡…………………………禿頭的來訪者,不再跟隨依莉絲。

  西亞……………………………年幼的來訪者,與穆司卡一起行動。

  ————————————————————————————————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獨眼勇將,受拔擢為軍務審議官。

  巴羅薩·亞涅斯特……………守護札爾克城堡的老將軍,威士托的舊識。

  蘇菲雅·亞涅斯特……………巴羅薩的愛女。

  奧格列·薩伊羅姆……………耶夫裡德城堡的太守,軍閥貴族。

  辛貝爾·法蘭納………………貝爾納馮的副官。

  ————————————————————————————————

  墨菲斯·魯梅西茲……………塔多姆先遣部隊的將領。

  加爾拜·瓦倫伯格……………塔多姆軍的總指揮官。

  ————————————————————————————————

  西茲亞…………………………拉多羅亞的間諜。

  曉………………………………西茲亞的夥伴。

  艾美……………………………西茲亞的部下。

  ————————————————————————————————

  依莉絲·耶裡妮斯……………追捕麗莎琳娜的來訪者。

  安朱·薛帕德…………………原本是獵人,也認識來訪者。

  邦布金…………………………戴著南瓜頭的戰士。

  凡尼斯…………………………聰明的青年,也是依莉絲的護衛。

  卡多爾…………………………身形透明的來訪者。...<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07 AM

【中場.國境守護者】

  一隻烏遨翔在遼闊的天空。

  那並非一般鳥類,而是巨大的、非常巨大的——可以讓人乘坐在背上的巨鳥。

  那是稱為玄鳥的品種,它擁有漆黑的羽毛及嘴喙,是種凶暴的生物,有時甚至會襲擊牛只。

  只是——在這塊大陸上,也有人能隨心所欲地駕御「那種生物」。

  「哎呀——大白天的就這麼賣力啊!」

  從城堡的小窗仰望著蔚藍天空與漆黑玄鳥,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自言自語著。

  最近,操縱玄鳥的人們——「北方民族」的動作變得更加頻繁了。那也許與阿爾謝夫中央所發生的政變有關,但在這遠離王都的國境,需要一段日子才能收到從中央傳來的情報。

  巴羅薩雖然不知道正確的情況究竟如何……但並不是很擔心。

  王都有外務卿拉希安·羅姆和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等能幹的人在,他們能將大多數事情都處理得很好;就算有他們無法處理的難事,巴羅薩知道了恐怕也幫不上忙。

  他以某種達觀的心態目送玄鳥,並輕撫著膝蓋上的貓。

  這裡——札爾克城堡,是阿爾謝夫與塔多姆相連接的最前線。

  這座建於榭卜拉茲山地的城堡,平常駐紮三百名士兵。塔多姆與阿爾謝夫的國境上有好幾座城堡,它在其中算是中等規模。

  國境的土地幾乎都位於險阻的榭卜拉茲山地,而這附近地勢較平緩,可當作大軍的通道,因此過去的侵略也大多從此地展開。

  穿越札爾克城堡再往阿爾謝夫的方向前進,還有更大的耶夫裡德城堡。那裡隨時駐有一千名士兵,發生事故時再從周圍召集兵力,具有防衛國境的關鍵功能。

  也就是說,若說耶夫裡德城堡是總部,這札爾克城堡就是偵察哨,「監視」國境才是它的主要任務。

  巴羅薩·亞涅斯特從約三十年前起,就在這裡生活了。

  以他六十多歲的年紀來說,還不算衰老——這樣說雖然好聽,但他外表不過是個矮小的老頭子,與其說是個將領,他反而更像個文官。

  他年輕時威名遠播,甚至傳說跟那位劍聖不相上下,但現在他已老到世人甚至遺忘了他的名號,跟中央的政爭或羈絆也無緣了。

  坐在他膝蓋上的黑貓,撒嬌般地輕輕叫了一聲。

  巴羅薩邊隨意地捏死它身上的跳蚤,邊忍住呵欠。

  他那一頭白髮且皺紋深刻的臉上,已不復見昔日的面容。與其說是將軍,不如說已經完全是隱士的樣子,雖然身穿武官制服,但以這個城堡的太守來說,卻給人極為不可靠的印象。

  巴羅薩邊抓著跳蚤,邊仰望自己房間的窗戶,眺望飛翔在天空的玄鳥。

  突然,一陣吵雜的腳步聲傳進他的耳裡。

  「閣下!將軍閣下!」

  聽見少年侍者高亢的聲音,巴羅薩皺起眉頭,膝上的貓也被嚇到而跳了下去。

  「什麼事啊?你為什麼這麼慌張……」

  他一派輕鬆地對打開門飛奔進來的少年說道。

  「塔……」

  「塔?」

  這位還未到變聲期的少年頓了頓,一口氣叫了出來:

  「塔多姆來襲了!偵察兵聯絡,塔多姆士兵正朝此處進軍……」

  聽見此報告,巴羅薩默默地瞇起了眼。

  這幾年來,塔多姆一點都不安分。

  從前不久接到的外務卿拉希安來信看來,先前的內亂似乎就是塔多姆所籌劃。因為塔多姆有乘機襲擊國境之虞,外務卿要求他注意防範。

  『——「這種時刻」終於到來了嗎……』

  巴羅薩在心中暗暗想道,並悠閒地站起身來。

  「他們果然避開較為險阻的西南方以及北方民族所在的東北方,從國境中央來了嗎——人數大約有多少?可能在何時抵達這裡?」

  「是——偵察兵回報,第一陣營保守估計也有五千或六千人——隨後還有軍隊從其他方向而來,若兩陣營會合,可能多達一萬人。他們的戰力以步兵為主體,因此還要三個小時才會抵達這附近——」

  少年俐落地回答。

  如果塔多姆軍接下來要讓行軍的士兵休息,那實際開始侵略的時間可能會在明天早上;也許會仗著人數多的氣勢,不休息而直接來襲。

  若考慮到塔多姆士兵的習性,後者的可能性較高。不管怎麼說,對手有數千人,這個城堡的兵力只有三百人而已,對手即使稍微疲勞也不成問題。

  巴羅薩聳聳肩說:

  「嗯,五千到一萬以上嗎——」

  「那些人甚至沒有宣戰……我們要迎擊嗎?」

  「靠僅有的三百人嗎?別說笑了。」

  巴羅薩笑了。兵力差距如此之大,連打守城戰都沒必要。與其說是戰鬥據點,不如說這札爾克城堡本來就只被當成監視用的崗哨罷了。

  侍者那緊繃的臉上因緊張而泛起了紅潮。

  他才剛來這裡沒多久。這個城堡的士兵大多受過特殊訓練,但他只不過是個雜役,這一定是他生平第一次親身體會「戰亂」的危機感。

  「你還真是年輕沒經驗哪——先去把蘇菲雅叫……」

  「父親大人,我已經來了。」

  從走廊快步走進來的,正是他的女兒蘇菲雅·亞涅斯特。

  她年方十九歲,是在巴羅薩老年才出生的女兒,對他而言雖然可愛卻很難應付。

  她的身材像父親一樣嬌小,所幸臉孔和身材像母親。以十九歲來說,五官還留有稚氣,但英氣勃發;要不是有明顯的胸部,她看起來就像個美少年。

  她一臉不高興地逼近巴羅薩,紮在後腦的咖啡色馬尾隨之搖曳。

  「塔多姆完全沒有事先宣戰,就發動了那麼龐大的兵力……他們應該沒有身為軍人的自尊吧?要侵略也該照適當的規則來才對——」

  巴羅薩只有苦笑的份。塔多姆恐怕打算先攻陷這座札爾克城堡再宣戰。即使並非如此,兵貴神速,奇襲也是自古以來常用的作戰方式,對有無事先宣戰這件事生氣實在不合理。

  不過——在巴羅薩看來,塔多姆突然發動大軍,還讓對方有所察覺,這樣的作戰方式還是太過「天真」了。

  「蘇菲雅,戰爭可不是美好的事唷!從雷吉克大人的事件看來,我原本以為塔多姆終於想起要用頭腦了,還有點感動……但這次用兵卻又開倒車重蹈覆轍嗎?」

  儘管塔多姆那將近己方二十倍的兵力正逐漸接近,巴羅薩還是一派悠閒地說道。

  以大軍強壓少數兵力雖然是必勝的策略,但並不一定是「最好的策略」。

  相反的,也有以寡敵眾的作戰方法。

  巴羅薩先指示少年侍者去通知城堡所有的士兵塔多姆進攻的事。

  少年跑開後,他轉向女兒蘇菲雅。

  「話說回來,他們侵略的時間比我預測的更早哪——王都那邊恐怕還沒完成之前內亂的事後處理,不知道徵兵和訓練進行得怎麼樣了。」

  聽著他發牢騷般地如此說,蘇菲雅皺了皺眉頭。

  「拉希安卿他們應該也希望再爭取多一點時間吧——總之,父親大人,我馬上出兵。您就如事先訂定的策略,立刻到耶夫裡德城堡去……」

  「哎,你冷靜點。還有時間呢!」

  巴羅薩仰望天空。

  當然,此時還聽不見塔多姆步兵逼近此地的腳步聲。

  「可是,對方也不會白白浪費軍費……真是值得玩味啊!」

  相對於打起呵欠的巴羅薩,蘇菲雅則是一臉嚴肅。

  「他們就那麼想要阿爾謝夫豐饒的大地嗎。可是,這次——也跟以往的歷史一樣,他們的侵略仍會失敗。」

  看見女兒躍躍欲試的模樣,巴羅薩笑了。

  臉孔雖然像母親——但她的個性很明顯遺傳自巴羅薩,有種太過好勝的傾向,考慮到身為女性的幸福,多少令人擔憂她的將來。不過,此刻有女兒可以作為戰力,還是讓他心裡踏實不少。

  「我要是再年輕個十歲,就可以跟你一起行動了……蘇菲雅,你要當心。沒有必要勉強自己,也不必強求戰果。雖然事到如今也不用說這個了——」

  蘇菲雅老實地點點頭,她的眼神裡沒有絲毫迷惑,而是充滿了覺悟和決心。那張臉孔很難跟她的年紀聯想在一起。

  「我明白。我會替父親大人您一起努力的,那麼——」

  「嗯。我們在耶夫裡德城堡見吧!」

  巴羅薩的嘴邊還是帶著微笑,只有雙眼炯炯有神。

  蘇菲雅點點頭,快步離開房間。

  留在房間的巴羅薩整理行李並從窗戶仰望天空。

  又一隻玄鳥——在天空飛翔。

  那只玄鳥屬於住在榭卜拉茲山地的北方民族?還是受雇於塔多姆的刺客們呢?他無從判斷。畢竟那些刺客也是出身北方民族,擅長操縱玄鳥的基本上只有他們而已。

  從親手孵蛋開始,在雛鳥長大之前要持續不斷地照顧,不這樣做就無法駕御玄鳥。

  『天空嗎——』

  當然,天空沒有國境線、也沒有關隘。在地上的人無法伸手觸及,只能目送它遠去。

  巴羅薩一邊注意飛過高空那些人的動向,一邊走出了自己住了很久的房間。

  當天傍晚——

  塔多姆軍輕易地佔領了空空如也的札爾克城堡。

  城堡裡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士兵,塔多姆軍判斷是他們早就心生恐懼,並朝阿爾謝夫的方向撤退了。以常識來思考,三百名士兵面對數千名敵兵,實在是無能為力。

  雖然塔多姆軍不戰而勝,但他們並非會因此而大意的軍隊。在阿爾謝夫的兵力齊聚前,塔多姆軍必須持續地迅速進攻,並掌控其土地。

  將來進攻王都,接下來是佛爾南神殿——

  從這天起過了三天,塔多姆進攻的第一份戰報終於傳到了遙遠的王都。

  而佛爾南神殿的御柱停止生產輝石,則是在王都得知消息的三天後。...<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10 AM

本帖最後由 inrainynight 於 2009-3-22 12:16 AM 編輯

【三十四.沉默的御柱旁】

  來訪者依莉絲·耶裡妮斯眼前,正坐著一位少年。

  他——安朱·薛帕德,只是一介獵人。

  安朱生長於阿爾謝夫外務卿拉希安·羅姆領地內一個平凡無奇的悠閒村落,他很早就失去雙親,從那以來一直是獨自生活。

  他的境遇並不十分罕見,個性也不太特別,更沒有什麼「特殊的能力」——他「就只是」一個平凡的少年。

  至少,依莉絲是這麼相信的,並不曾懷疑。

  「你……為什麼跟著來了?」

  依莉絲凝視著他問道。

  坐在她正對面椅子上的安朱,略略歪著頭。他那面容還帶著少年的氣息,但眼眸裡卻奇妙地閃爍著成熟的光芒。

  「說是跟來了——其實我那時只是迅速跑向窗邊,就被玄鳥抓住了。」

  安朱有些不解地回答,輕輕聳了聳肩。

  這裡是一家小旅館,位於相當鄰近阿爾謝夫與塔多姆國境的小鎮。

  依莉絲等人坐著拉多羅亞間諜西茲亞與她部下操縱的玄鳥,飛離了佛爾南神殿,途中經過幾次休息,經過數日後降落在這附近。

  塔多姆已在國境附近展開侵略,城裡情況有些混亂。要塞耶夫裡德城堡依然紋風不動,來自王都的援軍也已經到了,但還是有人因害怕戰禍擴大而離開這片土地。

  不過,依莉絲等人對這些事都沒有興趣。

  在她們總算於此地落腳前,依莉絲都沒能好好地和安朱說上話。

  原因是她光照顧因昇華影響而精疲力盡的凡尼斯和邦布金,就已經忙不過來了。安朱也沒有特別說什麼,只是幫她照顧兩人。

  依西茲亞所說,她讓玄鳥在不引入注目之處休息。本來等它休養過後,就應該兼程趕往拉多羅亞——但是,麗莎琳娜「還」活著。

  在依莉絲殺了她以報養父之仇前,不能去拉多羅亞。

  另一方面,安朱則想要阻止她。但只有這一點她說什麼都無法讓步。

  安朱坐在她眼前的椅子上,身旁站著她的部下卡多爾。他依舊隱藏身形,也幾乎沒有散發氣息,所以依莉絲甚至有種這個房間只有她和安朱兩個人的錯覺。

  另外兩個部下凡尼斯和邦布金,因在神殿極端昇華造成的影響尚未消除,正在隔壁房間休息。他們的狀態雖然已經恢復到可以毫無困難地過日常生活,但倦怠感仍揮之不去。

  依莉絲一邊在意隱形的卡多爾的視線,一邊再次問起安朱:

  「也就是說,如果玄鳥沒有抓住你,你其實並不打算跟來囉?」

  「倒也不是這樣——我只是想阻止你。為了這個目的,你要是去了遠方那可就傷腦筋了——雖然遺憾不能阻止你,但能像這樣跟著你一起來,我反而覺得很好。」

  安朱低低地說道。

  他的聲調和所說的內容恰恰相反,帶著不甘願的味道,還有點悲壯的感覺。

  依莉絲歎了口氣。

  她對這個少年一點都不瞭解。

  在失去思考能力的狀態下來到這個世界後,邦布金隨即殺了王室的人——他們逃跑後所潛伏的房子,屋主恰好就是他——安朱·薛帕德。

  這個以狩獵謀生、個性溫和的少年,對於突然造訪的依莉絲等人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的樣子,甚至一點也不好奇,只是極其自然地面對他們。

  因此,依莉絲判斷他「只是」個平凡又平庸的少年。

  只不過——仔細一想,在文明層次如此低的世界裡,這個名叫安朱的少年能夠如此乾脆地接受自己這群奇特的人,也許很明顯地並「不平凡」。

  她現在終於知道這件事了。

  依莉絲想起了神殿的那一夜。

  在她允許邦布金等人昇華之前——安朱對依莉絲說出了前所未有的激烈言語。

  那宛如掏心挖肺的話語,依莉絲到現在都還記得很清楚。

  「……你曾說過吧!我痛恨的不是麗莎琳娜,而是那群『把我跟麗莎琳娜相比的人』……我只是透過麗莎琳娜在痛恨自己的際遇而已。」

  安朱點點頭。

  依莉絲咬緊了牙關。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幾乎一無所知的人說出如此無禮的話。

  如果眼前的少年帶著惡意說出這些話,依莉絲當場就會要他受傷。只是,安朱的眼眸是一片澄明。

  ——這樣反而令人覺得可恨。如果她因此出手,就等於承認自己的錯誤。

  依莉絲感到胃部翻攪的不快,瞪著安朱說:

  「那是你的錯覺。她殺了我的父親——雖然不是真正的父親,而是養父……然而對我來說他是唯一的親人。我不否認父親因為很多事而讓週遭的人憎恨——但對我而言,他真的是唯一的親人。而她奪走了這一切——」

  依莉絲閉上了眼。

  養父——也就是巴克萊德·迪雷恩上校,收養了孑然一身的依莉絲並撫養她長大,是她的恩人。而麗莎琳娜殺了他,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安朱點了點頭。

  「關於麗莎琳娜殺了你養父的事,我跟菲立歐王子也已經從她口中得知了。不過,我不太瞭解詳情……但是就算這樣,我也不希望你恨她。如果你沒有辦法不恨她,至少……至少——至少希望你忘掉。」

  「……你還真是敢講。」

  依莉絲忿怒得呆了,但安朱還是非常認真地直視著她。

  那眼神令依莉絲微微感到背上掠過一陣寒意。

  他太過真摯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意。對依莉絲來說,這種人是她幾乎不曾應對過的類型。

  他的話語和態度沒有半點虛假,依莉絲卻無法坦率地認同他。

  「你在同情麗莎琳娜吧?覺得她死在我手下會很可憐,那個菲立歐王子也一定會很傷心——所以才不想讓我殺了她吧?」

  她再次確認道。安朱則哀傷地移開視線。

  「……這點我也不否認,因為菲立歐王子和麗莎琳娜都是好人。不過,那和這件事沒有關係——為了你的幸福,我覺得你還是忘掉對麗莎琳娜的恨意比較好。你自己也稍微感覺到了吧?你其實是——」

  安朱那彷彿要窺探她內心的眼神,讓依莉絲有種壓迫感,不禁移開視線。

  如果他像烏路可包庇西亞時那般反抗,那她也可以揍他一頓讓他閉嘴。但安朱一直堅持自己站在依莉絲這邊,卻又不照她所說的去做。

  他是個比單純的敵人更麻煩的對手。

  「……我以前也說過,你明明什麼都不瞭解,不要一副好像什麼都知道的樣子對我說那些話。我有我不能原諒她的理由。」

  「——可是,理當知道一切的穆司卡,那天晚上也說過跟我一樣的話呢!」

  依莉絲搖了搖頭。

  她雖然對安朱的話感到焦躁不安,但有件事她是明白的。

  他一定——跟穆司卡是相同類型的人。

  「……你的思考方式跟教授還真像呢!正直、溫柔、有良心、又愛多管閒事……不過有件事我要跟你說清楚。」

  依莉絲故意冷冷地盯著安朱。

  「基本上我是個『壞人』,所以——」

  這時安朱微微笑了,覺得奇怪的依莉絲停了下來。

  「你不是壞人。所謂的壞人是指那個裡卡德,或是站在走廊偷聽的西茲亞那種傢伙。也許你確實不是好人,但也不像那些傢伙以『做壞事』為樂。你只是『故意使壞』的人,雖然努力偽裝成壞人,但你其實並非那樣。」

  安朱的話非常肯定。

  諂媚般的女子聲音隨即從走廊傳來:

  「哎呀!我如此令人討厭啊?虧我還好心不殺你呢!」

  裝扮成旅人的西茲亞一邊笑笑地示好,一邊打開了門。

  依莉絲瞪了她一眼,她知道西茲亞在走廊,所以並不打算責怪她。西茲亞也無意隱藏自己的氣息。

  依莉絲瞪西茲亞是為了其他理由。

  「你帶來的人是誰?」

  西茲亞身後站著一名高大而精悍的男子。

  他是個膚色微黑、像個戰士的青年,戴著在阿爾謝夫少見的圓眼鏡,嘴邊雖然帶著微笑,但細長的眼眸深處卻蘊藏著犀利的光芒。

  年紀大約是二十多歲,和西茲亞站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姐弟或兄妹。

  男子彎下身子,額頭幾乎要擦到門框,接著不發出腳步聲地踏進了房間。他的瀏海往後梳,綁成一束,額頭看來相當清爽。

  「我來介紹。他是我的夥伴——曉,也是出身北方民族的玄鳥操縱者。他跟我一樣為塔多姆工作,從事諜報活動。」

  西茲亞斜睨了男子一眼。

  這位名喚曉的男子笑嘻嘻地凝視安朱後,又將視線移到西茲亞身上。

  他搔著頭的手臂上包著好幾層繃帶,手腕的部分不自然地隆起,看來像是戴著手環。

  「啊!嚇了我一跳哪……大姐,真的是這個小鬼頭射穿了我家玄鳥的『眼睛』嗎?」

  「好了啦!這件事下次再說。」

  西茲亞乾脆地帶過,但安朱嚇了一跳,站起身來。

  「你該不會……是在內亂時,用玄鳥襲擊阿戈爾卿帳篷的那個人——!」

  安朱表情僵硬,男子則是一臉不設防地對著他笑。

  「對對,那就是我啦!我的舞姬被你射中了一隻眼睛,失去了一半的視力。拜你所賜,它現在飛起來很辛苦呢。看到如此高超的技術,我還以為是什麼猛將——原來是這種小鬼頭,而且還這麼湊巧在這種場合遇到,緣分真是不可思議啊!真是的。」

  青年哈哈大笑,並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從那個男子的眼光裡,依莉絲感到可怕的殺意。

  跟輕鬆的言談恰恰相反,他看著安朱的眼神裡有強烈的厭惡。雖然依莉絲不知道理由,但安朱似乎已經得罪了他。

  西茲亞凝視著佇立不動的安朱以及站在他對面的曉,嘻嘻地笑了。

  「曉,這孩子是人家的客人,你可不能對他報復哦!那麼,依莉絲大人——我有事想跟你談一談。」

  「……什麼事?」

  依莉絲冷淡地問道。

  那個來路不明的青年當然不用說,這個女子也不是可以大意的對手。依莉絲藉由西亞的力量,確認了拉多羅亞的確是歡迎來訪者的——但同時也掌握到這個名為西茲亞的女子確實是極為危險的存在。

  「其實我們這邊出了點問題。曉幫助塔多姆侵略阿爾謝夫,然而阿爾謝夫國內卻有很難對付的人,讓塔多姆對侵略束手無策——」

  「我不會幫忙的。」

  依莉絲先預測到她會說什麼,並立刻回答。她認為對方會要求她「上戰場」或是「暗殺重要人物」。

  但西茲亞瞇起了眼,搖搖頭說:

  「怎麼可能呢,這種瑣事哪有特意請各位幫忙的必要?不是這樣的……因為他一個人人手不足,希望我也一同幫忙塔多姆進攻——也就是說,在我帶各位到拉多羅亞之前,想請你們給我一點時間。只要能讓我去幫助塔多姆成功侵略阿爾謝夫就夠了。」

  依莉絲歪著頭。西茲亞表面上確實是塔多姆的間諜,但她其實是拉多羅亞的間諜。

  「等一下。晚一點到拉多羅亞倒是無妨……不過,你是『屬於拉多羅亞的人』這件事,已經被人在佛爾南的卡西那多司教發覺了吧?那麼卡西那多司教應該會立刻通知塔多姆,你如果再跟塔多姆有所往來不是很危險嗎?」

  聽見依莉絲這理所當然的疑問,西茲亞輕輕地聳了聳肩。

  「這我有辦法。我已經派遣使者去找我在塔多姆的僱主加爾拜卿,通知他『卡西那多司教背叛塔多姆,想加入阿爾謝夫那一邊』,還有『他有可能為了阻止身為聯絡人員的我,而告知您不實的情報』。如此一來,就連輝石停止生產這件事,應該都會讓他懷疑也是為了削弱塔多姆侵略勢力而傳出的謠言。」

  依莉絲思索著。

  塔多姆方面如果接到西茲亞和卡西那多兩個截然不同的情報,一定會懷疑其真實性。

  他們應該不會全面信賴個性如此的西茲亞,面對卡西那多的話時也一樣,會先探究事情的真相才是。如果依莉絲是塔多姆人,在這種狀況下也不會無條件地相信其中一方的片面之詞。

  實際上,卡西那多已經知道——拉多羅亞的威脅比預期中更早逼近。

  吉拉哈已經不在乎不再生產輝石的阿爾謝夫,而開始盡速地傾力對付拉多羅亞;也沒有餘力分派兵力到這東方的戰亂上了。

  若是讓塔多姆知道阿爾謝夫與吉拉哈已在佛爾南達成這樣的協議——也許會把卡西那多改變方針視為背叛行為,並更加懷疑他的話。

  雖然西茲亞所說的行動危險如走鋼索,但是這種大膽作風也可以看出她的自信。

  西茲亞微笑著,像是在等待依莉絲理解情況。

  「就算演變成最糟的情況,至少也可以爭取時間。反正我也有早晚要跟塔多姆分道揚鑣的計畫——在那之前要先激化他們與阿爾謝夫的戰爭,讓他們浪費兵力和作戰經費,這對拉多羅亞也是有益的。只要有玄鳥和我們的暗殺技術,以後還有很多可以做的事。」

  依莉絲明白她的意思。

  西茲亞接著提出依莉絲不會拒絕的提案:

  「如果國境被突破,內亂英雄菲立歐王子應該也會上前線。這樣一來,負責保護他的麗莎琳娜應該也會一起來——順利的話,你說不定就有機會暗殺她。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提案令依莉絲瞇起了眼。

  她在佛爾南神殿沒能成功殺了麗莎琳娜,雖然她不打算就這樣放著她不管——但因安朱的一番話而有點掃興也是事實。

  只是她心裡想,如果麗莎琳娜又出現在自己眼前,「這次絕不放過她」。

  依莉絲讓自己置身於內心的黑暗火焰中,安朱的眼神也相對的不再友善。

  「……沒用的。菲立歐王子不會輸給你們,他一定會保護麗莎琳娜到底。」

  聽見安朱忿怒的聲音,西茲亞卻一笑置之。

  「是嗎?不過他好像也沒能保護烏路可司祭嘛……」

  聽到她指出這一點,安朱剎那間無言以對。

  「司祭她……不,烏路可司祭應該還活著,有一天她一定會恢復記憶的。阿爾謝夫和塔多姆間的戰爭也不會如你們所願地進行,你們太看輕這個國家的人了。」

  安朱咬牙切齒,西茲亞則當他是小狗或小貓般溫柔地看著他,那個名叫曉的青年也露出一副嘲笑的姿態按著額頭。

  「話說回來,現在的狀況完全對我們這方有利耶?」

  「是嗎?那次雷吉克大人之所以會輸,就是因為菲立歐王子他們的行動超出了你們預期吧?就連你們暗殺阿戈爾卿和拉希安卿的行動,也讓我這個小兵阻止了。不是嗎?」

  安朱的話令曉閉上了眼鏡下的一隻眼。

  「——原來如此,那倒是真的。這麼說來,『要是沒有你在』,我們也許就可以殺了阿戈爾卿、削弱叛亂軍的勢力,並強行讓雷吉克即位了哪!『要是沒有你在』……」

  他邊笑邊散發出來的殺意之濃厚,連只是旁聽的依莉絲都為之戰慄。

  這個名為曉的青年,跟西茲亞是不同類型的人。西玆亞是對殺人或擾亂事態感到快樂,而曉在行動時,則抱持著更多人性的感情——像是憎惡、禍心還有嗜虐等明確的負面感情。

  而他面對傷害了夥伴的安朱,更是露骨地表現出負面的感情。

  依莉絲從旁看見安朱的臉頰流下一滴冷汗。

  「——哎呀!想好好睡一覺都辦不到哪!」

  不知是否對這青年的殺氣有所反應,隔壁房間響起了輕微的聲音。

  打開門露出一顆頭的,是戴著一顆大南瓜的男子——他是依莉絲的護衛。

  「邦布金,再多睡一下,你必須多休息!」

  依莉絲雖如此責備他,但內心卻因他起床而感到安心,面對西茲亞和曉這兩個怪異的對手,年輕的自己和安朱會有壓迫感。

  曉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啊啊……你就是來訪者中最強的傢伙吧?」

  眼鏡之下,那危險的眼眸正閃閃發光。

  另一方面,邦布金則緩緩地歪著看似沉重的南瓜頭。

  「不。吾人論頭腦不及穆司卡教授,論感情激烈程度不及依莉絲,隱密性遜於卡多爾,外貌和武器威力則比不上凡尼斯——汝將這樣的吾人稱為『最強』未免略嫌輕率。吾人只不過是顆南瓜,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他的聲音顯得比平常疲憊,但那也沒辦法。正因為在極端昇華後,身體應該還很沉重。

  即使如此,邦布金還是朗朗地高聲說道:

  「出言不遜的年輕人和魔性的女子唷!汝等之惡習,即是太過輕視對手。汝等的確擁有才能,但有才能者並不會經常獲勝,此乃世間——絕不能輕匆大意之事。」

  邦布金在南瓜頭裡不出聲地笑了,隨即低下頭去。

  面對這令人不快的話,曉只是一笑置之。

  「哈哈,如果對手是像你這樣的怪物也就算了——換作是這個國家的人,我可不打算輸。只不過——」

  以手指尖推了推眼鏡後,曉壓低了聲音:

  「……防守國境的人之中,有麻煩人物哪!」

  如此低語的曉,將視線從邦布金移到西茲亞身上。

  「你說的麻煩人物是誰?」

  西茲亞問道。曉又推了推眼鏡淡淡地笑了。

  「前來增援的將軍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

  這是依莉絲所不知道的名字,一旁的安朱則是震了一下。

  「他雖然年輕,卻是上次內亂中的英雄。頗有能吸引士兵的威勢,甚至可以讓沒有什麼實戰經驗的小卒氣勢大增,是阿爾謝夫難得的武官呢。原本好像是下層貴族,但現在握有相當大的權力。他才剛抵達,應該還未跟塔多姆軍接觸,但大姐你也知道,他在內亂時作戰有多英勇。」

  西茲亞以一副心裡有數的表情點點頭。

  「嗯——原來那個人在啊……還有呢?」

  聽到這個問題的曉突然搖了搖頭。

  「還有——我就不知道了。」

  「不知道?」

  「是啊!大姐,那些人中很可能有像我們這樣的人。也許是某個貴族的部下,或只是臨時雇來的幫手。雖然我還不知道那些人的底細——但的確有誰正指示著複數的手下,持續妨凝塔多姆的進攻。例如在補給物資混進毒藥、讓橋樑崩塌,昨天更在城堡設下陷阱襲擊將官。偏偏當時我不在場,結果讓所有人都跑掉了。雖然那些都是小動作,但因為糾纏不休才麻煩,塔多姆的士兵緊張得連晚上都睡不著。」

  曉一邊以單手摀住臉,一邊忿忿地說。

  西茲亞也瞇起了眼。

  「很少聽說阿爾謝夫有這種特殊部隊……難不成——」

  「不,我想不是北方民族。他們除了搜集情報之外應該不會行動,那些長老是不會允許他們介入他國戰爭的。這是我的直覺,不過——那說不定跟外務卿所養的間諜是同一批人。」

  聽到曉的分析,西茲亞點點頭。但依莉絲不明白他們的談話內容,那似乎是政治話題。

  「再這樣下去,塔多姆的無能可能會把自己害得很慘。如果阿爾謝夫那些傢伙把那個王子叫來支援,我們就有必要動些手腳了吧!這邊人手不夠,希望大姐和艾美也來幫忙——尤其是很重要的玄鳥戰力。總之,我希望大姐留下來幫忙,就派一隻玄鳥先回拉多羅亞聯絡吧。」

  戰況怎麼樣對依莉絲來說都無所謂,但如果牽涉到菲立歐或麗莎琳娜的動向,她就不能坐視不管了。

  西茲亞淺淺一笑,同時凝視著依莉絲。

  「……事情就是這樣……晚一點再去拉多羅亞沒關係吧?只有高司教,我會先讓他搭同伴的玄鳥護送過去,如果你很著急,我也可以讓你跟高司教一起去……只是一隻玄鳥無法載所有人,要請三個人先留在這裡等。因為現在這裡可以動用的玄鳥並不太多。」

  不用西茲亞問,依莉絲的心意已決。

  既然麗莎琳娜來到此處的可能性增加,那正是依莉絲求之不得的事。

  「我們所有人都要留下來。總之,我想解決麗莎琳娜之後再去拉多羅亞。」

  「依莉絲!你還在想這件……」

  依莉絲以凌厲的眼神阻止了安朱的責備。

  西茲亞很開心似的微笑。

  「依莉絲大人,謝謝你。那麼我要先離開這裡了。如果麗莎琳娜來了,我會讓屬下立刻通知你。萬一有什麼需要,請隨意使喚旅館的人。」

  這個旅館的人似乎都跟西茲亞有關。更正確地說,他們是潛入塔多姆的拉多羅亞人。

  依莉絲並不知道他們的情報網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在各處扎根,但那勢力似乎涵蓋了相當大的範圍。

  她並不認為塔多姆的間諜全都在拉多羅亞的控制之下,能讓西茲亞放鬆戒心的夥伴恐怕只有極少數,而這個旅館似乎就是由這些少數人所構成的據點。

  她們剛到此處的時候,曾無意間聽到「補給的藥」如何如何,但並不清楚詳情。

  西茲亞恐怕隱瞞了依莉絲等人許多事。

  因此,依莉絲並不相信西茲亞。唯一不必懷疑的,只有西茲亞至少會協助她殺了麗莎琳娜。

  依莉絲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兩位暗殺者——

  她故意將視線從一臉擔憂的安朱臉上移開,兀自深深地點了點頭。

  *

  在佛爾南神殿的一隅——

  這個由石壁包圍的微暗房間,籠罩在一片悄然的寂靜裡。

  床上有一位藍發少女。

  身穿薄睡衣的她坐起身,沒有焦點的雙眼只是望著前方。

  在少女身邊,有一名少年坐在床邊。

  他——菲立歐——坐在什麼都不說的少女身旁,凝視著她並握住她的手。

  沒有反應。

  現在的她,也許就連自己名為「烏路可」都不知道。

  像雕像般一動也不動的烏路可,有著端整調和的美,甚至讓人不覺得她是活生生的人。

  她那純藍色的眼眸像寶石般無機質,白皙的肌膚就像打磨過,反射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線。

  菲立歐為了確認在那裡的她「還活著」,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那柔軟的手,確實還有體溫。

  但即使如此,現在的烏路可看起來還是像座雕像一樣。

  菲立歐什麼也沒說,只是凝視她的側臉。

  ——他什麼也說不出口。

  只能一直凝視著她。

  *

  寢室裡的兩個人,從早上開始就一直保持這個樣子。

  麗莎琳娜獨自站在房前的走廊——她有種不只是烏路可,連菲立歐也完全不動的錯覺。

  失去感情的烏路可,和坐在她身旁的菲立歐——

  相當沮喪的他,看起來比烏路可更加悲慘。

  麗莎琳娜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想不出可以說的話。

  她覺得現在不論對菲立歐說什麼,都只會讓他更痛苦。

  從烏路可在御柱的騷動中倒下,已經過了約一個星期的時間。

  七天前的那個夜晚——烏路可不只記憶,連感情都喪失了。

  原因好像是西亞的處置對烏路可的腦部造成了影響。

  在注意到狀況不對的穆司卡拚盡全力治療下,總算保住了她維持生命的必要機能。現在的烏路可能夠吃飯,也可以起身活動。

  只是——她不發一語,對周圍人的言語也沒有反應。

  當然,對菲立歐的話——也沒有反應。

  如果穆司卡沒有用迦古伊的功能來治療烏路可,現在她說不定已經死了。就這層意義來說,雖然得以避免最糟糕的事態,但他仍無法對此事感到開心。

  麗莎琳娜守在走廊,看見菲立歐握著烏路可的手,一直凝視著她。

  從麗莎琳娜的位置看不見他的臉,也許他正在哭,但她並不想確認。

  兩個人就像一幅畫一樣,一動也不動。

  在昨天以前,菲立歐四處奔波忙碌,在神殿與王都間居中聯絡,還有神殿內部的事後處理等等,直到今天早上才總算有空閒的時間。

  在這期間,也和其他人交換了好幾則消息。

  因為在佛爾南神殿發生的異常變化,使得輝石停止生產。

  而在這場騷動最嚴重時,拉多羅亞的間諜潛入神殿,並將高司教和部分來訪者帶走。

  失去記憶的烏路可症狀惡化的消息也已經送達王都。

  然後——在瑪傑托施療院接受治療的西瓦娜,逃離施療師庫娜的監視,不知去向。

  她恐怕是因為傷勢恢復而回去做諜報工作了,但這也是突然發生的事。這個消息一送到,她的老師戈達·托雷思就忿忿地啐了一口並飛奔出去。

  在交換這些消息的一個星期間,菲立歐除了公務外,其他時間都盡可能陪在烏路可身旁。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麗莎琳娜自責地以手掩住嘴。

  不管是菲立歐或烏路可,現在看了都令人覺得心痛。最痛苦的一定是菲立歐本身,但什麼都不能為他做的麗莎琳娜也很痛苦。

  將視線從菲立歐他們移開後,麗莎琳娜走向附近的房間。

  那裡聚集了她所認識的人。

  「啊!麗莎琳娜大人——您回來了啊?」

  發聲的是女騎士黛梅爾,她和同為騎士的萊納斯迪兩個人正在看護上司威士托。

  被譽為劍聖的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在與神殿騎士團團長貝裡耶·弗米利恩作戰時負傷,現正臥床休養。

  他受的傷雖然不輕,但沒有生命危險,經過一個星期,現在臉色也好多了。

  「那麼,麗莎琳娜大人……菲立歐大人他怎麼樣了?」

  黛梅爾膽怯地問道。麗莎琳娜能做的只有搖頭。

  「……他還是悶悶不樂,現在不要打擾他也許比較好。」

  麗莎琳娜如此說,令坐在椅子上的萊納斯迪一臉沮喪。

  「……我們不能想點辦法嗎?我實在受不了看菲立歐大人這麼痛苦啊!大聲哭出來不就好了——烏路可大人也一樣,才十六歲這麼年輕——」

  萊納斯迪停了下來,可能是說不下去了。

  關於烏路可的症狀,穆司卡這樣說道:「也許明天就會因為某些契機而恢復——但相反地也有可能一直無法復原。實際上我也不清楚——」

  另一方面,夏吉爾人也說了相同的話,雖然對烏路可施以某種藥物,但現在還看不出藥效。

  一陣沉重的靜默降臨當場。

  打破這片寂靜的,是威士托那粗獷的聲音。

  「——對菲立歐大人來說,烏路可大人是多麼重要的存在,由我們來想像也許很冒昧——但菲立歐大人也許將自己的夢想寄托在烏路可大人身上。不——與其說夢想,還不如說是自己生存的價值。」

  麗莎琳娜默默地聽著他述說。威士托以不妨礙傷勢的小聲量說道:

  「……菲立歐王子的立場是阿爾謝夫的『四王子』,也就是不允許他擁有野心或做什麼引入注目的事,也沒有出入頭地的機會——說難聽一點,他只是為了王室有不測時而存在的備胎,持續地茫然渡日——菲立歐大人打一出生就背負著這樣的命運。」

  威士托的話很沉痛,那語調簡直就像是在責怪自己一樣,讓麗莎琳娜覺得有些不協調。

  對威士托而言,菲立歐不只是他應該侍奉的王族,也是劍術方面的愛徒。這種複雜的心意充斥在他沉痛的話裡——此時,麗莎琳娜從威士托的話裡感受到了沒來由的罪惡感。

  威士托繼續說:

  「對菲立歐人人來說,烏路可大人跟神姬是血緣之親,想必是很耀眼的存在。她在威塔神殿位居高宮,為了人們而正確地施政,並盡自己應盡的責任——菲立歐大人也許是將自己所不被允許的『生存價值』寄托在她身上。菲立歐大人之所沒有像雷吉克大人那樣長成扭曲的性格,正是因為有烏路可大人的存在。」

  麗莎琳娜也聽說過,菲立歐和烏路可曾親密地通信。

  這樣的烏路可,現在卻牽扯進因阿爾謝夫而起的騷動,連心智都喪失了——

  以菲立歐的個性來看,毫無疑問的,他會強烈地譴責自己。

  麗莎琳娜並不認為烏路可的事是菲立歐的錯。對烏路可的頭腦動了手腳的是來訪者們,西亞受命做了那樣的處置。

  穆司卡也因為沒能阻止而感到後侮,但依莉絲會讓西亞做得「那麼過分」,原因就在麗莎琳娜身上。

  所以,麗莎琳娜無論如何都會這麼想——

  如果自己沒有殺了依莉絲的父親巴克萊德上校,就不會被依莉絲憎恨了——而且他們就不會追殺自己,不會偶然間透過魔術師之軸來到這個世界,菲立歐的父親和皇兄也不會死,而烏路可說不定也就平安無事了——

  有好幾個分歧點,在某處出了差錯,才會導致今天的事態。

  像這種「如果」的思考一旦開始,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烏路可和菲立歐目前的狀況,追根究底都是她的責任——

  麗莎琳娜忍住作嘔的感覺,摀住嘴巴。

  「但是……菲立歐大人打算怎麼處理烏路可大人的事呢?卡西那多司教應該馬上就要回吉拉哈了……」

  萊納斯迪低低地說。

  卡西那多司教預定於近日返回威塔神殿,到時恐怕也會將烏路可司祭一起帶走。

  之前御柱的異常變化,從卡西那多的角度來看應該是意料之外的事態。

  如今失去輝石的佛爾南神殿已經沒有鎮壓的價值,而且失去了大量神殿騎士,更讓他可以調度的戰力大大地減少。

  最重要的——卡西那多只是想警戒拉多羅亞進犯,他的首要目的不是侵略他國,而是守護吉拉哈。

  依夏吉爾人所說,這次的異常變化估計只限於佛爾南,其他御柱很有可能什麼事都沒發生。

  就算相信夏吉爾人所言,其他神殿應該平安無事——但並不保證將來也沒事。很讓人擔心事態將會隨著拉多羅亞的行動而惡化。

  籠罩於苦悶沉默的房間裡,傳來走廊上的腳步聲。

  「失禮了……麗莎琳娜在這裡吧?」

  周到有禮出聲詢問的,正是來訪者穆司卡。這位肌肉發達的巨漢穿著最大尺寸的神宮服似乎還是太緊,他像是鑽進門口般地進了房間。

  在他背後的是來自拉多羅亞的青年劍士赫密特。

  他腰際掛著神鋼之刀。在與邦布金一戰中失去愛刀的他,借用了菲立歐的備用刀。

  那是北方民族的名匠凱修——現在則成了煉金術師的戈達·托雷思所鍛鑄的刀。其刀鋒之銳利,是赫密特以前所用過的刀無法比擬的。

  「教授——有什麼壞消息嗎?」

  麗莎琳娜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他們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特別是穆司卡甚至皺著眉、緊握著拳。

  這個來到這世界後一直是他們敵人的研究者,自己決定離開依莉絲,現在則被卡西那多當作客人禮遇。

  雖然對阿爾謝夫的人而言,穆司卡是殺害國王與皇太子的兇手之一——但威士托至今什麼都沒有對他說。

  大概是因為殺害國王的是邦布金,而穆司卡當時並不在場。不過依麗莎琳娜看來,威士托保持沉默的最重要理由,是與菲立歐的約定。

  『只要你釋放神宮,我們就放過來訪者。』

  菲立歐向卡西那多提出的這項交易還不算破局。事實上,在這場騷動中,神師雷米吉烏斯也被釋放了。

  不知道是不是瞭解這樣的背景,穆司卡一方面對威士托以禮相待,一方面又保持距離,避免刺激他。

  這樣的穆司卡特意到這個房間來找麗莎琳娜,想必是有很不得了的事。

  穆司卡對室內的威士托等人點頭致意後,就以帶著深意的眼神凝視麗莎琳娜。

  「麗莎琳娜,我有重要的話要跟你說,你可以來一下嗎?」

  「呃……不能在這裡說嗎?」

  麗莎琳娜在意威士托等人的感受,於是如此說道,穆司卡手撫著禿頭,考慮了一下。

  「……是關於你『父親』的事,要不要告訴他們,就看你了。我們先單獨談談吧!」

  「父親」這個字眼一從穆司卡的口中說出,就令麗莎琳娜嚇了一跳而肩膀一震。

  幾個月前下落不明的義父埃爾西翁·埃魯,也許來到了這個世界的某處——自從麗莎琳娜來到這陌生的地方,就一直抱著這個希望。

  而依莉絲等人苦苦追趕,加上阿爾謝夫的內亂及其後的騷動,尋找義父的事就遲遲沒有進展,但她也沒有因此放棄。

  在菲立歐的問題解決之前,她刻意不想起此事——但穆司卡在此處提起義父的事,可能掌握到了什麼關於他行蹤的線索。

  「你知道什麼關於父親的事了嗎?」

  麗莎琳娜不禁探出身子。

  穆司卡的表情很嚴肅。

  麗莎琳娜這才警覺到,於是對威士托等人點了點頭後,就和穆司卡等人走出了房間。威士托和騎士們也顧慮她的感受,並沒有跟來。

  「……教授,我父親他……」

  麗莎琳娜邊走在走廊上邊問道,穆司卡默默地把她帶到隔壁房間。

  為烏路可的事哭累而睡著的西亞也在這個房間裡。一個星期以來,西亞也和菲立歐一樣無精打采,雖說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看到一個年幼的孩子如此自責,還是令人難以忍受。

  穆司卡讓睡著的西亞橫躺在桌上,對赫密特使了個眼色。

  然後他以痛苦的聲音開始述說:

  「……麗莎琳娜,你冷靜地聽我說。關於這個世界與另一個世界的關連,其實我獲得了一個推論。」

  穆司卡邊說邊閉上了眼。

  「就在我剛才從這位赫密特先生口中聽到意想不到的事後——就確認了這個推論。」

  穆司卡在說難以啟齒的事時,開場白會拉得特別長。麗莎琳娜知道他這個習慣,也就更加不安了。

  難道義父已經——

  赫密特凝視著因此事而發抖的麗莎琳娜,小聲地說:

  「……麗莎琳娜大人,我以前見過你。雖說如此,但並不是見到你本人,而是一幅畫像……我家裡有一幅家傳已久的肖像畫,跟你非常相似——從初次見到你以來,我就一直很在意。」

  麗莎琳娜不解其意。眼前的青年——赫密特生長於拉多羅亞,最近才來到阿爾謝夫;麗莎琳娜當然對他一點都不瞭解。就算他說那張畫跟自己非常相像,她也只認為那不過是偶然罷了。

  只是不知為何,麗莎琳娜對赫密特那雙藍色的眼眸也感到似曾相識——而從對話中,又確實感到胸口悸動不安。

  穆司卡悲痛地歎息。

  「我也是從赫密特的口中聽說那幅畫的事,並感到非常驚訝……赫密特,把你的名字告訴麗莎琳娜。」

  赫密特老實地點點頭:

  「好的——麗莎琳娜大人。我的名字是赫密特·『埃魯』。而我們埃魯家的始祖名為『埃爾西翁·埃魯』——」

  一聽見這個名字,麗莎琳娜突然屏住了氣息。

  赫密特繼續說道:

  「我所知道的畫也是出自埃爾西翁筆下,畫名叫『麗莎琳娜的肖像』——那幅畫裡的人跟你非常相像。初次見到你時,我還把那張畫跟你的面貌重疊了。他另外以吉克·斯皮亞的名字經營鍛鑄工坊,以蘭多留·歐奇思的名字留下創新發明,更以多雷克·哈庫曼的名字活躍於設計界——他是生存於約百年前的偉人,並留下各種傳說,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但他的真面目似乎是『來訪者』……這點我也是剛剛才從穆司卡大人口中得知。」

  赫密特如此說,一直凝視著麗莎琳娜的臉,窺探她的反應。

  麗莎琳娜則是——有好一會兒無法理解赫密特話裡的含意。

  僵在當場的麗莎琳娜第一個無言,一陣漫長的沉默降臨當場。

  ——義父埃爾西翁下落不明,只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

  但赫密特所說的埃魯家始祖,是一百年以前的人物。

  也就是說——

  「……父親他……已經死了嗎……?在很早以前……?」

  麗莎琳娜終於整理出這些疑點。

  穆司卡艱難地開口回答:

  「是的。埃爾西翁博士恐怕——已經在這個世界壽滿天年了。」

  在麗莎琳娜耳中,這個結論聽起來如此地空虛。

  穆司卡繼續說明:

  「……如果不是我們的世界跟這個世界的時間流動速度相對不同,就是我們進入魔術師之軸、再從御柱出來之間的時間變亂了——詳細情形我現在還沒弄清楚。只是,埃爾西翁博士在約一百五十年前來到這個世界並留下足跡,恐怕是事實。他出現在佛爾南,之後因不明的理由到了拉多羅亞,在那裡度過大約五十年的餘生。威士托卿和在這裡的赫密特,都是埃爾西翁博士的子孫——不這麼想的話,無法說明現在的狀況。」

  穆司卡如此說著,在桌上交叉粗壯的手,聲音因深思而壓低。

  「為了確認此事,我運用迦古伊的功能檢查了赫密特的血液,由結果確定他前幾代的祖先是肉體經過強化的人。理論上,血統經過幾個世代的稀釋,肉體強化的效果也會等比變小;但赫密特仍繼承了很濃的經強化者血統。雖然我沒有檢查他的親人威士托卿,但結果恐怕也一樣。總之,他們可說是較新時代的『來訪者』子孫。」

  麗莎琳娜甚至忘了要回應。

  穆司卡繼續補充說明,以增進她的理解:

  「麗莎琳娜,你應該知道你父親埃爾西翁博士也接受過肉體強化吧?至少,在我們的世界近年來剛確立的成果,在這個世界已經存在一百年以上了。也就是說,這個世界跟我們世界的時間軸並不一樣。」

  說完話的穆司卡,為了觀察麗莎琳娜的表情而抬起臉。

  麗莎琳娜依舊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她被告知的事實過於超乎常理,但穆司卡並不是那種不經確認就隨便下推論的研究者。

  ——該不該說呢?他一定也有所迷惑,結果還是認為「不應該隱瞞」。穆司卡瞭解義父埃爾西翁的存在對鱔莎琳娜有多重要。

  正因為如此,不管是多殘酷的現實,也比「不知道」要來得好——他這種想法清楚地表現在悲痛的表情上。

  就這樣什麼都沒說,麗莎琳娜突然把視線轉向置於房間角落的一把突刺劍。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因緣。

  那是拉多羅亞的斯皮亞工坊製作的神鋼製突刺劍——

  作者的名字是「吉克·斯皮亞」。

  從商人洛西迪口中聽見這個名字時,麗莎琳娜還直覺該不會是父親吧,而在得知那是遙遠過去的人物後,才以為自己冒失說錯話——結果自己的直覺竟然是正確的。

  麗莎琳娜偶然間獲贈的這把劍,正是父親所遺留下來的。

  她還不知道基本的使劍方法,帶在身上總覺得有點害怕,所以就將這把劍放在房間裡。本來打算哪天有機會要向菲立歐學習使用方法,但現在的他沒有心思教她。

  她盯著那把優美的劍凝視了一會——

  麗莎琳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彷彿不這麼做就會停止呼吸一樣。

  「……請問——」

  她聲音沙啞地對赫密特說:

  「……我只請你告訴我一件事。我父親——父親他在拉多羅亞是否過了幸福的一生呢?」

  聽見她的問題,這位拉多羅亞的劍士歪著頭回答:

  「那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了,所以我也不是很確定——不過依照記錄看來,年老的他是在家人圍繞下安詳地自然過世。在拉多羅亞的他是個一代致富、有如偉人傳記裡走出的人物,在身為子孫的我們看來,他可說是令人自豪的祖先。」

  聽到這話——麗莎琳娜放心了。

  她一閉上眼,父親的臉就浮現眼前。他是個年紀不小卻仍有點孩子氣的人,對年幼的麗莎琳娜也以孩子對孩子般的態度說話。雖然受到研究者夥伴仰慕,卻頻繁地更換姓名;獨處時總是有點陰沉。

  也許他過去曾犯下某種罪——麗莎琳娜也常常看到他趴在桌上打瞌睡時作著惡夢。

  他不曾讓人看到這一面——總是溫柔穩重,帶著點困擾般的笑容,這就是他的生存方式。

  義父在這個世界,一定也是這樣過日子。

  麗莎琳娜難以作聲,強忍著淚水勉強擠出微笑。

  「……聽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因為父親他有點冒失——我還擔心他會不會給誰帶來麻煩,不過——如果他很幸福,那就……」

  麗莎琳娜就這樣摀住嘴,低下頭去。雖然她不想哭出來,但纖細的肩膀還是不住地顫抖。

  穆司卡的大手放在她肩膀上:

  「——埃爾西翁博士是思念留在原來世界的你,才畫出那幅畫留下來。雖然那幅畫不在這裡——但我明白博士的坐葸,他肯定一直在為你擔心。」

  麗莎琳娜還是低著頭,點了點頭。

  她還未落淚,只是以手指擦著眼角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確實很哀傷,但並沒有哀傷到無法振作的程度。

  既然父親度過了幸福的一生——這樣就好了。

  「——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件事。」

  麗莎琳娜向穆司卡和赫密特道過謝後,站起身來。

  穆司卡擔心地說:

  「麗莎琳娜,我還有些關於這個世界的事要告訴你——不過今天還是算了,等你平靜下來再說。博士的事一定讓你很傷心……」

  「我不要緊的。」

  麗莎琳娜故作堅強,那並不是謊言,她自己真的覺得「不要緊」。

  「因為對於父親已經不在了這件事……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而且我原本以為他在那個世界就過世了,沒想到卻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我很開心,我想父親他一定很快樂。用這麼多名字完成了各種事……比起在原本的世界進行危險研究,在這做的事還更多更有趣……」

  穆司卡和赫密特對帶著眼淚微笑的麗莎琳娜點了點頭。

  ——對義父說不定已死這件事,麗莎琳娜早已有了覺悟。隨著她來到這個世界,也對找到他的下落產生希望,但即使如此,這希望仍非常渺茫。

  事到如今,既使小小的希望破滅,麗莎琳娜也不至於崩潰。

  麗莎琳娜一邊深呼吸,一邊漫無目的地走出房間。而穆司卡和赫密特因為顧及她的感受,什麼都沒說地目送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想毫無意義地走走。

  她對待在原地不動感到不安,因此在神殿內快步走來走去。

  佛爾南神殿的狀態還稱不上平穩。

  先前的騷動已經過了一星期,從御柱出現的敵人屍體現在大致上都已經運到外面去。那像紙般容易燃燒的軀體,在神殿中庭陸續地燃燒,但焚燒作業至今仍沒有結束。至於神官和神殿騎士們,則一同持續做著神殿的清掃和修復工作。

  麗莎琳娜斜眼看著那些勤奮工作的人,繼續走著。

  迎面來了三位夏吉爾人。

  雖然夥伴高司教被人帶走,擁有蛇首的他們在騷動之後表現得還是相當平和,與其說他們已經放棄司教——不如說他們彷彿確定他沒事般鎮定。

  麗莎琳娜點頭致意,他們也低著頭,並小聲地問道:

  「麗莎琳娜大人,失禮了……菲立歐大人他現況如何呢?」

  「啊……他在烏路可大人身邊,還是很煩惱,這也難怪——」

  麗莎琳娜結巴地回答,夏吉爾人則是穩重地點點頭。

  「對菲立歐大人來說,烏路可大人真的很重要啊——我們會持續治療,也請麗莎琳娜大人告訴菲立歐大人:『請不要放棄希望。』菲立歐大人就拜託你了,因為現在的他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陪在身邊。」

  這聽來像客套話,但麗莎琳娜仍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她覺得現在菲立歐真正「需要」的,只有烏路可恢復記憶。除此以外,沒有任何事可以治癒他的心,就算自己在他身邊,恐怕連安慰都做不到。

  雖說如此——就算將此事老實地告訴夏吉爾人,也沒有任何意義。

  與他們分別後,麗莎琳娜的腳很自然地走向烏路可的寢室。

  從夏吉爾人口中聽到這名字後,她突然——很想看看菲立歐的臉。

  看著為烏路可而消沉的他,對麗莎琳娜而言非常痛苦,但即使如此,她也想聽聽他的聲音,跟他說說話。

  麗莎琳娜沒有注意到。

  義父的死,這事實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麗莎琳娜還沒有注意到。

  她的腳在發抖,心在顫動,思考也麻痺了。

  腦海一片空白,浮現其中的是吸引她的那個少年的面容。但現在的他不在自己身邊,而是在別人身邊,並把自己的心獻給那個少女。

  她還沒有注意到,自己對此事——感到哀傷。

  麗莎琳娜踏著有點搖晃的腳步,呆呆地走在神殿的長廊上。

  *

  菲立歐凝視著在床上坐起上半身的少女側臉,什麼都沒說,只是坐在她身旁。

  烏路可沒有看菲立歐。

  她的視線模糊而低垂,凝視著空無一物的毛毯。

  菲立歐暫停思考,只是看著她。

  從窗戶灑進淡淡的陽光,反射在她的藍色秀髮上有點耀眼。

  真漂亮——他單純地如此想著。

  菲立歐認識的幼年烏路可,是個聰明又溫柔的「小男孩」。當時她舉手投足間就像個有教養的小男孩,而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而當時連舉劍都很吃力的菲立歐,現在也被身邊的人認同是個「獨當一面」的劍士。

  他想著這期間流逝的歲月,回味通信時曾交換的一字一句。

  對菲立歐來說,烏路可是他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她的存在一直是他的精神支柱。

  不管菲立歐在阿爾謝夫王宮多麼受人排擠,正因為有庇護者威士托和朋友烏路可在,他才不至於性情乖僻。

  而經過一段歲月,於此地再見到烏路可,她為菲立歐擔憂,也為阿爾謝夫盡力。

  這樣的她,如今卻變成「這種」狀態——

  菲立歐正為了自己無法幫她做任何事感到很不甘心。

  也很懊悔自己以前同樣不曾為她做過些什麼。

  被她遺忘後,菲立歐才終於發現烏路可的存在對他而言有多重要。

  依來訪者穆司卡所言,烏路可是為了菲立歐而抵抗依莉絲等人的處置——結果才會變成現在的狀態。

  就連該怎麼報答她這份心意,菲立歐都還沒想到。

  「烏路可——」

  菲立歐輕聲呼喚她的名字。

  烏路可沒有反應。菲立歐痛苦得呼吸困難,並再次對她說:

  「我跟你約好了要保護你——結果卻讓你遇到這種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凝視著無言的烏路可,菲立歐緊緊握住拳頭。

  「雖然我不知道該怎麼補償你……也不知道能不能補償得了……可是烏路可,我會做自己能做的事。我還有幾件不能不去做的事。貝爾納馮卿他們現在應該在國境激戰中,我不能不去阻止塔多姆的侵略,不過,等那些事結束之後——」

  菲立歐摸了摸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配飾。

  配飾前端懸著「生命輝石」,聽說那是威塔神殿賜與高階神宮的貴重物品。

  那蘊藏著他與烏路可小時候的回憶。

  「打擾了……」

  走廊響起僵硬的聲音。

  菲立歐回過頭,視野裡出現的是從威塔神殿與烏路可一同前來的神宮卡西那多和維爾吉妮。

  菲立歐正襟危坐。能幹的年輕司教和聰明伶俐的女司祭,分別以緊繃的表情站在那裡。

  「卡西那多司教,有什麼事嗎?」

  菲立歐如此問。卡西那多點點頭:

  「我有幾件事想跟你討論——能給我一點時間嗎?」

  菲立歐立刻點點頭。正因為烏路可處於這種狀態,他更必須將公務與私情劃分清楚。

  「我明白了,那就到辦公室……」

  「不,在這裡也沒關係,馬上就可以說完。」

  卡西那多瞥了不動的烏路可一眼,走近菲立歐身邊,坐在他附近的椅子上。維爾吉妮則隨侍在他身後。

  「——菲立歐王子,你一定在恨我吧?」

  卡西那多毫不膽怯地以冷淡的聲調說道。

  菲立歐沒有回答。

  要說不恨他是騙人的。讓烏路可陷入這種狀態的雖是依莉絲等人,但卡西那多是袒護他們的。然而,卡西那多只允許他們抹消烏路可的記憶,現在的狀況卻超乎他的預期——這件事菲立歐也從穆司卡和麗莎琳娜口中聽說了。

  最重要的是——菲立歐自己無法就烏路可的事責怪任何人。

  「沒能保護」她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責怪他人只不過是在遷怒罷了。

  卡西那多不明白菲立歐的心情,以缺乏感情的眼神面對他。

  「你有理由恨我,這點我無話可說,但我也不打算向你道歉,因為她對我來說是個危險的政敵。就算我知道會有這種危險,我應該還是會拜託依莉絲他們處置她的。」

  卡西那多淡淡地說著,聲調非常僵硬。他那冷酷無情的話語與其聲調的落差,讓菲立歐窺見了他心中的糾葛。

  在日前的騷動中,菲立歐得知他的言談舉止與心意之間有著外表無法看出的差距。

  他對於無名氏部下被拉多羅亞利用這件事表現出激烈的忿怒。卡西那多深藏起本性中那樣激烈的感情,極為冷酷地表現出政治家的舉止。

  可以推測出,那一定是因為他有「要保護的東西」。

  卡西那多沉默地在等待什麼。

  菲立歐也不發一語,等待他接著要說的話。

  「————你不打我嗎?」

  過了一會兒,卡西那多說出口的是這個疑問。

  他感到不可思議似的如此問道。菲立歐別開視線:

  「……就算我揍你,烏路可也不會恢復。而且——還有各自國內的事。在這個時間點跟你起衝突,對阿爾謝夫來說並非上策。」

  卡西那多輕輕地點點頭。

  他現在恐怕也正敵視菲立歐。

  而菲立歐也正敵視他。

  只是——目前彼此的立場,並非可以讓他們「敵對」的狀態。

  阿爾謝夫要防衛塔多姆在國境的侵略,其後也必須與諸國展開關於輝石停止生產的談判。

  而面對拉多羅亞比預期更早逼近的威脅,吉拉哈也終於不得不認真面對事實。

  兩個人各自背負著國家的重責大任,彼此正面相對。

  菲立歐直直瞪著他,以「這個國家其中一位施政者」的身份改變口吻:

  「——卡西那多司教,雖然我還年輕,但我的立場對這個國家多少有點責任。我不覺得自己的行為總是能盡到這份責任——但我也沒有輕率到在這種時機對你做出無禮的舉動。這一點我想你也一樣。」

  卡西那多閉上了眼。

  他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伸手入懷。

  他取出的是一封文書,還沒有封緘。

  「——菲立歐大人,這個先交給你保管。」

  菲立歐接過那封信。

  寄信人是卡西那多·庫格,而收信則人是塔多姆的貴族加爾拜·瓦倫伯格。他是國境附近的領主,也是塔多姆王宮裡的軍方有力人士,而且——也是目前擔任侵略軍總指揮一職的貴族。

  卡西那多低聲說:

  「在一個星期前發生騷動後——我寫信給塔多姆的加爾拜卿,告訴他在這個神殿發生的一切——就算他們侵略阿爾謝夫,也已經得不到輝石了。我也一併提到間諜西茲亞與拉多羅亞有所往來,並綁架了夏吉爾司教;以及我們吉哈拉將從阿爾謝夫撤離等事。這封信要送到人在國境附近的加爾拜卿手上,需費時三天,等平安送達的報告回到我這裡,又花了三天。」

  菲立歐瞪大了眼。

  從這座神殿到王都,單程要花上兩天;而從王都到國境的行程,就算趕路也要約四天,總共六天——這樣的路途要在三天內趕完,簡直不合常理。如果是往返於天空的玄鳥,的確很有可能辦到,但他並不認為卡西那多的屬下中有這種可以操縱玄鳥的人。

  恐怕是潛伏於阿爾謝夫各地的吉拉哈間諜,不分晝夜地在各地一路交接拚命趕路吧。

  卡西那多的眼神完全凝住不動,接著說:

  「但是——加爾拜卿並沒有回覆此信,可能是他並不相信我寫在信上的事。確實,御柱不能生產輝石乃前所未聞之事。也或許是他就算得知失去輝石,也無法放棄侵略——因此,菲立歐大人,這次我把『這封』信交付給你。」

  在卡西那多那冷漠的眼神催促下,菲立歐取出了其中的信。

  記載在信上的內容,對菲立歐來說完全出乎意料。

  吉拉哈為了專心致力於與拉多羅亞的戰爭,將傾向與阿爾謝夫結盟——

  然後慢慢地將這片大陸以東一帶集合起來,攜手合作對抗拉多羅亞,並邀請塔多姆一起研究此方針。

  這可說是完全轉變了既有方針。

  「我也托無名氏送去好幾封同樣內容的信——但畢竟是這樣的內容,也有可能受到西茲亞等人的妨凝。為求小心起見,我也將相同內容的信交付給你。而且若阿爾謝夫寄出同樣的書信,也可以為我們同盟的密約背書。」

  卡西那多依舊以冷漠的口吻淡淡說道,那本來應該是在更和睦的氣氛中說出來的話。

  那口氣和內容有所落差,也讓菲立歐對這提案感到困惑:

  「——也就是說……威塔神殿將完全不再干預佛爾南嗎……」

  「我已經說過了。我近日必須回吉拉哈一趟,關於與塔多姆的戰爭,是貴國與塔多姆之間的問題,所以我們吉拉哈不直接干涉。只是如果貴國提出要求,我們身為神殿勢力的管理者,也有可能出面調停。」

  那豹變的態度,讓菲力歐目瞪口呆。

  卡西那多還是以相當不善的眼神瞪著菲立歐,若只看他的表情,會以為他在挑釁。

  而依這場合來看,那封信與提出調停的建議也可視為讓塔多姆退出阿爾謝夫的最後手段。當然,塔多姆不一定會聽從他國吉拉哈的忠告,卻也不能完全不放在眼裡。

  「卡西那多司教,但——恕我失禮,你身為一位司教,我不認為你有決定這種事的權限。」

  對菲立歐冒失的疑問,卡西那多的表情還是沒變:

  「當然——但這並不是要決定的事哪!菲立歐王子,『我接下來』將在這個方針下行動。雖然僭越,但在關於東方諸國的政策判斷上,我已獲得神姬的信任。挑起戰爭需要麻煩的手續與藉口,但若要增進與友邦的情誼,神殿內的穩健派也會站在我這邊。」

  這番話的內容本身雖然很友善,但卡西那多的表情還是很兇惡,聲音非常冷漠。

  「還是說,我們的休戰與同盟要求,貴國連考慮都不考慮就要拒絕嗎?」

  菲立歐頓了一會兒——表情終於緩和下來。

  「不——那是很值得感謝的要求。我會向負責人拉希安·羅姆傳達你的意思。請你一定要來王都榭拉姆討論相關細節。」

  「——很榮幸可以得到你的理解。那麼,在生命的加護下,讓我們全力以赴吧!」

  卡西那多點點頭,依舊沒有表露絲毫感情。

  菲立歐思索著——

  卡西那多是個優秀的官僚。他看清狀況後以本國的利益為最優先考量,並毫不猶豫地佈局。那轉變速度之快雖然跟他的冷酷無情有關,但也因為他是個可以極為理性行動的政治家。

  與此人為敵實在太麻煩,正因為如此,能獲得他休戰的提議無疑是令人慶幸的。

  「我還以為會一直跟你為敵。」

  菲立歐小聲地說出真心話,卡西那多彷彿完全不感興趣似的別過視線。

  「對我來說,所謂的『敵人』,就只有與吉拉哈敵對的人,以及利害不一致的人。恕我失禮,之前的貴國並非敵人,僅是『獵物』罷了。關於這層認知,看來有修改的必要——」

  卡西那多的話裡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雖然是失禮之言,但反而讓菲立歐可以信賴卡西那多的要求。卡西那多說不定是因為認同菲立歐,才會用那種直言不諱的措詞方式。

  「我也希望我國與吉拉哈的關係日後能變得更好。」

  在周到地回應後,菲立歐轉換話題:

  「對了,卡西那多司教——國家的事情另當別論,我有一個私人請求……」

  菲立歐一邊對卡西那多說話,一邊把視線轉向身邊的烏路可。光是如此,卡西那多也許就可以推測出大致的事態了。

  「……雖然事情有分可以聽跟不可以聽,不過我還是聽你說說看吧。」

  對於冷淡傾聽的卡西那多,菲立歐微微低下頭。

  「——是關於烏路可司祭的事。卡西那多司教最近要回吉拉哈,恐怕打算兼程趕路吧?但司祭目前處在這樣的狀態下,如果可以,能不能暫時讓她留在阿爾謝夫呢?」

  這是他反覆思量、遲早要開口的事。

  以菲立歐來說,他不想把陷入如此狀態的烏路可托付給任何人。除了回吉拉哈的路途上也許有危險,更重要的是——他現在不想讓她回吉拉哈。

  那也許是菲立歐的任性。但——他無論如何都不認為現在的吉拉哈對烏路可來說是安全之處。那裡有拉多羅亞在暗中活躍,更何況她身為神姬之妹,在政治上也處於複雜的立場。

  今後烏路可身處的環境若是有所改變,他也想要在身邊保護她。

  卡西那多陷入深思,皺起了眉頭。

  「——你是說……要我將烏路可司祭交給阿爾謝夫嗎?」

  「我不敢突然要求到這種程度。但恕我失禮,考慮到她的狀況,我不認為吉拉哈是個安全之處。當然,為了討論這件事,我會先將她送還吉拉哈——但到時我也想同行。」

  「你?」

  卡西那多的表情顯得更為意外。但這對菲立歐來說,是在極其自然的思考後才好不容易下的結論。

  「是的。佛爾南神殿平安地獲得解放,阿爾謝夫王國還得到你同盟的邀請。在與塔多姆的戰爭結束後,阿爾謝夫會立刻致信吉拉哈。屆時我會擔任使者,將烏路可司祭一起送返吉拉哈——也會與她的父親馬汀司教一同商量關於烏路可司祭的將來。」

  聽到這個提案,卡西那多又思考了一陣子。

  菲立歐下意識地將烏路可送給他的配飾緊握在手中。

  若戰亂全都結束,阿爾謝夫一定會派使者前往吉拉哈。身為王室中人的菲立歐雖沒有必要特意前往,但如果他希望,應該也會獲得許可,菲立歐身為佛爾南神殿的親善特使,本來就跟神殿有所關連。

  卡西那多身後的維爾吉妮在他耳邊低聲說:

  「卡西那多大人。將神姬之妹獨自留在異國不太——」

  「維爾吉妮司祭,請你自制。」

  卡西那多輕聲責備心腹的失言建議,並凝視著菲立歐:

  「……好吧!我也計劃將蕾韋等神殿騎士留在此處。關於烏路可司祭,因為她病況不穩,就另外再找時機讓她回國吧!」

  卡西那多如此乾脆地答應請求,讓開口的菲立歐十分驚訝。當然,就算會跟對方爭執,菲立歐也無意退讓;但他也做好心理準備,會因對方有所不滿而發生像維爾吉妮插嘴之類的情形。

  結果這心理準備沒派上用場,而他的表情也轉為微笑:

  「——謝謝你。那麼,我就將她——」

  「菲立歐大人……」

  卡西那多不領情地打斷了菲立歐的道謝,他那嚴肅的視線對準了菲立歐戴在脖子上的配飾。

  「你那個綴有『生命輝石』的配飾,是烏路可司祭送給你的吧?」

  菲立歐有點吃驚,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卡西那多淡淡地——只是淡淡地、不帶感情地繼續說:

  「那是威塔神殿賜給高階神官之物,特別使用了高純度的『生命輝石』,可說是相當珍貴,你知道嗎?」

  菲立歐曖昧地點點頭,「生命輝石」相當珍貴,這種事是基本知識,他當然知道。而小時候也聽烏路可說過這是神殿所賜。

  卡西那多接著問道:

  「你不覺得很不可思議嗎?小時候的烏路可司祭——只是一介神宮,為什麼會擁有這種應該賜給『高階神宮』的東西呢?」

  「那是因為……她跟神姬有血緣關係吧?」

  卡西那多聽了菲立歐擅自深信不疑的想法後,則是搖搖頭說:

  「不是那樣的。那並不是『賜給烏路可司祭』的。」

  聽到這句話,菲立歐偏頭不解,他不明白卡西那多想要說什麼。

  「卡西那多司教,那麼這首飾是……?」

  卡西那多站起身來。他一邊站起來一邊俯視菲立歐:

  「那是——烏路可司祭『已故的母親』接受神殿的恩賜並留給她的遺物。這是以前我從她姐姐諾愛爾神姬那兒聽來的。」

  聽到這意想不到的事實,菲立歐眨了眨眼。

  卡西那多邊轉身邊說:

  「烏路可司祭小時候將它給了你,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樣的理由;也許可以笑著說那是小孩子做的事,但我還是希望你知道這件事。不過——這也不是身為加害者的我該說的事。」

  話才剛說完,卡西那多就快步離開了房間。他的心腹維爾吉妮無言地對菲立歐行了一禮,就跟在他身後離去。

  兩個人走後,菲立歐將握在手中的配飾放在掌心,靜靜地凝視著它。

  那透明無色的圓形輝石正吸收窗戶照進來的陽光閃閃生輝,宛如內側蘊含光芒一樣。

  那澄澈的表面,映出身邊烏路可的側臉。

  菲立歐彷彿失去說話的能力般,只能凝視著那配飾。

  對自己來說,這的確是「特別的東西」。

  然後,對烏路可也是一樣——那肯定是她真正「特別的東西」。

  菲立歐一想到她為什麼要把如此重要的東西交給自己,就感到胸口一陣鬱悶。

  菲立歐再次凝視著她。

  在那裡的烏路可,現在依舊茫然地坐在床上。

  雖然她有時會眨眼,但總是茫然地一動也不動。不過——至少現在她還活著,而今後恢復的可能性也應該不是零。

  「……烏路可——」

  他凝視著她那白皙的側臉,伸手想要輕輕觸摸。

  她沒有動。

  就在他伸出的手指將要碰到她臉頰的前一秒——

  菲立歐聽見走廊上響起腳步聲,慌張地回過神來。

  他收回手,回過頭去,就看見麗莎琳娜的臉從門縫中露出來。

  「呃——菲立歐,我送茶來了——」

  這帶有歉意的聲音,可聽出她的體貼。

  菲立歐努力擠出微笑:

  「——好,謝謝你。那我就不客氣了。」

  麗莎琳娜像是鬆了口氣般,表情緩和下來並走進了房間。烏路可還是一樣沒有反應,菲立歐則走到桌邊。

  菲立歐消沉地待在烏路可身邊,麗莎琳娜等人應該正在為他擔憂。

  雖然不想讓夥伴們擔心,但菲立歐還是想留在烏路可身邊。對菲立歐而言,發生這件事也讓他頗為難受。

  麗莎琳娜慢慢地將茶具組排列在桌子上。

  菲立歐凝視著她,突然覺得有點奇怪。

  她那倒著紅茶的手指正微微地顫抖。

  她的表情僵硬,總覺得哪裡不太自然,目光似乎也不太安定;看起來就像只有手在動作,人卻在發呆。

  「麗莎琳娜——?」

  沒有回答。那跟平常的她有很明顯的不同。

  「……麗莎琳娜!」

  菲立歐稍稍提高了音量,再次呼喚她的名字。麗莎琳娜嚇了一跳抬起頭來,結果壺嘴從杯口移開,紅茶灑在桌子上。

  「啊!對、對不起。」

  麗莎琳娜慌張地想用手擦拭,菲立歐卻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麗莎琳娜以緊繃的眼神看著菲立歐。

  那膽怯似的眼神,跟她初次在這座神殿醒來時有點類似。

  「你直接去摸會燙傷的。別管它……麗莎琳娜,發生什麼事了?你有點奇怪。」

  菲立歐這麼一問,麗莎琳娜的身子雖然瞬間僵了一下,但馬上搖搖頭:

  「沒什麼……沒什麼,什麼事都沒有。我只是不小心發起呆來,手滑了一下……我馬上去拿擦桌子的東西來。」

  麗莎琳娜轉過身去,想要逃開。

  菲立歐不放手。

  不知為何,他就是強烈地感覺到——「不能放著現在的她不管」。

  菲立歐硬是讓麗莎琳娜面對著自己,兩人視線相對。

  看得出她的眼睛有點紅,臉上還有淚痕,這點讓菲立歐心裡很難過。

  「……麗莎琳娜,你不想說也沒關係。不過如果說出來會讓你比較好過——我還是希望你說說看。也許我什麼忙都幫不上,但可以聽你說——如果你是為了我因為烏路可的事而太過擔心,那倒沒有必要。我對你這麼說也許很失禮……」

  菲立歐雙手握住麗莎琳娜的肩膀:

  「——現在的你,看起來比我還要痛苦。」

  麗莎琳娜的眼神猶疑了。看到她的眼眶裡盈滿淚水,菲立歐知道自己的直覺正確。

  「……對我……」

  麗莎琳娜以沙啞的聲音說:

  「……請不要對我這種人這麼溫柔——」

  麗莎琳娜哭了起來,菲立歐還是不明白她哭泣的理由,因而感到困惑。

  「如果現在你對我溫柔……我……不,不可以在烏路可大人的面前這樣——」

  串串淚珠從她俯著的臉上落下。

  「……對、對不起……我……我明知道菲立歐你比我還痛苦——我……本來決定不哭的……對不起……嗚……」

  雖然麗莎琳娜強忍哭聲,卻再也克制不住,她緊抓住菲立歐——突然撲進他懷裡。

  菲立歐雖然困惑,但還是抱住了她:

  「麗莎琳娜,發生什麼事了嗎?冷靜一下——你慢慢說沒關係。」

  菲立歐在沮喪不已的她耳邊靜靜地問道。

  麗莎琳娜肩膀不住顫抖:

  「……我、我父親……他……」

  接下來便泣不成聲。但這句話就已經足以讓菲立歐理解了。

  麗莎琳娜剛來到這個世界時——曾說過她義父可能在這裡。

  關於他的下落——她一定是已經知道什麼了。而從她的哀傷看來,也可以想像得出其內容。

  麗莎琳娜放聲哭了出來。

  平常溫柔乖巧的她,現在簡直就像個孩子般手足無措。

  菲立緊緊地——擁抱了她。

  可悲的事總是突然造訪,特別是關於「死亡」更是令人無奈。

  為了不讓她被這樣的哀傷擊垮——菲立歐想成為她的支柱。

  他輕輕地撫摸她光亮的黑髮,耐心地等她冷靜下來。

  就在滴落的淚水沾濕了大片衣服,連肌膚都感受得到水分時——

  麗莎琳娜邊啜泣大口喘氣調整呼吸。

  她沒有抬起被眼淚濡濕的臉孔,只是以沙啞的聲音說:

  「對……對不起。真是的——突然哭了起來——呃……」

  「……沒關係的。你不需要逞強。」

  菲立歐拍了拍麗莎琳娜的肩膀。

  「麗莎琳娜,也許你很難過,但這裡有大家、還有我在,你不必一個人獨自承受哀傷。想哭的時候,就盡情地哭出來吧!」

  菲立歐這麼說道,彷彿也正說給自己聽。

  「就像烏路可的事,我也是靠大家的支持撐下來的。這種時候就是要互相幫助。」

  麗莎琳娜點點頭,離開菲立歐,用袖口擦拭眼角。眼睛雖然充血,但表情已經緩和多了。

  「……真丟臉——對不起,哭出來以後就好多了。我會把父親的事說出來的——請聽我說,我希望菲立歐你知道這件事。」

  麗莎琳娜紅著臉如此說,並露出逞強的微笑。

  那勉強擠出來的微笑令人心痛,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拚命地不想讓菲立歐為自己操心。

  她那自立自強的姿態,對菲立歐來說有點耀眼。

  *

  菲立歐真摯地傾聽麗莎琳娜慢慢說出的話。

  「——真讓人驚訝啊!那麼威士托和赫密特都是你父親的子孫了……?」

  菲立歐無法釋懷般地說道。

  在麗莎琳娜看來,這樣的偶然很不可思議,她甚至有種亡父在引導命運的不科學想法。

  以常理來思考——

  父親埃爾西翁·埃魯是接受過肉體強化的人,而其後幾代的子孫在這個世界嶄露頭角,可說是必然的結果。

  肉體強化的影響,會隨著世代延續漸漸變得淡薄。威士托和赫密特應該是埃爾西翁之後沒隔太多代的子孫,他們受傷後恢復很快、對毒或細菌也有抵抗力;就這幾點看來,很明顯地和常人有所不同。

  雖說如此,他們的強大力量也是經過嚴格修煉的成果。不管肉體的基礎能力再高,如果不鍛煉也會衰退,而為了引導出這種力量,也需要不斷地努力。擁有先天優異的基礎雖然是事實,但能否活用則要看個人。

  「在麗莎琳娜的世界於幾個月前失蹤的埃爾西翁·埃魯,在這個世界則是約一百五十年前從佛爾南御柱現身的來訪者——後來又到拉多羅亞去了是嗎?但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會去拉多羅亞那種地方——」

  菲立歐說著,突然驚覺什麼而閉口不語。

  「——難道是為了去調查跟御柱有關係的『死亡神靈』?」

  麗莎琳娜點了點頭:

  「我也是這麼想的。父親是好奇心很強的人,他說不定是為了找尋回到原來世界的方法,而去調查位在拉多羅亞的『死亡神靈』——高司教也是為了使御柱恢復正常,而自願讓西茲亞他們綁架走。我雖然不是很清楚詳細經過……不過父親最後沒有回到原來的世界,而是在這個世界過完一生。」

  麗莎琳娜說完,大大地歎了口氣。

  菲立歐什麼也沒說,只是擔心地看著她。

  麗莎琳娜對於自己在菲立歐面前哭泣一事感到很羞愧。

  只是——哭過後莫名舒坦多了也是事實,說出父親的事後心裡更是輕鬆不少。

  其實她本來想對菲立歐隱瞞自己父親的事。他已經為烏路可的事焦頭爛額,麗莎琳娜一點都不想要在他面前哭泣的。

  然而,在菲立歐關懷自己的瞬間——麗莎琳娜心中那道感情的鎖就開啟了。

  一接觸到菲立歐的溫柔,她就無法再忍耐下去。就算她的理性再怎麼抗拒,依然順應自己的感情哭了出來;就結果而言,還是菲立歐給了她勇氣。

  她覺得自己很脆弱。

  當自己在他的胸前哭泣之際,麗莎琳娜雖然在流淚,但卻打從心底感到放心。

  就算自己失去義父,卻絕對不孤單——她對此事感到安心。

  來到這個世界並邂逅了菲立歐——她對此心懷感激。他的存在對現在的麗莎琳娜來說很重要,甚至佔據了她心中大部分。

  再次確認此事後——

  麗莎琳娜在菲立歐面前再次低下頭:

  「嗯——謝謝你讓我哭出來,我已經沒事了。」

  臉上的淚痕應該還很明顯,但她有自信能恢復到平常的表情。

  「嗯——不過我剛才也說過,你不需要勉強,真的很難過的時候,哭出來也好。其他人一定也會這麼說的。」

  聽見菲立歐的話,麗莎琳娜微微紅著臉回應:

  「我好像只有在菲立歐你的面前才能放心哭泣。如果你——有想哭的時候,也請依賴我一下。我也想當你的支柱。」

  那對麗莎琳娜來說——是拚盡全力的告白。

  不過那告白太過含蓄,應該沒能傳達給菲立歐。果然,菲立歐只是微笑著點點頭而已。

  但這樣就夠了。

  雖然對烏路可有點抱歉,但知道菲立歐有花點心思在自己身上,就讓現在的她很開心。

  在兩人談話之間,烏路可什麼反應也沒有,只是靜靜坐在床上。

  她還是低垂著視線,從剛才就一動也不動。

  麗莎琳娜突然看向烏路可——就在此時,她的視線微微往上移動。

  接著就出事了——

  神殿的中庭突然傳出神宮們的高聲慘叫。

  接著立刻聽到熟悉的破風之聲。菲立歐一驚,慌忙跑到窗邊,麗莎琳娜也緊跟在他身後。

  菲立歐將身子探出窗外,看到從天而降的黑色巨鳥——

  看見那不祥的身影,菲立歐瞬間嚇了一跳,四肢緊張起來。

  北方民族所駕御的玄鳥,麗莎琳娜以前也見過幾次。

  那漆黑的鳥選了個無人之處悠閒地降落,它並不是西茲亞駕御的那只略帶紅色的玄鳥。

  麗莎琳娜看到鳥背上耀眼的銀髮,下意識地說出「她」的名字:

  「——西瓦娜……?」

  「是的,沒錯。我聽說她從庫娜那裡逃出來了——她搭乘玄鳥大大方方地來神殿,到底打算做什麼?」

  菲立歐似乎確認了她的身影。突然坐玄鳥出現在神殿的西瓦娜,立刻就遭趕到中庭的神殿騎士包圍。

  對這一觸即發的狀況,菲立歐皺起眉頭:

  「麗莎琳娜,走吧!這樣下去情況可能會不妙!」

  「好!」

  兩個人離開房間,在走廊上朝著中庭奔跑。在他們離開房間之際——那一瞬間烏路可目送著菲立歐的背影,但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而在威士托房間的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也飛奔到走廊上。

  女騎士黛梅爾向主人高聲叫道:

  「菲立歐大人!外面是……」

  「嗯,是西瓦娜。神殿騎士們應該不會突然向她動手才對……」

  面對菲立歐的回答,萊納斯迪苦著一張臉:

  「不過菲立歐大人,這下慘啦!對那些人來說,西瓦娜大人是他們的敵人。西瓦娜大人之所以會受傷,應該是因為蕾韋司祭吧?」

  目前神殿騎士團失去了貝裡耶和裡卡德,而存活下來的蕾韋·古列斯奈夫則握有實質的指揮權。與貝裡耶相較,她是個相當理性的指揮宮,但是——正如萊納斯迪所說,讓西瓦娜負傷的正是這個蕾韋。

  麗莎琳娜等人加快了腳步,想在這兩個人碰面前趕到現場。

  當他們跑到中庭,神殿騎士已經包圍了玄鳥及跨坐在其背上的西瓦娜。

  菲立歐威風凜凜地朝他們大喊:

  「你們沒有警戒的必要!她是為佛爾南神殿工作的,也是我的朋友!」

  聽到這宏亮的聲音,所有的人都回過頭來。他們雖然困惑,但仍各自解除警戒,放下了劍。

  從卡西那多解放神宮以來,騎士們就不再對菲立歐和佛爾南神殿採取敵對的行動了。

  指揮官貝裡耶的死多少也有所影響,而在歷經與從御柱現身的拉多羅亞士兵們的戰鬥後,他們的想法似乎也起了某些變化。

  現在神殿騎士團的主要任務甚至從監視佛爾南神殿轉而變成保護神官。

  「——她好像是菲立歐王子的朋友,沒有必要逮捕她!也不需要通知蕾韋司祭。」

  站在包圍網最前線的紅髮騎士切尼·阿爾加列如此說道,並收起了巨劍,其他的騎士也紛紛跟進。

  其中幾個人應該已經注意到西瓦娜就是通緝中的神柱守護者,說不定也曾是蕾韋和貝裡耶一起追捕的人。

  只是在場沒有人敢指出這件事,想必是他們也不希望讓騷動擴大。

  坐在玄鳥背上的西瓦娜躍下地面。

  她一邊對周圍的人展現滿不在乎的微笑,一邊走向前來迎接的菲立歐等人。

  「嗨!菲立歐、麗莎琳娜。我前陣子受傷的時候,多虧你們關照了。」

  「別客氣。對了,西瓦娜,這是怎麼回事?你這樣突然搭玄鳥現身也人胡來了。」

  面對若無其事的西瓦娜,菲立歐則是一副傻眼的樣子。

  玄鳥在白天太過引入注目。雖然讓人看到已經不會造成困擾,但麗莎琳娜還是覺得這不像她會採取的行動。

  這位女煉金術師撩撥著短髮嫣然微笑。

  「事出緊急,而且等到晚上太麻煩了。再說,有風牙在,我要逃走也很簡單。菲立歐,我希望你跟我一起來,你現在就可以行動吧?」

  西瓦娜不由分說地就想抓住菲立歐的手臂。

  菲立歐慌忙抵抗:

  「西瓦娜,你只說這幾句話我根本弄不清楚狀況。要去哪裡呢?」

  西瓦娜眨了眨眼:

  「現在說到要『火速前往』的地方,當然是國境吧?你不在意那邊的情況嗎?」

  面對一臉理所當然如此說道的煉金術師,一旁的麗莎琳娜也感到困惑:

  「西瓦娜,請等一下。菲立歐也有他的顧慮,沒有先弄清楚原因是不能行動的。究竟是怎麼回事?」

  麗莎琳娜代替菲立歐如此問道。

  菲立歐身為王族,也身負處理神殿一事的責任。除了烏路可的事,其他問題大致都已經解決了。儘管如此,這也並非他拋下責任的好理由。

  西瓦娜歎了口氣:

  「沒辦法,因為時間不多,我本來想邊飛邊跟你說……」

  聽聞中庭騷動的神宮們也陸續聚集到周圍,人們好奇地凝望難得一見的巨大玄鳥之際,同時也頻頻注視西瓦娜。

  混在其中的穆司卡和赫密特,也跑到菲立歐等人身邊。

  西瓦娜以手指按住額頭:

  「唉唉,果然不馬上脫身是不行的。雖然有點早,不過讓風牙在這裡休息也好……咦?有新面孔啊!」

  她瞥了赫密特和穆司卡一眼,露出微笑。

  菲立歐簡短地介紹兩人:

  「是啊!這位是和麗莎琳娜一樣的來訪者,名為穆司卡;這位是威士托的侄子赫密特。穆司卡離開依莉絲,現在成為幫助我們的人;赫密特則是你的老師戈達大人帶來的劍士。」

  「喔!這樣啊——」

  西瓦娜驚訝地看了看穆司卡又看了看赫密特。

  先不說赫密特,禿頭巨漢穆司卡相當引人注目。西瓦娜仔細地凝視他,並微笑著說:

  「我是佛爾南的神柱守護者西瓦娜,平常是煉金術師,而本業只是一名間諜……還請兩位多多指教。」

  她那流暢而溫柔的口吻不會讓對方產生警戒心,一方面也是因為容貌美麗,讓她身上有種初次見面即能給人莫名好感的氣質。

  西瓦娜朝兩人伸出一隻手,穆司卡先有所反應:

  「小姐,請多指教。我是穆司卡·布萊多克洛伊茲。我對這個世界的煉金術很有興趣,改天有機會再向你請教。」

  他以沉穩的聲調打過招呼,並輕輕地握了她的手。

  接著,西瓦娜也向赫密特伸出纖細的手。

  赫密特不知為何有點茫然,他一直凝視著西瓦娜,看起來有點僵硬。

  一旁的穆司卡用手肘輕輕頂了他一下,他才終於注意到西瓦娜伸過來的手。

  「啊——失、失禮了,我叫做赫密特·埃魯。西瓦娜大人你是——那位戈達大人的弟子?」

  「是的。我已經從老師那裡聽說你的事了。你好像來過施療院,但沒有進病房來。對了,你還是別叫我『大人』既然你是威士托卿的侄子,不用敬稱也沒有關係。」

  面對微笑的西瓦娜,赫密特露出僵硬的微笑。那表情帶著微妙的緊張感,讓麗莎琳娜感到不解——這不像是平常的他。

  聽說赫密特在來到神殿前,於王都與戈達·托雷思相識,接著隨戈達到瑪傑托的施療院探望西瓦娜後,兩個人才一起來到神域。

  赫密特和西瓦娜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彼此都透過戈達聽說了一些對方的事。而居中扮演關鍵角色的老人,現在則因回去從事諜報活動而不知去向。

  西瓦娜又轉向菲立歐和麗莎琳娜:

  「菲立歐,我還是希望快一點……總之我是站在需要你幫助的立場,所以也不能勉強你。這裡不是個可以好好談話的地方。風牙很乖,可以讓它在這裡休息——」

  「我知道了。那麼玄鳥就由王宮騎士團的人看守,我們到辦公室去吧!對了,威士托……他在和神殿騎士團作戰時受了傷。我不知道你和威士托的關係,不過威士托也知道你的本名——如果可以,你要不要去探望他一下呢?」

  西瓦娜皺起端正的眉毛:

  「那位威士托卿受傷了?怎麼可能?對手是貝裡耶嗎?」

  麗莎琳娜對她敏銳的直覺感到驚訝。事實上,說到在這個神域可以對抗威士托的,也許只有貝裡耶了。

  菲立歐也一臉感動地點點頭:

  「你還真瞭解。他是沒有生命危險……」

  話才說到一半,神殿與中庭之間的門口就出現了一個高大的人影。

  察覺到「那個人」的西瓦娜嚇了一跳,呆立不動。

  從微暗的走廊出現的,是腹部包著繃帶、還穿著睡衣的銀髮巨漢——

  麗莎琳娜也目瞪口呆。如果他是受過強化之人的子孫,能恢復到可以行動的程度也不足為奇,但他的傷勢相當嚴重,沒想到他會特地起身前來。

  那被譽為「劍聖」的男子一手拄著枴杖,瞇起了眼站在那裡。

  「團長,不是說你還不能起床嗎?」

  萊納斯迪和黛梅爾慌張地跑到他身邊,但威士托一邊微笑,一邊以手制止他們。

  「你們不必擔心。我還不至於不能動。重點是——」

  他慢慢地走近銀髮的煉金術師。

  西瓦娜看似難為情地轉開視線,並用手指輕輕地抓了抓臉頰。對麗莎琳娜來說,如此困擾的西瓦娜可說是難得一見的光景。

  「傷腦筋——我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你。」

  西瓦娜有點不知所措地說道,威士托對她瞇起了眼:

  「雪乃大人——您長大了呢!能見到您我非常開心。」

  聽到這聲尊稱,不只是麗莎琳娜,連一旁的菲立歐也瞪大了眼。

  威士托的措詞雖然是相當疏遠,但口氣卻帶有親切感。

  西瓦娜突然一臉厭惡:

  「別叫我『大人』,把對父親的尊敬加在我身上,我也很傷腦筋。對你來說,父親也許是必須尊敬的人——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個煉金術師,你不需要用那麼鄭重的語氣對我這種奇怪的人說話。」

  西瓦娜看似不愉快,也有點害羞。

  麗莎琳娜也注意到他們之間有所關連,但還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樣的關係。

  菲立歐客氣地向兩個人問道:

  「我從以前就一直很在意……威士托和西瓦娜到底是什麼關係啊?」

  西瓦娜很明顯地表露出困擾的神色,另一方面,威士托則是微笑著點點頭。

  「這麼說來,我沒向您說過嗎?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隱瞞了……很久以前,我和老師離開拉多羅亞後,曾受到北方民族的照顧,這您都已經知道了吧?」

  菲立歐點點頭。而麗莎琳娜也在前不久於戈達·托雷思來訪時,在隔壁房間聽到了這些事。

  「在那之後,因為我跟陛下有緣,就在阿爾謝夫出仕為宮。但我的老師並未在任何地方出仕,而是與北方民族共渡一生。雪乃大人——就是我的老師『奧茲馬·貝赫塔西翁』與出身北方民族的女子所生的愛女。」

  威士托如此回答,聲音就像在懷念往昔般清朗。

  麗莎琳娜對這總算明朗的兩人關係感到理解。

  也就是說,在威士托眼中,西瓦娜就像亡師的遺物一樣。

  而麗莎琳娜還注意到另一件事:

  「奧茲馬·貝赫塔西翁——威士托大人名字中的『貝赫塔西翁』,難道是得自這位大人?」

  威士托用力地點點頭:

  「正是如此。因為在周遊各國時,我就拜老師為義父——當我在阿爾謝夫出仕為宮,的確是可以恢復本名,但那時我當劍士時的名號已廣為人知,於是就這樣沿用下來。」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啊!」

  菲立歐也點了點頭,露出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

  結束對菲立歐等人的說明後,威士托又轉向西瓦娜:

  「雪乃小姐。聽說您下山時,我非常吃驚,也一直希望能找個機會見您一面,卻一直沒有機會——不過能像這樣與您見面,我真的很開心。」

  西瓦娜還是一臉不悅,她以受不了的表情仰望威士托的龐然身軀,輕輕地聳了聳肩:

  「你身為劍聖,不要用那種誇張的方式跟我說話。威士托卿,你弄錯了。在我們北方民族眼裡,你既是我們的恩人,也是大英雄。母親也常說我出生前發生的事給我聽。」

  西瓦娜一邊邁開腳步,一邊說道。

  麗莎琳娜等人也開始一同走向辦公室。留下幾位王宮騎士看守玄鳥後,一行人就從中庭回到神殿內。

  「威士托卿,你說服了我那頑固的父親加入一點交情都沒有的北方民族,保護山地的部落不受塔多姆的侵略,聽說那時候你還救了我母親一命。簡單說,要是沒有你,我甚至不會出生吧。你沒有理由對我那麼恭敬,我才應該對你以禮相待。」

  西瓦娜的口氣實在說不上有禮貌,但卻充滿真情。

  威士托露出了苦笑。

  那笑容突然讓麗莎琳娜有種熟悉感。

  威士托和義父埃爾西翁一點都不像。赫密特的藍眼睛雖然讓她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那也不是一種能清楚察覺的真切感受。

  只是,她覺得威士托現在那有點困擾似的笑臉——跟埃爾西翁的笑臉有點相像。

  「說到這,您跟奧茲馬大人真像。他也不喜歡太拘泥禮數,說不定就是這一點和北方民族的氣質很合得來。」

  威士托戲謔般的話,讓西瓦娜皺起眉頭。

  「所以我才叫你不要用那種措詞——菲立歐,你也說說他。騎士團團長用這種口氣對我這種『奇怪的女人』說話,只會讓我惹騎士們反感。」

  菲立歐歪著頭:

  「我倒不覺得這問題嚴重到讓西瓦娜你如此在意……你也很落落大方,在一般人眼裡還比那些貴族有威嚴,那樣對你說話並沒有不協調啊?」

  「不,菲立歐大人,我想並不是協不協調的問題……」

  萊納斯迪快速地插話,而西瓦娜也趁機振振有詞地說:

  「你看吧!這就是一般人的反應。大多數的貴族或王室中人在面對平民時,會更妄自尊大、不分青紅皂白地說話。如果不這樣,就不足以成為他人的典範了吧!菲立歐和威士托大人都沒有常識。就是因為這樣,像我這種人才會得寸進尺。」

  「唔……對不起。」

  「啊——真是抱歉。」

  對於西瓦娜的無禮言語,菲立歐和威士托一起低頭認錯。

  麗莎琳娜在一旁看到這幅情景,不禁當場笑了出來。

  女騎士黛梅爾也有點困擾似的露出曖昧的微笑:

  「菲立歐大人,威士托大人,你們這時道歉,好像只會讓西瓦娜大人更加生氣。」

  「不過威士托在面對老師的女兒時,口氣變得比較鄭重也是沒辦法的事吧?而且你們應該是第一次見面?」

  西瓦娜點頭承認,威士托卻搖頭,像是要打斷她的話般。

  「不,在雪乃大人還很小的時候,我就曾在前往國境時見過她了。不過雪乃大人大概不記得了——」

  西瓦娜皺起了眉頭,威士托則似乎很懷念地繼續說:

  「那時的雪乃大人還是個孩子,非常可愛——對了,那次我被交代去照顧她的時候……」

  「夠、夠了吧!別再說以前的事了!」

  西瓦娜突然粗聲叫道。

  那個一向冷靜的西瓦娜慌張成這樣,著實全麗莎琳娜嚇了一跳。

  「發生了什麼事嗎?」

  當菲立歐不禁問道,威士托就笑了出來。

  「是啊!哎呀!因為她還很小——正當我抱著她時,她正好就尿——」

  「別、別說出來!笨蛋!」

  西瓦娜宛如白磁的臉上泛起紅潮,並且對威士托發出怒吼。

  菲立歐目瞪口呆了一會兒,才認真地說:

  「等一下,威士托到國境去確實是——那是西瓦娜幾歲的事……?」

  「菲立歐!你要是再打破沙鍋問到底,我可要回去了哦!」

  雖然不知道西瓦娜到底是為了什麼事來,但她明顯地有所動搖。

  麗莎琳娜一邊懷疑她是不是真的不記得,一邊拚命地忍住想笑的衝動。仔細一看,騎士們也都彎著腰,無言地強忍住笑聲。赫密特和穆司卡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眼神遊移不定。

  西瓦娜以一手遮住臉,忿忿地咬牙切齒:

  「可惡——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不想跟你見面。我的確是不記得了,不過爸媽常拿這件事來笑我,所以我才希望你也忘掉啊!」

  紅著臉如此說道的西瓦娜跟平常不同,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小。她平常冷靜沉著,有時甚至會散發出令人戰慄的冷冽美感,如今竟露出如此讓人意外的一面,讓麗莎琳娜不禁笑了出來。

  西瓦娜一臉嚴肅地瞪了這一群人:

  「……你們想笑就笑吧,真是的——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我就等半夜再偷偷過來了。」

  女煉金術師嘖了一聲,菲立歐對著她搖了搖頭。

  「我不是在笑你。只是——一想到西瓦娜也有這樣的時候,就鬆了口氣。而且這對威士托來說,應該是很美好的回憶吧。」

  聽到菲立歐這麼一說,西瓦娜一臉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似乎很無力地歎了口氣。

威士托輕輕地把手放在她肩上:

  「雪乃大人,您不需要這麼生氣吧。正如菲立歐大人所說,那對我來說是很美好的回憶。當年那個幼小的雪乃大人,如今也長得這麼大了——奧茲馬大人一定也很開心。」

  威士托這麼一勸,令西瓦娜紅著臉欲言又止。

  麗莎琳娜看著她這個表情,覺得她真的很可愛。她一直覺得西瓦娜很漂亮,但這還是第一次覺得她也有可愛的一面。

  關於她父母的事,麗莎琳娜等人是毫不知情。而關於威士托的老師,除了先前從說書人戈達那裡聽到的部分外就不知道了。

  那全都是非常遙遠的往事。

  就在談話中,一行人也走到了辦公室。西瓦娜瞪著菲立歐:

  「……總之,打招呼已經結束了。菲立歐,接下來要認真談事情了。就像剛才所說的,我趕時間,雖然不至於分秒必爭,但我也無意在此久留。」

  然後西瓦娜開始詳細說起她「來此的目的」。

  就結果而言——

  菲立歐在當天離開了神殿,與西瓦娜一起趕往國境。

  赫密特擔麗莎琳娜也與他們同乘一隻玄鳥。雖然萊納斯迪和黛梅爾也想同行,但一隻玄鳥載不了那麼多人,因此王宮騎士團便走陸路前往國境支援。

  西瓦娜所帶來的消息,可說是「惡耗」——

  『塔多姆的攻勢凌厲,阿爾謝夫國境的防衛線有瓦解的危險——』

  菲立歐雖然憂心留在神殿的烏路可,但還是往國境飛奔而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18 AM

【三十五.侵略、第七天】

  時間稍微往前回溯——

  恰好是菲立歐等人在佛爾南神殿擊退「拉多羅亞士兵」的隔天——

  軍務審議宮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率領增援的士兵抵達了國境。

  在這個時間點,神殿的情報當然還沒有傳到貝爾納馮耳裡。從國境附近的耶夫裡德城堡到王都,徒步約需四天的行程,而從王都到神殿還需要兩天。

  情報傳達也需要幾乎相同的時間,這是無可奈何的。

  四天前,貝爾納馮在王都收到「塔多姆侵略」的情報,只帶著幾騎護衛就立刻飛奔出城。

  當貝爾納馮追上為應對侵略而儲備、並正往國境移動的追加部隊後,就這樣成了那個部隊的指揮宮。

  步兵兩千、騎兵兩百,可說具備了完整的戰力。

  貝爾納馮率領他們急速趕往國境。

  這位在前不久的內亂中建功並受拔擢的年輕獨眼將領,是很能激勵士氣的長官。

  在內亂時,他親自上前線指揮,勇猛果敢地揮舞著劍的表現,大多數的士兵也都看在眼裡。

  當時就隸屬於他旗下的屬下們,都對於能再度讓這位指揮官率領而甚感自豪,就連以前屬於雷吉克陣營的人,也對現在能和曾是敵人的貝爾納馮並肩作戰感到十分欣喜。

  這位名為貝爾納馮的將領,擁有絕不適合貴族社會生活的個性。可能正因為如此,而相反地受到士兵們熱烈支持。他跟大多數貴族不同,並不會輕視平民士兵,而這一點也令他更受支持。

  『若是為了這個長官,既使再拚命一點也沒關係。』他正是能讓士兵會有這種心情的將領。

  另一方面,其奔放不羈的相貌和個性,還是容易招致舊貴族的反感。

  從王都經過四天的行程後,這一天,貝爾納馮抵達了阿爾謝夫西北方要衝的耶夫裡德城堡,這座城堡長年持續監視塔多姆與國境附近。

  這座城堡位於險阻地形相當醒目的榭卜拉茲山地中,建立在海拔較低、一片平緩的耶夫裡德高原上。

  因為這樣的地形,平時是旅人或商隊所使用的道路——但到了戰時,就容易成為雙方軍隊激烈衝突的戰場,過去也曾經暫時淪陷過。

  每當淪陷,阿爾謝夫也一定會再度奪回這座城堡。

  塔多姆侵略阿爾謝夫的路徑,有國境線東北側、中央以及西南側三處,而阿爾謝夫也讓士兵分散在這條線上進行防衛。

  耶夫裡德城堡位於這條防衛線中央一帶,對阿爾謝夫或塔多姆而言都是淵源頗深的據點。自古以來,若是攻陷這座城堡,塔多姆的侵略就會延長,其後更會演變成對周邊地域的掠奪。

  反過來說,若能在此阻擋塔多姆,就可以幾乎完全防止本國人民受到危害。

  貝爾納馮一抵達這座城堡,就被引至軍議會席。

  集合在石砌樸素小房間裡的將領,總共有十四人。

  貝爾納馮以獨眼巡視會議席,席上都是在塔多姆國境附近擁有領地的諸侯。

  其中以身為城堡太守的軍閥貴族奧格列·薩伊羅姆為首,以及與他有交情的貴族們。

  這些將領幾乎都一致地對前來增援的貝爾納馮心存「敵視」之意。

  貝爾納馮先向他們致意後,便遞上從王都帶來的書狀,並說明狀況。

  「——貝爾納馮卿,你的話我們都明白了。」

  在場地位最高的奧格列半噘著嘴,邊撫摸嘴唇上方的黑色鬍鬚邊說道。

  那模樣很明顯地不是很愉快。

  以貴族而言,他還算很年輕,四十多歲的壯年,梳理整齊的黑髮也黑得發亮,身材中等但不失威嚴。輪廓深的眉宇、剛毅的顴骨,還有整體呈四角形的臉孔、五官也很深邃,他既非美男子、也不算醜陋,但具有壓倒對方的迫力。

  奧格列以輕視般的眼神凝視年輕的貝爾納馮,並輕輕地歎了口氣。

  貝爾納馮交給他的書狀,來自代理政務卿阿戈爾之手。

  「在這耶夫裡德城堡阻擋敵人,等待王都加派的增援軍。」

  主旨只有這樣而已。

  另外還寫了些不痛不癢的話,像是在那之前,讓帶領增援第一隊的貝爾納馮做奧格列的輔佐,協議決定戰術方針。

  然而,在場的軍閥將領們,似乎對「僅僅如此」而不太高興。

  奧格列身邊的中年貴族極小聲地說:

  「——鄉下貴族的年輕小伙子,就想當堂堂的軍師嗎?」

  貝爾納馮聽到這種故意說給他聽的話,卻連眉毛都不挑一下。

  ——這是早料想得到的事。

  事實上,貝爾納馮就算被說成是鄉下貴族也無可奈何,拔擢像他這樣的人當上「軍務審議官」的職位,令很多人感到不快。

  『他只是個在騷動之時碰巧撿到便宜的小伙子。』

  ——這就是他們對貝爾納馮的評價。

  比起王都,在邊境更有這種傾向。身處遠離中樞之地的他們,因為沒有親眼目睹內亂,所以有這種:『要是我在現場,才不會讓這種小伙子立下大功。』的嫉妒心態。

  換言之,貝爾納馮背負了與他的家世並不相稱的重責大任,對他而言,第一個難關並不是與塔多姆的戰鬥,而是與「保護國境的貴族們」交涉。

  對貝爾納馮來說,運氣不好的是,他拜託瑪傑托施療院的好友克勞斯居間疏通才沒幾天。

  克勞斯雖然先行寫信給在場的貴族,但貝爾納馮也只得到這種待遇。如果桑克瑞得家的主人克勞斯沒有事先打點,既使貝爾納馮沒機會跟他們談話,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再加上在場的將領,從實際遭到侵略開始到現在約一個星期,一直持續保護著這座城堡,因此相當志得意滿。要讓後來才厚著臉皮出現的貝爾納馮擔任軍師,對他們來說肯定不是滋味。

  ——如果硬是要堅持己見,只會招致不和。

  這一點貝爾納馮也心知肚明,而克勞斯也要他忍耐。

  「……我明白了。那麼請讓我停留於此擔任輔佐各位的援軍將領。而指揮大權就交給這一位——這樣可以吧?」

  看到在這個節骨眼還死要面子的貴族們,貝爾納馮於心中歎氣,並做了相當大的讓步。對方奧格列是與軍閥領袖桑克瑞得家有深厚淵源的有力貴族。如果他在此出言抱怨,很有可能會給好友克勞斯帶來麻煩。

  貝爾納馮坦率地退讓,奧格列的表情才稍稍和緩下來。周圍的武官也稍微心情舒坦了點,滿意地點了點頭。

  「好。貝爾納馮卿,我很高興你能理解。關於這個國境的事,長年保護國境的我們是最清楚的。因為它的地理條件特殊,在主力部隊到來前,就暫時交給我們吧!」

  奧格列才說完,一旁的貴族就緊接著說:

  「不過,貝爾納馮卿,你所帶來的援軍,人數還真多哪。」

  「因為事出緊急,人數其實並不多,但我帶來了兩千名步兵、兩百名騎兵。預計補給部隊也會隨後到來。」

  貴族們面面相覷。

  集合在這耶夫裡德城堡的士兵,加上援軍現狀約有八千名左右。當然,城堡中無法收留這麼多人,士兵們幾乎都紮營在城堡周圍。

  來犯的塔多姆先遣部隊約有一萬兩千人,目前還是以敵人的人數較多。此外,據說對手還有大約兩到三萬的主力部隊跟隨在後。

  如果主力部隊追上先遣部隊,將會形成總人數三到四萬名的龐大兵力,以我方目前的戰力是無法與之抗衡的。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

  敵兵雖然幾度想攻下這座耶夫裡德城堡,但動用的兵力卻只有兩到三千人左右。

  這規模與其說侵略,只能說是小小的糾紛。

  敵人未將所有兵力投入這點,對貝爾納馮來說也是不可思議的事。以少數兵力攻擊城堡不太有意義。事實上,耶夫裡德城堡輕易地克服了其攻擊,現在諸將也仍然健在。

  姑且不論敵方奇妙的用兵方式,耶夫裡德城堡目前的方針,為爭取時間以等待其他地方的援軍到來,這是不會改變的。而在王都,現在應該以內亂時所調動的士兵們為主,組織了一萬名左右的軍隊,說不定他們已經朝國境移動了。

  貝爾納馮率領的這支隊伍對守護城堡的貴族們來說,應該是寶貴的增援力量。

  「關於你所帶來的增援部隊——你打算全都納入自己的指揮下嗎?」

  一位中年將官問道。貝爾納馮不禁歎口氣,這次就不是只在內心歎氣了。

  他們好像連貝爾納馮指揮的士兵人數都想縮減。

  「……也就是說,分割我所指揮的部隊,重新編入諸位的麾下嗎?」

  「我沒想到你會作出這樣的解釋。來自王都的士兵應該不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吧,讓你的部隊統一於我們的麾下,他們應該會更快熟悉地形。當然,我們不打算連士兵們各自的長官分隊長都做變動。再說,你應該也很難隨心所欲地調度這麼多的士兵吧。」

  真是侮辱人——但是貝爾納馮在發怒前,就先驚訝得目瞪口呆。

  他所帶來的士兵雖然奉貴族子弟為長官,但是很忠實地聽從貝爾納馮的指揮。這些士兵在歷經內亂後,也多少有所歷練成長。

  雖然大部分曾追隨過雷吉克,但現在保護母國不受塔多姆侵略的心意是相通的,他們信賴貝爾納馮,並以強行軍的方式追隨至此。

  貝爾納馮不打算把這樣的士兵交給「這種」貴族。

  就在他正想冷冷地拒絕這要求時——

  「不,這樣說不通!」

  位於房間角落的老人喃喃說道。

  諸侯們一起望向他,貝爾納馮也初次注意到這位老人的存在。

  那是個小個子、駝著背的老人。

  貝爾納馮想起了剛開始介紹時那老人所報的名字。

  他是在前線的小據點札爾克城堡擔任太守的巴羅薩·亞涅斯特將軍——

  他面臨塔多姆的軍勢威逼,在未交戰的情況下就捨棄了城堡,如今以敗軍之將的身份受到大家的冷眼對待。

  要以頂多三百多名的士兵迎擊大軍也實在力有未逮,因此撤退本身是理所當然的事。但他之所以受到冷淡對待,並不是因為撤退這件事——而是撤退時讓大多數士兵「逃跑了」。

  他應該有三百名的守備兵,但帶來耶夫裡德城堡的只不過五十人。其他兩百五十人現在逃跑,下落不明。

  這位沉靜穩重、好脾氣的老人家卻毫不膽怯,還保持悠閒的微笑。他那梳得整齊的白髮,配上皺紋深刻的臉龐,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武官,更接近文宮。

  正因為他是個小兵,在場的存在感很薄弱。

  「巴羅薩卿,你說這說不通嗎?」

  奧格列問道,絲毫沒有特別尊敬年長者的樣子。

  巴羅薩毫不畏怯,微笑著點頭說:

  「正是如此。這是說不通的。第一、貝爾納馮卿的士兵是來自王都的強行軍,現在非常疲勞。在將他們分配到各諸侯麾下前,應該先讓他們休息,恢復到可以充分作戰的狀態。今天或明天出擊的部隊,如果混雜了疲勞的士兵,會造成麻煩。為了避免指揮系統混亂、有效地率領士兵,應該不要進行編製。當然,將領還是維持貝爾納馮卿即可。他雖然是年輕一輩,但也受了拉希安卿和阿戈爾卿的命令,我們無視於其命令實在不太好……」

  貴族們完全無話可說,那並不是因為認同老將軍的話,而是對於竟然有貝爾納馮以外的人反對此案感到驚訝。

  巴羅薩滔滔不絕地說:

  「再說,地理方面也不是問題。恕我僭越,就讓幾乎失去所有屬下士兵、身為敗戰之將的我來輔佐貝爾納馮卿吧。雖然這麼說很失禮,諸卿的士兵恐怕也很難說是熟悉地理。若是這耶夫裡德城堡的守備兵也就罷了,其他士兵都是來自鄰近地區,是在經歷這幾天的戰鬥後才終於習慣了吧!既然如此,前來增援的士兵跟他們的條件是一樣的。」

  巴羅薩以一點都不兇惡的聲音淡淡地說道。

  奧格列以嚴肅的表情瞪著老將:

  「將軍,但是為了確立指揮系統——」

  巴羅薩露出了微笑,那雖然是不會讓人反感的笑容,但也是令人捉摸不清、徒具形式的微笑。諸侯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所以我說,將貝爾納馮卿納入奧格列卿的麾下,讓他指揮增援部隊就好了。貝爾納馮卿,你也無所謂吧?你在這現場還是個『小伙子』,應該有很多事要向奧格列卿學習。在你習慣之前,就請先追隨前輩吧!」

  最後的口氣是很嚴肅的。

  貝爾納馮雖被當面單刀直入地這麼說,卻對這位老將軍甚有好感。

  而且這位高齡的將軍像是在斥責貝爾納馮,也讓諸侯的態度軟化了。

  「——啊!既然將軍都如此說了——貝爾納馮卿,可以吧?」

  奧格列一邊保有體面一邊問道,而貝爾納馮也以表面上的禮數回應:

  「——是的。我的部隊就直接加入奧格列卿的指揮下,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奧格列高傲地點點頭,表情看得出鬆了口氣。

  站在他們的立場,一定無法忍受這個平步青雲的土包子凌駕於他們之上。

  而從貝爾納馮的角度看,則是覺得他們的面子算不了什麼。

  他的目的是「保護阿爾謝夫不受塔多姆侵略」。而他也明白,為了這個目的,只好忍耐某種程度的恥辱。若非如此,就很有可能辜負信賴他並將士兵托付給他的拉希安卿和阿戈爾卿。

  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以「軍務審議宮」身份參與的初次軍事會議,就這樣達成協議。

  *

  「貝爾納馮卿,軍事會議的狀況怎麼樣呢?」

  出來迎接回到露營帳篷的貝爾納馮的,是增援部隊的副官——青年貴族辛貝爾·法蘭納。

  法蘭納家是與擔任政務卿的卡洛司家相當友好的貴族,因為現在的當家年事已高,就由其子來對應國難。

  他是個氣質坦率的男子,家世雖比貝爾納馮來得好,卻完全不會擺架子。年輕沒自信雖然讓他看起來不太可靠,但在先前的內亂中,他也率兵上場作戰。

  面對這位從教養看來並不適合戰場的貴族,貝爾納馮一臉苦笑:

  「這個嘛!該說是一如預期呢?還是說比預料還好呢——總之,我們部隊被編入奧格列卿的指揮下,雖然心有不甘,但還算妥當吧!」

  辛貝爾也低下眼,點點頭,他似乎也很擔心軍閥貴族們偏頗而強烈的同伴意識。政務卿派系和軍務卿派系長年對立,而內亂的勝利者是政務卿這一派,因此地方的軍務卿派系態度更加強硬。相反地,中央則有許多人對掌權者更加恭順,由此可見地方與中央的政治溫度有著相當顯著的差距。

  「你忍住不發火是嗎?」

  「我畢竟也有立場,而且考慮到今後的事,跟我方的人加深嫌隙也不好。」

  辛貝爾笑著遞出裝有水果酒的杯子。

  「那真是太好了。我曾聽說內亂前雷吉克大人的演說中發生互毆的情形,還擔心你會不會又打倒兩、三個人呢!」

  「——辛貝爾卿,你這謠言到底是從哪聽來的啊?」

  「在王都就連小孩子都知道。」

  貝爾納馮一邊以水果酒潤喉,一邊不禁以手按住額頭。不知道是不是說書人幹的好事,關於先前的內亂,偶爾會加上些誇張的美談。據說在貝爾納馮等人於王都幫助菲立歐之際,曾經渾身是傷地跟衛兵們作戰,但他明明不記得有這回事。

  辛貝爾一臉遺憾地瞇起了眼:

  「『那事件』果然只是傳聞嗎?不過我覺得你今天真的很忍耐。我對那個奧格列卿瞭解得不多,但他並不是我會想要交往的對象。」

  「我之所以沒有發脾氣,是因為有個叫做巴羅薩·亞涅斯特的將軍站在我這邊才解決事情,他說服了諸侯,防止我這個部隊解體,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謝。」

  貝爾納馮正確地理解了巴羅薩的盛情厚意。

  他在這位名叫巴羅薩的老將軍身上,感受到了與其他貴族們不同的氣質。

  他給人的存在感相當薄弱,但發言卻具有令人無法無視於他的魄力。而且他應該經歷過無數戰役,只是戴著讓別人無法察覺真面目的面具。

  是個感覺不可思議的男人。

  「……巴羅薩將軍?他在這個陣營嗎?」

  「哦!辛貝爾卿,你知道那位老人家嗎?」

  長年生長於鄉間的貝爾納馮,對於中央的政治或人事都很疏離。他固然知道位居政局中心幾位重要人士的動向,但對巴羅薩這位將軍則毫無所悉。

  副官辛貝爾曖昧地點點頭說:

  「我也不是很清楚——以前曾經從父親口中聽過這個名字。我曾問父親,將來繼承家業時應與誰交好——父親回說在阿爾謝夫,有四個『能捨棄私心行動的人』,那就是外務卿拉希安·羅姆大人,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貝赫塔西翁,已過世但在王宮內眾所皆知的侍從長唐納文·拉赫爾姆大人,還有就是鎮守在與塔多姆的最前線札爾克城堡的巴羅薩·亞涅斯特大人——」

  前三個名字貝爾納馮也知之甚詳。雖說這算辛貝爾父親的個人見解,但若說巴羅薩是能和前三位相提並論的傑出人物,那貝爾納馮居然到現在才知道這號人物,也真是太離譜了。

  「他有這麼了不起嗎?」

  貝爾納馮這麼一問,辛貝爾便歪著頭說:

  「我也沒見過他,該怎麼說呢——總之父親教導我,就算我不特意結交他們也沒關係,但絕對不能與之為敵。巴羅薩將軍年輕時是足以與威士托卿互相較勁的使劍高手,但卻因為某件事故而殺了高層貴族的親戚,因此才遭處罰、貶到國境的小城堡。也有一說在該貴族正要為親戚復仇,但被國王給阻止了,不過這只是傳言。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所以中央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貝爾納馮輕撫著下巴,沉默地思考了一會兒。

  要說他是能和那位威士托交手的使劍高手,貝爾納馮還真感覺不出來。可能是因為個子很小,使巴羅薩的舉止無法讓人覺得他很強大。

  「……那個老人的氣質確實很不可思議,和其他貴族有點不同。」

  「如果有機會,我也想見見他。」

  辛貝爾這麼一說,貝爾納馮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啊!你要見他的話,倒是有很多機會!不知道為什麼,將軍要出任我的輔佐職。聽說他手下大概只有五十名士兵,會在戰場上跟我們一起行動。當然他並不是在我的指揮下,而是做為我們的友軍——他究竟藏有什麼本事呢!我還真期待哪!」

  「『期待』這個字眼還真是失言哪!軍務審議官大人。」

  辛貝爾邊苦笑邊說,雖然那絕非責備的口氣,但被這麼一說,貝爾納馮也開始自我反省。

  與塔多姆這一戰賭上了國家的未來,自己居然說「期待」這場戰役,對一本正經的菲立歐也說不過去。

  「對不起,我失言了。可是——」

  貝爾納馮仰望帳篷的篷頂,豎耳傾聽。

  周圍偶爾傳來士兵們的聲音,當然語氣中並沒有緊張的感覺,他們都正沉穩地待命中。

  貝爾納馮等人的增援雖然才剛抵達,但據說這耶夫裡德城堡一直都持續著這樣的狀態。

  「怎麼了?」

  對貝爾納馮突然沉默下來而感到奇怪的辛貝爾如此問道。

  這位獨眼的武官感到心情不佳,歪著頭說:

  「沒事——雖然絕對不是『期待』——但我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塔多姆怎麼會在札爾克城堡駐守了超過一萬名士兵,卻只派兩、三千名士兵進攻此處?他們一定明白如果耗費太多時間,我方的增援就會到齊——他們坐擁一萬兩千名士兵,應該不等我方到齊就投入所有戰力、迅速鎮壓城堡才對。」

  事實上,在貝爾納馮等人到達前,也已經覺悟到耶夫裡德城堡有可能會淪陷的最糟事態。札爾克城堡和耶夫裡德城堡之間的山路雖然比目測距離更長,但只要花一天就可以抵達了。

  然而實際上,對方至今別說派上理應可以戰勝的全數兵力一起進攻,就連小糾紛規模的戰鬥也沒有發生過。

  對此疑問,辛貝爾也點點頭說:

  「關於這一點,我也很在意。對手應該也有覺悟這會是一場長期戰爭,他們早一天奪取耶夫裡德城堡肯定比較有利——我總覺得有點奇怪。」

  「是啊!我就是不能理解。他們好不容易突破了國境,其後的侵略速度卻反而減緩,我不認為這麼做對他們有利,說不定有什麼變故……但既然我們不清楚詳情,輕率地做出判斷是很危險的。」

  貝爾納馮雖然如此激勵自己,但還是揮不去那微妙的矛盾感。

  城堡應該也有派偵察兵前往視察狀況,但光是從遠處看,就算察知對方的行動,也不可能連內部事情都探察出來。

  突然間,在帳篷外的士兵有所行動。

  貝爾納馮剛察覺有動靜,隨即就聽到聲音:

  「貝爾納馮卿,失禮了。巴羅薩·亞涅斯特將軍來到此地,希望跟您會面——」

  貝爾納馮不禁與辛貝爾面面相覷。

  辛貝爾帶著疑問的眼神對著他點了點頭,隨即對外頭的士兵說:

  「請他進來,別怠慢了——」

  「還有,為了小心起見,也叫大家迴避,不要讓人接近帳篷周圍。」

  貝爾納馮邊等待客人,邊補充了一句話。

  接下來巴羅薩·亞涅斯特將軍立刻現身。小個子的他彎著背進入了帳篷,那有配戴鎧甲只穿軍服的打扮,很容易就讓人看成是個在某處隱居的老人。

  貝爾納馮和辛貝爾一起起身迎接。

  巴羅薩將軍在微暗中確認兩人的身影後,就深深地低下頭去:

  「貝爾納馮卿,我剛才真是太失禮了。說得太過分之處,在此向你賠罪。」

  這位滿臉微笑的親切老將軍,姿態非常之低。

  前來迎接的貝爾納馮,鄭重地深深低下頭說:

  「您千萬別這麼說,我才應該要向您道謝。都是因為將軍您的一番美言,我重要的士兵們才得以不必分散。」

  巴羅薩瞇起了他那親切的雙眸,似乎是將貝爾納馮的話理解成善意的。

  「原來如此……你似乎正是拉希安卿信上所說的那種人。」

  「外務卿與您聯絡嗎……?那麼,巴羅薩將軍您跟他是——」

  老將軍老實地點點頭說:

  「老朋友,我跟拉希安卿很早以前就往來至今。不過我只是個被貶到國境、單純的下層貴族——偶爾跟他通信交換情報,對於先前的內亂,我也有一定程度的瞭解。」

  「原來如此,請到這裡來。」

  貝爾納馮請巴羅薩坐下。巴羅薩慢慢地坐在行軍用的粗糙折疊椅上。

  貝爾納馮看到巴羅薩腰間的刀,對此感到不解。他在軍事會議上沒有注意到——巴羅薩將不長也不短的劍佩戴在軍服左右兩側,那既不是長劍、也不是突刺劍,若說是短劍又太長了,長度正好是農民用來割草的柴刀左右,跟阿爾謝夫鍛鑄師所鍛造的劍比起來,感覺很不相同。

  要說比較接近什麼,那樣子倒更像北方民族鍛鑄師所制的「刀」。只是比起菲立歐所持的刀要短得多,刀刃也幾乎沒有彎度。

  巴羅薩注意到貝爾納馮正注視著他的武器。

  「你很在意這兩把刀嗎?」

  「啊!失禮了——因為我沒看過這種武器。」

  巴羅薩將刀稍稍拔出刀鞘給他看。

  即使在黑暗的帳篷內,刀刃所發出的模糊銀色光芒還是令人眩目。

  「的確很罕見,這本來是北方民族的武器,名為『小太刀』,它的長度配我這種矮個子正好,非常方便。」

  貝爾納馮一直凝視著對方用慣了的武器。

  ——那並不是貴族所攜帶、炫耀用的武器,那略帶髒污的劍,很明顯地是實用品,過去應該也斬殺過人。

  貝爾納馮一邊被那把刀吸引,一邊像在聊天般地說:

  「……除了長度外,很像菲立歐大人所使用的刀呢?」

  「哦?對了,四王子菲立歐大人是向威士托卿學習劍術吧?我沒見過他,原來他使刀啊——」

  巴羅薩笑著按住了額頭,貝爾納馮對他這樣子感到很納悶:

  「巴羅薩將軍?」

  「啊!失禮!失禮!我只是突然覺得很懷念。我以前也曾和威士托卿的那把刀對戰過,現在他好像改用騎士劍了。但那個男人來國境時,我們常常交手。」

  貝爾納馮感到非常驚訝,這個老將軍果然非常擅長劍術。知道威士托名號的人都會想跟他交手,但劍聖也會選擇一定程度的對手。從巴羅薩的口氣聽來,他們似乎是相交甚深的關係。

  「其實面對這次塔多姆的侵略,我想那傢伙也會過來這裡。」

  聽見巴羅薩這番話,一旁的辛貝爾回應道:

  「威上托卿正和菲立歐大人一起處理神殿那邊的異常變化。等那邊的事解決之後,應該就會趕來支援……但不知何時就是了。」

  「原來如此,希望能在他來之前就把塔多姆擊退。」

  巴羅薩以置身事外似的輕鬆語氣說道,並自懷裡取出一張紙:

  「我把這一帶的地圖拿來了。你身為指揮官,最好把它記牢。明天我帶你實際走一走吧,塔多姆應該暫時還不會正式進攻。」

  那是非常斷定的口氣。

  貝爾納馮將視線從地圖上移開,凝視著巴羅薩。

  巴羅薩皺紋頗深的臉上帶著微笑,令人無法明白他的真實心意,但仔細一看,他眼裡卻有著不加掩飾的氣魄。

  「巴羅薩將軍——這只是我純粹的疑問……您怎麼知道塔多姆不會正式進攻?在這種情況下,就算他們明天就大規模地來襲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對方應該沒有道理等我們的援軍都到齊才行動。」

  他這麼一問,巴羅薩就以戲謔的表情眨了眨一隻眼:

  「……我說了多餘的廢話嗎?確實,來不來都是對方決定。不過我們的責任就是守護城堡,不論他們何時來,我們都要能夠對應,絕對不能大意。」

  老將軍曖昧地把話岔開,露出了大膽地微笑,令貝爾納馮總覺得難以釋懷。

  巴羅薩恐怕隱瞞了什麼重要的事,而這位老人之所以不說,也許是因為他們沒必要知道。

  關於該不該問他,貝爾納馮有點迷惑。而巴羅薩以可怕的眼神凝視著貝爾納馮。

  「貝爾納馮卿,我信任你更甚於城堡的諸侯。只是——有些事我想自己負責任扛起來。如果『失敗』,我不想連累像你這樣有前途的年輕人。等時機一到,我一定會告訴你。」

  那聲音裡帶有駭人的氣魄。

  貝爾納馮感到不寒而慄。

  老將軍的聲音沉穩,表情柔和,姿態也很穩重。而他的存在感也很薄弱,並沒有強行發言。

  但是,能讓人感覺到——他絕對是一個傑出人物。

  巴羅薩慢慢地站起身來:

  「這地圖就送給你。請你優先掌握好退路,以防萬一。這一帶的山地地形相當複雜,四周看起來很相像,即使是熟門熟路的人有時也會迷路。那麼,就明天早上再見——」

  老將軍以飄然的步伐定出帳篷,貝爾納馮深深地低頭致意。

  巴羅薩走後,貝爾納馮這才注意到自己緊握的手心裡流了很多汗。

  一旁的辛貝爾笑了:

  「他雖然隱瞞了一些事……不過卻很溫柔,應該可以相處愉快。」

  這位說得一派悠閒的青年武官,似乎沒注意到巴羅薩所散發出來的可怕氣息。

  貝爾納馮報以僵硬的微笑,並偷偷地用衣擺擦拭手掌。

  *

  塔多姆在札爾克城堡附近駐紮的先遣部隊,保有超過一萬名的兵力。

  率領這批兵力的武將,名叫墨菲斯·魯梅西茲——

  他是率領主力部隊的國境附近領主,加爾拜·瓦倫伯格的部下,是名四十多歲的男性將領。

  他的體格雖然稍嫌粗壯,但那沉穩的存在感能讓士兵們安心,而他本人也意識到這一點,總是裝得冷靜沉著。

  其實——他本來是個個性相當激烈的人。就算再怎麼裝作冷靜,如果事情的進展不如他的意時,也會不禁展露出本性。

  而現在正是那個時候。

  「——還不能全軍出動嗎?我們已經在此地停留快一個星期了。在我們磨蹭時,好像已經有援軍抵達耶夫裡德城堡,這個狀況除了丟臉還能說什麼?」

  墨菲斯咬緊了牙關、滿心不愉快地聽著屬下將領的報告。

  他們使用札爾克城堡的一個房間舉行軍事會議。以墨菲斯為中心,十個將領聚集在桌邊,他們各自是管理約一千名士兵的武官,臉色同樣都不太好看。

  墨菲斯邊以單手按住濃密鬍鬚的下巴,邊把杯子裡的烈酒喝乾,並一一瞪著他們。

  周圍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以免讓他的怒氣一觸即發。

  「稟告大人——病倒的士兵士氣還沒有恢復,如果只是移動距離也就算了,要作戰卻很困難。雖然他們幾乎都是輕微的『食物中毒』,但畢竟水土不服,如果敵人來犯,他們一定會拚命地保護自己,但要由他們打起精神來進攻,就有問題了。若勉強他們上戰場,結果很有可能只是白白浪費兵力。」

  一位將官膽怯地說道,其他將領也在一旁幫腔:

  「還有其他問題。因為受到橋樑崩塌的影響,我們的補給需要大幅繞路。再加上主力部隊抵達也晚了……另外敵方的增援抵達也比預期得還要早。假設我們現在全軍進攻,以現在的戰力還不知道能不能鎮壓耶夫裡德城堡。」

  「這是時間的問題。現在忍耐一下,跟主力部隊會合或換手,應該就能推進前線。總之,現在不是勉強讓軍隊行動的時機。」

  各將領的話,和墨菲斯所期待的相去甚遠。

  這幾天儘是發生一些不順利的事。

  就連鎮壓札爾克城堡這件事,都乾脆得令人不舒服。在塔多姆軍抵達時,守備的士兵皆已離去,全城只剩空殼,他們不流一滴血就佔領了這個據點。

  但在這國境附近,要以頂多數百名士兵和一萬士兵相抗衡,確實是只能逃走。札爾克城堡本身是很難防守之地,也不可能進行守城戰,但即使如此,仍撤退得太早了。

  上兵們因為不戰而獲得據點一事更添士氣,趁著這股勢力,在敵方態勢尚未重整之前,一口氣連耶夫裡德城堡一起攻陷——這就是墨菲斯當初所描繪的構圖。

  只是,在鎮壓札爾克城堡隔天,這個目標就以意想不到的形式受到阻礙。

  在準備隔天早上出擊的當天夜裡——士兵之間發生了嚴重的食物中毒事件。

  原因尚未確定,不知是來自飲用水還是糧食、或是這兩者同時引起的中毒。水有經過煮沸才讓士兵們飲用,補給糧食也有小心翼翼地烹煮;但既然已經發生了中毒事件,在士兵恢復之前,也就不可能加以調度。

  在這期間,他調度著幸運地沒有發病、安然無事的兩千五百名士兵,幾度在耶夫裡德城堡周邊發動奇襲——但因為寡不敵眾,並沒有獲得滿意的戰果。雖然這樣的用兵也被諸侯所阻止,但血氣方剛的墨菲斯再也忍無可忍了。

  其後,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四到五天左右從食物中毒中恢復——雖然身體痊癒了,但體力和士氣還未完全恢復。士兵在不熟悉的土地上食物中毒,士氣明顯地衰退許多。

  對於士兵們的倦怠感,墨菲斯也抱有危機意識。

  禍不單行的是——

  墨菲斯重視「速度」而預支了略多於一萬名左右的士兵,但其後方應跟著約兩萬名的主力部隊,再加上一萬名的預備軍。

  若是動員總計四萬名兵力,其補給就是最重要的課題。為了避免萬一,是以先遣部隊的形式派出墨菲斯等人。

  但是在他們抵達札爾克城堡三天後——連接到塔多姆那邊懸崖的橋樑斷了,在修復之前,主力部隊的大批士兵就陷入了動彈不得的困境。

  雖然有可以繞道的路程,但實在太遠了,與其移動大軍,還不如從遠處的城鎮叫工匠來把橋修好比較快。這條路徑之所以會成為捷徑,本來就是因為可以渡橋越過懸崖。

  延遲會合和食物中毒的發生,就是讓幾乎所有軍隊不得不在此止步的理由。

  關於食物中毒,墨菲斯也懷疑是阿爾謝夫這邊幹的好事。但若是如此,對方要下毒,為什麼不下可以致死的劇毒?而且就算他們出此對策,沒有趁機襲擊變弱的我方,這點也很不可思議。

  最重要的是,「混進阿爾謝夫的間諜」,完全沒有送來這樣的情報。

  另一方面,就算沒有可以證實的情報,但關於「橋樑崩塌」的狀況,墨菲斯確信是敵方幹的好事。那座橋樑並沒有老舊到會自然崩塌的程度,而聽說它的損壞方式也是人為所致。

  既然正面的道路由塔多姆的軍隊控制,卻無法察覺敵人的動向,那只能認為對方人數很少,是在沒有道路的森林中行動。

  他從未聽聞阿爾謝夫有如此訓練有素的士兵,但現實中就是發生問題了。

  與其說他們是「士兵」,還不如——

  「那些人怎麼了?就是西茲亞和那個叫作曉的傢伙……」

  墨菲斯毫不隱藏厭惡地說出這兩個名字。

  由西茲亞這個女子所率領的,是受雇從事間諜工作的極少數一團。

  西茲亞潛入阿爾謝夫內部,而名叫曉的男子,則是由加爾拜任命,負責聯絡西茲亞和支援墨菲斯。

  只是,他身負援助工作,卻幾乎沒有來和我方接觸。

  他們似乎也在阿爾謝夫內部煽動內亂,但這計謀最後失敗了,因此也產生了像墨菲斯這樣出擊的機會。

  部下將官皺起眉頭:

  「至於曉,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從加爾拜大人那聽說他們獨自行動。他原本就是負責諜報……」

  「真是的,偏偏在關鍵時刻就派不上用場。」

  墨菲斯討厭「那些」奇怪的傢伙。身為主人的加爾拜覺得他們的力量很有趣而加以重用,但他們原本是北方民族。

  墨菲斯以前的幾個同僚也因與北方民族的戰鬥而喪命。可以利用的就應該利用,但信賴他們可說是愚不可及。

  如果橋樑崩塌不是阿爾謝夫幹的好事——那墨菲斯甚至會懷疑是「西茲亞他們」干的。畢竟墨菲斯並沒有那麼信賴她。

  部下將官客氣地請求他作出決斷:

  「墨菲斯卿,橋樑的修理工作應該也差不多快結束了。先等待與主力部隊的會合……」

  「不,我們先出兵。」

  墨菲斯強力地如此斷言。

  在場的將領中,應該沒有幾個人會表示贊同,即使如此,墨菲斯還是認為「出擊」是正確的選擇。

  身為武將,他無法忍受什麼都不做就讓主力部隊追上。

  「現在駐紮於耶夫裡德城堡的是不到一萬名的士兵,他們幾乎都在城堡外。我們可以用野戰將他們驅散,或是加以追擊、把他們逼退到城堡裡。以現在的時間點來說,人數上還是我方佔優勢。就算不能鎮壓城堡,應該可以在主力部隊抵達之前獲得某種程度的戰果!先將敵人逼到走投無路,再跟後績前來的主力部隊換手就可以了。總之,什麼都不做是下下策。要行動的話,就只有現在了。」

  部下將官以困惑的口吻插嘴:

  「但是,墨菲斯卿,士兵的士氣——」

  「已經從食物中毒的狀況恢復了吧?這樣下去,再經過幾天,就會有更多敵人前來增援。如此一來局勢就會對阿爾謝夫有利,對方最想要的應該就是『時間』,我們沒有配合他們爭取時間的道理。」

  墨菲斯嚴厲地拒絕,並瞪視著部下們:

  「——你們不會害怕了吧?中央和加爾拜大人給予我們打頭陣的榮譽,是因為對我們有所期望吧?士兵們中毒雖然不幸,但要是在此浪費更多時間,讓加爾拜大人失望,你們也就沒有未來可言了!」

  聽到墨菲斯如此出言恫嚇,諸位將領沉默了。

  原本住在塔多姆的人就絕非膽小之輩,在場的諸位將領雖因為對手是墨菲斯而有些怯懦,卻不是敵人當前就畏懼的人。

  他們之所以對出兵表示消極的態度,是因為想以「勝利」為前提調度士兵。

  以現在的狀況而言,確實是無法輕易地「獲勝」。我方有一萬兩千人,對方恐怕有八千名左右,以兵力來說雖然是佔上風,但在體力和地形方面則是屈居弱勢。耶夫裡德城堡比起札爾克傭堡要大得多,防備也較完整。

  然而,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想在敵人大軍到齊前,至少先奪取耶夫裡德城堡。

  不管付出多少犧牲,只要幾天過後,後績的主力部隊就會到來。而在這幾天之間,如果敵人增援抵達、並鞏固耶夫裡德城堡周邊,要想攻下城堡就益加困難了。

  接下來可能會演變為長期戰,但在西方有拉多羅亞威脅的當下,與阿爾謝夫的戰況能避免陷入泥沼當然最好。

  塔多姆中央的意思,是要趁夏天鎮壓耶夫裡德城堡及其周邊,於冬天來臨前將阿爾謝夫北部的穀倉地帶納入轄下;在明年春天便於移動時,則希望能進軍王都。配合侵略的階段,最終的小兵人數很可能會高達十萬名,為了派出如此龐大的兵力,糧食補給也就只能靠掠奪當地了。

  但前提是若不攻陷耶夫裡德城堡,就連想掠奪也不可能了。

  墨菲斯做了個深呼吸,接著挺胸看著所有人:

  「這次侵略沒有簡單到不犧牲一兵一卒就可以獲勝。中央雖然看不起阿爾謝夫,認為他們的兵力很弱,但對手也拚了命在防禦。即使如此,我們還是必須完成這次侵略。在塔多姆不毛的大地上,就連養活人民都很困難。對目前的我們來說,阿爾謝夫的土地和『大地輝石』是有其必要的,這點諸位應該也很清楚。既然不能輸、就應該更加慎重——但不管誰怎麼說,我以指揮官的權限下令明天早上出擊。就算在短期間內無法攻克城堡,應該也有可能驅散在城堡周圍的阿爾謝夫士兵。」

  也許是想要在上力部隊抵達之前立下戰功的功名心影響,好幾位將領都用力地點點頭,只是大家依然都一臉嚴肅。

  墨菲斯見機不可失,於是沉吟般地低聲說道:

  「我們是為了什麼來到這裡的?是為了奪下阿爾謝夫的土地。為了讓居住在不毛大地的人民獲得豐饒的土地,才決定進軍的。保持這樣飢餓的心前進,蹂躪對手,還有什麼好猶豫的?敵人當然會抵抗,那是理所當然。即使如此,我們不率先前進,就什麼都不會開始。再這樣給予阿爾謝夫時間,絕非上策——我們只有行動了。」

  不再有人反駁。

  不管他們認不認同墨菲斯的話,都已經知道無法推翻他的決心了。

  「明天早上出發,編製就跟當初預定一樣。今夜你們也先培養士氣——」

  墨菲斯說道,就當他正打算結束這場軍事會議之時——

  他的耳朵突然聽見奇妙的聲響。

  那是火舌劈哩啪啦竄燒的聲音——

  營內為了警戒設有火堆。只是,除了那聲音之外,還有「其他」的火聲。

  墨菲斯慌張地跑到窗邊。

  與此同時,通知緊急情況的警笛聲也高亢地響起。

  「什麼事?」

  「是夜襲嗎!?」

  諸位將領紛紛慌了手腳,墨菲斯的視線落在城堡外的士兵帳篷上。

  那裡到處都遭火舌吞噬,跟照亮暗夜的火堆混在一起,讓其他紅色的火焰燃燒得更盛了。

  「撲滅火勢!把所有士兵都叫醒!」

  墨菲斯不禁從窗戶高聲叫道。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敵人接近。墨菲斯生氣監視的士兵到底在做什麼,就連火舌高竄的現在,也沒有發現「敵人」的蹤影。這趁著夜晚的奇襲,聲響未免也太少了。

  「墨菲斯卿,大事不妙了!」

  士兵跑過了城堡走廊,這個把配給品的銨甲穿在身上的男子,以焦急的聲音叫道:

  「有賊侵入城堡裡!可能是暗殺者!」

  墨菲斯嘖了一聲,拔出腰間的劍。塔多姆的武將皆受賜神鋼之劍。墨菲斯也希望自己擁有不輸給這把劍的劍術。

  「有幾個人!?在哪裡?」

  「還不知道正確的人數,但至少有兩個人——目前已經確認有人入侵,但其後就不見人影了,應該還在城堡裡!」

  士兵像是在安撫激動的墨菲斯般叫道。近衛兵也接二連三地跑來,保衛墨菲斯在內的將官。

  一旁的武將氣得皺起了鼻子。

  「外面的縱火也是那些傢伙幹的好事吧……!他們企圖表面上放火引起混亂,再趁機暗殺將官!墨菲斯卿,請你先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墨菲斯點點頭,站定不動。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從走廊傳來某種摩擦的聲音。

  「喂——」

  墨菲斯以拳頭敲了敲牆壁。

  「——這麼『厚』的牆壁內側,會是什麼樣子?」

  近衛兵們跑過來,臉上滿是緊張。墨菲斯在還沒有得到確證下就高聲喊叫:

  「賊人使用秘道!大家要警戒城堡細部——」

  ——但是他的聲音卻在半途就讓其他的轟聲巨響蓋過了。

  墨菲斯在最後的最後才注意到,可是有點太遲了。

  有人潛伏在隔著石頭、被黑暗所包圍的天花板「上面」。

  而他們跑出去的整個走廊,都是札爾克城堡的太守巴羅薩·亞涅斯特從設計城堡時就設下的一個「陷阱」——

  墨菲斯雖然是勇猛果敢的將領,但不幸的,他卻沒有即時應變對手陷阱的直覺。

  就在走廊的天花板突然發出巨響而崩塌之時。

  齊聚在其下的大多數將官還來不及瞭解發生什麼事,就葬身於掉落的石塊之下了。

  *

  歪斜的藍色月亮升至中天。

  月光照亮的山野,望過去是一片讓人頗覺寒意的藍,有位少女就在這山野之中。

  少女——蘇菲雅·亞涅斯特從小就討厭夜晚。

  跟鎮上的夜晚不同,山林的黑暗既濃厚又深重。還有夜行性的猛獸,而且籠罩的黑暗更令人看不見野獸行經之路。

  她所成長的札爾克城堡周圍,甚至連正式的集落都沒有。因為它自古以來就很容易成為與塔多姆的戰場,所以沒有人住在那裡,現在更成了可稱之為陸地孤島的偏僻之處。

  小時候,蘇菲雅曾經在那夜晚的山裡迷過路。

  札爾克城堡的夜裡什麼都沒有,睡不著的夜晚相當無聊,她有時會起身眺望星空。

  而在那一晚也一樣,蘇菲雅在自己房間的窗口漫不經心地仰望夜空。

  就在她突然將視線轉向地上時——

  她在城堡外的草叢發現了一隻受傷的小馬。是只純黑、可與黑夜媲美的黑馬,那泛著光澤的身體反射月光,閃爍若光芒。

  蘇菲雅心想著不知道它是不是跟父母走散了,便打算前去幫助這只還不到一歲的小馬,於是獨自一個人走出室外。

  但是小馬卻怕人,一邊拖著受傷的腿,一邊逃了出去。

  還是小孩的蘇菲雅,反射性地追在它身後。

  小馬逃進了樹蔭裡,把蘇菲雅引誘到森林的深處更深處。

  然後——

  蘇菲雅本以為自己只是稍稍離開城堡,卻立刻迷失了方向,獨自留在夜晚的森林裡。

  若是白天,那點距離絕對不至於讓她迷路。只是,森林樹木所形成的黑暗遮蔽了風景,她也因畏懼野獸和鳥的聲音而心慌意亂,於是更加偏離道路而迷了路,結果讓蘇菲雅終於定到了未知的場所。

  森林之中——

  不知道為什麼,只有這裡可以望見一大片天空。在黑暗中定睛一看,有棵過去可能因落雷或什麼事故而倒下,焦黑且枯朽的大樹橫倒在路上。

  受了傷的小馬就坐在那老朽的樹幹旁,它似乎已經因為腳痛而動彈不得。

  蘇菲雅一邊畏懼周圍的黑暗,一邊跑上前去。她也無法回到城堡,所以就這樣在小馬身邊過了一夜。

  明明是夏天,這一夜卻奇妙地寒冷。

  小馬剛開始對蘇菲雅感到畏怯,等到瞭解她沒有意思傷害自己後,也就漸漸習慣了。

  少女與小馬互相依偎,彼此取暖——就這樣過了一夜。

  隔天早上,發現蘇菲雅不在的城堡士兵們於周邊四處搜尋,才發現了熟睡的她。這時小馬還待在她身邊,並沒有逃開。

  蘇菲雅本來以為父親會發怒,不知為何,他的反應反而是大笑。

  巴羅薩說知道夜晚的恐怖是很好的經驗,並命令蘇菲雅要將受傷的小馬照顧到康復。

  從那天起,蘇菲雅就留在馬廄,剛開始甚至住下來,拚命地照顧小馬。

  她的辛苦有了回報,小馬完全康復了——

  「……夜曲,你聽到了嗎?好像進行得很順利呢!」

  「現在」它成了她的愛馬。

  蘇菲雅在那有著純黑色毛的馬耳邊低語,回過頭去。

  那裡有二十人左右的士兵。

  每個人都是一身隱沒在黑暗中的黑色裝束,手上拿著短弓或工具袋。

  他們是札爾克城堡的士兵——其中也有技術特別高超的精銳部隊。現在由蘇菲雅負責指揮這群人。

  其總數有兩百五十人,正好與巴羅薩放棄札爾克城堡時「逃跑」的士兵人數一致。

  實際上,他們並非逃跑,只是單純與前往耶夫裡德城堡的軍隊分開行動而已。

  他們是在巴羅薩的指示下受訓,但跟一般意義下的「士兵」是有著一線之隔。至少,他們並不是像騎士團那樣站在公開的戰場戰鬥的人。

  受過長年訓練的他們,被賦予隱密的角色。

  平時他們與外務卿拉希安取得聯繫,探查諸國的狀況同時也監視國內危險的動向。

  巴羅薩·亞涅斯特是這群間諜的統整者,而女兒蘇菲雅也輔佐他。她自幼即接受訓煉,雖然還是讓人以小姐的身份對待,但現在已完全習慣於從事幕後活動了。

  「小姐——」

  以黑布遮住臉的壯年士兵低聲呼喚蘇菲雅:

  「火順利地燃燒起來了。從這狀況看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我們應該沒有必要再加以奇襲了吧?」

  「……也對。那麼現在就照預定支援他們撤退,麻煩你擾亂追兵了。」

  「是。那麼就請小姐先回去,接下來交給我們吧。」

  黑色裝束的士兵們接受了蘇菲雅的指示,一起四散在森林中。

  接下來他們要輔助完成襲擊的夥伴們撤退。

  曾經是他們據點的札爾克城堡方向,如今已陷入即使在夜晚依然明顯的火舌中。

  蘇菲雅凝視著這狀況,握住愛馬的疆繩,只帶著兩騎夥伴,準備回到他們「另一個據點」。

  從塔多姆開始侵略,蘇菲雅等人是在這阿爾謝夫最為活躍的部隊。要說光憑他們就可以阻止敵人,其實也不為過。

  他們在敵人的補給物資和井水裡,加入了會引起和食物中毒相同症狀的藥草成分,並讓連接塔多姆的橋樑崩塌,令主力部隊延遲抵達。

  這一切都是為了「爭取時間」所做的工作。

  父親巴羅薩·亞涅斯特所訂定至今的策略,原本就不是以「勝利」為目的,只是將焦點鎖定在「爭取時間」這件事上,甚至不打算打倒對手。

  如果只是要打倒對手,將加入的毒物換成致死的劇毒就行了。或者即使是食物中毒,再由耶夫裡德城堡的士兵強力襲擊無法動彈的敵人,應該就可以快速地掃蕩對手了。

  她們沒有這做,絕對不是為了人道方面的理由。

  巴羅薩的策略,是不要讓這場戰局陷入泥沼。

  沒有必要將塔多姆逼得太過分。只要讓塔多姆放棄侵略阿爾謝夫,就可以解決事態了。如果蘇菲雅她們以卑鄙的手段虐殺對方,招致過多塔多姆人民的怨恨,對方也會因為面子而無法撤退,就連戰亂後締結和談條約等決定也會陷入僵局。

  再加上——他們還有其他理由,不能讓耶犬裡德城堡的士兵行動。

  塔多姆間諜很有可能已經潛入阿爾謝夫軍隊之中,如果他們與耶夫裡德城堡合作,蘇菲雅等人的行動就有洩露給敵人之虞。如果因此而造成活動失敗,一切就化為泡影了。

  巴羅薩讓屬下兩百五十人假裝「逃跑」,也是為了警戒敵人的間諜。

  蘇菲雅等人也掌握到,塔多姆方面恐怕也有技術高超的間諜;這一年來,也有很多夥伴在諜報活動中下落不明。

  現在拚命阻止塔多姆的她,其實內心充滿了羞愧。

  在內亂時,他們未能事先察覺二王子雷吉克的動向,也未能阻止軍務卿等人遭到暗殺。雖然拉希安要他們專心「監視國境」也是事實,但對蘇菲雅等人本身而言,未能阻止內亂只感到丟臉而已。

  為了紓解這份不甘心,目前他們正集中於這次的任務。

  在阿爾謝夫的士兵們齊眾國境前,他們要阻止塔多姆——這就是他們的目的。

  「戰爭要適可而止才好!」

  在敵人開始侵略之前,身為指揮宮的巴羅薩苦笑著如此說。

  等塔多姆發現阿爾謝夫的兵力迅速地集結,他們難以從國境深入侵略,就只有撤退了。

  為了在兵力集結前先爭取時間,蘇菲雅等人之前一直邊隱藏自己的存在邊進行工作。如果塔多姆的士兵們因為食物中毒而開始撤退,他們便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要是他們撤退就好了。』

  蘇菲雅這種想法與其說是樂觀的推測,不如說是單純虛幻的願望,對手不可能白跑這一趟。

  然後蘇菲雅就轉而展開了今夜的行動。

  塔多姆的將宮們因受傷而無法自由行動,而失去指揮宮的士兵們應該也不能行動自如了,一般士兵是無法在沒有人率領的情況下作戰的。如果順利,在主力部隊會合前,應該可以多爭取幾天的時間。

  她也很掛念塔多姆主力部隊的動向,但現在另一支工作隊伍的夥伴正對著剛要完成的橋射出火箭。敵人的警備相當森嚴,但說到秘密行動,蘇菲雅等人的能力可是貨真價實。

  她一邊配合胯下黑馬的振動雙膝使勁,一邊輕輕地拉著疆繩。馬兒聰明地瞭解蘇菲雅的意思,稍微改變了方向。

  這匹喚作夜曲的愛馬,對蘇菲雅來說幾乎是重要的家人。馬兒也很喜歡蘇菲雅,總是能不可思議地正確理解她所說的話。

  馬和人尚能如此心意相通——而塔多姆和阿爾謝夫之間,現在卻仍有難以填補的鴻溝。已故的拉巴斯丹王雖然試圖想稍微填平這條鴻溝,結果仍無法扭轉塔多姆方面的想法。

  塔多姆看不起阿爾謝夫,認為自己才是強者,阿爾謝夫的人民是弱者,所以支配他們是理所當然的事。

  最後在世代的口耳相傳中,阿爾謝夫甚至被當作塔多姆的屬國。

  實際上這是錯誤的。在阿爾謝夫建國以前,這片豐饒的土地分成好幾個小國家。

  聽說其中位於北方榭卜拉茲山地山麓的小國確實是塔多姆的屬國。

  但擁有佛爾南神殿的國家發生政變,這才誕生了阿爾謝夫這個國家。

  其後,位於那片土地上的小國,為了想要與粗暴的塔多姆斷絕關係,自願成為阿爾謝夫的一部分。

  而當時指導者的子孫,現在則是下層貴族——巴羅薩的亞涅斯特家。

  當時的亞涅斯特家為了人民的安寧,擔心自己的國家成為塔多姆「侵略阿爾謝夫的跳板」。

  在塔多姆主張阿爾謝夫的土地原本是「自己的」之背景中,有這些複雜的故事。

  只是對生於現在的蘇菲雅等人來說,無法肯定這種主張。

  『要保護這國家不受塔多姆侵犯。』

  這對巴羅薩而言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是在阿爾謝夫成長、將這片土地當作故鄉深深愛戀之人的決心。

  現在的蘇菲雅,對自己和部下完成了打頭陣的任務感到很滿意。

  戰爭才剛揭開序幕。

  發生了今晚的事件,敵人應該會對蘇菲雅等人的存在重新留下印象吧。

  明天起,他們會趁夜晚一再重複少數人的奇襲和脫離,讓對方的精神感到疲憊。雖然有可能會演變成在山林間射箭激戰的場面,但他們也受過這樣的訓練。

  敵人說不定也會因焦急而開始往耶夫裡德城堡行軍,但父親巴羅薩也差不多該行動了,這也正好是來自王都的增援軍差不多該抵達的時間。

  巴羅薩說,應該會有兩千到三千的士兵緊急趕來。跟耶夫裡德城堡的六千名士兵加起來,就有八千到九千名的兵力。雖然沒有把握一定可以對抗一萬兩千名的塔多姆,但若活用地利之便,應該仍可以一戰。

  此外,外務卿拉希安應該會派來正式的將官,而並非那種在耶夫裡德城堡「無法派上用場」的將領。阿爾謝夫只要在接下來發動攻勢就好了。

  父親儘管年邁卻仍馳騁戰場的英姿,彷彿浮現在蘇菲雅眼前。

  沒能親眼看見他的英姿雖然有點遺憾,但蘇菲雅自己還有很多該做的事。

  這位少女將危險的決心秘藏心中,乘在黑馬上馳騁於山野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21 AM

【三十六.城堡周圍的攻防】

  從開始侵略已經進入第九天,塔多姆主力部隊約三萬名的陣容,卻連國境都無法越過。雖然因為人數眾多而缺乏機動力,但即使如此,依照本來的計劃,他們在開始侵略的第四天,就應該與先遣部隊會合,攻入耶夫裡德城堡了。

  先遣部隊的一萬兩千名士兵已經鎮壓了阿爾謝夫的札爾克城堡,所以也不能說毫無成果,只是,他們真正應該前進的是「接下來之處」。

  率領主力部隊的武將加爾拜·瓦倫伯格,臉色不太好看。

  戰況不佳。約兩天前,駐守在札爾克城堡的先遣部隊將官們一起中了敵人的圈套,其中有兩個人死亡,七個人重傷骨折,另外有兩個勉強算是輕傷。

  這樣的狀況並不適合率兵攻打耶夫裡德城堡,如果加爾拜不率領主力部隊迅速行動,阿爾謝夫會有更多援軍抵達前線。

  即使如此,敵人的兵力要達到跟我方一樣的程度,應該還需要更多時間,而且也可以期待我方的增援。

  對加爾拜來說,目前的情況並不至於絕望,但是——

  對強烈感受到西方有拉多羅亞虎視眈眈的中央政治家們來說,這幾天的延遲進攻應該是難以忍受的。

  加爾拜置身營帳中,正在等待「某些人」。

  接近四十歲的他,外表上還保有青年般的年輕,而且風格也符合他的年紀。

  他那瘦長的身軀、端正的五官,就像是歌劇的演員,在塔多姆社交界無人不知其名。同時,瓦倫伯格家是塔多姆數一數二的大貴族,他年紀輕輕,就被視為位居軍方的參謀地位。

  他的父親迪生·瓦倫伯格在與北方民族的戰役中一戰成名,但幾年前因病而壯年早逝,於是加爾拜繼承了他的事業。

  他與父親差異甚大的一點,便是對北方民族的「處理方式」不同。

  他的父親厭惡北方民族那些操縱玄鳥的山中之民,因此徹底加以打壓。

  加爾拜則恰恰相反,他想要將北方民族「拉攏成夥伴」,但遭當時的長老們一致拒絕了。

  北方民族深知加爾拜的計謀。

  加爾拜將玄鳥視為「武器」,他只不過是想籠絡知道怎麼飼育玄鳥的北方民族罷了。

  北方民族的長老們並不認同這一點,對他們來說,玄鳥是親近的家人,他們厭惡將玄鳥當成戰爭的道具。

  然而——並非北方民族全體的意向都是如此。

  年輕氣盛的一群認為加爾拜的邀請是個「良機」,於是加入其陣營。在北方民族中,也有渴求戰爭、想在廣大的世界發揮自己力量的人。

  而加爾拜為了試探他們的忠誠,讓他們與塔多姆士兵一起襲擊夥伴的北方民族村落,那也是對於拒絕合作的北方民族的制裁。

  他們完成了這件事。

  他們殺害昔日夥伴、將一個村落逼入毀滅狀態,不惜被夥伴稱為叛徒,也要選擇來到「寬廣的世界」。

  所以加爾拜對他們的存在,有著特殊的情感。

  「西茲亞——你回來了嗎?」

  加爾拜對著帳篷外低語。

  入口開啟,出現了一身黑色裝束的女子與青年。

  他們是出身於北方民族的間諜——西茲亞和曉。加爾拜早已囑咐在外護衛的士兵讓他們無條件地進入。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呢!」

  加爾拜嘻嘻笑著在吊燈下揮舞著三封信。

  那是今天傍晚才剛送到的。

  其中兩封是來自滯留在佛爾南的卡西那多·庫格,內容完全相同,可能是小心起見,特地送出兩封同樣的信。

  另外一封是出自眼前的間諜西茲亞之手。

  「哎呀!您這話可真不得了哪!我又沒做什麼虧心事。」

  西茲亞怡然自得地笑了。

  對加爾拜來說,她那姿態顯得有點奇怪。他面無表情,默默地傾注烈酒。

  「我在信上也說了吧?卡西那多司數背叛了塔多姆,加入阿爾謝夫那一邊,還想陷害我。應該是因為我也暗中活躍得太過分,才會遭阿爾謝夫記恨。」

  加爾拜敷衍地點點頭,將一封信向西茲亞丟過去。

  那來自卡西那多的信上,寫了好幾件有意思的事。

  包括佛爾南神殿停止生產輝石。

  還有這異常變化是拉多羅亞所引起,其威脅正逐漸逼近。

  以及因為此事,吉拉哈從佛爾南抽手。

  然後也忠告塔多姆從阿爾謝夫抽手,以進行對抗拉多羅亞的準備工作。

  這封信應該是在約三天以前送出的。從佛爾南神殿到此,一般要花上六天,不管再怎麼急,應該也要花四天以上,使者是騎了腳程相當之快的馬,日夜輪班才將信送到此地。像西茲亞等人這種北方民族出身的間諜當然辦得到,但為吉拉哈工作、被稱為「無名氏」的人,在這種聯絡之際也是極為優秀。

  加爾拜瞇起了眼,凝視著兩位間諜:

  「你們好像是拉多羅亞的間諜呢!卡西那多司教是這麼說的喲!」

  「所以我說那是——」

  西茲亞想要否認,加爾拜則朝她苦笑:

  「沒關係,你不用心存警戒,我不在意的。」

  那是加爾拜的真心話。

  就算他們背叛塔多姆,加入拉多羅亞陣營——他也無意責怪他們。

  北方民族青年曉露骨地皺起眉頭:

  「加爾拜卿,我不會要您勉強信任我們,不過這是卡西那多司教的陷阱吧?」

  加爾拜不禁笑了出來:

  「哈哈——那個男人不會撒這麼無聊的謊!你們不瞭解卡西那多司教,不——你們很看不起他吧?對我的看法也一樣。我確實是個俗人,但還是有看人的眼光。卡西那多司教說到底還是吉拉哈的人,他原本就不需要阿爾謝夫的土地,沒有真心侵略也是沒辦法的事。即使如此,他還是按照約定,在神殿引起騷動,並引誘王宮騎士團過去。做為支援,這樣已經很充分了啊!」

  在卡西那多司教的信上所寫的,恐怕全都是事實吧!加爾拜很清楚,西茲亞等人並不值得「信賴」。

  然而就算如此,他們還是「很有才能」,而加爾拜喜歡有才能的人。

  「西茲亞,曉,雖說你們已經不再是我方的人,卻還是來到這裡,這讓我很開心呢!雖然我完全被騙了……但看在我被騙的份上,你們還是會為我工作吧?」

  加爾拜以視線指示兩個人坐下。曉不解地看看西茲亞的臉,但西茲亞卻微微瞇起了眼,慢慢地坐下。

  她這種坦誠的作風,加爾拜也很喜歡。

  「……還以為稍微有點信用就志得意滿,我還真像個傻瓜。那你打算怎麼辦?把我們斬首嗎?還是我們也要改變態度殺了你?」

  西茲亞的口氣已經不是面對僱主了。

  「不,這些選項都沒有必要——西茲亞,你還記得吧?」

  加爾拜微笑地小聲說道。

  「你們接受我的邀請,背叛曾經是夥伴的北方民族時——我送給你們的話。」

  「我忘了,什麼話?」

  加爾拜笑了。西茲亞確實不是那種會讓過去牽絆住的個性。

  「我是這樣對你們說的——『你們能前往更廣闊的世界。可以在這險阻的山地裡終其一生,也可以到自己渴望的世界,充分發揮自己的力量,度過有意義的人生。』」

  加爾拜邊說邊輕輕地聳了聳肩:

  「而你們所選擇的『世界』,不是塔多姆而是拉多羅亞——就是這麼回事吧!這也是沒辦法的,我不會改變自己說過的話。」

  西茲亞笑了:

  「我想起來了,這件事我倒是還記得很清楚。那時你還是二十幾歲的少爺,我是十幾歲的小姑娘……」

  「而那小子還是個流著鼻涕的小弟弟。」

  加爾拜以笑臉面對曉,曉則發起怒來,表情也變得兇惡。

  「哼——你呀!現在還一副悠閒的樣子。如果你相信卡西那多信上所言,我們不就變成背叛者了嗎?」

  「背叛?你們一開始就不是塔多姆的人吧。我也曾好幾次背叛過同樣住在塔多姆的人。我還沒有厚顏無恥到為了『這種小事』責備你們。」

  他如此乾脆的回答,令曉驚訝地皺起眉頭,西茲亞感動地點點頭:

  「……你說得還真『正確』呢!嚇了我一跳。」

  她所說的「正確」概念雖然有違常理,但對加爾拜來說卻是讚美之詞。

  「謝謝你。都這種時候了,我就坦白說出我的真心話吧!我把你們當作保護我和塔多姆的武官——但我對『那種』不毛的大地並沒有依戀。」

  西茲亞深思似的瞇起了眼,曉則相反地瞪大了眼。

  如果他們還是為塔多姆做事的人,加爾拜也不會說出這種話。不過這的確是他不折不扣的真心話。

  「極其珍貴地守護那樣乾枯的土地,所為何來?如果拉多羅亞想要佔領札卡多神殿,那也無妨。我們只要在那之前先佔領阿爾謝夫,再移居過去就好了。西茲亞,我很想要阿爾謝夫的土地呢!等我拿到阿爾謝夫的土地後,就把塔多姆的土地送給拉多羅亞也沒關係。不過札卡多神殿的輝石就很可惜,我想我還是會抵抗的……至少對我來說,比起防衛塔多姆,佔領阿爾謝夫才是更優先的課題。」

  加爾拜一邊輕敲太陽穴,一邊在桌上展開了地圖:

  「我明白你們的目的。你們是想在東方掀起混亂,讓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戰爭日益激烈,對吧?現在回想起來,就算雷吉克當上了阿爾謝夫的國王,你們還是打算在暗中活動,將騷動擴大吧?」

  西茲亞輕輕地點頭,曉則沒有特別動怒。

  他們不喜歡停滯或無聊。就結果而言,加爾拜甚至覺得自己和他們也許很相像。

  加爾拜凝視著西茲亞的雙眼:

  「對我來說,比起讓混亂擴大,還不如輕易地獲勝來得好……但是現狀別說贏阿爾謝夫,還有可能反過來遭擊退。如果無法攻陷耶夫裡德城堡,也就不能掠奪阿爾謝夫,還要持續花大錢養手邊的士兵。雖然如此,如果我們在此乖乖撤兵,也會讓拉多羅亞計劃落空吧?」

  西茲亞老實地點點頭。加爾拜滿意地頷首:

  「好。也就是說,我們的利害還是一致的。你特意回來,就是還有意思要幫我——西茲亞、曉,能拜託你們嗎?請你們盡力開拓戰局,如果做得好,報酬一定讓你們滿意。」

  「也對——那我們就幫忙吧!」

  西茲亞立刻回答。曉則是聳了聳肩:

  「喂喂!大姐——」

  「什麼事啊?以前你不是說過會幫我嗎?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

  「可是我們的存在完全曝光了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這傢伙捅一刀。」

  「我剛剛也說過了,你們不必擔心。」

  面對曉的疑問,加爾拜微笑著說:

  「因為就算你們是拉多羅亞的人——關於阿爾謝夫,我們雙方的利害還是一致的。我們對立的時間,是在拉多羅亞越過塔多姆,對『我』張牙舞爪的時候。在那之前,就讓我們互相利用吧!」

  加爾拜輕輕拍了拍手,面對地圖,開始對他們說明狀況。

  「我想我已經掌握了大致的情報,現狀就是如此。大約九天前,我們展開侵略。在這幾天內,先遣部隊佔據了札爾克城堡,並預定繼續向僅有約三千名兵力的耶夫裡德城堡進軍。但是在此處發生食物中毒的狀況,恐怕是敵人幹的好事——部隊也有一個星期停滯不前。幾度想以平安無事的士兵再次展開攻擊,但人數減少,一般士兵的士氣也受到影響。」

  「我聽說了。在這期間也有約三千名援軍從近郊來到耶夫裡德城堡,在一個星期後,王都的增援也抵達了吧?是由一個名為貝爾納馮的武將所率領——」

  那時西茲亞應該還在神殿,果然也獲得了相關情報。加爾拜帶著確認的意味繼續說道:

  「正如你所說。對方那時有三千名士兵,我方的先遣部隊則有一萬兩千人,要不是發生食物中毒事件,應該早就攻陷耶夫裡德城堡了。而且我們以先遣部隊鎮壓耶夫裡德城堡,並在阿爾謝夫的援軍開始抵達時,讓主力部隊前往會合的計劃也失敗了,都是因為橋樑崩塌的緣故。」

  西茲亞點點頭。加爾拜再次歎息:

  「橋樑位於我方的領土,也有在附近的國境線安置士兵。只是敵方躲過監視潛入,完全擺了我方一道。而且還不只一次,連重新完工的橋樑也被毀了。」

  關於這一點,喜愛有能力之人的加爾拜,也不由得讚賞對方的手腕高超。

  在這國境線中央的附近有斷崖,下方則是湍急的河流。如果經歷約兩天的行程,抵達流速穩定的下游、也就是國境西南部,就可以渡過河川。但是那附近的坡度變化相當大,士兵在展開侵略之前就會疲憊不堪了。

  相反地,東北側的國境線附近路況雖然比中央稍微惡劣,但沒有河川。只是——這一帶也是塔多姆多年的宿敵北方民族頻繁出現的場所。

  結果,雖然有其他路徑,但突破中央才是最有效率的用兵方法。

  所以,他們為了預防變故,準備了兩條橋樑,並持續地確實保養。那是可以讓大型馬車行經的結實橋樑。

  但是,當他們一開始為了會合而行動,就有某人將橋樑摧毀了。

  四天前,他們從鄰近之處將工匠帶來,並以一氣呵成的工程進度製造出簡易橋樑,所幸他們還有緊急用的組合建材,製作起來相當迅速。

  但是——就在接近完工的夜裡,又受到了油與火箭的奇襲,結果又得重頭來過。

  加爾拜雖然不在現場,但絕不是沒有進行警戒。他派人嚴密警戒,並在懸崖兩側配備了士兵,就像在防守城堡般地佈陣。

  這樣仍受到襲擊,簡直讓人陷入舉白旗投降的狀態。

  「敵人一達到目的就迅速撤退,所以我們一個都沒抓到。進行工作的人,恐怕跟你們不相上下。這很明顯不是出自一般士兵之手,要不是經過多年鍛煉的特殊熟練者,不可能有這麼漂亮的身手。若我們只有步兵,還可以叫他們使用安全索橫渡過去;但這樣騎兵過不去、不能運送軍糧,就無法侵略了。現在,下一座橋樑就要完工了——如果又遭到破壞,我們就有必要暫時放棄這次侵略,重新調整態勢。」

  加爾拜這麼一說,西茲亞的雙眼就放出細微的光芒,像是看準了能讓她排遣無聊的對象。

  「你是說,要拜託我們守護橋樑,並『驅逐』那些傢伙嗎?」

  「對不起,還有一件事。」

  加爾拜稍微抬起眼,看著兩人的臉:

  「雖然計劃已經延遲了——至少我們有必要盡快鎮壓耶夫裡德城堡。這方面也希望借助兩位的力量。」

  加爾拜如此說著,並指著天花板。西茲亞立刻微笑著說:

  「『那事件』要另外付很高的費用哦,因為我們會讓夥伴曝露在危險下。」

  「關於酬勞方面沒有問題,因為那是必要的。」

  加爾拜朝西茲亞伸出一隻手:

  「等到這件事結束後,你們就打算回拉多羅亞吧?也許這是你們為我做的最後一件事,算便宜一點取代餞別吧!」

  西茲亞打從心底覺得奇怪地笑了:

  「你啊!初次見面我就覺得你是個怪人,沒想到還真的很奇怪!好啊!既然你都這麼說了,就算你便宜一點。」

  兩人輕輕地握過手後,西茲亞站起身來,曉也跟在她身後。

  在定出帳篷前,她又回過頭說:

  「——我要解釋一個誤會。我之所以選擇拉多羅亞——並不是因為在你身邊沒有我所希望的世界。」

  西茲亞的手突然發出淡淡的光芒。加爾拜以為自己眼花而歪頭不解,那光芒立刻就消失了。

  「我不喜歡辯解,不過……我們要活下去,就不能沒有那個國家的技術,所以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對不起。還有——」

  西茲亞淡淡地笑著,走到帳篷外:

  「我也不是討厭拉多羅亞……但倒也不討厭幫你的忙。」

  這種話由她來說太過可愛,令加爾拜不禁笑了出來:

  「——我知道啦!我們一定很相像。」

  加爾拜還是坐著,舉起杯來。

  西茲亞又笑了笑,就離開了。

  之後是一片寂靜。

  加爾拜和雷吉克不同,跟西茲亞並未發展成男女關係。對西茲亞而言,加爾拜是她的僱主,而對加爾拜來說,西茲亞最多只是一個部下。

  只是——雖然立場有這麼大的不同,加爾拜卻對她有近乎友情的莫名親切感。

  那也許是生澀的感情,但卻是從以前就一直持續至今、不變的心意。

  「加爾拜卿!緊急消息!」

  屬下的將領沒有透過傳令兵,而是親自從遠處高聲叫著跑近帳篷來。加爾拜從帳篷裡探出頭來問道:

  「這麼晚了,是什麼事?難道橋又崩塌了嗎——」

  「不、不是——是墨菲斯派來急使,表示明天要先遣部隊全軍出擊……」

  加爾拜眨了眨眼。兩天前,駐守在札爾克城堡的將官們被壓在崩塌的天花板下,造成兩個人死亡、七個人骨折。骨折的人中有六個人遭送回主力部隊,現在應該正踏上歸途——但骨折的先遣部隊指揮官墨菲斯,卻與平安無事的將領一起留在前線。

  他是個頑固的將軍,一定無法在遭對手擺了一道的情況下退出戰場。

  加爾拜以手撫摸尖細的下巴:

  「我應該有叫他們暫時忍耐——」

  「墨菲斯卿似乎對這次的侵略延遲深感責任重大——趁目前士兵人數勝過城堡時,想至少為後續的我們創造出有利的狀況。如果趁今夜派人,明早應該還來得及阻止他們。怎麼辦呢?」

  從開始侵略已經過了九天——

  阿爾謝夫恐怕也會在幾天內派來大規模的援軍。有鑒於偵察兵的報告和歷史慣例,至少會從王都派出一萬名、而諸侯那邊也會出動兩萬名左右。這樣就終於跟塔多姆士兵的人數相同了。

  雖然要突然集結士兵是不可能的,但不難想像接下來敵人人數會隨著時間而增加。

  正因為如此,對於遠征軍塔多姆而言——能否在對手的兵力聚集前鎮壓耶夫裡德城堡,將左右今後的戰況。

  墨菲斯一定是對此感到焦急,不顧受傷的身體,也下定決心出擊。

  雖然這很有他粗野的作風,但迎擊的阿爾謝夫一定也會拚命抵抗。

  加爾拜默默思考了一會兒,端整的臉上浮現微笑:

  「我想不用阻止了。反正他們有超過一萬名的兵力。如果士兵的身體狀況恢復,說不定可以成功。」

  「這樣好嗎?他們斷絕補給已經十天了——墨菲斯卿的部隊應該沒有足夠的糧食了——」

  「大多數的士兵食物中毒,應該暫時也不能吃什麼吧?這部分的糧食應該會多出來。而且阿爾謝夫跟塔多姆不同,山野物產相當豐饒,這個季節也採得到果實或捕捉到野獸。這還真是——諷刺。既使整整十天攻不下城堡卻還能養活士兵,阿爾謝夫的豐饒大地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呢!現在快點讓橋樑完成,我們才能前往支援。」

  將領呼叫周圍的士兵,指示他們聯絡指揮官們。

  加爾拜沉穩地微笑,心思卻是相當敏銳。

  他確信一件事。

  就在剛才——西茲亞他們接受了他的委託。雖然不認為他們值得信賴,但關於這次的侵略,他們應該會傾向對塔多姆有利的方向行動。

  加爾拜瞇起了端正的雙眼,仰望夜空。

  在他視野的邊緣,突然閃過一顆流星。

  那是不幸的前兆,還是吉祥的預兆呢——加爾拜並不知道,就這樣回到帳篷。

  到了隔天——

  塔多姆先遣部隊的一萬兩千名士兵,與保護城堡的阿爾謝夫八千名將兵,在耶夫裡德高原進行對峙。

  *

  「……這還真壯觀哪!」

  貝爾納馮越過高原眺望逼近城堡的敵人群,臉上浮現淺笑。姑且不論表情,其心情絕非穩如泰山。

  對方的陣營有如雲霞一般——這樣說也許有點誇張,但超過一萬名的兵力並不是經常可以見到的。

  敵方一萬兩千人,我方八千人——既然士兵人數如此懸殊,正面對決就是下策了。尤其塔多姆方面很容易獲得使用「火之輝石」製作的神鋼,因此裝備比起阿爾謝夫的士兵要強。這種武器上的差距雖然未必直接形成致命的戰力差距,但肯定是不利要素。

  站在阿爾謝夫的立場而言,總之先爭取時間、忍耐就好了。雖然在裝備與人數上輸給對方,但只要等待幾天以內就會到的增援,並在此期間內守住城堡,總有一天有致勝的機會。

  只有三千名士兵的耶夫裡德城堡本來很難收容八千名士兵。但是,如果以宿舍外的場所讓他們寄宿為前提,應該勉強可以容納。雖然人恐怕會擠到走廊上,但在這個節骨眼也沒辦法。面對超過一萬人的對手,若將剩餘兵力置於城堡外,就等於把食物丟到飢餓的野獸面前一樣。

  耶夫裡德城堡的外牆並不算高聳,卻厚實堅固。

  以外牆為盾牌,並以裝設的石弓牽制對手,再用長槍突刺登上外牆的敵人,敵人也無法輕易地攻入城堡。

  貝爾納馮在瞭望台上眺望,身邊是擔任輔佐的巴羅薩和副官辛貝爾。

  「總算來了啊!從開始侵略後過了十天——等你們很久了。」

  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笑瞇瞇地說,一點都看不出緊張的表情,相反地,站在另一邊的副官辛貝爾,卻微微繃緊了臉:

  「這樣看來,他們的人數果然還是比我們多啊——不過等我們的增援來了就好了。之前能夠爭取到寶貴的時間,都是巴羅薩卿的功勞。」

  老將毫無自傲之意,只是曖昧地微笑:

  「我只是待在這裡而已。做得好的是我女兒和屬下。不過,要是他們做得太過火,也有可能會反過來落入圈套——所以我預計這幾天要他們乖乖的,換我們上場了。」

  在前一晚——貝爾納馮等人才從巴羅薩門中得知關於有人在幕後活動的事。

  讓敵陣士兵食物中毒、在主力部隊渡橋前讓橋樑崩塌,並襲擊將官——貝爾納馮等人得知此事時,與其說驚訝,還不如說是愣住了。

  巴羅薩似乎是獨斷進行這些事,並阻止他們將此事告訴其他諸侯。

  他說:「要說邀功,就有點太自作聰明了,請勿告訴他人。」並暗示那些急著爭取時間的敵兵們,會在幾天以內舉兵來犯。

  他昨天就預測今天會進行攻擊,結果讓他說中了,而今天早上立刻就一片騷然。

  「巴羅薩卿,我想聽聽您的見解——一萬兩千名對上八千名,敵我的差距有四千人。雖說我方佔了地利優勢,但沒有中心的精銳。您怎麼看這戰況呢?」

  聽見貝爾納馮這麼問,巴羅薩的表情還是一派悠哉:

  「什麼話?就算不利於我方,也不是一兩天就會決定勝負的狀況。接下來就要看塔多姆和阿爾謝夫哪一方的增援先抵達了——現場的戰況也會因此而改變。因此,貝爾納馮卿——」

  位於陸地上的敵人和位於城堡的我方。巴羅薩一邊將雙方的士兵納入眼底,一邊瞇起了眼:

  「關於這場戰爭,我相信我們阿爾謝夫的勝利是無可動搖的。就算這裡被他們突破,最終勝利的還是我們。」

  「……您的根據是?」

  「塔多姆不懂得如何吸引民心,應該也無法統治被侵略的國家,但他們自己並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人們都不會注意到自己的缺點。」

  對於巴羅薩明快的回答,貝爾納馮也甚表同意。

  但是同意歸同意,他絕不希望事情演變至此。

  「確實如此——但是塔多姆的侵略如果越過此處、繼續挺進,會令國內變得荒蕪,死亡人數增加,不幸更會伴隨著而來。為了防止這樣的事態發生,我們一定要死守這裡。」

  聽見貝爾納馮這麼說,巴羅薩欣慰地點點頭:

  「正如你所說。就算最終獲得勝利,但留下悲歎的眼淚,那就不是『勝利』了。因為是戰爭,一定會造成士兵的死亡。但即使如此,還是要盡可能將死傷降到最低。對國家來說,他們只是大量的士兵,但每個人的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不過要是這麼說,就不能進行戰爭了……」

  巴羅薩以達觀的語氣如此說——並面對戰場吃吃笑了起來。

  貝爾納馮心想有什麼好奇怪的,將視線轉向他。

  「沒什麼,失禮了。貝爾納馮卿,我之所以認為『阿爾謝夫不會輸』,還有另外一個理由。」

  「什麼理由?」

  巴羅薩輕輕拍了拍貝爾納馮的肩膀:

  「這個國家有很多人跟你有類似的想法,但若有必要,還是可以做出無情的決斷。這就是我的理由。」

  貝爾納馮眨了眨他的獨眼。

  「不只是你,還有拉希安卿、阿戈爾卿和威士托卿也一樣,雖然我沒見過布拉多大人和菲立歐大人,他們似乎也擁有一樣的人品——拉巴斯丹王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了吧!恕我僭越,希望也能讓我和小女幫忙。」

  貝爾納馮不禁難為情地點點頭。姑且不論自己,菲立歐等人的存在確實令人安心。

  不過他也沒忘記補上一點:

  「巴羅薩,我想還有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唷!」

  「哦?」

  「我是不在戰場上就一無是處的男人——不過還有一個人,他能夠獨力補足國政、經濟與軍事各分野間的不足之處。但在他重新加入我們之前,可能還要等上一陣子。」

  貝爾納馮想起了在遠方天空下的好友,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如果此刻有他在身旁,就可以把一切的瑣事都交給他。這樣貝爾納馮就可以專心在戰場了。只是他現在還在閉門思過,並寸步不離地照顧妹妹。

  在我方屏息以待之際,變化來臨了。

  敵人整隊橫向擴展開來,那是會讓正面迎擊的人看起來比實際人數更多的陣形。

  其陣營中亦可見到好幾種攻城兵器,像是用來破壞門扉或石壁的大木樁、組合式的投石器,還有同樣是組合式的石弓等,這些都是靠有裝甲的馬或牛來拖曳。

  貝爾納馮不禁嘖了一聲,那些攻城兵器比他想像得還要多。

  大致一看,木樁有八根,石弓有六把——至於投石器,則排了十二台。

  從湯匙狀的機臂邊發出聲響邊投射出來的,是跟人頭一樣大小的石頭。這對城堡的士兵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威脅。

  「巴羅薩卿——雖然有危險,我還是想暫時讓五千名左右的士兵出擊,破壞幾台『那個』。在突擊後如果馬上脫離,敵人追不上就沒關係了。趁現在還有段距離。」

  「那麼——打開或關閉城門的空隙,不會成為致命關鍵嗎?」

  「確實是有危險——但一次落下十二顆石頭,迎擊的士兵也會退縮的。讓我的騎兵進行突擊並擾亂敵陣,並且以槍兵支援弓箭兵射出油和火箭,應該可以讓對方無法進攻。」

  「所以你知道有風險嗎?那麼,我就去向奧格列卿進言吧!」

  巴羅薩用以老人來說相當輕盈的行動,爬下了監視台的梯子。

  留下來的貝爾納馮,對在城堡外牆邊的士兵們叫道:

  「將石弓裝上箭,攻擊攻城兵器周邊!等敵人進入射程,我會發出信號。槍兵要防備登上城牆的士兵!」

  裝設在城堡裡的石弓,大小需要人用雙手合抱,因此無法拿起來走動,並且要以螺絲來絞緊堅硬的弦,所以無法連續射箭。

  但這毫無疑問地是這城堡裡最強大的武器。對方應該也清楚這一點,投石器的首要目標就是這個兵器。雖然不見得一定能擊中,但就算擊不中,也可以對城牆或內側造成損害,並不會白白浪費。

  「他們的投石器看起來像是組合式的,威力多少會降低一些——但說到石頭,這一帶適合用的石頭多得跟山一樣。如果他們找到這麼多的石頭,那可就麻煩了。」

  辛貝爾恨恨地如此說,貝爾納馮對他點點頭,以獨眼凝視戰場。

  *

  塔多姆的先遣部隊將領墨菲斯·魯梅西茲雖然手臂骨折,還是親臨戰場指揮。

  他因為負傷,無法做出率先揮劍的舉動。並且因骨折而發燒,連騎馬都很吃力,所以他是搭乘補給部隊所使用的運貨馬車。

  他並非故作姿態——但是其眼神裡的驚人氣魄自然地鼓舞著周圍的士兵。

  在三天前的夜晚——潛入的賊人造成走廊的天花板崩塌,墨菲斯失去了手下的兩個將領,自己也受了傷。

  骨折的左手由三角巾吊著,現在派不上用場。

  為取代因負傷而退下的其他將領,於是緊急升任其屬下的部隊長以湊足指揮官的人數。這雖然不能說是萬全之計,但指揮系統還算齊備,他本身其實沒有特地親上戰場的必要。正確來說,他應該要在札爾克城堡休息,才不會礙手礙腳。

  然而,就算如此——墨菲斯還是無法待著不動。

  如果現在辦得到,他很想以自己的劍去教訓敵人。

  『你們爭取到姑息的時間,我們就在這戰場上回敬你們——』

  激昂不已的墨菲斯,眼神看起來十分飢渴。

  副官待在他身邊。

  「墨菲斯卿,已經到達投石器的射程距離了。敵兵——好像要出城迎擊。」

  墨菲斯點點頭。耶夫裡德城堡雖然堅固,但卻是翻山建於高原的城堡,所以規模並不大。如果以超過二十台的攻城兵器對準城堡,對方心情一定無法平靜。而投石器因為搬運起來相當耗費工夫,所以在以往並不常使用——而這次的組合式投石器,是塔多姆的技術人員為了侵略而費盡苦心製造的,軸心的部分使用神鋼,不但達到輕量化,也沒有犧牲強度。

  如果敵人沒有出城迎戰,他們打算從中距離開始持續投射石頭,但如果敵人出迎,他們也可以用野戰迎擊。

  他們另外還準備了鉤繩和梯子,也有破壞城牆基礎的工事用具,但說到要輕鬆奪取敵人戰力,就沒有比投石器更優秀的武器了。

  最重要的是——只要能以投石器完全破壞城牆,在攻下城堡後,下次「面對阿爾謝夫」的防備就會變弱。他想盡可能破壞到可修復的程度即可,等讓對手心生畏懼之後,再讓士兵入城。

  「好。敵人的目標就是我們的兵器。一邊展開對城堡的攻擊,一邊防守應戰。警戒火箭!」

  墨菲斯的指示此平常還要更沉穩。他是下定決心才面對這場戰爭的。

  從城堡射出來的石弓之箭,激烈地擊在各兵器旁豎立的神鋼之盾上。那比鐵更頑強的盾牌雖大大地震動,但因為距離夠遠,並沒有被貫穿。

  投石器對激烈的金屬聲響毫無畏懼,開始啟動。

  跟人頭一樣大的石頭陸續在天空中飛舞,發生巨響,在城堡的城牆上碎裂。

  飛行物在中距離交錯,有部隊從城堡飛奔而出,邊跑邊閃避飛行物的射線。

  那打頭陣的騎兵很明顯地是要擾亂隊伍。

  「不要接近騎兵!整理隊形上讓槍兵上前!」

  各部隊像是早就在等待墨菲斯的指示般一起行動。將官們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事。

  對土地貧瘠的塔多姆來說,他們的雄心壯志就是支配豐饒的阿爾謝夫。大多數的人都能正確地理解這場戰爭的意義就是實行的第一步。

  墨菲斯凝視著在敵人頭陣的武官。

  獨眼、黑髮的年輕將官單手持劍,策馬而來。周圍的騎兵們也手持突擊槍,迅速逼近。

  迎擊的槍兵們面對這支來勢洶洶的部隊,一時慌了手腳。同時,裝有油的袋子和火箭也自騎士背後飛出。

  最靠近我方的投石器旁,立刻竄起火舌。

  墨菲斯不顧自己的傷勢,從馬車台上站起來:

  「沒有必要滅火!就送他們一、兩台也沒關係!現在不可以讓隊形崩潰,守好其他投石器!」

  他以嘶啞的聲音高叫道,緊咬著牙關。

  對方面對一萬名軍勢,原本就無意突破重圍。他們的目的一定是重複攻擊和脫離,讓我方混亂、擾亂隊形。

  墨菲斯對指揮騎兵隊的將領有所瞭解。

  他聽過間諜們的報告,率領增援部隊的獨眼將領——就是名叫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的男人沒錯。他對其年輕而魯莽感到可恨,以自己最大的音量叫道:

  「從兩側包圍起來!我們的人數可是遙遙領先的!」

  塔多姆的士兵從他粗獷的聲音裡獲得勇氣,更增添了氣勢。

  阿爾謝夫的騎兵們察覺包圍的動向,立刻掉轉馬頭。槍兵們以換手的形式加入戰局,兩軍的長槍彼此相交。

  儘管在人數上壓倒性地屈居弱勢,阿爾謝夫這方卻毫無懼色。

  塔多姆將阿爾謝夫的士兵稱為弱兵,認為他們耽溺於和平、不知飢餓的滋味,在精神方面是較虛弱的。

  但是一旦實際面對,他們所展現的氣魄卻和塔多姆士兵毫無二致,而且也有很多人體格壯碩,甚至讓敵人備感威脅。

  想要保護祖國的氣魄與想要奪人土地的氣魄——雖然兩者都很驚人,但前者毫無退路,拚了性命作戰。

  墨菲斯自己並無意輕視對手,但在內心某處還是曾很天真地看待對方。在這戰場上,是有調整這份認知的必要。

  「弓兵進行支援射擊!騎兵攻擊敵人側面!」

  就在他下達指示之際,又有一台投石機陷入火海。

  一度後退的阿爾謝夫騎兵,這次又從槍兵側面突擊。同時,塔多姆的騎兵也突破了阿爾謝夫的槍兵,雙方鬥了個不分勝負。

  兩軍有時抽刀收手,有時又正面對決,自由奔放地混戰。

  塔多姆軍一心想要將人數少的敵兵包圍——

  阿爾謝夫軍就相反地邊殺出一條血路邊玩弄大軍——

  兩軍互不相讓的持續著攻防。

  在兩軍的士兵陸續受傷倒下中,阿爾謝夫的將領指揮還是相當巧妙。

  因為他親自站在前線,所以指揮確實而迅速。再加上他同時具有增加士兵氣勢的威嚴和氣魄,夥伴在身邊倒下雖然讓士兵們心生畏懼,但他們能將這份恐懼轉化為怒氣,繼續奮戰。

  塔多姆的陣形亂了,戰場漸漸移動,不知何時,投石器已經被破壞了一半,石弓也壞了兩台。墨菲斯的臉因忿怒而扭曲,但也對敵將抱持著敬意。

  雖說他是可恨的敵人,但身為武官,他還是在心中對其精湛指揮讚許不已。至少如果自己身邊有這樣的武官輔佐,現場的戰況肯定會完全不同。

  在視野的另一端,雙方的騎兵激烈衝突。

  突擊槍一邊刺傷彼此的馬一邊擦身而過,打頭陣的獨眼將領又叫道:

  「大家奮戰得很好!我們就此抽身!弓箭兵邊支援邊後退!騎兵守備!槍兵持槍殿後!」

  他這麼叫著,卻還是騎著馬,加入指揮殿後的槍兵。

  墨菲斯突然在其中發現舊識的將領,因而咬緊了牙關:

  「巴羅薩·亞涅斯特——是你!」

  那小個頭的老將在戰場上並不醒目,所以墨菲斯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他們其實沒有特別親密的交情。巴羅薩雖然是札爾克城堡的主人,但在塔多姆絕非那麼為人所知的武將。

  只是,墨菲斯知道這個人。

  在墨菲斯還是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時——阿爾謝夫二王子及其母、以及軍務卿等人,曾為了交涉輝石的事而特地前往塔多姆。

  就在那時,二王子突然下落不明,而負責警護的墨菲斯也加入了搜索的行列。

  找到王子的雖然是阿爾謝夫士兵——但那時他們也因意外殺害了一名塔多姆老人。

  那個老人的身份低賤,因此怕麻煩的墨菲斯就秘密處理掉了,但責備他為何如此做的,就是阿爾謝夫的巴羅薩。

  他堅持應該對老人的家人道歉及賠償,並自行找到了老人的親屬,親自低頭致歉。

  反正對方只是低賤的人。

  在墨菲斯眼中,這明明不是什麼大事,卻讓他因此丟臉。

  仔細想想,當時他還年輕。

  在發生這件事後的夜晚,墨菲斯藉著酒意向他挑釁——

  結果遭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在他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時,人就已經躺在地上仰望星空。等他爬起來時,巴羅薩已經不見蹤影。

  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墨菲斯,從那天起就有所改變,他謹言慎行,就算是面對看似比自己弱小的人,也謹記不可大意。

  那時的記憶,在一瞬間全復甦了。

  巴羅薩雖也已年老,但墨菲斯立刻就知道是他。他看起來像個小兵,但其實有個驚人的怪物棲身在他體內。而他特意上前線,恐怕是其劍術至今還不遜當年吧。

  『那個男人還活著啊——』

  事到如今,他對巴羅薩已不再有恨意,甚至還覺得懷念。對於在這種場合見到他,更覺得真是奇妙的重逢。

  墨菲斯立刻對身邊的副官低語:

  「我們追擊。要是乖乖讓那些傢伙跑了,他們又會調整態勢重新出擊。」

  「是!」

  儘管狀況如此,這時墨菲斯的心還是不可思議地躍動。他真的對「那個」男的一點恨意或厭惡都沒有,只是因為很懷念而決定追擊。

  而實際上,此時讓對手厚著臉皮逃跑也是下策。

  「瞄準將官!不用管那些小囉嘍!」

  墨菲斯叫道,高舉著劍指揮。

  但突然有東西遮蔽了他頭上的光線。

  他的肌膚突然感到一陣濕潤的涼意,並對黑影感到一驚,慌忙仰望天空。

  那裡有著數位「飛行者」。

  「什——是玄鳥……?難不成是北方民族!?」

  面對這難以置信的光景,墨菲斯繃緊了臉。

  有六隻鳥——因為逆光的緣故,泛著光澤的黑色羽翼幾乎都轉為黑色。

  能操縱玄鳥的只有北方民族.而北方民族與塔多姆長久以來是敵對的關係。

  當然,墨菲斯一定認為對方是對準自己而來,他雖然知道曉和西茲亞這些間諜操縱玄鳥,但他們不會隨便讓身為夥伴的玄鳥處在危險之下。

  另一方面,阿爾謝夫的士兵們也慌了手腳。

  「警戒頭上!它們要降落了!」

  就在墨菲斯催促大家注意的瞬間。

  玄鳥一起開始急速下降,破風而來。

  但是,它們的爪子和嘴所對準的,卻不是墨菲斯——

  *

  那羽翼略帶紅色的玄鳥——

  貝爾納馮曾見過那只巨鳥。

  身旁的巴羅薩覺得疑惑地望向天空:

  「那是……北方民族嗎?」

  「不,那是——敵人,而且還是非常麻煩的——」

  貝爾納馮如此斷言並叫道:

  「除了在前排的槍兵,其他人一起把槍向上高舉!弓箭兵對準了下降的玄鳥!沒有必要勉強作戰,但隊形一亂就會被敵人對準!」

  貝爾納馮還沒下完指示,城堡方面已經引起一陣騷動了。

  降落在城牆上的兩隻玄鳥,正在四處破壞裝設的石弓。石弓雖然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旋轉,但它原本就是用來狙擊地上的武器,無法仰角使用。面對這弓箭無法射中、從天而降的玄鳥,令城牆上陷入了一片大混亂。

  玄鳥身上都有裝備神鋼的裝甲,特別是腹部和爪子的裝甲上有著刀刃般的突起物。雖然能以弓箭狙擊沒有裝甲的部位,但位於陸上的士兵們幾乎沒有這種程度的技術。

  貝爾納馮對眼神遊移的巴羅薩低語:

  「他們是塔多姆所雇的間諜,也是背叛北方民族的傢伙——在內亂時也在暗地裡大為活躍,殺害軍務卿的也是他們。」

  巴羅薩的眼裡有著細微的光芒。

  從天而降的危險刺客,立刻就在當場掀起了大混亂。這對貝爾納馮來說完全始料未及,對城堡的士兵們更是晴天霹靂。

  玄鳥們以閃電般的氣勢下降,又立刻飛上天空。城堡裡一般士兵的箭根本碰不到它們——反倒是朝天射出的箭紛紛墜落地面,造成有人負傷。

  貝爾納馮緊咬著牙關,急著讓士兵撤退——回去城堡救援。

  城堡受到五隻玄鳥襲擊,其中兩隻襲擊城壁之上,其他三隻則交互下降、襲擊在中庭的士兵,並破壞了監視塔,坐在鳥背上的人還射出火箭。

  其動作極端迅速,在城牆上的石弓幾乎已遭破壞殆盡。

  最後一隻悠然地從貝爾納馮頭上戲弄般地飛過。

  而在貝爾納馮身後,塔多姆的軍隊也已逼進。

  在沒有石弓和弓兵從上支援的狀態下,如果打開城門,很有可能連敵人都一起衝進城內。

  貝爾納馮仰望天空,嘖了一聲:

  「可惡!那六隻也——!」

  「貝爾納馮卿,城堡裡的諸侯應該無法對應這不測的事態。由我來抵擋塔多姆的追擊,你先回去!」

  巴羅薩拉著馬的疆繩說道。

  「可是……」

  「要是城堡淪陷,一切都別談了!不,城堡只要淪陷——這裡的士兵也會被殲滅。」

  巴羅薩的斥責令貝爾納馮臉色一變。在無法得到城堡支援的情形下,要閃避塔多姆的追擊而讓所有部隊進入城堡,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雖說如此,要再度迎擊又太過疲勞,而雙方兵力也太過懸殊。

  「你不必擔心我這邊。我巴羅薩·亞涅斯特——」

  巴羅薩同時從兩側拔出小太刀。

  那不長也不短的刀,很適合單手拿取。同時使用兩把武器似乎是他的專長。

  「雖然我現在老了,但既然陛下把國境交付給我——就讓我以軍人的骨氣來完成這個任務吧!」

  身處槍兵中心的巴羅薩,還露出大膽而穩重的微笑。

  他那小小個頭所充滿的氣魄壓倒了貝爾納馮。

  「……我明白了,請您務必平安無事。」

  貝爾納馮揮別不安,將後續交給巴羅薩,自己策馬奔回城堡。巴羅薩為了阻擋敵兵而停留在當場。

  玄鳥依舊邊飛邊啄食獵物,重複著上升和下降。就算遠望也覺得城堡狀況相當淒慘,城牆上已沒有士兵的蹤影,那裡也開始陷入一片火海。

  『……不會完全淪陷了吧?』

  貝爾納馮心急如焚,敵人的動作太過迅速了。

  「貝爾納馮卿!怎麼辦!?」

  和他一起出擊、指揮弓箭兵的貴族,一臉蒼白地跑到貝爾納馮身邊。

  「我們就算回到城堡也——!」

  貝爾納馮不理他那高八度的叫喊,策馬奔向城堡。

  眼前響起士兵們的慘叫聲,城堡的門扉大大地開啟。

  領地內突然遭到襲擊,陷入恐慌狀態的士兵們從城堡裡一擁而出,其中也有留在城堡裡的部分將官。而身為總指揮宮的奧格列·薩伊羅姆,更率先領導退出。

  士兵只是跟隨將官而已。貝爾納馮對於這「拋棄」城堡開始撤退的狀況感到很難過。

  現狀「還」不到非得自己拋棄城堡的地步。

  只是可以充分預料到,再三十分鐘後——士兵和城堡都會被逼入毀滅的狀態。

  諸侯會這麼快決定撤退,看得出來是他們已心生畏懼,但從結果來看也許是正確的選擇。城寨的設備遭到破壞,在玄鳥的攻擊下,城牆上也無法駐守衛兵,更無法發揮城堡的機能。

  而實際上因為塔的崩塌,部分城牆也開始崩塌了。玄鳥更將瓦礫抓起,再從天空砸下來,令破壞的速度更快。

  『到此為止了嗎——!』

  貝爾納馮不出聲,只將笛子湊到嘴邊。

  那笛子是用來對自己的部隊發出撤退信號,意味著放棄戰場。

  既然奧格列等人已經先放棄城堡了,他們再留在戰場上也沒有意義。留下來只會遭塔多姆士兵驅散。

  貝爾納馮高亢地——以甚至可形容為直達天際的氣勢吹起了笛子。

  士兵們開始敗退。

  貝爾納馮回頭一望,看見巴羅薩也開始鳴笛撤退了,他們應該也已經注意到城堡淪陷了。

  「撤退!全軍撤退!放棄耶夫裡德城堡,後退!騎兵一邊攻擊來追擊的部隊,一邊支援其他士兵撤退!」

  貝爾納馮自己也跟騎兵隊會合,拚盡了全力叫道。

  在他身後,巴羅薩所率領的一支隊伍被擋住了退路。奮戰到最後的他們,雖然想攻擊包圍的塔多姆騎兵,但已經沒有做出突破的餘力了。

  「巴羅薩將軍——!」

  貝爾納馮不禁想前去救援,此時有人從旁拉住他的手臂:

  「……貝爾納馮卿!救不了的,會連你都回不來的!」

  原本在距離稍遠之處輔佐他指揮的副官辛貝爾,不知何時已來到貝爾納馮身邊。

  這位坐在馬背上的青年,懦弱的眼裡閃現著意志的光輝,他擅自拉過貝爾納馮的馬疆繩。

  「你並非一介下官,應該有戰場在等著你。在此——就算覺得吐血,也請你退出戰場。」

  聽見辛貝爾的話,貝爾納馮不禁咬緊了牙關。

  辛貝爾所言不假。就算現在折返,也救不了巴羅薩,只會連跟隨自己的士兵部一起犧牲。

  身為士官,不允許出於毫無意義的私情而做出指示。

  「撤退……!」

  聽到貝爾納馮的決心,辛貝爾也安心地點點頭。

  「只是,就算在此撤退——也一定要……一定要……」

  「我懂。來,快一點!」

  塔多姆士兵兵分兩路,一路以城堡為目標,另一路的目標則是追擊逃跑的阿爾謝夫士兵。

  貝爾納馮一邊以弓箭兵和騎兵支援己方撤退,一邊繼續苦心指揮。

  而當天——

  耶夫裡德城堡防守了長達「十天」,但就實質上僅僅「一天」就淪陷了。

  因玄鳥而隊形崩潰、受敵兵蹂躪,阿爾謝夫這邊的戰死者高達七百名,更有好幾倍的士兵負傷。雖然迅速決定撤退,得以避免全滅,但可說是大敗一場。

  在神殿的菲立歐從西瓦娜口中得知戰敗,是在三天後的事。

  *

  耶夫裡德城堡淪陷的消息,一瞬間就傳到周邊。

  巴羅薩·亞涅斯特的女兒蘇菲雅也是在收到屬下報告時,臉色變得蒼白的其中一人。

  「父親他——?」

  她低語著,之後更說不出話來。

  父親巴羅薩·亞涅斯特,對她而言是比任何人都要「強」的人,如果這樣的父親擔任指揮官作戰而戰敗也就算了,但令人難以置信的,是他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蘇菲雅也知道,那只是她孩子氣的信賴,但一旦得知這個事實,還是令她腦袋一片空白。

  「巴羅薩大人為了確保我方退路,以少數兵力阻擋塔多姆的大軍——目前生死不明。」

  一身黑色裝束的部下還跪在地上,以痛苦的聲音說道:

  「小姐,還沒有確定大人的生死,他也有可能變成俘虜,請您要堅強——」

  「我知道。」

  蘇菲亞以顫抖的聲音堅強而清晰地如此宣告:

  「不論父親現在的狀況如何,我們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事——耶夫裡德城堡淪陷,也就是說在幾天之內,塔多姆就要在這附近展開掠奪了。我們要繼續執行任務,這個方針沒有改變。」

  聽到蘇菲雅的決心,周圍的士兵也點點頭。

  此處是藏在山野裡的天然洞窟。

  洞窟深處為鐘乳洞,而蘇菲雅等人將靠近入口之處加以改造,使其具有據點的功能。

  他們還準備了足夠的保存糧食和水,也有簡易的寢具。雖然土地和岩石佔了大半地板,但有部分鋪著木材,確保了舒適的環境。

  當然,這不是青春期的少女可以長時間停留的場所,但蘇菲雅給人的感覺跟一般大小姐不同,對這裡沒有討厭到必須忍受的地步,最重要的是——為了任務,她也可以毫不在意地忍受長時間待在這裡。

  蘇菲雅等人離開札爾克城堡,在這附近的山野裡,以五十人為一組,分成五組各自潛伏。

  這個洞窟做為據點的功能相當齊全。如果在此要任性也對其他人不好意思,何況本來就沒有什麼好不滿。

  蘇菲雅一邊聽著從洞窟深處傳來的水滴聲響,一邊在黑暗中低語:

  「即使如此,還是沒想到耶夫裡德城堡會在一天之內就淪陷——要是敵人的主力部隊於目前的狀態下來犯,那就糟了。已經順利地讓塔多姆的橋崩塌了嗎?」

  「這沒有收到聯絡——但一定進行得很順利。敵人雖採取嚴密的警戒,但他們是抓不到我們的,以前也是如此。」

  一身黑色裝束的中年男子如此保證,他是效忠於巴羅薩的其中一位精銳,現在也負責輔佐蘇菲雅。

  「不過,提歐多——讓耶夫裡德城堡淪陷的那些玄鳥,就是之前在暗中活躍的『那一批』。目前為止在進行工作時,絲毫感受不到他們的存在感。如果他們之前只是暫時離開,而這次正式出動——那他們也有可能正在搜尋我們。」

  「那當然,我們一點都不能大意。二班或三班應該也知道這點。」

  蘇菲雅點點頭。她雖然擔心父親的事,但現在什麼都不能做。在塔多姆一步步進攻的現在,蘇菲雅等人的戰爭接下來才要好戲上場。

  她輕輕鼓起雙頰,想給自己打氣。

  在監視人員因換班回到洞窟裡來時,負責輔佐的提歐多貼心地說:

  「小姐,今夜就請您先休息吧。該休息時如果不休息,會影響體力。今後應該還會有很多的費力工作——」

  「我知道,就這麼做吧。」

  蘇菲雅坦率地點點頭,開始往洞窟深處移動。洞窟深處有天然的溫泉,泉水溫度頂多三十度左右,與其說泡湯,還不如說是泡水,特別適合流汗後來泡。

  士兵們也瞭解,沒有人會笨到跑來偷看。

  蘇菲雅安心地脫下裝束,在吊燈下袒露白皙的身體,並浸泡入泉水裡。

  澄澈的地下水浸染了她的肌膚。

  她一把身體打橫泡入深及膝蓋的淺泉裡,心裡就安定了些。

  她認為父親巴羅薩·亞涅斯特不會那麼簡單就喪命。如果阿爾謝夫方面無法確認其平安無事,那他可能是潛伏在某處,哪天又突然露臉。她一邊想這種事著根本不可能發生,但又無法放棄這種期望。

  蘇菲雅非常喜歡父親,也可以說是崇拜。如果要結婚,就要找像父親那樣強的人才好,至少那些懦弱的年輕貴族,她是不會看上眼的。

  巴羅薩總是苦笑看著因為這個理由而漸漸錯過婚期的蘇菲雅,但不曾催促過她。

  『你就過你自己的人生吧。』

  他總是如此說。

  但接著一定會這麼說:

  「不過,既然你選擇自己的道路,那就要驕傲而認真地活下去,我不希望當你以後回顧人生時,會看不起自己。」

  巴羅薩如此說時,看起來總是有點悲哀。

  父親心中有著對年輕時的「懊悔」——蘇菲雅發現了這一點。也許他不希望女兒跟自己有相同的心情,所以才這麼想。

  蘇菲雅仰漂在溫泉水面,她那被吊燈照亮的嬌小裸體,曲線玲瓏有致。

  雖然她自幼開始鍛煉,但不知為何身材卻不適合戰鬥。有時和附近的貴族等聚餐,也有很多人來示好,對蘇菲雅來說就更加鬱悶了。

  比起盛裝打扮、因外表被人奉承——蘇菲雅自己更想像父親一樣當個「驕傲的戰鬥者」。

  她跟屬下的間諜們一同進行任務時,他們就不是把蘇菲雅當成「主人的千金」,而是在本質一上更接近「並肩作戰的夥伴」。她對這一點感到非常開心。

  『父親——我要驕傲地活下去,絕對不讓塔多姆在這阿爾謝夫為所欲為——』

  蘇菲雅打定了新的主意,便自溫泉起身,擦拭著濡濕的身體。

  就在此時——

  清脆的破裂音從入口響起。

  屬下士兵的聲音響徹洞窟內,隨即——

  「敵、敵人來襲!各自出外迎戰!」

  蘇菲雅慌張地穿起黑色裝束,濡濕的頭髮還來不及綁,就拔出短劍。

  聲音即刻變得更為激烈,刀刃相交之聲在狹窄的洞窟響起,蘇菲雅躡手躡腳地跑出去。

  敵人發現這個據點了——蘇菲雅雖驚訝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事。她不願意想成是有某個夥伴洩露,至少應該不是有人背叛。

  當她跑到入口附近,就嗅到了可能混有辣椒成分、會刺激眼鼻的味道。

  這奪去視覺和嗅覺的煙霧籠罩整個洞窟,並沒有擴散開來。蘇菲雅閉上眼,屏住呼吸,先往外頭走去。

  然後她對眼前所見的光景愕然不已。

  穿著黑色裝束的夥伴們大多數都已倒在地上。

  蘇菲雅雖然是在深處的溫泉注意到異常變化,但最多只比他們晚一分鐘。儘管如此,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已經有接近十人倒在地上。

  森林中也有約十個人分散監視,但不知道他們是否平安。

  竟然讓敵人如此接近——蘇菲雅腦子裡全是不祥的念頭,索性不再思考。

  到處都聽得見刀刃相交之聲。她不知道敵人正確的人數,但一定不會比我方多。

  對方以少數人發動奇襲,是看不起蘇菲雅等人、還是對其技術有一定的自信?而從許多夥伴已倒地的事實來看——

  『這些傢伙——很強!』

  蘇菲雅立刻下了決斷,短短地鳴笛三次,那是意味著撤退。為了把握狀況,重新調整態勢,迅速撤退是首要之務。

  「——哎呀!那是要逃走的信號嗎?」

  在距離稍遠之處,響起女子嘲弄般的聲音。

  「我難得手下留情陪你們『玩玩』的,這下子不就浪費了嗎?」

  蘇菲雅立刻轉向聲音來源。

  以藍色歪斜月亮為背景,留著黑色長髮的女子微笑著,她臉的下半部雖然用黑布遮掩起來,但露出了纖細的肩膀,修長的腿也相當迷人。

  蘇菲雅覺得她的姿態簡直就是個舞者。

  「讓你們逃掉可就不好玩了呢……給我好好包圍起來!」

  女子冷冷地說道。

  配合她的話,敵方的動作停止了。

  而蘇菲雅那些穿著黑色裝束的屬下也將她包圍起來。

  蘇菲雅因他們的動作而有所領悟。

  他們也想「先逃跑」,至少應該讓一個人為了聯絡先突破重圍,卻還是「逃不出去」。

  十個刺客將周圍包得密不通風,他們的體格和裝束各自不同,甚至還有看起來頂多十四、五歲的少女。

  有一個人在蘇菲雅的耳邊悄悄說:

  「小姐——接下來由我們保護你,至少先請小姐您——」

  「提歐多——其他人都被殺了嗎?」

  在這個據點有五十人——但在場的頂多只有二十個人。

  身為她心腹的男子心有不甘地點點頭,蘇菲雅對敵人的敵意也更加深厚了。

  佇立不動的敵人人數有十人——

  雖然人數相當少,但能以這樣的人數在監視者不注意時就將其打倒,並來到洞窟,這些人的手腕可不是開玩笑的。

  那個像是指揮官的女子冷冷地凝視著蘇菲雅:

  「原來如此,你就是指揮官蘇菲雅大人啊——」

  蘇菲雅嚇了一跳:

  「……你連我的名字都知道了……是從誰那邊得知這裡的?」

  她這麼一問,女子就嘻嘻笑道:

  「就是你們派來讓橋樑崩塌的夥伴唷!我們成功地保護了橋樑。你們好像也很努力嘛,真可惜啊!」

  夥伴就算被捕,應該也不會說出自己這群人的事——蘇菲雅是這麼想的。恐怕是加以拷問,或是用了奇怪的藥才問出來。

  「不過,你們賺到了十天的時間,真是漂亮。到了這個時候,就請你們放棄吧!塔多姆主力部隊明天應該也會抵達耶夫裡德城堡,接下來——不用我說你們也明白吧?」

  蘇菲雅還是不發一語,連預備動作都沒有,就射出短刀。

  女子咻的一聲橫向避開。她的視線僅在一瞬間移動,蘇菲雅沒有放過這個空隙。

  「突破!」

  屬下也對蘇菲雅的聲音有所反應,一起跑向同一個方向。

  蘇菲雅一邊舉刀刺向那個奇異的女子,一邊加入屬下的行列。

  眼前——「繃」地響起了線拉緊的聲音。

  下一瞬間,跑在前面的人之中有四個人的頭——一起飛上天空。

  「啊!?」

  蘇菲雅吃了一驚,臉頰浴血的同時也勉強及時壓低身子,部下的首級骨碌碌地滾落她身邊。

  穿過她頭上那看不見的刀刃,立刻「切斷」了除了蘇菲雅以及幾個人之外的夥伴身體。

  「哦?你避過了我的風刃?真讓我驚訝。」

  這嘲弄般的聲音,發自女子身邊肌肉結實的青年。他戴著在阿爾謝夫罕見的眼鏡,看起來沒有特別擺什麼架勢,只是威風凜凜地站在那兒。

  夜晚的月光反射了他的眼鏡,讓人看不清他視線落在何處。不過蘇菲雅直覺他是在看自己。

  「仔細一看,你還是個不錯的女人嘛——殺了倒是有點可惜。」

  青年的手上有著淡淡的光芒。

  就在他的手微微移動的瞬間,蘇菲雅叫道:

  「向左右散開!」

  屬下忠實地執行其命令。有「某物」掠過了蘇菲雅身旁。

  雖然肉眼看不見,但可以預料到那是青年的武器。

  「曉,別玩了!只有愚蠢的人才會大意。」

  敵人中有位巨漢以粗獷的聲音叫道。

  「少囉嗦!呂岳你少出風頭!否則我就把你撕碎!白癡!」

  面對以滿滿惡意低語的青年,黑色裝束的巨漢更加怒吼:

  「好啊!你能殺我就來啊!你的什麼風刃可傷不了我——」

  「你們這時就別鬥嘴了,敵人還好端端的。」

  以冷靜聲音責備他們的,是個年方十四、五歲的少女,頭髮很短,並沒有遮住臉。

  「……哼!只會裝乖孩子!」

  「對、對不起,艾美……」

  青年和巨漢表現出兩個極端的反應,但兩個人都沒有再爭吵下去。其聲音也聽得出對少女的畏懼。

  接著,少女就往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行動的蘇菲雅等人面前走去。

  「西茲亞大人,這裡就讓我來——」

  「這裡沒有你出場的必要,何況你也累了吧?」

  女子若無其事地說著,手上延伸出細微的光之線。

  蘇菲雅以為是白己眼睛的錯覺,那不可思議的線就像蛇一般移動,並纏上了想要抽身的蘇菲雅的腳。

  「嗚——!」

  「小姐!」

  一位夥伴用短劍將線切斷。

  線一下子就被切斷,讓蘇菲雅的腳重獲自由。而線遭切掉的部分,就像融化在空氣中般地消失了。

  「哎呀?神鋼製的短劍?你只不過是個間諜,卻擁有很棒的東西呢!」

  女子似覺有趣地說道。

  其他刺客接著來襲。他們很明顯地是以身為指揮宮的自己為優先目標。

  蘇菲雅為了脫身而叫道:

  「提歐多!不要管我!由你去向拉希安卿報告這裡的情況!這是命令!」

  他們應該不會拋棄自己吧!只是她必須避免這裡全滅的事態,一定要把這裡所發生的事、敵人的事告訴阿爾謝夫的隨便哪一個人。

  遭點名的精銳間諜咬緊了牙關。其他存活下來的人,也茫然了一下。

  蘇菲雅立刻揮劍斬向女子。

  女子微笑著擺出迎擊的架勢。

  但她眼前闖入了另一個黑色裝束的人,那是蘇菲雅的一個部下。

  「約翰!?」

  他的身體彈跳了起來。刺客對準蘇菲雅所拋過來的短劍,就刺在他身體正面。

  「小、小姐——您要平安無事……!」

  男屬下拖著受了致命傷的身軀,就這樣往前飛奔。他一邊吐血,一邊將雙手所持的幾根針向那奇異的女子一起拋出去。

  在女子閃避的空隙,他向前一倒,但又有其他夥伴跑過來。

  看到他們自己送上前去當箭靶的舉動,令蘇菲雅懷疑起自己的眼睛。

  「埃……埃斯迪賓……!?」

  「提歐多隊長,幫小姐殺出一條血路!」

  陸續向周圍投出短劍並叫道的他,身體也被看不見的刀刃切斷了。

  同時,有人抱住蘇菲雅的身體,讓她的腳懸在半空中。

  「小姐,我長年侍奉您——但只有這個命令我不遵從!」

  忠實的部下提歐多拚命地叫著:

  「洛貝爾、弗瑞茲、安納托利!你們圍起一道牆!」

  他們連一瞬的迷惑都沒有,就行動了。

  只在那麼一瞬間,三個人的行動快過了刺客們。

  他們以肉身當作盾牌擋住飛過來的暗器,不但沒倒下還加以反擊。那些刀刃雖然未能接觸到敵人身上,但也形成了他們無法接近的圍幕。

  抱住蘇菲雅的提歐多,一瞬跑過了他們所開拓出來的血路。

  在他們身後,如文字般形成「牆」的夥伴們倒下了。

  「不要!?」

  蘇菲雅不禁高聲慘叫。

  刺客們接著也向蘇菲雅投擲暗器,短劍、毒針、吹箭——這些都一同刺進了保護蘇菲雅的提歐多背部。

  但就算這樣,他的腳下也沒有停歇。

  「提歐多!?」

  「小姐,我們都覺得能在你手下做事很驕傲——失禮了!」

  提歐多以沙啞的聲音說道,拚盡最後的力氣,將蘇菲雅的身體「拋進」森林裡。

  「夜曲!把小姐……」

  其後,一把短劍貫穿了提歐多的延髓,並從喉頭穿出。不知道是誰射出這把從身後飛射過來的短劍。

  在一瞬間還懸在半空中的蘇菲雅,落在從黑暗中奔出的黑馬背上。

  「提歐多!不要!不要!」

  蘇菲雅不禁像無助的孩子般慘叫出聲,在場除了自己以外,已經沒有其他生還者。

  馬兒不等蘇菲雅指示,就立刻奔出。

  刺客們一陣嘩然。

  「笨蛋!都追到這裡了,別讓她跑掉!」

  在污言穢語的青年身邊,其他刺客射出吹箭。

  那直線飛出的箭,刺中了逐漸消失在森林中的蘇菲雅肩膀。隨著尖銳的痛楚,毒液也進入蘇菲雅體內。

  但是這痛楚比不上夥伴們的死帶給蘇菲雅的衝擊。

  就算她回去,他們也不可能復生了。

  蘇菲雅明知如此,還是叫道:

  「夜曲,不行!回去!拜託!拜託啊!」

  聽到主人幾近錯亂的聲音,馬兒也沒有停下腳步,在沒有疆繩和馬鞍的情況下,它就這樣載著蘇菲雅如疾風般穿過樹木間。

  蘇菲雅立刻感到暈眩,倒在馬背上。

  毒性似乎是立即見效,她的手指尖開始麻痺,視野變得極端狹窄。

  「……不、不行……夜曲,大家——我……我……」

  黑馬不讓無法動彈的蘇菲雅落下,但腳下卻一刻也不停歇地奔馳著。

  刺客們的聲音遠去。

  在完全聽不到其聲音時,蘇菲雅早已經失去了意識。

  黑馬穿越了黑夜。

  帶著幾個人的托付,載著有恩於自己的少女——

  黑馬穿越了森林。...<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24 AM

【三十七.面對戰禍之人】

  耶夫裡德城堡失守——

  對在場的諸侯而言,這是個不名譽的事實,同時也孕藏了日後影響各人「政治立場」的微妙要素。

  特別是以總指揮官的身份管理城堡的奧格列·薩伊羅姆,對自己「拋棄」了城堡感到內疚,如果他要承擔起責任,立場也會變得不妙,於是更陷入攻擊他人的狀態。

  「貝爾納馮卿,你拋棄了巴羅薩卿了嗎?」

  城堡失守隔天——

  在撤守處搭起來的露營帳篷裡,自城堡逃出的諸侯們齊聚一堂。

  位居中心的奧格列,從剛才就激動不已。

  貝爾納馮雖然沒有道理讓這群早早就捨棄城堡的男人責備,但還是刻意忍住反駁的衝動。

  他捨棄了巴羅薩,這件事千真萬確。從戰況看來,他認為這是正確的決斷,並不後悔。

  只是——拋棄畢竟是事實。這絕對不是可以自傲的事,而且遭拿來當作責備的理由也是理所當然的。

  從奧格列這個男人的個性來看,貝爾納馮有預感會受到他的責備。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拋棄巴羅薩。在戰場上憑藉一己私情行事,只會白白浪費兵力。

  「原本就因為你和巴羅薩卿主張出擊,我沒辦法才許可的。如果你們的士兵留在城堡裡,就算與那些玄鳥交手,應該還可以再撐久一點——」

  這樣推卸責任也太過分了,不過貝爾納馮也不發一語,只是忍耐著。

  諸侯心中應該也都注意到奧格列此舉只不過是遷怒。然而,若他們指出這一點,自己也會被追究責任。

  現場最適合推卸責任的對象,除了既是局外人、年輕小伙子,又是從城堡出擊的貝爾納馮外,再沒有別人了。

  實際上——因為貝爾納馮等人離開城堡,反倒減少了士兵的折損。玄鳥破壞了城堡的各處建築,遭垮落的建築壓在下面的人數也攀升至相當高的程度。如果擠在城堡裡的士兵增加,在逃離時會更加混亂,傷亡人數也勢必會再變多。

  另有兩位城堡中的將領死了,其中一位是隨侍在奧格列身邊的貴族,此事更在他無理的怒氣上火上加油。

  「貝爾納馮卿,這你怎麼解釋!」

  奧格列見貝爾納馮沉默不語,更加忿怒地叫道。

  那時貝爾納馮感受到的是忿怒與無力。

  那是對塔多姆的忿怒、對無法救巴羅薩的自己的忿怒、以及對阿爾謝夫諸侯的無力感——

  特別是面對奧格列這種人,認真忿怒或加以反駁,都是很蠢的事。

  不管有多少責任,貝爾納馮都打算扛下來。即使要因為追究責任而剝奪他軍務審議官的頭銜,那也沒什麼關係。然而,如果不在這場戰亂「結束後」再將他撤職,那可就傷腦筋了。

  在耶夫裡德城堡失守的此刻,塔多姆的侵略才正要展開。

  為了他所拋棄的巴羅薩,貝爾納馮非得阻止這場侵略不可。

  在場的諸侯們雖然拚命想要自保,但他們似乎還沒發現,一旦國家瓦解,他們的地位也將蕩然無存。

  「如果一開始就保持守城之計,不出去野戰,就不會像今天這樣——」

  貝爾納馮什麼都沒說,一旁同席的副官辛貝爾看不下去便插嘴道:

  「請等一下!貝爾納馮為了破壞攻城兵器而出城,這應該是正確的判斷!就算我們留在城堡,也無法避免玄鳥的攻擊。你說這種話推卸責任——」

  「……住口,辛貝爾卿。」

  「但是!」

  辛貝爾還想反駁,貝爾納馮以獨眼凝視著他。

  在場的諸侯只是在找犧牲品,他們的目的是為了保護自己,因此再怎麼義正辭嚴的話都聽不進去。

  辛貝爾應該也瞭解此事。

  他不甘心地閉上嘴,垂下頭去。

  一位諸侯歎息道:

  「真是的——來自王都的增援部隊應該馬上要到了才對——」

  這報告才剛送達。由於敵方間諜的暗中活躍,雖然這幾天他們與主力部隊的聯絡頗受阻撓,但關於這份報告則是平安送達了。

  來自王都、總數高達兩萬的主力部隊沿著街道北上,似乎已來到這附近。聽說其後還跟隨著南方貴族所動員的一萬名士兵。這支軍隊因為人數相當龐大,行軍速度遲緩;但若到此會合,在人數上就足以與塔多姆主力部隊一戰。

  可惜的是,如果他們稍微早一點抵達耶夫裡德城堡——

  先不說玄鳥,至少肯定可以對付塔多姆的一萬兩千名先遣部隊了。

  「與主力部隊會合嗎——可惡!雖然說撐了十天,但讓耶夫裡德城堡淪陷、失去將官和士兵、甚至背上敗軍污名……真是丟人現眼。我身為薩伊羅姆家的主人,不在戰場上洗刷這污名,實在難消我心頭之氣。」

  奧格列激憤不已,當初他逃離城堡時的驚慌模樣就像騙人的一樣。

  他邊以手指撫摸嘴邊黑色的鬍鬚,邊瞪著貝爾納馮。

  「貝爾納馮卿,等主力部隊到達,你也要重新思考自己的去向。如果你知道自己敗戰的責任,就應該早一點把士兵的指揮權交給其他人,退出前線!」

  「——豈有此理!」

  溫和的辛貝爾聽到這話,激怒不已。

  「在那個戰場上,還有誰能比貝爾納馮指揮得更好!?我早就識破你們的陰謀了!你們打算把敗戰的責任推到他一個人身上、進而保護自己對吧!而且你們也害怕若是貝爾納馮卿立下戰功,等主力部隊到達後,他會獲得比你們更多士兵,到時你們自己的立場就……」

  「辛貝爾卿,你說得太過火了!」

  其他貴族焦急地叫道。但這麼看起來辛貝爾的話是雖不中亦不遠矣。

  貝爾納馮並沒有特別忿怒的樣子。

  因為自己沒能先掌握「他們」的心,也要負起責任來。

  「辛貝爾卿,冷靜下來。」

  貝爾納馮制止年輕而率直的副官,把視線落在奧格列身上。

  貝爾納馮也強烈地感受到貴族們的嫉妒心與戒心。他們非常害怕下層貴族貝爾納馮會爬到比自己還高的職位,那意味著他們的地位也相對地變低了。

  而實際以職務來說,現在的貝爾納馮地位還在他們之上。

  不知是否因為這是新設的職務,他們「並不理解」此事。在此事噯昧不明的情況下,保全他們的面子也許是錯誤的。

  貝爾納馮微微將視線轉開,在吊燈下,他的眼裡有著危險的光芒。

  「……奧格列卿,很可惜,不管誰說什麼,我都不打算在此退出前線。」

  他的聲音相當沉靜,但也正因此而帶有更強烈的氣魄。

  席間的諸侯恨恨地皺起眉頭,但也噤聲不語。

  「就算諸位再怎麼要我退出,我也有不能退出的理由。我身為一個軍官,發誓用性命保護這個國家。因此,不管是什麼樣的污名我都打算忍耐。功勞怎麼樣都好,那種東西就送給你們。只是——我不許你們妨礙我。」

  貝爾納馮故意表現出殺氣騰騰的樣子。

  現場的空氣為之凍結,但奧格列卻更緊咬住牙關:

  「這——這不是污名或功勞的問題,現在的你,沒有率領士兵的資格——」

  「能夠決定我有沒有資格率領士兵的,只有軍務、外務、政務三卿和國王陛下而已。我所接下的『軍務審議官』就是『這樣的』職位,原本就沒有受你們指揮的道理。若是我個人的面子問題,再怎麼樣我都會忍耐——但如果各位打算奪走我手上的士兵,我就不得不用這個職位的權限來抵抗了。」

  貝爾納馮強硬地如此說。奧格列咬緊了牙關瞪著他:

  「如果你以為這樣能輕鬆了事,那就太天真了!我就把你的行為告訴陛下和三卿,這期間你至少要先閉門思過——」

  奧格列激動地說著。此時,帳篷外響起另一個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我本來以為各位會因敗戰而消沉,沒想到你們還挺意氣軒昂的呢!」

  聽到這爽朗的聲音,奧格列等人嚇了一跳,繃起了臉。

  相反地,貝爾納馮雖然驚訝,臉上卻浮起笑意。

  這聲音來自貝爾納馮的老朋友,雖然他心想:「為什麼這小子會在這裡?」卻絕對不可能聽錯。

  「很好,非常好。既然你們沒有消沉、喪失鬥志,我就放心了。只是——」

  鑽進帳篷裡的,是有著細長雙眼的青年——一身軍服的他背後跟著幾名士兵,滿臉微笑。

  「你們鬥爭的對象不該是自己人,而是在敵營中,這是我的淺見。」

  他以一張溫和而圓滑的生意人面孔如此說道。

  外頭響起士兵們的歡呼聲,主力部隊似乎終於抵達了。本來預定在他們抵達前就先將軍事會議告一段落,但諸侯對貝爾納馮的攻擊比想像中拖延得更久。

  奧格列迎接來自主力部隊的軍官。

  「克……克勞斯卿……?您不是還在閉門思過……」

  曾是內亂中心人物的青年——克勞斯·桑克瑞得,目前應該因為遭追究責任,而受命閉門思過才對。

  這樣的他竟然加入增援部隊,連貝爾納馮也未曾聽聞此事。

  克勞斯厚著臉皮笑了:

  「托你的福,這處分前不久已經解除了。再怎麼說,這是國家的大事,在這人手嚴重不足的時期,我就被叫來幫忙了。我在主力部隊會合之前先來跟各位打聲招呼,主力部隊應該也會馬上抵達了。」

  看到克勞斯溫和的微笑,諸侯一定感受到猛虎般的威猛。

  齊聚在此的人原本就是軍閥貴族,面對擔任軍務卿的桑克瑞得家,無論如何都不能不承認其威勢。雖說克勞斯還年輕,但他在領地的祖父還健在,最重要的是,「像這樣」任命他為增援部隊的軍官,也可看出他已恢復職權。

  「克勞斯,你成了增援部隊的指揮官啦?嚇了我一跳,先慶祝你歸隊吧!」

  對於這個出現在滿是敵人的現場的自己人,貝爾納馮微笑以對。

  但克勞斯卻苦笑著聳聳肩:

  「不,其實我只是負責輔佐,總指揮宮由別人擔任。雖然他本來是表示要把實質指揮權交給我……」

  「啊!那麼總指揮官果然是阿戈爾卿嗎?」

  在塔多姆間諜的阻撓下,他們有時收得到居間聯絡用的信件,有時又收不到。依照送達的信件所寫的內容,貝爾納馮曾聽說增援部隊預定以阿戈爾為中心。

  只是,克勞斯聽見他這麼問,卻搖了搖頭。

  「不,雖然預定是阿戈爾卿,但有個意想不到的人卻說『無論如何我都想上陣』。我們與阿戈爾卿協商的結果,認為雖然有危險,但會有絕大的效果……你一定也會感到驚訝。」

  克勞斯苦笑著如此說後,就環視周圍的武將:

  「話說回來,看來——各位大人對貝爾納馮卿極為不滿哪?他身為軍務審議宮,是等同於輔佐軍務卿的職務。雖然目前碰巧沒有軍務卿,但他的地位是得到三卿和陛下所保證的。」

  克勞斯還是一臉溫和的表情,只是他的內心絕沒有在跟對方微笑。與他長期交往的貝爾納馮深深明白這一點。

  一位軍官開口說:

  「克勞斯卿,請容我稟報。貝爾納馮具有優秀的將官素質,但他畢竟還相當年輕,魯莽行事只會自亂陣腳。如果只是指揮小型部隊也就算了,若他要插手大部隊的用兵,應該會招致很不好的結果。」

  「話說回來,推舉貝爾納馮卿的克勞斯卿也只不過是主力部隊的『輔佐職』——那總指揮官是誰呢?既然不是阿戈爾卿、又不是拉希安卿,難道是威士托卿或菲立歐大人,或者是……」

  「沒錯。他應該馬上就要到了。那麼,大家一起去迎接吧!」

  克勞斯率先走出帳篷。

  「請等一下!我們連來者是誰都不知道。因為聯絡途徑沒有完全發揮功能,使得這種事到現在還沒有傳達給我們,而在這種奇怪狀況下,要我們出去迎接——」

  奧格列這麼一說,克勞斯就微笑著回頭說:

  「剛剛我在帳篷外也聽到了——關於怎麼處理貝爾納馮卿,要看三卿和『陛下』的指示,對吧?」

  所有人一起張大了嘴。

  就連貝爾納馮也懷疑起好友的話,瞪大了獨眼。

  「說到要我們一同迎接的人,應該就只有一位——雖然在旅途上為了警戒暗殺者,所以加以保密,但既然他已經抵達此處,那不管在哪裡都一樣有危險。對於遲一步才跟前線聯繫,我先在此道歉。」

  「等、等一下,克勞斯,那也就是說——」

  一輛馬車駛至帳篷旁,而一行人慌慌張張地來到帳篷外。

  來訪的馬車周邊有騎馬隊嚴密地守備,其部隊旗印是「近衛騎士團」。

  他們跟王宮騎士團不同,除非是為了保護「王室中人」,不然不會遠征。

  在薄暮中,高舉提燈的士兵恭敬地跪下。

  馬車的車門開啟。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頭淺紅色頭髮的溫和青年探出臉來。

  「哎呀?你們正在開軍事會議吧?其實不必特地出來迎接我啊!」

  這位青年以天真無邪的聲音說道,纖細的身子慢慢站上地面。

  他臉上浮現的微笑並非用來討好他人,也並未給人威迫的印象,而是極其自然的、包容他人的笑容。

  「陛——陛下……?」

  現任阿爾謝夫「國王」布拉多。阿爾謝夫,就出現在眾人眼前。

  諸侯皆啞口無言。

  貝爾納馮不禁繃緊了臉,身旁的克勞斯則是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般笑了起來。

  *

  這一天的深夜——

  在召開過會合的軍事會議後,貝爾納馮等人就到布拉多的帳篷裡集合。

  結果,國王親自出面調停,讓諸侯也無法違逆,貝爾納馮的指揮權在此終於得以確立,奧格列等人也納入了他的麾下。

  對貝爾納馮來說,這樣正如他所願。

  在吊燈下,那位解救貝爾納馮的青年靦腆地笑了:

  「我來到這裡,讓大家那麼意外嗎——」

  不知是不是錯覺,才剛在簡易儀式下即位的布拉多比以前更有朝氣了。

  他被人視為一個身體虛弱、連騎馬都辦不到、興趣是編織的奇怪王族。

  這樣的他來到戰場,讓貝爾納馮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老實說,我非常驚訝。」

  貝爾納馮當著布拉多的面坦率地承認此事。

  克勞斯和辛貝爾也在他身旁。

  「國王陛下竟然親自上前線……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是菲立歐大人還有可能這麼做,但布拉多大人您為什麼要做這麼危險的事呢?您應該也知道這很危險……」

  克勞斯壓低了聲音回答如此問道的貝爾納馮。

  「貝爾,你應該已經知道原因了吧!你和我對於地方的影響力畢竟還是不夠。」

  貝爾納馮無言以對。確實,奧格列等人乖乖地退讓,唯一的原因就是布拉多出現在眼前。「國王」的存在,就是具有如此的份量。

  「此外還有好幾個理由。若是國王親自上前線,便可以提高上氣。還有,如果國王在現場,接下來要出兵的諸侯們,也會為了滿足虛榮心而準備更多的士兵並認真作戰——這樣的效果是不容忽視的。還有,雖然說前線很危險……」

  「不過王都其實也不是那麼安全之處。」

  布拉多接著克勞斯的話說道:

  「貝爾納馮卿,正如你所知,對方陣營裡有在寶座上殺了雷吉克皇兄的暗殺者。城裡乍看之下很安全,但因為警備者會認為『刺客怎麼可能來到這裡』而大意,因此死角出乎意外地多。實際上也有好幾次遭人潛入了——反正既然都有危險,到哪裡都是一樣的。」

  貝爾納馮非常驚訝地回道:

  「不一樣。若敵人接近,在這裡更容易被當作攻擊目標。例如塔多姆國王,就是因為知道上前線會被我們狙擊,才穩穩地固守在首都啊!克勞斯你也真是的,為什麼做出這種魯莽……」

  「貝爾,拜託你不要這樣說。我也是努力地阻止過了。」

  克勞斯接著開始解釋。

  「提高士氣、讓諸侯聽命,這些因素確實很重要,但若讓陛下置身於危險中那就不妙了,因此拉希安卿和阿戈爾卿也曾加以阻止。只是——布拉多大人出乎意料地『頑固』——」

  以臣子的身份說這句話其實很無禮,但布拉多本人聽了卻很開心似的笑了。

  「是嗎?要說頑固,菲立歐比我還頑固呢——但是,菲立歐光是忙神殿的事就很辛苦了,這邊的情況至少要由我們做些什麼,不然再增加他的負擔就說不過去了。」

  布拉多如此回答,眼神溫柔得有如女性。他乍看之下靠不住,但相反地——他的面容卻又讓人感受到內心的堅強。

  「還有,因為內亂以來,我太過依賴菲立歐了。如今,雖然我沒有考慮過兄長威嚴之類的事……但多少也想幫他一點忙。」

  聽到這番話,令貝爾納馮感到相當意外。

  布拉多看起來雖然是個相當柔弱的青年,但他的決心相當堅定。

  以貝爾納馮所知道的,內亂前的布拉多應該是更為懦弱的青年。

  (布拉多大人他——變了哪!)

  他坦率地如此感覺,他一直認為布拉多和菲立歐是不太親近的兄弟,而事實也應該是如此。

  但經過先前的內亂後,兩人之間或許已經產生了兄弟般的羈絆,而此事也讓布拉多的心更加堅強了。

  菲立歐擁立皇兄布拉多為王,而布拉多則信賴弟弟菲立歐。而他們跟雷吉克、或是遭來訪者所殺的皇太子維恩之間,肯定再怎麼樣都無法進展到這種關係。

  「還有,貝爾納馮卿,我也幫上了你的忙吧?雖然我是這樣懦弱的男人,但起碼擁有國王的頭銜,諸侯無法無視於我的指示。」

  聽到布拉多的話,貝爾納馮只能點點頭。確實,換作其他任何一個人來,應該也很難鞏固貝爾納馮的指揮權。

  方才布拉多在頑固的諸侯面前,將貝爾納馮置於自己的指揮之下,成了國王直屬的部隊。當然,布拉多僅是形式上的指揮官,但克勞斯和貝爾納馮就可以在實質上自由地調度國王名下幾乎所有的部隊。

  這對貝爾納馮來說,是最值得感恩的處理方式。

  「——確實,多虧陛下幫了我大忙。關於此事,我感激不盡。」

  這是他毫無虛偽的真心話,但是聽到他這番感謝的話,布拉多卻傷腦筋般地歪著頭:

  「該道謝的是我呢!因為你為了這個國家率兵拚命作戰。我也想在前線幫忙,可是……」

  「這就要請您保重自己了。國王陛下萬一有個什麼意外,我們身為臣子可就悔恨莫及了。」

  聽見布拉多的話,克勞斯如此回應。布拉多此話應該也並非出自真心。他那無法騎馬的身子應該也無法指揮戰鬥,只是身為「國王」的布拉多,光是身在此處,就能有非常大的效果了。

  『我可以就這樣隨心所欲地動用軍隊嗎——』

  貝爾納馮思索若。

  還有克勞斯在,若是跟他合作調度三萬名士兵,應該就可以阻止塔多姆的侵略了。

  但為了這個緣故,一定要想辦法對付那難纏的「玄鳥」。

  「主力部隊到來雖然很令人感謝……但這樣一來,那些玄鳥就更加棘手了。」

  聽見貝爾納馮這麼說,克勞斯和布拉多都是臉色一沉。

  「貝爾,有關玄鳥……其實在神殿也出現了奇妙的動態。」

  「奇妙的動態?菲立歐大人和神殿騎士團打起來了嗎?」

  克勞斯搖搖頭說:

  「這件事還請你保密。其實——大約在五天前,從御柱出現許多奇妙的士兵襲擊神殿。」

  貝爾納馮在表示驚訝前就先感到狐疑:

  「從御柱……?克勞斯,這怎麼回事?」

  「這只是傳聞,所以詳細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從菲立歐大人的信來看,出現的是拉多羅亞的士兵,而且也因此事件令御柱今後不能再生產輝石了……」

  聽到這點,連貝爾納馮也瞪大了眼。一旁的辛貝爾同時屏住呼吸,一瞬的寂靜降臨當場。

  停止生產輝石,這種事簡直是前所未聞。

  「神殿方面,在神殿騎上與王宮騎士匆忙間形成共同戰線後,總算將敵人擊退。但是在這場混亂中,潛入神殿的拉多羅亞間諜綁架了夏吉爾人的高司教。然後——」

  克勞斯憂慮地壓低了聲音續道:

  「那個『拉多羅亞』間諜似乎騎著玄鳥。」

  聽見這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實,讓貝爾納馮瞇起了眼。

  殺了阿爾謝夫的軍務卿等人、在王都襲擊菲立歐、殺了沒能掌握政府的雷吉克的塔多姆暗殺者——那個女子應該也會使用玄鳥。

  「喂,那傢伙該不會是——」

  「正如你所推測的,這個名為西茲亞的女子,似乎是在拉多羅亞的命令下監視塔多姆的雙面間諜。拉多羅亞打算激化塔多姆和阿爾謝夫之間的戰爭,再趁隙偷襲塔多姆。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在此完全防衛國境,也會讓拉多羅亞傷腦筋的。前幾天出現的玄鳥,正是拉多羅亞人藏身幕後在支援塔多姆。」

  聽見克勞斯的話,貝爾納馮嘖了一聲。

  他雖然幾乎完全不瞭解這個名為拉多羅亞的國家,但他們正在遙遠的西方幫倒忙。

  「此外,貝爾納馮卿,神殿裡還發生了許多事情。」

  布拉鄉親自開了口,接著貝爾納馮就掌握了這幾天來的情勢變化。

  因為神殿所發生的異常變化,令輝石停止生產。高司教遭西茲亞誘拐。吉拉哈從佛爾南神殿收手。還有烏路可司祭的病況惡化,讓菲立歐非常灰心——

  在貝爾納馮得知五天前於神殿發生的所有事情後,深深地歎了口氣。

  布拉多眼神遊移:

  「我之所以會勉強出來,也是因為這些事。我不想再給現在的菲立歐增加負擔了。還有,這些事都還是機密,請不要告訴其他人。」

  貝爾納馮點點頭。就算總有一天會被發覺,但也不是能在這個時間點隨便傳開來的事。

  貝爾納馮也見過菲立歐與烏路可相處融洽的樣子。他記得她喪失記憶是在塔多姆展開侵略前的事,而她在短短期間內狀況更加惡化,不難想像菲立歐有多沮喪。

  貝爾納馮雖然也很在意菲立歐與她的事——但現在要以眼前的塔多姆一事為優先。

  一旁的辛貝爾說道:

  「原來是這樣——我大概有點瞭解那些騎乘玄鳥的傢伙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了。不妨讓塔多姆知道這件事吧?我雖然不認為可以跟他們並肩作戰,但要是告知他們拉多羅亞的威脅逼近,並讓他們瞭解他們目前的行動也包含在這件事的延長線上,說不定我們還有討論的餘地……」

  「那很難吧——」

  克勞斯很遺憾地回答:

  「由我們來開口無法獲得他們的信任,這是一點。還有支援的玄鳥對他們來說是夥伴,這也是一點。而考慮到塔多姆與拉多羅亞長年的敵對關係,他們更是不可能因為這種事就打消來犯的念頭。」

  貝爾納馮對於克勞斯的意見也有同感。

  之後克勞斯一直凝視著好友貝爾納馮:

  「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想辦法阻止塔多姆侵略,甚至為此還勞煩陛下。陛下是新任國王,想在陛下面前出名的諸侯應該會有很多——也可以期待他們的行動。還有,貝爾,就由你來掌管王都增援軍中的兩萬名士兵。雖然我位居其上,但實質上你是將官,而我則擔任軍師,以此模式調度軍隊。」

  貝爾納馮壓抑住興奮的顫抖,點了點頭:

  「我還在想,何時可以跟你在戰場上一同指揮——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就來了啊!」

  「你真是危險的人呢!如果可能,我無論如何都不想上戰場啊!我還是比較適合作生意。」

  貝爾納馮把克勞斯的話當作自謙之語,笑著聽聽就算了。

  有他加入我方,貝爾納馮就不用再擔心對士兵來說最重要的「補給」了。

  克勞斯絕對不是那種以錦囊妙計或起死回生的計策來讓軍隊勝利的將領,他的特長在於他的可靠性。

  貝爾納馮認為,會招致「不用錦囊妙計就贏不了」的狀況,是二流軍師才會做的事。調整軍備補給站、窺天時、得地利,並在這些基礎上掌握人心——克勞斯在統整這些事的才幹上,正具備了比一般人更高的水準。雖然他外表看起來平庸,但卻是能做到這些事的難得將領。

  對貝爾納馮這種在前線率兵的將領而言,克勞斯是最能安心地將後方交託給他的夥伴。

  布拉多環視眾人:

  「總之,明天就是關鍵時刻了。當然今晚對方也有前來夜襲的可能……我期待你們的表現。」

  貝爾納馮恭敬地低頭接受這直接來自國王的鼓勵,他的個性雖然不會去奉承當權者,但面對這位溫柔的國王時,卻想要盡禮數。布拉多本人雖發牢騷說「自己不適合當國王」,但他也許意外地會是個很好的指導者。

  就在一行人談完、正欲離開帳篷時。

  帳篷外的士兵們突然一陣騷動:

  「喂上讓那匹馬停下來!」

  「有人在馬背上!說不定是刺客!馬上召集士兵——」

  一聽見刺客這字眼,貝爾納馮立刻手握劍柄,飛奔到帳篷外。

  這裡有國王布拉多在,不能讓可疑人物接近。克勞斯和辛貝爾也一起跟隨他行動。

  馬匹深入陣地,突然激烈地嘶鳴——停下了腳步。

  士兵們成群包圍在馬匹周圍,那匹馬看來不像要逃跑,也沒有狂暴的樣子,只是站在那裡。

  火堆照亮了它那如黑暗般漆黑的毛。

  它背上確實載著某人,只是那個人一動也不動。

  頹然趴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小個子的——

  「……女人嗎?」

  某個士兵低語道。貝爾納馮也遠遠地看見了那頭長髮。

  馬兒為了讓人知道它的存在而大聲地嘶鳴,但佇立不動。

  貝爾納馮等人跑到它身邊。

  士兵們舉起長槍和弓箭,慎重地包圍馬兒。如果馬上的是可疑人物,立刻將其逮捕起來是理所當然的處置,但關鍵的對方卻完全不動,根本沒有逮捕的必要。

  即使貝爾納馮和士兵們接近,黑馬也沒有絲毫畏懼的樣子。它雖是很習慣人的馬,但身上沒有馬鞍和韁繩。在僅戴著馬籠頭的狀態下,它竟然可以不將人震落並載到此處。

  (是遭刺客襲擊的使者嗎——?)

  貝爾納馮如此判斷,讓士兵去確認馬背上的人是生是死。

  克勞斯在距離稍遠處看著,驚訝地皺起眉頭。

  「等一下,我在哪裡見過這位……」

  克勞斯跑上前去,舉起提燈照亮了對方的臉。

  就算這樣,他還是想不起來,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後——立刻睜大了細眼,指示士兵們將她抬進帳篷裡。

  「克勞斯,怎麼回事?是你認識的人嗎?從她的衣飾看起來,好像是間諜——」

  「……貝爾,這位恐怕是巴羅薩卿的千金。」

  「什麼?」

  貝爾納馮被克勞斯的話嚇了一跳,不禁反問道。

  「以前我在舞會或狩獵的席上見過好幾次,她每次去狩獵總是比男性貴族獵到更多獵物,因此我對這匹黑馬也有印象。亞涅斯特家是屬於軍閥的家世,領地也離我家很近——但為什麼這位小姐會變成這種樣子……」

  這次輪到貝爾納馮想起一件事:

  「不——巴羅薩卿的千金似乎是擔任對塔多姆特工部隊的指揮宮,現在她變成這種狀況,也就是說——」

  「她嗎……?總之快點進行治療!她好像中了毒,趕快準備解毒藥!」

  克勞斯對周圍的士兵叫道。

  眾人用擔架把少女抬走,載她過來的黑馬開始追在她身後。那姿態就像慇勤的隨從,反倒不太像是一匹馬。

  貝爾納馮看了它那英勇的樣子,對身旁的士兵說:

  「喂!不好意思,給這傢伙準備飼料跟水,它看起來不是匹普通的馬。」

  這匹馬特地判斷敵我,然後將她載到此處——貝爾納馮是這麼想的。他不認為這是單純的偶然,而且他在馬兒的眼眸裡看見一種無法讓人認為是偶然、不可思議的溫柔。

  貝爾納馮將視線轉到擔架上。

  (但是——要說她是巴羅薩卿的千金啊——)

  他也聽巴羅薩本人提過他的千金,但從她的黑色裝束看來,很有可能不只是指揮,而根本就「實際」參與活動。如果是男人也就算了,身為女流之輩上戰場還是非常罕見的。

  在帳篷前聽著他們對話的布拉多,以對他來說相當大聲的音量說道:

  「把那位小姐送到我的帳篷來。裡面很寬闊,警戒也很森嚴。」

  「不,那裡可是——」

  國王的帳篷——克勞斯擔心那是否會太失禮數。

  布拉多毫不介意,將士兵們招入帳篷。

  「其他人要準備明天的出擊,而且也不能把這種身份的女性交給士兵們吧!她是抗戰有功的巴羅薩卿家千金,這可不能怠慢。」

  熟知布拉多個性的人都不會懷疑,布拉多這番話是出於純粹的善意。

  「可是……陛下,恕我失禮,就怕別人說長道短……」

  克勞斯的太過擔心,讓貝爾納馮聽了覺得可笑,儘管事態如此,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有醫護兵在,沒什麼好擔心的。還有陛下也說了,陛下周圍確實是警備最森嚴的地方。你就接受他的好意吧!陛下,恕我失禮……」

  布拉多用力地點點頭,於是擔架就搬進了他的帳篷。

  「貝爾,連你都說這種話……!陛下也有他的立場……」

  面對克勞斯的逼問,貝爾納馮苦笑著說:

  「克勞斯,有什麼關係呢?這不是很像陛下的作風嗎?我很尊敬他的溫柔,雖說他成了國王,但我也不希望他失去這份溫柔。而臣子否定這一點,也很可笑。」

  這是貝爾納馮率直的想法。

  照顧受傷的人雖然不是國王該做的事,但布拉多也不能指揮士兵。這樣的他如果「想做些什麼事」,那貝爾納馮想在可能的範圍內好好珍惜這份溫柔。

  貝爾納馮長年懷才不遇,因此很清楚那種「無事可做」的寂寞。會將她交給布拉多,一方面也是出於這種想法。

  不過從旁人看來,沒有什麼比這對國王更不敬了。

  克勞斯感到困擾般沮喪地說:

  「……我也因為經營生意的關係,在貴族中被批評為『沒有常識』,但你跟陛下……也相當缺乏常識呢!」

  「菲立歐大人也是啊!一定是因為這樣,我們才會合得來。」

  「連我也包含在內嗎?」

  克勞斯雖然露骨地表示出厭惡,貝爾納馮卻只是笑了笑:

  「就是這樣。就讓我們這些怪人好好相處吧!來,明天就要出擊了,今晚就好好睡一覺吧!看這個樣子,這位小姐就算恢復,也會睡上一陣子的。」

  貝爾納馮拍了拍為了多餘的事苦惱的克勞斯肩膀,快步走回自己的帳篷。

  他雖然擔心巴羅薩卿的女兒,但當下必須把從明天起的阿爾謝夫防衛戰擺在第一優先。

  貝爾納馮躺上小型簡易睡床,將心境切換到出擊狀態。

  *

  「他們」在這一天早上,出現在距離耶夫裡德城堡稍遠的小城鎮。

  騎兵們穿越了街道後,就先封鎖道路。

  被叫去的城鎮代表,見到的不是阿爾謝夫、而是塔多姆的軍官。

  「我們要將這個城鎮納入補給線。農作物和水都要免費交出來,抵抗的人將會受處罰。」

  聽見軍官以強硬口吻所說的這些話,沒有任何戰力的鎮長也只能茫然地遵守。

  在很短的時間內,這個城鎮就馬上遭越過國境而出現的塔多姆部隊鎮壓。

  雖然幾乎沒有人抵抗,但一部分血氣方剛的人對塔多姆的掠奪有意見——現在,他們在城鎮中央成了不會說話的屍體。

  從那劈開的屍體所溢出的血,將廣場的石砌地板染黑了。

  對於屍體所發出的血腥味——

  來訪者少女依莉絲·耶裡妮斯只是默默地皺著眉頭。

  她從閣樓小窗俯視的城鎮,陷入一片慘狀。

  塔多姆的士兵持續毫無秩序地襲擊民家,態意掠奪。

  雖說如此,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即將來襲,已經先行逃離。特別是年輕女子幾乎都已經強制要她們離開,現在一個也不剩。

  特意留下來的是有骨氣的人、不知道害怕是何物的糊塗蛋、及無法動彈的老人——還有無法拋棄這些人、極少數的老好人,但這些人的人數也絕對不多。

  以旅人的身份來到此處的依莉絲等人,並不屬於其中任何一類。

  對她而言,此處的騷動畢竟是別人的事。

  塔多姆士兵擅自從還未收成的田地裡拿取農作物,從民家或商家奪取任何有一點價值的東西,洩憤般地破壞建築物或傢俱,目中無人地在城鎮裡大搖大擺。

  依莉絲藏身在閣樓,從監視用的窗戶以嫌惡的眼神凝視著這些人。

  一旁的安朱心有不甘地說:

  「那些傢伙——真是太過分了。」

  「……這就是戰爭吧?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依莉絲強裝平靜,非常冷淡地說。

  安朱閉口不語。

  「勝者得到一切,敗者失去所有——這是合理且易懂的現實呀!」

  同樣潛伏在閣樓的間諜青年聽了依莉絲的話,高聲笑了起來:

  「我很有同感。我跟你這位來訪者小姐還真合得來呢!」

  這個名叫曉的青年,就在今天早上來接住在旅館裡的依莉絲等人。

  因為旅館會成為被掠奪的現場,所以先讓他們移動到屋簷下的秘密房間,現在他們正從那裡眺望城鎮的狀態。

  「不過,加爾拜卿對軍律還是相當嚴格哪!雖說是掠奪,但這種程度還算很可愛了。他們對殺掉無法抵抗的人並不是很感興趣,現在也沒有對他們加以拷問,這算相當紳士了。還是說他們要等習慣以後,才會做出更殘酷的行為呢?」

  依莉絲在他的話裡聽出遺憾的味道,對這個青年又更加厭惡。

  「看起來你倒是很感興趣呢!結果,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戰況,因為你們而讓塔多姆佔了上風——才會造成這樣的結果吧?」

  依莉絲指著窗外的光景。

  曉噗嗤一聲笑了:

  「也許吧!我們把四散各處的夥伴集合起來,好不容易聚集了六隻玄鳥。如果這樣還輸,塔多姆這國家對拉多羅亞來說,根本不值一哂。」

  「是嗎?不過你們的玄鳥就算在局限範圍內的戰鬥很活躍,當戰場很寬廣時,價值也就減半了,不是嗎?」

  曉閉上了眼鏡下的一隻眼。

  「小姐,別說這種討人厭的話。不過我承認,我們的人數確實很少,所以為了扭轉極端的戰力差距,就需要我們這種人『暗殺』、『策劃』的技能。對了,那可是大姐的得意技能。」

  暗殺者西茲亞——

  依莉絲很清楚她的本事,也覺得如果是她,甚至可以成功暗殺身為來訪者的自己。

  她並不在這裡。據曉所言,她正在幫助塔多姆軍,會暫時以玄鳥襲擊阿爾謝夫士兵。

  「對了——麗莎琳娜真的會來這裡嗎?」

  依莉絲這麼一問,曉就淡淡地笑了:

  「這個嘛!她的事我怎麼知道,要看她自己吧!」

  「依莉絲,你還對麗莎琳娜的事——」

  安朱嘮叨地責備依莉絲的執著之心。

  依莉絲瞪了他一眼。雖然穆司卡不在這裡,但她有種錯覺,安朱簡直就是穆司卡的替身。

  「你閉嘴,不要管麗莎琳娜和我的事。」

  「不可以這樣。麗莎琳娜就交給菲立歐王子就好了……我擔心的是你。殺了麗莎琳娜以後,你真的能滿足嗎?不是吧?」

  「只要殺了她,我就滿足了,就算不是……等我達到目的再來考慮。」

  依莉絲對這已經不知重複幾次的爭論感到厭煩,便將視線從安朱身上移開。

  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無法正視安朱的雙眼。

  她轉開視線,看見盤腿坐著的南瓜頭正不停轉動他的頭。

  「……邦布金,你是什麼意思?」

  「咦?吾人什麼都沒說喔!還是你聽見了上天的聲音呢?」

  聽到這戲謔的聲音,依莉絲嘖了一聲。凡尼斯和卡多爾不知道是不是怕她會遷怒,什麼話都沒說。

  曉托著下巴,眼裡有著危險的光芒。

  「哎呀!別那麼焦急嘛,既然國境處於這樣的狀態,菲立歐王子總有一天會來的。至於到時那個女孩會不會一起來,我可不負責任。不過,要是你殺不了那個女孩,就不打算去拉多羅亞了嗎?」

  聽到這疑問,依莉絲一瞬間迷惑了:

  「……我是因為可以殺了她,所以才加入你們這一邊。關於這件事,我不會受你們的束縛。」

  依莉絲沒有回答去或不去,就這樣曖昧地混過去。這也是為了不讓選項減少的交涉方式,但曉似乎看穿了這一點,不屑地笑了。

  不久——遠處傳來馬蹄轟隆聲與大批士兵發出的吶喊聲。

  阿爾謝夫的主力部隊似乎終於向此處移動了。

  曉立刻站起身來:

  「噢——來了嗎?你們應該是第一次看見大規模野戰吧?在屋頂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喔!」

  因為阿爾謝夫北部原本就很接近榭卜拉茲山地,所以有許多丘陵地形。這家旅館也位於可以俯視平原的高處,屋簷比鄰居高,而且因為距離較遠,理所當然地可以將戰場盡收眼底。

  依莉絲等人照著曉的建議,從閣樓來到屋頂上。

  致力於掠奪的敵人部隊,也因發覺阿爾謝夫軍接近,開始急速地整頓陣容。而另一邊,可以看到沒有參加掠奪、正在伺機而動的塔多姆主力部隊,已經做好迎擊阿爾謝夫軍的準備。

  聚集而來的士兵,兩軍加起來約有五萬名——阿爾謝夫是緊急募集而成的主力部隊,而塔多姆方面則在耶夫裡德城堡等地分別留有其他兵力,但乍看之下,雙方的兵力不相上下。

  阿爾謝夫軍以下人左右分為一個隊伍,各個隊伍像攜手合作般形成一體行動。他們那有如魚群般有條不紊的行動中帶著一股美感。

  而迎擊的塔多姆軍雖然也聚集成一群,但隊形卻有點扭曲。

  不久,在依莉絲等人的注視下,兩軍展開激烈衝突。

  因為距離太過遙遠,以致於無法看清每個士兵的動作,不過卻可以清楚地掌握整體的動向。

  兩軍宛如不定形的生物想要互相吞食的蠕動模樣,在交手時退下又向前推進,持續著糾纏又敞開的隊形變化。

  而在接觸面上一定會出現死傷的人。

  阿爾謝夫的動向有著令人瞠目結舌之處。

  特別是在其前鋒附近,有位將領非常明確地判斷狀況。從上俯視更可以看出,如果快受到塔多姆兵包圍,就指揮軍隊快速退下,若是發現對手的弱點,又會快速突擊,看得出他是臨機應變地在推演隊形的變化。

  很難想像他可以從地上正確地掌握狀況。只能想成他是憑將領的直覺行動,如果是這樣,他就是個經驗相當豐富的將領。

  「……嗯,吾人雖然不懂用兵之事,但也看得出此人真是厲害。」

  坐在一旁的邦布金興味深長地說。

  確實,若光從指揮的動作來看,阿爾謝夫比起塔多姆更為優秀。

  安朱放心地吐了口氣:

  「——指揮的是貝爾納馮卿。雖然是攻擊,但他非常慎重——真是了不起!」

  「你看得見嗎!?」

  依莉絲很驚訝。安朱的視力似乎極端優異。

  「看得見呀。雖然不至於連表情都看清楚……但是黑髮、戴著眼罩,還穿著貴族服飾,應該是他沒錯。」

  凡尼斯在依莉絲身邊小聲地說:

  「小姐,那是因為他已經習慣看遠處的東西了。小姐你沒有受過視力強化,是無法像他那樣的。我也看不見。」

  「就算這樣,我雙眼的視力應該也有2。5……?」

  而安朱擁有在那之上的視力。邦布金雖然沒說什麼,但不用問他,也知道他應該看得見。他所戴的南瓜頭套中裝有可以捕捉遠距離景物的儀器。

  只是,在依莉絲等人的世界中——並沒有人能在自然的狀態下不依賴機械、強化或是單純提高視力的手術就可以看到這麼遠的事物。

  「……你的視力算是很普通的嗎?」

  依莉絲這麼一問,安朱就歪著頭說:

  「我在村子裡應該是最好的……但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對了,依莉絲,你來看看。」

  安朱指著眼下的光景:

  「塔多姆開始被逼退了,如果是這樣,阿爾謝夫就——」

  「不,沒有那麼簡單就分出勝負。」

  曉仰望天空。

  依莉絲也立刻望向同一個方向。

  有五隻巨鳥飛翔在天空——它們來自於北邊。

  雖然它們還在相當高的高度,但目標相當明確。

  「看吧——開始啦!」

  曉開心地拍著手,眼前玄鳥開始急速下降。

  看得出來眼下的隊形亂了,士兵們像騷動似的不規則行動,徹底亂了陣腳。

  遭狙擊的士兵似乎畏懼著無法抵抗、來自天空的攻擊。

  依莉絲也看見他們一起舉槍向上,弓箭兵也同時將弓箭朝上,但為了防備玄鳥,士兵的行動逐漸遲鈍下來。

  而且——

  側面有塔多姆部隊殺到。

  逼著阿爾謝夫的士兵們非得同時注意來自上方與橫向的狀況,也就陷入了更徹底的混亂中。

  「啊……糟了!」

  眼看形勢立刻就要崩潰,安朱在一旁發出了呻吟。

  從天而降的玄鳥無視於槍兵和弓箭兵,開始狙擊騎兵。

  歷經訓練的馬也心生畏懼,令隊形在一瞬間就瓦解了。有好幾個士兵遭巨鳥的嘴銜起,有更多的士兵則成了爪下的食物,一股對這巨大生物的畏懼擴散到全軍。

  而隊形一旦潰散,就顯現出弱點,產生讓敵人趁虛而入的空隙。塔多姆的將官也不可能會笨到放過這個大好良機。

  曉抖著肩膀笑了起來:

  「唉呀!他們太在意玄鳥干擾了。只不過五隻,如果他們不管被襲擊的士兵,只專心對付地上部隊,應該還能鬥個不相上下——這樣下去臨陣磨槍也沒用了吧!」

  曉嘲笑著阿爾謝夫士兵,安朱則是惡狠狠地瞪著他。

  陣勢崩潰,士兵不住地敗走,雖然有一部分的人在支撐當場,但阿爾謝夫軍已呈現出撤退戰的局勢。

  每當玄鳥一次次下降,那附近的士兵就會陷入一陣混亂;失去控制的軍隊已經無法發揮應有的功能。

  而一想到現在正量產著「死亡」的事實,依莉絲的眼神就飄匆不定。

  她並沒有纖細到會對他人的死感到感傷,而且不認識的人就算死得再多,她也不會心痛。

  ——原本應該是如此。

  「可惡!竟然從空中襲擊……大家要平安無事啊——!」

  一旁的安朱很罕見地表露出情感。在內亂時曾加入軍隊的他,也許有朋友正在士兵之中。

  從遠處看來,這戰局是太過「乾脆」的光景。

  數以萬計看不見臉孔的人分成兩邊互相砍殺,一方逐漸得勢、獲得勝利——如此而已。

  然而在那之中,失去了好幾百、或許高達上千的人命,這些性命都是絕對無法復生的。

  死亡的士兵,應該也有家人在等他回去。

  也許有像安朱一樣有前途的年輕人。

  而存活下來的人,只能毫無異議地接受他們的死亡。

  依莉絲強忍住胃部那毫無理由、一陣作嘔的翻湧,並別過視線。

  「……依莉絲?」

  安朱才看見就有所反應,但依莉絲絕不會表現出自己軟弱的一面。

  「既然結束了,就不必再看下去。只要阿爾謝夫狀況不利,麗莎琳娜總有一天會出現的。」

  她故意以冷酷的聲調丟下這句話後,就先回到閣樓去了。

  其他人也趁機跟在她身後。

  曉促狹地笑著說:

  「……如果你們想去觀賞戰場上的屍體,我可以帶你們去哦?」

  「不用了,我沒有那麼糟糕的興趣。」

  依莉絲冷淡地回應後,下意識地當場抱住了膝蓋。

  ——雖然她表現得很堅強,但其實有點畏怯剛剛所看到的光景。

  那情感雖然細微到連她自己也沒有發現——但她畢竟不曾親身體驗過大規模的戰爭。雖然知道小規模的戰鬥和小範圍的攻防,但不瞭解一般人以這種野蠻戰法所進行的「戰爭」。

  在依莉絲世界的戰爭更聰明一點。使用槍械、飛射武器或是毒氣類、光是接觸就可以斬殺敵人的特殊刀刃,兵器的成熟度也相當高,死者只經歷一瞬間的痛苦就結束了。若是在昇華中,雙方的感情甚至會消失,就算留下記憶,也只是像看電影般若無其事地接受他人的死亡。

  不過,這個世界的戰爭卻並非如此。

  他們接受上級的命令,與互不相識的人短兵相交直接互砍。人的身體被刀刃劈中,會破皮骨折,除了有即時致死的傷勢外,還會發生長期因傷而受苦的情況。或者是人還活著,卻遭馬匹或人踐踏。

  依莉絲就連想像那種慘狀也不願意,突然摀住了嘴。

  曉並沒把依莉絲的反應放在心上,轉開了視線:

  「這位南瓜怎麼樣?你要去看嗎?」

  「吾人是依莉絲的守護者,很抱歉。況且——吾雖喜歡以高超技術搏鬥的個人戰,但對於那種集團式、不解風情的戰鬥並不是特別有興趣。」

  邦布金以一貫的語調說道。依莉絲則在無意中對此鬆了口氣。

  曉獨自又從閣樓走上屋頂:

  「那我要去幫忙聯絡一下。你們在這裡等著。這一帶也很危險,明天你們就跟我們一起前往塔多姆的本營。加爾拜那老伯出乎意料地很通情理呢!」

  曉所留下、夾雜著在屋簷上奔跑腳步聲的這些話——聽在依莉絲耳朵裡就像是某人的臨終遺言。

  她不禁想塞住耳朵,那應該是幻聽,但如果是真的,她也沒有勇氣去確認。

  依莉絲眼裡的光芒消失,強裝平靜。

  (我……我不會因為這種事就害怕的……!)

  ——她用面無表情的面具,隱藏住不能讓任何人看見的動搖。

  冷酷、堅強、孤高——做起壞事毫不猶豫。她認為那就是自己「應有的樣子」。

  從以前就是這樣,今後也將如此。不讓任何人揭開她的面具,更沒有自己取下的道理。

  這樣扭曲的「堅強」,是依莉絲從小就學會的處世之道。

  (……要是讓人看不起,一切就完了……)

  依莉絲隱藏自己的心,依舊露出兇惡的眼神並咬緊了嘴唇。

  安朱一直以直率的眼眸看著這樣的依莉絲,她卻故意裝作完全沒有注意到。

  *

  蘇菲雅·亞涅斯特作了個夢。

  在完全黑暗的洞窟深處——她獨自一人,還迷失了方向。

  別說不知出口在哪,連方向都搞不清楚。

  周圍是一片黑暗,她雖然想摸索著山壁前進,但就連山壁也像生物一樣感覺不實在,有時摸得到,有時卻摸不到。

  那是夢中的事物。無論如何都不像是現實。

  『我要快點離開這裡——』

  她必須離開這裡,執行保護阿爾謝夫的工作。她為此而忍受艱辛的訓練,並捨棄女人味、選擇了戰爭的道路。

  她的戰鬥還沒有結束。

  其證據——就是從洞窟的某處,傳來了刀刃互擊的聲響。

  蘇菲雅注意到夥伴們在作戰,於是跑出了這片黑暗。

  立刻就接近聲音來源。

  經過一個轉角後,看見淡淡的光芒——就在轉過去的瞬間,蘇菲雅站定不動。

  血。

  ——整片視野都給染紅了。

  夥伴們的四肢散落各處。

  短劍深深地刺入背後的人、頭蓋被切開、睜著眼斷氣的人、軀體一分為二、只有手還勉強擺動的人——

  「大……家……?」

  蘇菲雅的眼睛失去了焦點。倒在她腳邊的男子仰望她。

  「約翰……?」

  這個男子跟她的年紀較為相近,是個活寶。他全身插滿短劍,口吐鮮血,已然喪命。

  蘇菲雅不住發抖,無法作聲。

  眼前是一片血海與屍橫遍野,死者都是她熟悉的人。跟她一起歡笑過的這些人,與其說是她的部下,更像是家人,蘇菲雅也將他們當作兄長一樣地仰慕。

  她無意識地、搖搖晃晃地往後退。

  有個人支撐住她的肩膀。

  蘇菲雅立刻回過頭去,在她眼前的——是一個男子,一把刀從他的喉頭穿出,同時還吐出大量鮮血。

  「——提歐多!》」

  蘇菲雅以幾乎叫破嗓子的氣勢激烈地大叫。

  ——她不分青紅皂白地抓住眼前的東西。

  「不要!不要啊!快逃……!不要啊啊啊!」

  那是非常高亢的聲音。

  蘇菲雅全身冒冷汗,淚流不止,拚命地緊緊握住手裡的東西。

  有人輕輕地撫摸著如此激烈嗚咽著的蘇菲雅的頭。

  『啊——父親……?』

  蘇菲雅不經意地如此想著。

  她想起了在她還很小的時候——若因為作惡夢而嚇醒,總是有父親安慰。

  蘇菲雅不禁把握在手裡的東西放在臉頰邊摩擦。

  「……沒、沒事了喔!這裡很安全——」

  ——就在她頭上,傳來青年焦急的聲音。

  (不是父親……!)

  「哇啊!」

  剛從睡夢中驚醒的蘇菲雅,想也不想就用力地推了青年一把。

  他輕輕地飛了出去,在稍遠處屁股著地。

  在那之後,蘇菲雅總算注意到自己的模樣。

  不知道何時身上的衣服已經脫去,她穿著極薄的內衣,睡在簡易型的床上,雖然身上蓋著毛毯,但似乎在作惡夢時推開了,所以她的肌膚都裸露了出來。中了毒箭的肩頭雖然包著全新的繃帶,但其他部位幾乎等同裸露。

  蘇菲雅再次高亢地慘叫。

  還跌坐在地上的青年,驚訝地瞪大了眼,只是看著蘇菲雅。

  他那柔順的長髮、細長的瓜子臉,還有柔弱的眼神——

  當然,那對蘇菲雅來說是完全不認識的臉孔。

  「你、你是誰!?把我弄成這樣,是想做……做什麼?」

  她紅著臉把毛毯拉到身邊,先遮住自己的肌膚。

  ——塔多姆的人抓住我了——

  雖然記憶還模糊不清,但她最先想到的就是這個可能。

  聽見蘇菲雅的慘叫,帳篷外立刻傳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

  「布拉多大人!有什麼事……啊!」

  跑過來的士兵們與醒來的蘇菲雅視線相交,並當場僵住。

  還坐在地上的青年對他們溫和地微笑:

  「不要緊,沒事的。她好像作惡夢了。你們先在外面等一下,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等她平靜下來。」

  他的聲調雖然很理性,但蘇菲雅仍沒有解除戒心,她還不清楚對方是誰。

  士兵們聽從指示離開了帳篷,不過可以感覺得出他們就在旁邊待命。

  喚作布拉多的青年慢慢地站起身來:

  「呃……你醒來真是太好了。你的記憶——」

  「……我的衣服呢?」

  蘇菲雅以兇惡的眼神瞪著青年。

  ——我的身體被看見了。

  她一想到此,就有一股怒氣衝上腦門。竟然趁女生睡著時脫掉人家的衣服,真是不可原諒。

  青年「喔!」了一聲點了點頭,走向帳篷一角。

  蘇菲雅的黑色衣物就整整齊齊地疊在那裡。

  「來,這個——」

  「不要靠近我!從那裡把衣服丟過來啦!」

  蘇菲雅一邊以毛毯遮住身子,一邊叫道。

  青年好像這才終於發現蘇菲雅為什麼生氣。

  他一臉抱歉地轉開視線,並老實地將衣服丟了過去。

  蘇菲雅一邊以毛毯遮住身子,一邊攤開接到的衣服。

  「……對不起,因為你流了好多汗,我想總不能讓你受涼,所以就先脫下來。還有,衣服破了好幾個洞,我稍微縫補了一下呢!」

  青年毫不做作地微笑著如此說。

  蘇菲雅一邊感到不解,一邊檢查接過來的衣服。的確,破損及傷口的地方現在已經漂亮地縫補好了。

  「……是你縫的?」

  「針線活是我的拿手項目。」

  青年無邪而開心地這麼說道——而看著這副表情的蘇菲雅則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感謝才好。不論如何,這些針線活看不出是出自男子之手,技術恐怕比身為女人的蘇菲雅更高明。

  「……我、我要穿衣服!你轉向那邊。」

  「啊!嗯。對不起——」

  青年似乎有著坦率的氣質。他迅速地向後轉,背對蘇菲雅。雖然也可說是疏於警戒,蘇菲雅一邊注意他的舉動,一邊快速地把手穿進袖子。

  她邊穿衣服,邊問青年:

  「……這裡是哪裡?你是塔多姆人嗎?」

  「不,這裡是阿爾謝夫的陣營。你因為中毒而昏了過去,是一匹黑馬載著你到這裡來的。克勞斯卿說你是巴羅薩卿的千金——你能醒來真是太好了。」

  聽見他的回答,蘇菲雅打從心底感到鬆了口氣。

  看來她並末讓敵人逮捕。而說到把她載來此處的黑馬,一定就是夜曲。

  「是嗎,是它啊……真要好好地感謝它。」

  蘇菲雅自言自語般地說著——突然掉下眼淚。

  她打從心底感謝愛馬,以及幫助自己逃脫的部下們。

  全是因為夜曲和那些部下,她才能得救。

  只是——其他人恐怕都被塔多姆的間諜殺了。

  蘇菲雅掩著嘴流淚,又慌張地以袖口擦拭眼角。青年規矩地背對著她,彷彿沒有發覺她正在掉眼淚。

  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夥伴們是為了保護阿爾謝夫才犧牲自己的生命。蘇菲雅瞭解到,自己的任務就是繼承他們的遺志。

  「呃——我還沒向你道謝。謝謝你……」

  蘇菲雅小聲地低語,青年回過頭,眼神有點哀傷:

  「必須道謝的是我。多虧你們,才讓塔多姆的侵略晚了十天。真的——很感謝你們。」

  蘇菲雅沒有回答。

  確實,支撐這十天的是自己和夥伴。更正確地說,是部下們的工作成果。只是現在就結果來看——不但耶夫裡德城堡失守,連父親也生死未卜。

  這個青年剛剛說出了軍閥貴族克勞斯·桑克瑞得的名字。他恐怕是克勞斯屬下的貴族,才會特地照顧蘇菲雅——至少他的臉孔和體格看起來並不像是士兵。

  說到克勞斯·桑克瑞得,她也見過幾次。他是個不太像貴族、姿態很低的男子,也是傾全力在做生意的怪人——從他的舉止就能看出很有才幹。雖然內亂時他加入了雷吉克陣營,但現在似乎來到了國境。

  「——請原諒我的失禮。克勞斯卿在哪裡呢?我身為巴羅薩·亞涅斯特的親人,有必須向他報告的事情。」

  「啊!克勞斯卿馬上就會回來了。方才跟和塔多姆展開的野戰——」

  蘇菲雅嚇了一跳,肩膀一震:

  「結果呢——?」

  「雖然雙方戰力不分上下,但我方先行撤退了。敵人有玄鳥,所以很難對付。」

  蘇菲雅閉口不語。耶夫裡德城堡之所以會失守,似乎也是玄鳥幹的好事。

  玄鳥擁有這種以龐然身軀飛翔在天空的特性,作為敵人實在太難以應付了。如果是一、兩隻也就算了,若數量更多,會讓士兵也心生畏怯,應該連正式戰鬥都做不到。

  正當蘇菲雅不甘心地緊咬著唇時,帳篷外又響起了腳步聲。

  「布拉多大人,聽說巴羅薩卿的千金醒過來了——」

  喘著氣定進帳篷的,正是克勞斯·桑克瑞得。

  聽到他聲音的瞬間,蘇菲雅覺得有點奇怪。

  克勞斯剛才——對這位青年用了敬稱,如果同樣是貴族,應該只會加上「卿」,但如果稱為「大人」——

  「克勞斯卿,辛苦你了。我剛剛才在跟這位小姐談話,在你因出兵而勞累時找你過來真不好意思……」

  「沒這回事。反而是在前線四處奔走的貝爾才更辛苦呢。」

  雖然克勞斯嘴上如此說,但看起來卻是一臉倦容。

  蘇菲雅將克勞斯和這位被稱為布拉多的青年互相比較。

  ——她突然想起來,阿爾謝夫的一位王子前不久才剛即位,他的名字確實是叫做——

  蘇菲雅的臉上立刻失去血色。

  名字相同應該只是巧合。這裡是前線,國王不可能跑到這種地方來,他一定是其他高階貴族的子弟或是……

  「『陛下』!聽說巴羅薩卿的千金醒來了是嗎?」

  一位獨眼軍官以響亮的聲音叫道,並跑進帳篷裡。

  聽到他用的尊稱,更令蘇菲雅繃緊了臉。

  如果一開始有人——例如護衛的士兵,叫一聲「陛下」就好了。「僅僅如此」蘇菲雅就會注意到,但「僅僅如此」的幸運卻沒有降臨在她身上。

  她不禁想詛咒命運之神。

  「……對……」

  「對?」

  青年回過頭,對蘇菲雅微笑。他那溫和而知性的笑臉,仔細一看,確實給人高貴的印象。若是貧窮貴族的教養,是無法表現出「這樣」的。

  「對不起!我太過無禮了!」

  蘇菲雅以高八度的聲音叫道,從簡易睡床上跳下來,當場跪下、低下頭去。

  雖然說她並不知情,但自己被「國王陛下」抱著,而且還把他推開,不但用高傲的口吻對他說話,甚至還讓他做針線活。

  蘇菲雅祈禱著自己還在作夢,紅著臉發起抖來。

  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因果下才變成這種狀態的呢?她完全不清楚,也徹底認為這一定出了什麼差錯。

  「不,你不必這麼在意——」

  這位青年——國王很明顯地露出困惑的樣子。

  兩位將領在一旁苦笑:

  「陛下,難道您一開始沒有表明身份嗎?」

  「她到底說了什麼啊?」

  獨眼軍官和克勞斯接連問道,布拉多歪著頭說:

  「我確實是忘了自報姓名,但她也沒有說什麼失禮的話啊?蘇菲雅,把臉抬起來,你好像有點誤會了。」

  雖然國王要蘇菲雅抬起臉來,她卻沒有臉這麼做:

  「不、不——!我借用您的住所,還說出無禮的話,而且還讓陛下您做針線活——」

  「針線活?」

  獨眼男子抓狂地叫道。克勞斯以細長的雙眼看著布拉多:

  「布拉多大人,難道您——」

  「我只是把破掉的部分稍微修補一下,這樣應該沒關係吧?」

  青年一派悠閒地說道。獨眼軍官在一旁笑了出來,另一方面克勞斯則露出困擾的樣子,靜靜地垂下肩膀。

  「陛下——這就是蘇菲雅大人在意的地方。主君為自己補衣服,對她來說是再丟臉不過的事情了。請您對自己身為國王的立場多少有點自覺——」

  「克勞斯卿,可是我很喜歡針線活呢!還有,很奇怪的,我看到破掉的衣服不補就會渾身不舒服。難得我有可以補衣服的針線和技術,不活用一下不是很無趣嗎?」

  國王陛下一臉平靜地說著,身旁的獨眼將領抱著肚子,拚命地忍住笑。

  「貝爾,這有什麼好笑的!你應該要同情蘇菲雅大人才對。蘇菲雅大人,陛下就是這樣的人,請別在意——」

  「是啊!是我擅自做的,你根本不需要道歉。你還是多休息一會兒比較好,雖然已經醒過來,但體力應該還沒有恢復。」

  國王布拉多的聲音溫柔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蘇菲雅甚至覺得:『這真的是當權者的聲音嗎?』至少她對於「國王」所抱持的印象是與此正好相反的。

  聽了布拉多的話,獨眼將領點點頭說:

  「是啊!就像陛下所說的,蘇菲雅大人,您還是多休息一下比較好。至於載您到這裡來的黑馬,我們正妥善予以照顧。」

  「呃——恕我失禮,您是——?」

  獨眼男子眨了眨眼:

  「喔?我也沒有自我介紹嗎?真是失禮了——我是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跟您的父親巴羅薩卿一起守護耶夫裡德城堡。雖然在撤退時,我跟巴羅薩卿失散了……」

  蘇菲雅已經知道父親生死未卜的事了。

  她對貝爾納馮這個名字有印象。他是個年輕貴族,不但是內亂中的英雄,也因立下大功而出人頭地——如今親眼見到渾身散發著英氣的他,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比起這事,那位「一點都不像的」國王給她的印象太過強烈,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對其他事感到驚訝了。

  結果,在報告完遭刺客襲擊的事之後——眾人又繼續讓蘇菲雅休息。

  雖然蘇菲雅本人堅持不肯,但布拉多和其他人還是強迫她回到床上,然後連布拉多都立刻離開,只留下她一個人在帳篷內。

  雖然士兵們就站在外面,保持森嚴的警備,但帳篷裡沒有其他人。

  蘇菲雅也明白,他們一定是出於體貼才留下她一人。

  為了讓她好好休息——還有,在他人無法察覺之下哭泣。

  『……大家——』

  獨自一人的她不用在乎任何人的眼光,用毛毯蓋住了臉,淚流滿面。

  她哀悼已死的部下——也感謝他們救了自己,並祈求其死後得以安息。

  同時,她也很感謝布拉多等人給予自己為失去夥伴而哭泣的時間。

  哭了一會兒後,蘇菲雅又再次沉沉睡去。

  她已經不再作惡夢了。

  這次夢到的是以前的事。

  大家都還活著,生活很歡樂時的夢——

  城堡的士兵們從蘇菲雅小時候就把她當女兒、妹妹般疼愛,在夢裡,她和大家一起玩耍。

  ——再度醒來時,她又哭了。

  只是,這眼淚對她而言,絕不是不愉快的眼淚。

  蘇菲雅擦乾了濡濕的雙眸,她的眼神又恢復了堅強的光芒,然後用雙腳從床邊站了起來。

  她還有事要去做。

  對於去實踐那些事而言,蘇菲雅沒有絲毫猶豫。

  為了死去的夥伴們,也為了救了自己的夥伴們——

  蘇菲雅還不能氣餒。...<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28 AM

【三十八.決戰之刻到來】

  在城鎮附近進行的大規模野戰結束後,已經過了一夜,隔天早上——

  塔多姆的軍隊在耶夫裡德城堡佈陣,為再次戰勝而歡欣鼓舞。

  拜從附近掠奪的農作物所賜,糧食暫時不虞匱乏。阿爾謝夫豐饒大地的恩澤,如今也魅惑了一般的士兵。

  『只要贏了這場戰爭,就可以獲得這塊土地了——』

  這層認知使得士氣更加高昂。沒有人懷疑時勢就站在自己這邊。

  「——運氣之神好像很眷顧我們呢!」

  塔多姆的總指揮官加爾拜·瓦倫伯格心情大好,他理性的眼神帶著溫柔地笑意,臉上更常掛著微笑。

  他慢慢地啜飲烈酒。武將墨菲斯向他致上一禮:

  「是,在接二連三的戰勝下,士兵們也恢復了霸氣。我方雖然也失去近千名士兵,但對手的損害應該比我們更大。只是,靠玄鳥得來的勝利也是不安的因素——」

  「墨菲斯卿,他們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喔!至少『目前』是如此。」

  加爾拜微笑,並在墨菲斯的杯子裡注滿了酒。

  面對主子的體貼,墨菲斯不勝惶恐。他對於因一隻手無法使用而無法敬酒甚感過意不去。因為沒有隨從在場,現在這裡成了加爾拜和墨菲斯兩人可以密談的場所。

  撤退的阿爾謝夫的軍勢,在離這城堡稍遠處佈陣。

  今天要前往追擊呢?還是要往其他方向伸出掠奪之手呢——

  然而,指揮官加爾拜卻決定「休息」。如果要侵略,趁勢驅散對手雖是常理,但他們也有不得不停下來的理由。協助攻陷城堡、也有參加之前野戰的玄鳥似乎很疲勞,西茲亞的手下們也有必要休息,所以他決定今天一整天不要去調動無法攻擊的士兵。

  『這樣好嗎?』的想法盤據在墨菲斯內心,確實,要不是玄鳥和西茲亞等人的力量,他們很有可能會耗費得來不易的兵力。但是,如果為了區區少數的他們,讓全軍的行動受到限制,他就無法理解了。

  墨菲斯也對加爾拜進言這不合道理,但加爾拜反而說:「這對其他士兵來說也是休息。」讓墨菲斯不得不遵從。

  該休息時不休息,如果有個萬一時就使不上力了。身為處於前線的軍官,墨菲斯也相當瞭解這種事。以理想狀況來說,如果能不讓敵人休息、僅讓我方休息當然是很好,但現實往往沒有這麼美好。

  「對了,墨菲斯卿——你的傷勢怎麼樣了?」

  墨菲斯因中了敵人的陷阱而骨折,現在是以石膏固定,並用三角巾吊起來。

  他立刻就察覺到加爾拜這麼問的企圖。

  『如果你需要療養,也可以回國。』——他的問話更意味著如此。

  「沒什麼大礙,馬上就會恢復了。」

  雖然在某些方面,這只不過是在逞強,但實際上,他的傷勢也沒有嚴重到無法留在戰場。

  墨菲斯還有不想回國的理由。

  手臂應該還會花好些日子才會恢復吧——但他判斷,以軍官的身份留下來支持加爾拜,是臣子的義務。

  就算他以骨折為由退出戰場,在已攻陷耶夫裡德城堡的現在,回到國內也會因「榮譽的負傷」而備受讚美。只是對墨菲斯而言,這些名聲並不是那麼有意義。他目前更想全力專注在實現「佔領阿爾謝夫」這個人目標上。

  主人加爾拜的想法應該也是相同的。所以只要加爾拜不退,身為忠實臣子的墨菲斯也不打算輕易退出。

  「加爾拜卿。雖然說一隻手派不上用場,但我還是可以指揮。如果您感到不安,讓我在後方待命也沒關係。請讓我盡微薄之力,在侵略成功到來那天之前——請讓我幫忙。」

  「——原來如此。這麼做確實很像硬派的你。那麼,就暫時讓你幫忙吧!」

  加爾拜微笑著,同時歎了口氣。他是在為墨菲斯的頑固而歡喜,但也感到憂心。

  「我們的兵力雖然已經齊聚,但也很有多貴族身為指揮官,卻還不習慣實際作戰。在昨天的野戰中,也被敵將玩弄,看起來相當危險,還好最後靠玄鳥獲得勝利——墨菲斯卿,我期待你的指揮能力唷!」

  墨菲斯並未參與昨天的戰役,一方面是因為受傷,另一方面也因為才剛攻陷耶夫裡德城堡,所以留在城堡裡休養。

  不過從明天起,他打算再度率領一支部隊上戰場。在札爾克城堡的部屬將領們幾乎都因受傷而撤退的現在,他對於沒有足夠的將官人數也心懷不安。

  加爾拜撫摸著尖細的下顎:

  「就算是這樣。那些玄鳥還真可靠呢!我也明白父親害怕這種東西,但能把他們拉進我們這一邊真是太好了。就算不能永遠依賴他們,但也多虧了他們,我們這次才能佔上風。」

  墨菲斯一臉嚴肅。主子的話是理所當然的。那些暗殺者建功是事實,而且要不是有他們幫忙,戰況也不可能那麼輕易地就扭轉過來。

  不過即使知道這一點,墨菲斯卻又不能不說:

  「不過,加爾拜卿——請您留意那些人。前不久他們不是也帶了一些奇怪的人來嗎?那個戴著『南瓜』的男人,簡直就像個表演雜耍的丑角。」

  那些人就跟西茲亞一樣來路不明,雖然看起來像是西茲亞等人的夥伴,但外表有點「奇特」。

  一個是留著黑色短髮的美少女,至少看起來並不適合戰場。

  另一個是像護衛一樣跟隨著少女的銀髮男子,他態度冷淡、對人愛理不理,另外,少女身旁總是有一位跟她同年紀的少年存在。

  那個少年是最「正常」的。最後一個則戴著「南瓜」頭套。墨菲斯內心感到十分驚訝,心想怪異也要有個限度,但加爾拜卻允許這些人留在他們的陣營。

  墨菲斯對這件事也很擔心。

  「我不喜歡進讒言,總之他們是北方民族——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背叛,懇請您不要太過信任他們……」

  「墨菲斯卿,這些話還是下次再說比較好。他們現在已經到這裡來了。」

  加爾拜說道,表情依舊不變,並將視線轉向帳篷的一角。

  墨菲斯嚇了一跳,縮起身子。置於暗處的屏風後有人的氣息。

  「……你注意到啦?我本來想說你有客人,先不要出聲的。」

  墨菲斯聽過那諂媚般的女子聲音。女子名叫西茲亞,雖然年輕,卻是間諜中的核心人物。

  加爾拜苦笑著迎接她:

  「就算你偷聽我跟墨菲斯卿的談話,也沒有什麼有趣的內容啊!對了,你們都到這裡了,要不要喝一杯?男人自己喝酒實在很苦悶哪!」

  女子對他開玩笑般的話有所反應,迅速而不發出腳步聲地來到他身邊。

  墨菲斯瞪了她一眼,並從席上站了起來。那女子來找加爾拜要談的話應該是機密,自己如果加入談話,就逾越了臣子的分際。

  但加爾拜卻把墨菲斯留了下來:

  「墨菲斯卿,你留在這裡沒關係。西茲亞在昨天的戰役裡幫了我們不少忙,為了今後,你們也可多少結識一下。」

  「不,我——」

  「別這麼說,請留下吧!我只不過是個間諜,不值得墨菲斯大人你這麼介意。」

  墨菲斯以懷疑的眼神看著這個說著柔順言語的女子,雖然他無意把她的話當真,但還是先坐了下來。

  「西茲亞,昨天辛苦你了。你們真是幫了大忙。」

  不論耶夫裡德城堡之戰和昨天的野戰,他們以玄鳥讓阿爾謝夫軍心生畏懼,成了塔多姆軍勝利的契機。加爾拜對她大加讚賞也是當然的事,但對墨菲斯來說就很不是滋味了。

  那並非嫉妒等單純的感情,只是墨菲斯無論如何——都無法信賴他們。

  他總覺得他們在隱瞞些什麼,而且總有一天會設下惡劣的陷阱。

  他那揮之不去的不信任戚在臉上表露無遺。

  「墨菲斯卿,不要露出那種可怕的表情。我剛剛也說過了,他們站在我們這一邊唷!」

  聽見加爾拜的話,墨菲斯默默地低下頭去。

  墨菲斯不明白,生性謹慎的加爾拜為何會信任他們到這種地步。加爾拜對西茲亞等人的態度與其說是面對臣子,更應該算是面對朋友。

  西茲亞沒有特別在意墨菲斯,只顧著往加爾拜的酒杯裡倒酒:

  「加爾拜大人,有件事請原諒我沒能早點向你報告——」

  「什麼事?」

  「從前天晚上到今天早上,我們把這次在暗中活躍的阿爾謝夫間諜幾乎都驅離了。」

  聽見這話,墨菲斯瞪大了眼:

  「西茲亞大人,您說什麼?」

  這位一身黑色裝束的女子妖艷地微笑著。

  「就是說我們找出了那些讓橋樑崩塌、讓墨菲斯卿的部隊食物中毒、甚至讓將宮們受傷的那些傢伙,並殺了他們。雖然有幾個人逃跑了,但在暗中活躍的兩百五十人中,我們已經解決兩百人了。」

  看見她若無其事地如此說,令墨菲斯感到戰慄不已,雖然早已聽說她手腕高超——但從加爾拜委託他們調查間諜的事算起,也才過了幾天而已。

  「真是個好消息,你們做得很好。」

  加爾拜露出伶俐而凶狠的微笑這麼說著。主子此時的表情,就連墨菲斯也感到恐懼。

  西茲亞一邊點頭,一邊笑了。

  「因為他們分成好幾班行動,找起來有夠辛苦,不過找到後要消滅他們就簡單多了。只不過——抱歉。還是讓指揮官逃掉了。」

  「那是『故意的』嗎?」

  聽到加爾拜的問題,西茲亞又笑了:

  「沒那回事。我們是打算殺了她的,但對手們以身為盾擋在我們面前,就為了讓那女孩逃走——他們雖然是敵人,但還幹得真漂亮。不過,她中了我們餵了毒的吹劍,也有可能逃去某處後就死了,但這點我也沒有把握。」

  聽見她說「那女孩」,墨菲斯瞪大了眼:

  「等一下,西茲亞大人,難道指揮宮是個孩子嗎?」

  「是啊,是個女孩,她的年紀——應該不超過二十歲吧。我們對抓到的士兵下藥問出來的,她好像是巴羅薩卿的千金。」

  她若無其事所說出的事實,對墨菲斯而言相當難以置信。

  「也、也就是說,一個小姑娘指揮的一群人就把我們玩弄成那樣……」

  「咦?女人出乎你想像得更加恐怖呢……墨菲斯卿,你不認識這種女人嗎?」

  墨菲斯瞪著眼前「怪物」般的女子,表情扭曲。

  他雖然不認為會有像西茲亞這樣的女子,但如果是「那個」巴羅薩的女兒,的確不能當作一般女子來小看。

  「總之,我們已經解決掉大部分了,應該不必再擔心他們會來夜襲或動什麼手腳。你們是有必要加以警戒,但應該不會再被搶得先機了。」

  西茲亞溫和地說完,便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西茲亞,辛苦了,等我們回國後,會付你更多報酬的。」

  「好,我很期待。」

  這位女暗殺者大大方方地走出了帳篷。隨後,墨菲斯也跟著離開帳篷。外面已看不見那個女人的蹤影,就連負責警戒的士兵也一臉不可思議地凝視著墨菲斯。他們似乎沒有注意到西茲亞的存在。

  「這個怪物……」

  墨菲斯一邊在內心大罵西茲亞,一邊快步走向囚禁俘虜的帳篷。

  在嚴密警戒的帳篷內側,關著在耶夫裡德城堡被捕的敵將——巴羅薩·亞涅斯特。

  這位小個子的老將以不可思議的劍術擊倒了許多士兵,但結果還是敗在敵人人數太多而被逮捕。更正確的說法是,在他達到支援同伴撤退的目的後,就棄劍投降了。

  墨菲斯看出他並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就算蒙羞也要活著來貫徹對阿爾謝夫的忠誠,也正是有這份自信,他才會投降。

  墨菲斯將被捕的他完全當作軍人來看待,雖然絕非高規格禮遇,但也沒有加以虐待。只是除了用餐時間以外,都將他綁的動彈不得而已。

  「巴羅薩卿,你覺得如何?」

  他朝向帳篷的暗處問道,此時雙手雙腳都被綁在柱子上的老頭子瞇起眼、抬起頭來。

  正因為巴羅薩是被囚之身,模樣相當淒慘,戰爭時流的汗水、濺到的血所產生的污漬都沒有清洗,就像個流浪漢。不過他還是幾乎毫髮未傷,活得好好的。

  「感覺倒還不壞哪!雖然不能自由行動說難過也很難過,不過對我這把老骨頭來說,正好是個休息的好機會。」

  他悠閒自在地說著,那豪邁的個性讓現在的墨菲斯很有好感。

  墨菲斯努力讓自己面無表情地對老將說:

  「我有個不好的消息要告訴你,你所培育的那些部下——好像幾乎全遭殲滅,只有極少數活批了下來。」

  當他說出此事,巴羅薩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僵硬。

  墨菲斯只說了這些話,就馬上轉過身去,對他女兒的事則故意隻字未提。墨菲斯也不知道她是否平安。

  「——雖然我沒有道義要告訴你——但為了對你先前的奮戰表示敬意,所以先通知你。你也可以自殺,不過你的脾氣應該是即使蒙羞也要苟延殘喘,就算多殺了我軍一名士兵也好吧……我就以軍人的身份把事實傳達給你。」

  「——請等一下。」

  巴羅薩的聲音已經恢復正常。

  得知親手培育的部下死亡的消息,一定讓他內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但他並不表露出來,這種姿態正是身為將領所應學習的資質。

  「墨菲斯卿,我只是個俘虜,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呢?」

  「我說過了吧?是為了向你的奮戰表達敬意。」

  對於墨菲斯的回答,巴羅薩似乎無法理解。

  「……恕我失禮,墨菲斯卿——我們以前是不是在哪見過面……?」

  墨菲斯依舊背對著他,瞇起了眼。

  在墨菲斯還年輕時——因為某事懷恨在心,趁著酒意向他挑釁,結果遭乾脆地教訓了一頓。

  巴羅薩不可能還記得這種「小事」,也不可能知道,從那一天起,墨菲斯就改變了自己的生存方式。

  「沒有。」

  墨菲斯明確地回答:

  「我跟你在之前的戰場是第一次見面,以前沒有見過。」

  他這麼強調後,就離開了帳篷。

  墨菲斯完全不打算對巴羅薩挾怨報復。

  是因為巴羅薩,才讓墨菲斯懂得自省和自制,進而成了一位獨當一面的軍官。他把事實告訴巴羅薩,也是對這件事的回禮。

  ——還有另一個理由。

  墨菲斯想要確認——他,巴羅薩·亞涅斯特,在得知失去部下後,究竟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結果,巴羅薩·亞涅斯特並沒有表現出私情,強裝平靜而忍耐下來。

  對於老將所表現出來的意志力,墨菲斯坦率地抱有敬意。同時也對擁有這種將領的阿爾謝夫加強了警戒心。

  明天起的出擊,就算有玄鳥的力量,也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他打起精神,並為了盡可能調整身體狀況,而回到自己的帳篷去了。

  隔天起,塔多姆軍遵循著「掠奪」與「侵略」兩個明確的方針開始出兵。

  他們一邊以壓制阿爾謝夫主力部隊的形式前進,一邊以剩餘兵力襲擊附近的村落和城鎮,如果阿爾謝夫要保護這些村落、城鎮而進軍,那塔多姆軍也會反過來予以追擊。

  彼此的兵力逐漸減少,但來自本國的補充兵也已抵達,加上玄鳥的援助,這場戰鬥是在對塔多姆有利的狀況下進行。

  不管怎麼說,阿爾謝夫面對從天而降的攻擊可說是束手無策,而玄鳥的夜襲又奏效,更加打擊了敵人的士氣。

  雖說戰爭原本就是人數和經濟力量的戰鬥,但在短時間內,以這狀況來說,操縱「玄鳥」的暗殺者清楚決定了兩軍的成敗。

  阿爾謝夫軍即使獲得來自附近的援軍,也無法反攻,只能連日撤退。

  相反地,塔多姆雖然得讓玄鳥休息,但每一天都順利地進軍。

  兩軍的戰死者和負傷者持續增加,增援軍力則以補充人力的形式加入。

  而在這幾天中,戰場逐漸移動——

  侵略正往下一個階段進行。

  *

  阿爾謝夫的本營——

  在諸侯列席的軍事會議席上,今天也是一陣混亂。

  「……塔多姆的動向如何?」

  聽見貝爾納馮這麼問,已接到偵察兵報告的克勞斯以不悅的表情回答:

  「他們的主力部隊還是以王都為目標,同時漸漸掌握北部地方——我雖然不認為他們僅僅掠奪國境就會罷手,但從這樣子看來,他們大概是打算在冬季前將阿爾謝夫北部納入轄下吧!」

  國王布拉多以沉重的心情聽著他這番分析。

  從侵略開始算起第十八天——

  被突破的國境附近幾乎都納入了塔多姆的管轄之下,敵軍的勢力甚至延伸到平原地區。

  讓他們侵略到這種地步,是阿爾謝夫建國以來很罕見的事。

  事情發展至今,一直樂觀地認為「侵略會在國境就被遏止」的地方諸侯也開始焦慮了。而國王親自上前線的消息也在國內傳開來,對增加援軍大有助益。

  如今阿爾謝夫本營所擁有的兵力高達五萬名,在人數上還多於塔多姆。當初在內亂時,他們以盡早決勝為目標,並進而保存本國兵力的成果,也在此發揮作用。

  只不過——現有的士兵幾乎都是倉促間募集而來,還沒有受過什麼訓練。雖然人數齊眾,但如果不教導隊形、並組織其採取整齊劃一的行動,士兵也就派不上用場了,而目前的狀況就是連這樣的時間也不足。

  現在,他們一面阻止塔多姆的進攻,同時也進行士兵的訓練。

  雖說希望阻止進攻,結果還是因為玄鳥而隊形大亂,根本無法正式作戰。他們拚了命攻擊對手、拖延敵人的行動,但還是沒有贏過任何一場戰爭。

  雖然他們也給予塔多姆士兵打擊,但開戰王今折損的兵力已高達近四千名,負傷者的人數更遠超過這個數字。其中也有並非戰死、而是逃出的人,簡單地說情況並不樂觀。

  但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以貝爾納馮為首的阿爾謝夫將宮們也絕對沒有放棄。

  如果放棄,敵人會更加強勢,甚至有可能就此侵略至王都。他們正因為絕不允許此事發生而駐守在此,就結果來看反而證明了阿爾謝夫將官的能力。

  面對「玄鳥」這個棘手的存在,他們在無法對其出手的地面持續頑強抵抗,拚命地調整陣形,並將戰爭拉回到雙方地上部隊的作戰,有時甚至將對手逼到走投無路——但在空中觀察的不速之客,一看到情勢不利之處,就迅速地飛到那裡將阿爾謝夫士兵驅散。

  將領和士兵們雖然奮戰不懈,但面對來自天空的對手就束手無策了。雖然可以用長槍或弓箭威嚇對手,但幾乎傷害不了它,而騎兵更完全是其囊中物。死於玄鳥爪子或嘴喙的士兵高達數百人,因為玄鳥打亂隊形、進而遭塔多姆士兵所殺的人數也相當多。

  原本——如果玄鳥沒有出現,說不定就能守住耶夫裡德城堡了。

  在這狀況下,還守得真好——

  布拉多是真心地這麼想,貝爾納馮和克勞斯確實是很有才幹的人。貝爾納馮的指揮能帶給周圍士兵勇氣,而克勞斯調整軍備補給站、並確實運用各部隊,其具有商人本色的理性本領也發揮的相當出色。

  克勞斯絕不是那種使用錦囊妙計的軍師,而是非常擅長處理實務、確實地掌握「戰爭」要領的軍師。

  士兵一旦高達數萬人,就要花費相當的功夫來確保和運用其補給。克勞斯·桑克瑞得周到地安排這些雜務,簡直就像在指揮商隊一樣,連指揮系統都在短期間內調整得有條不紊。

  現在布拉多也深刻地體會到,為何外務卿拉希安要「刻意」拔擢閉門思過的克勞斯。說到能安心托付數以萬計士兵的將宮,在這阿爾謝夫無人能出其右。

  只是——

  玄鳥的存在,對兩軍造成了決定性的差距。

  縱使召開軍事會議,眾人也沒有想出具體的解決對策。

  「現在還是專心防守吧!」

  布拉多如此做出軍事會議的結論:

  「這會是一場艱苦的戰爭。不過,如果我們在此瓦解,阿爾謝夫就難免受到塔多姆蹂躪了!就這一點——就這一點,我們非得加以避免不可。所以我們不能夠瓦解,沒有瓦解的道理。諸侯為了家族、家園、領地和領民——為了守護各種事物,所以才集合在此處。而為了保護他們,我們也必須一戰。」

  聽了布拉多安靜——卻逼真的話,諸侯老實地點點頭。

  在這短短的期間內,諸侯看向布拉多的眼神也稍微有些改變。

  那個柔弱的三王子決意來到戰場——這個事實確實改變了諸侯對布拉多的評價。

  「我很期待諸卿的奮戰。」

  國王布拉多的這番話雖然極為簡短、內容也一點都不起眼——但已經深植在諸侯心中。

  不過布拉多本身對此事並沒有自覺。

  在眾人討論過後,諸侯為了調度訓練士兵而先行退出。

  與他們擦身而過的是前來造訪帳篷的一位少女。

  「——失禮了。」

  剛從中毒狀態恢復的巴羅薩·亞涅斯特之女蘇菲雅·亞涅斯特以清脆的聲音打招呼,並毫無顧忌地進了帳篷。

  在大多數的諸侯離開後,布拉多對她說:

  「啊!蘇菲雅,看來你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她以僵硬的表情點點頭:

  「是的。感謝陛下您的體貼,我的身體已經恢復了。今天我有事想誠懇地與您談——」

  「有事要談?」

  布拉多覺得奇怪,看了看同席的克勞斯,他也表示不解。

  蘇菲雅堂而皇之地挺起胸,以帶著強烈光芒的雙眼凝視布拉多:

  「陛下,我知道這是厚顏無恥的請求。但是,我無論如何——人數少也無所謂,請把一支部隊交給我。我不會擅自行動,只希望能在陛下麾下,為保衛阿爾謝夫而戰。」

  這不像青春少女的要求,讓布拉多直眨眼。實際上,從她指揮間諜的資歷來看,這要求並不過分。

  布拉多望向克勞斯,想要徵詢他的意見。

  「如果您的身體已經恢復,我想這是沒有關係——但是蘇菲雅大人,您不打算再多休息一陣子嗎?」

  克勞斯一指出這一點,蘇菲雅就探出身子。

  她那紮成馬尾的秀髮飄散著女孩特有的甜香。有這樣的少女在戰場上,不只是布拉多,就連其他諸侯應該也會覺得很奇怪。

  「我已經充分休息過了。陛下,求求您。我——我不想什麼都不做之後才後悔。如果您願意讓我做事,我多少還有可用之處。雖然失去了旗下的間諜們——但我畢竟也經過一些修煉。」

  克勞斯看來一臉猶豫,但布拉多卻想到一個好點子:

  「我明白了——克勞斯卿,她是真的滿腔熱血呢。就把我的警護兵指揮權交給她如何呢?」

  克勞斯一定不想讓身為貴族千金的她上戰場,而這一點布拉多也抱有相同想法。只是,他不想無視於她那份「想派上用場」的心意。

  若是布拉多的警護兵,就沒有必要上戰場。在有暗殺者危險的現在,這是一份重要的工作,而且在她療養的這段時間內,布拉多的警護兵也已認識她了。

  克勞斯笑了:

  「原來如此。既然陛下您開口了,那就交給她吧!蘇菲雅大人,就請您擔任陛下的警護主任——拜託你了。」

  蘇菲雅安心似的點點頭,又深深地低下頭去。

  不能上戰場,對她來說一定相當遺憾。不過她的請求暫時獲得首肯,現在似乎相當開心。

  「那麼,交接的處理——」

  就在克勞斯如此說著、並站起身時——

  「克勞斯大人!洛西迪大人到了!『那個東西』也送到了!」

  帳篷外響起欣喜若狂的聲音。出聲的是克勞斯所帶來的小廝,他的本職不是士兵、而是商人。他口中「洛西迪」這名字,是克勞斯所經營的桑克瑞得貿易公司的商人幹部。

  「真的嗎!?比預定時間還早呢!」

  在布拉多確認是什麼東西送到前,克勞斯就已走出了帳篷。

  布拉多不禁與蘇菲雅面面相覦。

  「陛下,我們也去看看吧!」

  蘇菲雅一邊擺動著褐色秀髮,一邊轉過身去。布拉多也跟著一同追上克勞斯。

  薄薄的晨靄包圍早晨的本營,除了監視的士兵外,到處都在進行訓練的準備。

  在警護兵的防守下,布拉多和蘇菲雅快步地跟在軍師身後。

  數輛相連的篷車已經被引導至一旁。

  克勞斯跑到那裡,並跟一位男性馬伕在談些什麼。

  「克勞斯卿,到底送了什麼過來?補給物資嗎——」

  布拉多如此問,此時嘴邊留著鬍鬚的商人笑臉迎人地接近他身旁:

  「哎呀!陛下,好久不見了。」

  「洛西迪嗎?你看來氣色很好,真是太好了。」

  在內亂中,洛西迪是加入菲立歐這邊的商人,因此常出入王宮,也跟布拉多見過幾次面。

  「陛下,與其由我說明,不如讓您親眼見過實物比較容易懂。請先到馬車貨架這邊來。」

  洛西迪引導他們往馬車貨架看了一眼——布拉多當場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蘇菲雅也瞪大了眼,愣住了。

  在那裡的「某物」,一眼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只是——從它金屬突出部分的銳利程度,便可瞭解「那東西」是極為危險的物品。

  「洛西迪,這是——?」

  布拉多這麼一問,商人就放低了身子,笑瞇瞇地說:

  「正如您所見,它在前不久才剛完成設計與試作,還有些缺點——但在接到克勞斯大人的指示後,就緊急地改善了缺點,並先完成了三台。其餘的馬車載有修理用的零件和弓箭。雖然不先試著運用,就無法得知使用時的狀況……但我對我們的技術人員很有信心!我們開發的產品名稱叫:『海妖之弓』。」

  不知何時來到一旁的克勞斯,也滿意地點點頭:

  「洛西迪,你做得很好。盡快開始活用它吧!」

  他緊握住心腹商人的手,當面稱讚他的辦事能力。

  然後克勞斯氣勢十足地轉向布拉多:

  「陛下,再開一次軍事會議吧!重新召集諸侯。」

  布拉多似乎被他的氣勢所震懾,點了點頭。

  克勞斯細長的雙眼確實散發著光輝。抵達此處的馬車對他而言似乎是很了不起的東西。

  布拉多祈禱送來的物品是個突破點,並允許再次召集眾將官。

  *

  阿爾謝夫軍隊主動攻打過來了——

  一接到報告,塔多姆指揮宮加爾拜就做出了抗敵的指示。

  這幾天都是塔多姆主動進攻。阿爾謝夫應該是想挽救頹勢,才特意發動攻勢吧!

  塔多姆軍也並沒有因勝利而自滿。士兵們皆已習慣戰鬥,而將官們也習慣指揮了,在不斷勝利的情形下,士氣同時更加高昂。而他們在掠奪田地和果園後,還獲得充分的糧食,如今可說是準備萬全的狀態。

  加爾拜本身守住後方,前線則以墨菲斯為首,兩方都是塔多姆數一數二的軍官。

  「對方並不害怕局勢不利,還主動攻來。就讓我們慎重地迎擊吧!」

  加爾拜嚴肅地宣佈。

  他手邊剛收到幾封來自卡西那多司教的信。

  「佛爾南不再生產輝石。」

  「吉拉哈自阿爾謝夫收手。」

  「西茲亞等人與拉多羅亞私通,信任她相當危險。」

  「如果您與阿爾謝夫停戰,我將居中協調。」

  他心想——別開玩笑了。

  就算沒有輝石,他也在掠奪過程中再次確認了——

  這阿爾謝夫的土地如此豐饒,氣候也相當安定,塔多姆根本不能與之相比。

  如果能將這樣的穀倉地帶拿到手,就算沒有輝石也沒關係。現在的加爾拜希望把這片土地當作自己所有物來長期支配。

  他對全是沙漠與荒地的塔多姆沒有絲毫留戀。

  而那些幾乎因飢餓而死的人民,以及搾取他們、從不知自省的貴族,只要有了這片土地——一定可以有所改變。

  『我們有必要得到這片土地。』

  加爾拜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決定侵略阿爾謝夫。

  加爾拜認為雷吉克可以瞭解他的想法。跟阿爾謝夫的豐饒比較起來,塔多姆的國土太過貧瘠,如果能多少獲得一些阿爾謝夫豐饒的土地,人心應該也會安穩下來。

  一旦侵略成功,就算塔多姆在拉多羅亞侵略下毀滅,他們也能以支配者的身份移居此處。

  面對野戰,塔多姆的每個將宮都意氣高昂。

  不過——只有一個人很奇妙地一臉不快。

  「——墨菲斯卿。如果你的身體不舒服,今天就留守後方如何?」

  加爾拜拉住這位忠實的家臣,如此說道。

  墨菲斯慢慢地搖搖頭說:

  「不,我並沒有不舒服。不過,加爾拜卿……不知為何,我今天總覺得胸口一陣騷動。恕我失禮,西茲亞他們今天也會來嗎?」

  「那當然,他們應該還會幫忙喔。」

  加爾拜對此事毫不懷疑。雖然西茲亞等人總有一天會離開,但他確信不是今天。

  「墨菲斯卿,你今天就在後方——」

  「不,請讓我上前線。」

  墨菲斯的手臂雖然傷勢未癒,但卻頑固地如此主張。

  加爾拜也未再刻意阻止,他對頑固的墨菲斯之率兵方式也有所瞭解。

  但是在出擊前,墨菲斯卻一臉嚴肅地說:

  「加爾拜卿。請您——我懇請您不要對那些北方民族掉以輕心。」

  「沒想到你這麼愛操心。不管對手是誰,我都不會大意。如果這樣都還遭人背叛,那我這個男人的能耐也不過如此。」

  加爾拜帶著苦笑送走認真的武將後,環視出擊陣容。

  他以總指揮的身份守在後方。

  士兵的總數已經擴充至四萬五千人,這數字對單次能派出的遠征軍而言已經接近極限。

  對手阿爾謝夫雖然動員了五萬名兵力,但這應該也是相當勉強的數字。

  發展至今,雙方已逐漸呈現總體戰的狀態。

  不論是好是壞,「人數」對戰爭來說都是相當重要的因素。

  而在調度多數士兵時,如何統御其行動,就成了分出勝負的關鍵。

  為了不讓士兵心生畏懼,並各自確實地行動,保持住隊形是首要之務。

  塔多姆方面之所以佔有絕對優勢,是因為擁有玄鳥,它可以發揮擾亂敵人隊形的功能。

  西茲亞等人今天也一定會現身。

  加爾拜在腦海裡描繪戰場,夢想著勝利而微笑。

  ——他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從開始侵略已經過了十八天——

  這是塔多姆的失策,但對阿爾謝夫則是一段緩衝期。

  此時的加爾拜,太過忽視這數天的重要性。

  *

  戰事才剛開啟,貝爾納馮就先率領騎兵,企圖擾亂敵陣。

  兩軍的兵力皆已到齊。

  編製以槍兵為中心,調整隊形,以弓箭兵援護,同時讓騎兵馳騁戰場——

  雖然在接近戰也會配備一部分劍兵,但如果是以大批軍力作戰,其中也會有不習慣戰爭的民兵。為了讓這些民兵有效地發揮,使用能一邊保持距離、一邊有秩序地移動的槍兵,才是最合理的用兵方式。

  同時,對目前的阿爾謝夫來說,槍兵能夠「將槍朝上豎立」,因此也是可以牽制玄鳥攻擊的寶貴戰力。

  在這些槍兵的支援保護下,貝爾納馮率領六百名騎兵縱橫戰場。

  騎兵的武器就是機動力和突進力,以其機動力擾亂槍兵,並以突進力將其衝散,接著再於對手崩潰之處投入整齊劃一的槍兵,這是戰爭裡慣用的手法。相反地,在雙方皆為槍兵的戰爭膠著處,從側面加以攻擊也是一個辦法。

  而對貝爾納馮來說,這正是他最拿手的作戰方法。

  貝爾納馮鎖定了敵我雙方槍兵以長槍相擊之處,瞄準敵人的側面率騎兵進攻。

  「進攻!慢了一步的人就留在這裡!」

  馬蹄聲轟然響起,軍馬一起強攻敵陣。

  面對這獨眼武將所率領的氣勢高昂部隊,塔多姆也甚感威脅。從塔多姆軍看來,他們之所以會在玄鳥出現之前陷入苦戰,可說都是拜這些騎兵所賜。

  貝爾納馮四處馳騁的英姿,也讓同伴士氣大增。

  「敵人的騎兵接近了!援護貝爾納馮卿!」

  以非常熟練的姿態指揮弓箭兵的,是貝爾納馮的副官辛貝爾。本來以他的立場應該在貝爾納馮身邊策馬奔馳,但若非正職騎士,想跟上貝爾納馮的馬術是很困難的。辛貝爾雖然並非不會騎馬,但他也不想給騎兵增添麻煩,於是便指揮援護的弓箭兵。

  其他貴族所率領的槍兵部隊迎擊從側面突襲而來的敵人槍兵。辛貝爾一邊命令弓箭兵射擊加以支援,一邊要求後方補給弓箭。

  除了辛貝爾以外,現在大多數將宮都齊心協力為阿爾謝夫而戰。

  就連一直與貝爾納馮不和的耶夫裡德城堡諸侯,也為了在布拉多面前表示忠誠而奮戰不懈。至於最後還和貝爾納馮發生衝突的奧格列·薩伊羅姆,則是以一副拚了老命的模樣在最前線指揮槍兵。

  如果阿爾謝夫被塔多姆佔領,對他們來說就傷腦筋了。最諷刺的是,因玄鳥出現而連續吃下敗戰,反而提高了阿爾謝夫這方的危機意識、讓他們更團結。

  各將官指示麾下小隊長盡速補給弓箭。

  相對的,塔多姆這方面也拚命作戰。暫時維持一進一退的攻防,戰況可能就此陷入消耗戰。

  由人馬的怒吼聲和嘶鳴所支配的戰場,簡直成了總體戰。

  但是,兩軍的混戰因從天而降的敵人而出現了更多變數。

  「……來了嗎?」

  率領騎兵的貝爾納馮迅速地注意到了空中的敵人蹤影。

  阿爾謝夫的士兵皆對「它們」的存在心存警戒,而相反地,塔多姆士兵應該相當依賴它們。

  阿爾謝夫軍立刻因緊張而渾身僵硬。

  相反地,塔多姆軍則是氣勢大增,歡聲雷動。

  出現的是五隻玄鳥——

  阿爾謝夫將官仰望天空,反覆思量「軍事會議的結果」。

  「貝爾納馮卿!」

  奧格列叫道。

  「我雖然不情願,但就交給你了!」

  看了他打從心底感到遺憾的樣子,貝爾納馮雖然在內心苦笑,但還是表情一變高聲叫道:

  「你也要注意!我們先上了!」

  奧格列·薩伊羅姆只在意面子,是個徹底表現出貴族惡劣一面的軍官。不過,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守護這個國家,這是千真萬確的。

  那與其說是出於忠誠,也許該說是對功名或出人頭地的慾望,但即使以此為目的,還是能與他人攜手抗敵。國家和軍隊就是這種善惡並存的產物,這一點貝爾納馮也相當清楚。

  有拉希安和阿戈爾這種官僚在,也有相當不足取、狡猾的人在;但相反的,如果沒有他們,這個國家也不會成立。

  『奧格列卿,我雖然討厭你——但要是平安獲勝,我們就一起喝一杯吧!』

  貝爾納馮在心裡如此對他說後,就率領騎兵疾馳而去。

  而那醒目的舉動,令他成了從天而降的刺客目標。

  一隻玄鳥立刻疾衝而下。

  「別害怕!照預定計劃後退,穿越戰場!」

  下降的玄鳥身上裝有神鋼製的護具,雖然裸露出了雙翼部位,但腹部和爪子的部分則裝有堅固而銳利的刀刃。

  這些為殺戮地面上士兵而裝的刀刃還閃避得過,但更可怕的是瞄準目標的嘴喙和爪子。

  從天而降的它們一起對準了貝爾納馮。

  貝爾納馮早就預料到此,在千鈞一髮之際自馬背上一躍而下。

  玄鳥的嘴只將馬匹叼起,接著從空中拋落。

  位在正下方的騎兵差點被落下的馬砸個正著,慌張地退避。

  「貝、貝爾納馮卿!這裡!」

  他附近的騎兵捨棄了馬,讓給貝爾納馮。

  換乘部下的馬後,貝爾納馮又向前疾馳。

  在其周圍,其他玄鳥已經逐漸展開對阿爾謝夫軍隊的攻擊。

  士兵們紛紛逃離,隊形瓦解,並受到塔多姆兵的驅趕。

  他們這些舉動雖看來潰不成軍,但其實是依「指示」在行動。

  『克勞斯——就拜託你了!』

  騎到某處後,貝爾納馮將馬停下。

  這裡停著一輛馬車,還有槍兵和弓箭兵把守著。

  阿爾謝夫今天的陣營中約有三處這樣的地點,各停有兩輛馬車。這還是第一次將名為「海妖之弓」的兵器投入實際作戰。

  貝爾納馮抵達那一刻,馬車的車篷也被取下了。

  與此同時,一隻玄鳥又再次急速下降。

  「瞄準目標發射!全員警戒玄鳥!」

  貝爾納馮高聲叫道。

  下一瞬間——

  地面上萬「箭」齊發,瞄準那沒注意到就飛下來的玄鳥。

  *

  在中鋒指揮的塔多姆將領——墨菲斯·魯梅西茲,一時之間無法掌握那一瞬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爾謝夫軍歡聲雷動,而塔多姆軍則是哀鴻遍野——當墨菲斯仰望天空時,發現原本應該有五隻的玄鳥,現在卻只剩下四隻。

  「發生了什麼事!?」

  墨菲斯在馬車上發問,一直以望遠鏡觀察的親信回答:

  「……敵、敵人擊落了一隻玄鳥——」

  墨菲斯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那樣的」玄鳥被擊落,就算是湊巧,也絕對不可能發生。

  「給我!」

  從屬下手上接過望遠鏡,墨菲斯立刻窺看戰場。

  在阿爾謝夫的陣容中,增加了幾個奇妙的東西。

  「那是……?什麼啊……」

  因為被擋住而看不清楚,但士兵們似乎就是以那個東西為中心眾集,並擊落了一隻玄鳥。

  接下來又立刻發生了狀況。

  有「箭」紛紛在塔多姆陣營頭頂上從天而降。

  「喔、喔!?」

  墨菲斯一驚,慌張地躲向馬車一角。

  落下的箭並不是出自弓箭兵之手,其大小與其說是箭,更接近長槍。這樣的東西四散在天空中,落下的範圍相當大。

  我方的氣勢被削減,儘管沒有損失,但已讓墨菲斯心驚膽跳。

  「這是——石弓所射的箭嗎?」

  但這箭看起來較短,箭鏃的部分相當大,威力應該遠大於一般的弓箭。

  墨菲斯將望遠鏡看到的東西加以推測——

  「……做好覺悟,攻擊敵陣!」

  墨菲斯凝眼望去,對副官說道。

  身旁的副官驚訝地直眨著眼,坐鎮在中鋒的墨菲斯所負責的角色,是在前線撤退之際加以支援,另外還有緊急時刻的游擊工作。

  現在墨菲斯正打算完成後者的任務。

  「攻擊……?墨菲斯卿,這——」

  「阿爾謝夫那些傢伙也不是對玄鳥毫無對策,那恐怕是可以一次射出大量弓箭的兵器吧!如果我們地上部隊不去破壞『那個』,天上的玄鳥就無法自由地活動。」

  雖然曾向加爾拜進過忠言——但墨菲斯也明白。

  不借助玄鳥的力量,這次侵略就無法成功。

  現在,在它們難以襲擊地面時,塔多姆的士兵就變得萎靡不振。墨菲斯察覺此事,並帶著自嘲的意思仰望天空。

  結果——自己雖不喜歡它們,卻又依賴它們的戰鬥力。

  『……真是任性哪!』

  墨菲斯感到驚訝地走下馬車,換騎部下的馬。

  他雖然一隻手骨折,但受傷已經過了十天,疼痛也緩和了。他不但康復到可以騎馬的程度,而且就算在此戰死,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只要加爾拜健在,他應該會引導塔多姆。

  墨菲斯相當有率領前線之指揮官的自覺。

  「目標是敵人的兵器!那應該是狙擊玄鳥的改良型石弓。穿越周圍的士兵,以破壞那兵器為優先!這一戰會決定我們的命運!」

  聽見墨菲斯的指示,士兵們也迅速作出反應。

  在察覺墨菲斯的舉動後,有神鋼武具強化防備的我方騎兵部隊立刻予以支援保護。

  墨菲斯以單手握住韁繩,開始進軍。

  他突然想起了侵略阿爾謝夫的開端,也就是耶夫裡德城堡攻略戰。

  那時敵人特意出兵攻擊塔多姆的攻城兵器。

  這次則恰恰相反,是塔多姆打算調度軍力去破壞阿爾謝夫的兵器。

  墨菲斯覺得這就是戰爭的諷刺之處。

  『結果……戰爭就是像這樣一再重複毫無成果的鬥爭嗎?』

  他那蓄滿鬍鬚的臉上淺淺一笑,便率兵衝向敵陣。

  他早就下定了決心。

  接下來他會如何地展現軍人的意志給敵人看呢——

  思考著此事的墨菲斯,腦海裡浮現以少數兵力確保同伴退路的老將巴羅薩身影。

  *

  在阿爾謝夫將領貝爾納馮·李斯特霍克面前,遭擊落的玄鳥正在臨死前的痙攣。

  躺在平原上的玄鳥,身上到處都溢滿鮮血。

  那大多數都是阿爾謝夫士兵所造成的傷口。

  玄鳥一墜地,槍兵的長槍和弓箭兵的弓箭就立刻往它身上招呼。

  就連騎在玄鳥背上的人,也是尚未從落地的衝擊恢復就命喪刀下。

  喪命的男子穿著一身黑色裝束,一看就知道是西茲亞的夥伴。

  「真令人吃驚哪……沒想到真的擊中了。」

  貝爾納馮以獨眼凝視著馬車上方的兵器,驚訝地歎息道。

  取下馬車篷的馬車貨架上,有著他從未見過的「兵器」。

  那名為海妖之弓的兵器,看起來像是可以同時搭載好幾架向上發射的石弓。它設計成縱向、橫向各七列,各自以微妙的角度朝向外側,箭就從中心呈放射狀朝外。

  所有的弓都固定在一個台座上,可以前後左右地調整角度。而一列絞弦機可以同時拉緊七條弓弦,在發射時僅需扣下設於其下方的一個扳機,就可以將縱橫合計四十九支弓箭同時射出。

  那擁有穿鐵威力的石弓之箭,如果在極近距離之處,飛射的軌道甚至接近直線。

  這些弓箭呈廣角向天空延伸出去,能同時射穿廣泛的範圍。雖然必須看穿玄鳥某種程度上的動向,但如果抓准了時機,通常會遠比弓兵的弓來得容易射中,威力也更強。

  不過,貝爾納馮也沒想到第一次發射就會如此漂亮地射中,其實光是可以牽制對手就已經足夠了。他們一邊牽制天上的玄鳥,一邊與地上部隊作戰,這次的決戰會比之前更精彩。

  實際上,海妖之弓所射出的四十九根箭應該大多數都沒射中,或許也有遭玄鳥身上的神鋼胸甲所彈開的。但其中約有十根貫穿了其巨大羽翼——玄鳥因此而無法再飛翔了。

  而如果玄鳥墜落至地面,就可以用長槍和弓箭置其於死地。

  「克勞斯,你準備的東西可真不得了啊!」

  貝爾納馮將馬騎到這位在馬車旁確認新兵器狀況的好友身邊。

  馬車上正為了準備第二次發射而設置弓箭和拉上弓弦。射擊手是開發兵器的相關人員,因此熟知弓箭的速度和距離等相關關係。

  如果敵人趁隙下降,也可以用其他兩台狙擊敵人。對手可能是察覺到此,因而沒有要下降的樣子。如果敵人心存戒心,應該會使命中的準確度大幅下降,但這樣也足以對敵人構成威脅。

  克勞斯對貝爾納馮笑道:

  「我本來也不知道會有機會使用這種危險的東西……看來,我為了小心起見而讓屬下進行設計是正確的決定。雖然還有改良的餘地,但這樣遠比以石弓單發射擊來得容易命中。」

  克勞斯決定開發這種兵器,是在阿爾謝夫的內亂之前。

  當時——受雇於塔多姆的西茲亞等人幫助二王子雷吉克,以玄鳥襲擊軍務卿等人的馬車。

  除了克勞斯的父親——軍務卿葛楚德·桑克瑞得外,第二王妃和第三王妃也同時身亡。此外,克勞斯最愛的妹妹妮娜·桑克瑞得也捲入了這場意外,一時生死未卜。

  克勞斯那時誓言復仇,便指示部下設計可以解決「玄鳥」的兵器。結果,內亂很早就獲得解決,妹妹妮娜也大難不死,但他們並未中斷兵器開發,還是持續進行。

  貝爾納馮對這一點也甚感驚訝,但配合塔多姆侵略國境,在緊急中完成了試做品,如今就像這樣展現英姿。

  「在這樣的戰況下,還準備了這樣的東西啊!你這小子還真不得了哪!」

  聽見貝爾納馮坦率的讚美,克勞斯搖了搖頭:

  「要讚美就去讚美那些實現這兵器的技術部人員好了。這海妖之弓比外觀複雜,為了提高威力,在每個構造都下了功夫。在這麼短的期間內能完成到可應用的程度,真的很了不起。」

  克勞斯的話相當有說服力。

  雖然這兵器也有大量浪費專用弓箭的缺點,但對於牽制玄鳥,這種兵器相當重要。

  在無法確定射程的現在,天空的玄鳥也沒有要下降的樣子。

  但是相對的——塔多姆軍也有所反應而開始行動。

  如果能破壞這種兵器,玄鳥就能再次自由行動了。對手的行動是理所當然,但阿爾謝夫也將正面對應其行動。

  奧格列所率領的槍兵正想制止塔多姆的騎兵。

  對手也乘勢而為。貝爾納馮折返,率領騎兵回到前線。

  塔多姆的氣勢在某種意味下可說是相當異常。

  士兵們拚命奮戰,將目標鎮定在克勞斯所持有的兵器上。

  敵人的武將在馬背上高聲叫道:

  「全力穿越!沒有必要考慮退路。只要讓那個兵器報廢,天上的人就可以進行支援了!」

  貝爾納馮曾見過那個武將。

  即使一隻手受傷也要上戰場的將官已經很罕見,更重要的是他——

  「是在耶夫裡德城堡來追擊的那傢伙啊……!」

  貝爾納馮一注意到此事,又再燃起熊熊鬥志。為貝爾納馮守住退路的巴羅薩,應該就是與其部隊相衝突而未能逃脫。

  那滿面鬍鬚的粗壯男子以兇惡的眼神環視戰場,他只用一隻手靈巧地操縱馬匹,指揮全場。

  這個將領也注意到貝爾納馮,將視線轉向他。

  兩軍的槍兵將兩個人包圍,雙方騎兵隊則有正面對決的態勢。

  「小子!我要跟你算算帳!」

  對手殺氣騰騰地叫道。

  貝爾納馮也毫不畏懼回道:

  「有帳要算的是我!就讓我來替巴羅薩卿報仇!」

  對手的將領此時突然——笑了起來。

  那並不是嘲弄的笑容,而是讓人有親切感的笑臉,但那表情就像錯覺般一閃即逝,取代的是以更險惡的眼神望向對方。

  「唯一的目標就是敵人的兵器!把它消滅!」

  騎兵氣勢大增,一起逼近。

  面對對手的氣魄,貝爾納馮在瞬間遲疑了。他並不是心生膽怯,因為雙方的騎士如果正面衝突,將會增加士兵的負擔,彼此都會蒙受相當大的損害。而暫時閃躲並從側面襲擊,方能抑制我方的損害,同時也可以給敵人相當大的打擊。

  不過在這個時候,他的顧慮是如果慢了一步,就連海妖之弓也會受到敵人的攻擊。

  這一瞬間的猶豫,決定了當場的暫時趨勢。

  「騎兵突進!幫槍兵和弓箭兵開路!弓箭兵點燃火箭!」

  做出這指揮的將領動作相當迅速。

  他以甚至讓人覺得魯莽的氣勢衝過來,無視於對其氣勢感到驚訝的阿爾謝夫士兵,立即逼近海妖之弓旁。

  「糟了!克勞斯!」

  貝爾納馮讓部隊掉頭。火箭和油袋飛越他頭上,並在海妖之弓旁點起了火。

  克勞斯指揮槍兵,雖然制止了敵人的部隊,卻防不了弓箭。

  火舌立刻在海妖之弓附近竄燒起來,海妖之弓本身的主要材質為鋼鐵,但馬車卻是木製。而底座的馬車如果起火燃燒,海妖之弓就無法調整射擊角度和方向了。它原本就是精密機器,也很有可能因熱變質、變得無法使用。

  突進而來的敵方部隊陷入了遭到克勞斯與貝爾納馮的部隊包圍的狀態。

  正因為敵方是以少數人拚命突入的,一旦完全被包圍,他們就變得不堪一擊。雖然持續奮戰,但敵人以長槍從各個方向突刺,令騎兵的馬匹先崩潰了。

  在雙方鬥得難分難解時——一隻玄鳥看準了海妖之弓停止動作,立刻往地面飛降下來。

  其餘兩架海妖之弓從遠處鎮定瞄準。

  玄鳥就像在嘲笑其舉動般,從低空飛過後,又不規則地盤旋升空。

  晚了一步才射出的箭,完全撲了個空。

  作業兵慌慌張張地拉緊箭弦、設置弓箭,但玄鳥並沒有放過這個空檔。

  在發射準備還沒做好之際,一隻玄鳥飛落在海妖之弓上,就在那一瞬間,其爪子翻倒了馬車,又有一架海妖之弓報廢了。

  只剩下一架海妖之弓可使用,做為全軍的守備,它的射程不足。此時玄鳥又開始以軍隊的邊緣為目標行動了。

  同時又有一隻玄鳥降至貝爾納馮等人身旁。

  它那有如在幫助被包圍部隊的舉動,讓塔多姆士兵歡聲雷動。

  「別怕玄鳥!至少那個將領……」

  雖然貝爾納馮如此叫道,但隊形還是因為玄鳥而瓦解。

  就算他再怎麼要大家別怕玄鳥,一旦面對現實的威脅,士兵們還是難以鼓起勇氣。

  『難道又只能撤退了嗎——!?』

  如果敵人沒有抱著必死的決心硬闖我方,有海妖之弓支援的整體狀況應該又會不同。

  剩餘的一架海妖之弓雖然死守戰場,但敵方還剩下四隻玄鳥。敵方的玄鳥雖然也對這架心存警戒而慎重行動,但可以預料得到,狀況將會越來越不利。

  即使如此,貝爾納馮還是環視戰場,並繼續奮戰。

  要是不能在此阻擋敵人——阿爾謝夫就真的會成為塔多姆的殖民地了。

  他們非得制止這場侵略不可。

  貝爾納馮持續苦戰,此時在他的視野裡——出現了一隻在遠處飛翔的玄鳥。

  它出現在國王布拉多和補給部隊所等待的附近上空。

  貝爾納馮注意到此事——臉上瞬間失去了血色。

  *

  「陛下!有玄鳥接近了!請您緊急避難!」

  監視兵衝進帳篷慘叫著。

  祈禱貝爾納馮等人平安無事的布拉多嚇了一跳,站起身來:

  「一隻嗎?」

  「是——可能是暗殺者。它的目標是陛下您或是這裡的補給物資。請您先到安全的場所……」

  布拉多心想,哪裡是安全的場所呢?

  雖然不容他細想,但也已經注意到這附近並沒有安全的場所。不論他搭乘馬車或出外,都很難逃過玄鳥的狙擊。

  「傷腦筋哪!該怎麼辦才好呢?」

  布拉多平靜地將臉轉向以保護他為目的而守在他身旁的蘇菲雅。

  蘇菲雅跪著恭敬地說:

  「我認為不要動會比較好,敵人並不知道陛下所在。」

  為了小心起見,布拉多已經從王族用的帳篷移到一般士兵用的帳篷。

  布拉多聽了蘇菲雅的話也點點頭:

  「好,那我就暫時留在這裡——」

  「不,陛下,這樣我們會很傷腦筋的——」

  監視兵突然跑了過來。

  他手邊——

  有著發出模糊光芒的物品。

  「你就到不知死亡恐怖的冥界去避難吧——」

  布拉多緊咬牙關,就在此時——

  彷彿突然刮起一陣強風般,眼前的少女飛躍出去。

  「變裝成士兵想要暗殺陛下!真是卑鄙!」

  如此叫道的蘇菲雅揮舞著短劍。

  穿著阿爾謝夫一般士兵鎧甲的刺客向後轉身,避過了她的劍。

  「……你已經從中毒狀態恢復了嗎?曉和西茲亞做事也太不徹底了!」

  男子的聲音靜謐而澄澈。布拉多對其聲音的變化感到不寒而慄。而在危急中解救他的蘇菲雅,放低了身子叫道:

  「他是暗殺者!保護陛下!」

  不等她叫喊,周圍的士兵部聽聞異常變化而聚集到周圍。

  暗殺者男子淡淡地笑了:

  「雖然失敗了——但聚集『這麼多』的士兵,從天空來下手會比較可靠。」

  男子將刀刃擲向因驚嚇而無法動彈的布拉多。

  「陛下!」

  蘇菲雅叫道,向布拉多撲過去。

  布拉多被她撲倒,刀刃從頭上掠過,刺進了帳篷一端。

  警護兵的長槍刺向刺客,男子迅速地閃避,並吹著不出聲的笛子,同時再次拔出短劍攻擊。

  一匹黑馬突然出現,從一旁向他挺進。

  「夜曲!」

  蘇菲雅叫喚著愛馬的名字。

  因馬匹的激烈衝撞導致攻勢瓦解的刺客一邊退避一邊拋出短劍。

  布拉多還倒在地上,在他身上的蘇菲雅拚命地擋開了刺客的劍。雖說她因不自然的姿勢而削減了力道,但技術還是純熟得不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沒能成功殺害布拉多的暗殺者嘖了一聲,飛越監視兵頭上,跳上下降的玄鳥背上。其輕巧的身手就像猿猴一樣,不太像一般人。

  玄島先飛上了天空。

  布拉多扶著蘇菲雅的肩膀,慌張地跑出帳篷。

  在其身後,再次降下的玄鳥抓住了帳篷,拋擲般地去了出去。

  在它所帶起的風勢影響下,蘇菲雅和布拉多也跌倒在地。

  「保護陛下!別讓暗殺者碰陛下一根手指!」

  警護兵立刻將他們團團圍住。黑馬也激烈地嘶鳴,並跟在蘇菲雅身邊。

  布拉多毫不畏懼。

  他以兇惡的眼神瞪著玄鳥,邊扶著救了自己的蘇菲雅肩膀,邊慢慢地對士兵們宣佈:

  「那些傢伙的目標似乎只有我,你們不需要也陪我送死。」

  「請您別說這種傻話!守護您的性命就是我們的任務!」

  警護兵以高八度的聲音叫道。

  布拉多仰望天空搖搖頭說:

  「你們如此忠誠,我很開心。但正因為如此,我希望你們活下去侍奉下一任國王——菲立歐。蘇菲雅,我也拜託你。如果我在此被殺,那也一定是我的命運吧。」

  「陛下,這時候就請您別開玩笑了!」

  蘇菲雅叫道,並拉起布拉多的手。

  布拉多的心裡很不好受。

  布拉多無法坦率地對於他們如此忠誠、賭上性命地解救自己感到開心。

  他覺得那很寶貴,而另一方面——也總覺得有點奇怪。

  至少他並不認為自己值得這些人保護到這種地步。他的身體虛弱,也沒有強烈吸引人心的過人資質,他只是個憧憬平穩生活的小人物。

  所謂的王族也不過是凡人,該死的時候就得死,這一點布拉多也明白。

  就算看見父親、兩位皇兄還有包含母親在內的王妃們唐突地死去,他也只覺得莫可奈何。

  正因為如此,他不想把在場的其他人牽連進去。

  「蘇菲雅,你聽我說。再這樣下去,所有人——」

  「陛下!堅持到最後都不放棄,是我的驕傲!」

  蘇菲雅的聲音相當鮮明強烈。

  「我非常明白陛下您很溫柔!可是,我們是為了保護您才守候在您身旁。請您相信我們的驕傲。如果您放棄——如果您放棄,那一切就都結束了!」

  蘇菲雅的聲音響徹當場。

  士兵們往上瞪著玄鳥,一動也不動。他們高舉長槍向上,那是要守護布拉多到最後的姿態。

  沒有任何人退縮。

  他們應該不是不愛惜生命,但就算布拉多自己說「快逃吧」,他們也充耳不聞。

  布拉多總算有點瞭解——自己身為「國王」的立場究竟為何。

  國王並不是只要被保護就行了。

  國王是人民與國家的支柱。

  人民以其存在為根據而團結——國王就是這樣的象徵。

  既然如此,那他——

  「……謝謝你們。」

  布拉多以清朗的聲音對他們說道。士兵們只回頭看了一下,他們看著「國王」的眼裡有真摯的光芒。

  「……如果你們下定了決心,那我也作戰到最後吧!在天空的對手雖然很棘手——大家將長槍高舉向上,集中在一起,弓箭兵看準其下降的時機……」

  在他仰望的天空——巨鳥卻總是沒有要下降的樣子。

  布拉多覺得奇怪,凝眼望去。

  蘇菲雅和其他士兵也同樣地將視線轉向耀眼的藍天。

  玄鳥在空中盤旋了幾次——

  朝向與夥伴會合的方向移動。

  「它沒有……要襲擊嗎?」

  「……好像是。」

  布拉多和蘇菲雅愣愣地如此說。目送玄鳥離去的其他士兵也茫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在地面上的他們並沒有注意到……

  半空中坐在玄鳥背上的暗殺者男子視野彼端所發現的事——

  那正是他變更計劃的理由。

  在那個時間點,誰都沒有注意到這件事。

  只是——經過幾分鐘後,「那個」就來臨了。

  *

  雖然受到玄鳥玩弄,貝爾納馮等人還是持續奮戰不懈。

  他們還不清楚前往國王布拉多身邊的刺客發生的事。他們雖然派腳程快的騎兵前去支援,但布拉多身邊也有警備兵在。這也有可能是敵人分散他們戰力的陰謀,不過他們沒有那麼輕易就會撤退。

  如果持續激戰的現狀瓦解,就會在敵人的追擊下失去大多數士兵。既使他們要撤退,也必須算準時機。

  『可惡……!要不是玄鳥來攪局——』

  從後方飛來的一隻與在上空的玄鳥們會合。

  他們的行動就在那時突然停下來。

  五隻玄鳥開始在上空盤旋,對地面上的攻擊也不自然地停止了。

  「貝爾納馮卿!好像發生什麼事了呢!」

  辛貝爾叫道,不久,士兵間開始響起奇怪的叫喊聲。

  從他們仰望的天空盡頭——開始出現許多的鳥影。

  貝爾納馮不禁繃起臉頰。

  從距離和影子的大小看來,那絕對是玄鳥。只是——數量實在太多了。

  光是放眼看去,就有二十或三十隻——甚至更多的鳥正逼近此地。

  「那、那該不會……全都是敵人的增援吧……?」

  靠近他身旁的辛貝爾以明顯發抖的聲音說道。

  (……到此為止了嗎?)

  貝爾納馮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是,狀況卻起了奇妙的變化。

  在上空等待時機的五隻玄鳥並不在意眼下的戰況,而是一起往塔多姆的本營下降。

  那群新飛來的玄鳥,則彷彿為了追趕那五隻玄鳥而更加逼近。

  「……它們要會合嗎?」

  「不——那是……」

  克勞斯策馬來到了不知該如何判斷的貝爾納馮身邊。

  「貝爾!雖然士兵們也感到疑惑,但那說不定是——」

  克勞斯細長的雙眼因警戒和期待而微微顫動。貝爾納馮對好友點了點頭。好友現在恐怕在跟自己想著同一件事,但並不保證那是正確答案。

  這群來路不明的玄鳥像滑行般地翱翔天際,向此處逼近。

  如果他們是敵人,那阿爾謝夫的命運說不定已經走到了盡頭。

  不過,如果——

  「克勞斯卿,貝爾納馮卿!怎麼辦,要撤退嗎!?」

  奧格列·薩伊羅姆自遠處策馬奔來,他也是一臉不安,而士兵們更是無法靜下心來的樣子。

  貝爾納馮和克勞斯互望一眼,點了點頭。

  「奧格列卿,我們不撤退。不管怎麼樣,這場戰役似乎會在今天做出了斷。」

  在克勞斯如此回答之間,貝爾納馮仰望天空。

  出現的幾隻玄鳥,乍看之下正優雅地翱翔。

  坐在其背上的其中一個人——看起來正在向自己這群人大大地揮著手。

  「——喂——克勞斯!」

  貝爾納馮不禁瞇起獨眼,笑了起來。

  雖然距離太過遙遠而無法確認,但不知為何,他馬上就知道那是「他」。

  「我馬上率領部隊,迂迴敵陣,強攻他們的本營。克勞斯,你可以掩護我嗎?我希望你來引開敵人注意。」

  「咦?掩護你是不成問題……貝爾,你敢保證那些玄鳥是站在我們這邊——」

  「克勞斯,他們站在我們這邊。」

  貝爾納馮非常確認這一點。

  「而且是非常可靠的夥伴。雖然我不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麼理由而行動……但這是千真萬確的大好機會。」

  貝爾納馮以獨眼望向戰場,並如此斷言。

  因為西茲亞等人停止支援,塔多姆的大軍也產生了動搖。沒有道理白白放過這個機會。

  貝爾納馮回過頭,對那還沒有注意到此事的人宣告:

  「……克勞斯,我想起來了。那一位以前曾經獨自面對過玄鳥。還正好是為了逃離王都而遭『你』追趕時。現在想起來——哈哈!他那時真是魯莽哪!能讓這麼龐大的陣容群起攻之,並將敵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只有一個人而已。」

  克勞斯繃緊了臉:

  「難不成——不只是布拉多大人,連『菲立歐大人』都來到此地——?」

  「你難道以為他會乖乖地什麼事都不做嗎?」

  貝爾納馮打從心底發出久違的笑容。雖然雙方仍鬥得如火如荼,但他現在已經不覺得己方會吃敗仗了。

  「那麼,我們也去驅散塔多姆那些傢伙吧!奧格列卿,現在撤退可是很大的損失喔!我們現在應該繼續馳騁在戰場上。」

  貝爾納馮在關係不好的軍官面前表現出遊刃有餘的樣子,又策馬奔馳。

  他部下的士兵也跟在身後。以奧格列為首的諸侯也不甘示弱,並開始有所行動。

  那群集而來的玄鳥們,有一部分正逼近此處。

  從現在起,塔多姆和阿爾謝夫的立場即將逆轉——貝爾納馮早已確認此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inrainynight 發表於 2009-3-22 12:30 A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22 12:56 AM 編輯

【三十九.他所渴求之物】

  在塔多姆本營,士兵們因為從北方出現的那群玄鳥而陷入了恐慌狀態。

  毫無疑問的——那是北方民族前來支援阿爾謝夫。

  騎乘玄鳥回到陣營裡來的西茲亞自己也心知肚明,這種可能性是最高的。

  他們一定是來對付自己這群叛徒的。當然,因為不想那麼簡單就死在他們手下,西茲亞打算逃之夭夭。

  前來迎接落地的西茲亞等人的,是已經整裝待發的來訪者一行人。

  依莉絲、邦布金、凡尼斯、卡多爾,以及安朱——

  「……要出發了嗎?」

  聽見依莉絲這麼問,還在玄鳥背上的西茲亞就點了點頭。由其他人駕馭的玄鳥也跟著降落到她身旁。

  「雖然很遺憾,但『那些人』出現就沒辦法了。我們無法對付那麼多人。」

  「……結果麗莎琳娜還是沒有來啊!」

  依莉絲雖然如此抱怨,但還是老實地跟上。

  在塔多姆士兵跑來前,來訪者們分別乘上三隻玄鳥。西茲亞的玄鳥背上有依莉絲和卡多爾,邦布金和凡尼斯則騎艾美的玄鳥,安朱騎的是曉的玄鳥。

  曉叫道:

  「大姐,我跟艾美來當誘餌,我們一邊慢慢逃,一邊解決幾隻,你先逃吧!」

  「哎呀?你怎麼講出這麼感人的話啊?」

  「沒辦法,跟這場戰爭有所牽扯的是我啊!」

  曉的口氣雖然粗野,但對夥伴卻出乎意外的很有情義,特別是對西茲亞非常體貼。

  「既然這樣,我就陪你一下吧。反正——『那孩子』好像也來了。考慮到接下來的事,在這裡解決一、兩隻也不壞啊!」

  西茲亞仰望天空,淡淡地笑了。

  因為有「某人」說服了北方民族的長老們,才會發生這樣的事。至於是誰說服的,她心裡也大概有數。

  (聽說她遭到神殿騎士襲擊……果然還活著呢!)

  那名叫雪乃的小朋友——她的父親是教導西茲亞劍術的男子,同時,她也把西茲亞當作殺害夥伴的仇人。

  聽說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以西瓦娜為名,為了阿爾謝夫而四處奔走。

  「……我身為她的仇人,不能不陪陪她呢!」

  西茲亞輕聲低語,再次讓玄鳥飛上天。

  曉和其他人的玄鳥也陸續起飛,他們雖然要逃開飛向此處的玄鳥,但也展開了身為被追擊者的「反擊」。

  *

  「麗莎琳娜,那邊的一定是貝爾納馮卿他們。」

  騎在不習慣的玄鳥背上,菲立歐指著下方。麗莎琳娜則是緊抓住他的背,一邊放眼凝視,一邊微微歪著頭說:

  「咦?在哪裡?」

  「你看,就在那裡。你看不見嗎?」

  聽了兩人的對話,負責操控玄鳥的西瓦娜嘻嘻地笑了起來。

  「菲立歐,你知道這裡有多少人嗎?兩軍合起來應該有將近十萬人哦!要找到貝爾納馮是不可能的吧!」

  「是嗎……我覺得那應該是貝爾納馮卿呢!他身旁還有一個很像克勞斯卿的人。」

  菲立歐當然看不見他們的臉,但他試著揮舞手臂。

  「啊!菲立歐,放開手很危險啦!」

  麗莎琳娜慌張地責備他。畢竟他們身上綁著救生索,只要不是太過大意,應該不會那麼輕易就掉下去才對。不過菲立歐還是覺得讓麗莎琳娜擔心很不好意思,於是乖乖地握緊了裝備。

  「菲立歐,我差不多要下降了,抓緊了!」

  西瓦娜的玄鳥——風牙開始下降,其他玄鳥也為了追西茲亞等人開始下降。

  抓住玄鳥背部的菲立歐回想之前幾天的事。

  ——菲立歐等人隨著西瓦娜一起離開神殿,是在大約五天前的事。

  「西茲亞等人於國境附近為協助塔多姆而暗中活躍。為了與其相抗衡,一定要說服北方民族的長老們。」

  聽到西瓦娜這麼說,菲立歐便加入她的行動。

  西瓦娜自己也是,在逃離施療師庫娜身邊後,就直接去說服北方民族的長老。但長老們頑固地拒絕協助,在還沒有得到結論的狀況下戰事已趨惡化,她才去帶菲立歐回來。

  然後菲立歐、麗莎琳娜和赫密特等人就由玄鳥風牙帶回她的故鄉,面見了那些稱為「長老」的領導人。

  他對居住在榭卜拉茲山地的他們深感興趣。不只西瓦娜出身於此,聽說威士托也曾受過他們的照顧。

  這些初次見面的北方人民在菲立歐心裡留下了「樸素的人們」這種印象。

  在險阻的榭卜拉茲山地深處,他們儉樸而意志旺盛地生活著。

  他們運用戰鬥力極強的玄鳥一再擊退塔多姆的侵略,但本身卻只渴望過著安穩的生活。

  為了獲得大地輝石,在貧瘠土地生活的他們也跟阿爾謝夫締結邦交,但其本質是非常喜愛和平的人。

  正因為是這樣的人——一開始當然拒絕幫助阿爾謝夫。

  『不介入他國的戰亂。』

  這是他們的大原則,以前就算西瓦娜再怎麼訴說對神殿的情義、或是塔多姆將帶來的無窮後患,長老們的決定也沒有改變。

  這群長老是決定北方民族方針、約三十人左右的協商集團。雖然名為「長老」,但其中年輕的人年僅約三十歲,是散落在山地的各處村落所選出來的代表。

  為了說服他們才特別找來的菲立歐,以阿爾謝夫代表的身份向他們提出了一個提案。

  那是阿爾謝夫身為「同盟」的要求,如果北方民族不是以他國而是朋友的身份,是不是就可以幫忙了呢?實際上北方民族和佛爾南神殿是同盟關係,而阿爾謝夫與佛爾南也有類似的關係,這是循著各自的關係所提出的提案。

  對於具有發言力立場的菲立歐提出的要求,長老們一時之間出現意見分歧。

  不過——長老們最後仍沒有動搖,所做出的結論是「拒絕」。他們並不希望有人將玄鳥的存在用在戰爭上。

  而改變這個狀況的,是在國境戰況的詳細報導送來之後。

  那些原本是他們夥伴的北方民族叛徒——

  在聽說以西茲亞為首的他們積極地讓「玄鳥」涉入戰場、襲擊一般士兵的報告後,長老們的臉色全都變得非常凝重。

  讓身為叛徒的她在外面胡作非為,自己也有責任——他們似乎原本就有這種想法。

  當西瓦娜詳細地細數西茲亞對阿爾謝夫「做了什麼事」後,他們的表情更加嚴肅了。等她說到西茲亞和拉多羅亞互通,綁架了來訪者與高司教時,甚至有長老忿怒地叫喊出聲。

  其後,長老們請菲立歐等人離開,隨即召開長達好幾個小時的會議——終於作出的結論是:「一族的罪孽就由一族來償還」——很有他們風格的結論。來跟他們談的菲立歐和赫密特,是跟對他們有恩的威士托有關係的人,此事說不定也影響到他們的決定。

  然後現在——派遣過來的玄鳥部隊,是以支援阿爾謝夫、讓塔多姆撤退,更以逮捕西茲亞等人為目的。

  這三十多隻玄鳥一半支援戰場,其餘一半則是為了抓住西茲亞而行動。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騎乘西瓦娜的玄鳥,主要負責追捕西茲亞;赫密特也乘坐其他的玄鳥來到現場。

  「……菲立歐,小心一點。敵人中也有人會使用奇怪的力量。」

  聽了西瓦娜的忠告,菲立歐凝望眼下。

  西茲亞那羽翼略帶紅色的玄鳥正好要往上升。

  遠遠地也可看見其背上載著來訪者,西茲亞好像把他們帶來了此處。

  麗莎琳娜一看見他們,就膽怯地抓住菲立歐的手臂。

  「麗莎琳娜,你別怕。我不會讓他們對你出手的。」

  菲立歐說道,麗莎琳娜屏住呼吸……然後輕輕地點點頭。

  從神殿那件事以來,她的態度明顯地有點不自然。

  有時她會以帶有淚光的眼神看著菲立歐,但當菲立歐注意到而回望她時,她又總是立刻把眼神轉開。

  那恐怕是她得知父親的死,才會這樣不安吧,菲立歐是如此擅自解釋這個情況。

  眼下的塔多姆大軍,面對大量出現的這批「北方民族」玄鳥顯得十分驚慌。

  西茲亞等人的玄鳥對他們棄之不顧,逃離飛走。數量有五隻——數量雖少,但聽西瓦娜說全都不是等閒之輩。

  西茲亞從玄鳥背上回頭看追上前的菲立歐等人。

  同乘的依莉絲也凝視著麗莎琳娜。

  「——他們來了呢!」

  西瓦娜的聲音裡帶著緊張。一隻玄鳥接近,其背上有著沒見過的青年和——安朱。

  菲立歐不禁停住呼吸:

  「西瓦娜,那只玄鳥後面坐的是我的夥伴,他是最初保護來訪者依莉絲的獵人……」

  「你說什麼?但操縱者可是個棘手人物喔!」

  就在西瓦娜如此回答後。

  在他們身旁,接近安朱所騎玄鳥的夥伴突然開始降低高度。菲立歐注意到其羽翼稍微裂開,並流出鮮血。

  「……是曉的風刃,把身子放低。那傢伙會讓風形成看不見的刀刃加以操控。」

  聽了這話,菲立歐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那只玄鳥雖然得以避免墜地,但就像滑行般地降低高度,落在森林裡。

  「風?風變成刀刃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明白是什麼道理啦!那恐怕是拉多羅亞的技術吧!」

  麗莎琳娜抓住菲立歐的手更加重了力道:

  「……空氣的刀刃……『魔刃』?難道說——!」

  麗莎琳娜在菲立歐耳邊低聲說道:

  「菲立歐,那恐怕是我們世界的技術。如果是相同的東西,只要不是處在無風狀態,射程應該會變得極短,拉開距離就不必害怕了。」

  西瓦娜直眨著眼:

  「麗莎琳娜,你說得沒錯!原來那是來訪者的技術嗎?怪不得……!」

  西瓦娜拉高高度,對曉視若無睹,直追西茲亞。

  追逐者與被追逐者,就像在空中展開一場混亂的舞蹈般。

  西瓦娜自己也架好短弓,開始攻擊敵人。西茲亞也射出反擊的箭,但彼此的箭都射不到敵人身上。

  背後一隻玄鳥與敵人接觸。

  菲立歐回過頭,眼底閃過一道閃電般的光芒。身處那裡的鳥一邊冒出淡淡的煙,一邊迅速垂直落下。

  「西瓦娜,又一隻被擊中了!」

  「……是艾美的電擊嗎?不用擔心,那應該不能連續使用。」

  西瓦娜雖然故作堅強地如此說,但面對夥伴被擊落,還是心有不甘地嘖了一聲。北方民族此次出動,絕非抱著天真的想法,特別是他們也相當瞭解對手的力量。

  「他們是打算在逃跑之前,至少也解決一、兩隻啊……」

  西瓦娜那危險的低語相當逼真。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就只能幫忙監視周圍的天空。

  在想幫上一點忙而凝眼眺望的菲立歐面前——

  有四個銀色小球逐漸逼近。

  那是來訪者依莉絲的手環力量——菲立歐見過好幾次了。

  「西瓦娜!飛低一點!」

  在他如此叫過後,在玄鳥眼前就發生了「爆炸」。

  *

  面對眼前不自然的爆炸,西瓦娜的玄鳥立刻降低了高度。

  與曉同乘玄鳥的安朱見到這光景,不禁屏住呼吸。

  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也在那只玄鳥背上。

  玄鳥在千鈞一髮之際避免墜落,開始在低空滑行。

  曉嘲笑道:

  「這傢伙不錯,還值得狙擊。安朱,抓緊啦!我要稍微玩一票大的。」

  玄鳥急速下降,安朱只能拚命地抓緊。

  「哈哈哈!他們就是菲立歐王子和來訪者麗莎琳娜嗎?這小子還真是意想不到的大人物。」

  他開心地如此說——

  曉讓玄鳥斜飛過去,在西瓦娜的玄鳥上方揚起自己的手。

  就在剛剛,從他的手飛出「看不見的刀刃」並傷了一隻玄鳥——安朱親眼目睹那光景。

  而現在正下方有菲立歐和麗莎琳娜,他們一起仰望著安朱。為了要防禦曉的風刃,菲立歐緊緊抱著麗莎琳娜,以自己的身體保護她。

  『如果他們在那樣的狀態受到攻擊……』

  安朱想也不想地就抓住曉的手。

  曉那受到妨礙的風刃錯過了位在正下方的菲立歐,飛向其他方向。

  「你這小子想妨礙我嗎!?」

  曉想要揮開安朱的手。

  「那當然!他們不是可以讓你這種人殺死的對象!」

  為了幫助菲立歐等人,安朱拚命地對曉怒吼。

  曉挑了挑眉毛:

  「……沒辦法。我打從一開始就看你這傢伙不順眼,再加上給你射中一隻眼的舞姬也不喜歡載你——我們就在『這裡』說再見吧!」

  曉的手仲向安朱身上綁的救生索。

  安朱甚至來不及反抗。

  救生索被切斷,曉還用力地將安朱推開——

  一瞬間之後,安朱的身體失去了所有的支撐點。

  最後,曉笑了。

  位於下方的菲立歐在一瞬間接近又閃過。

  安朱仰望的視野裡,有著西茲亞所騎乘的玄鳥。他可以確認,鳥背上的依莉絲瞪大了眼。

  安朱茫然地——

  就只能茫然地破風墜地。

  *

  依莉絲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光景。

  她的天球迷眩了麗莎琳娜和菲立歐所騎的玄鳥雙眼,使其大幅度地降下,然後曉的玄鳥逼近他們,正想代替她殺了麗莎琳娜——

  安朱卻在這時掉下去了。

  森林在一瞬間就將他的身體給吸了進去,而依莉絲——

  「……不、不……」

  她的身子發抖,血色從臉上消失,掩住了嘴,連眨眼都忘了只凝視著下方。

  「這是騙人的吧……?等一下……安朱……」

  「哎呀?那孩子掉下去了呀?唉——」

  西茲亞一副事不關己地說著。曉雖然執拗地想攻擊西瓦娜等人,但其他玄鳥正逐漸逼近前去支援。

  只是,依莉絲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

  她只凝視著安朱墜落之處。

  「西、西茲亞,掉轉回去!」

  「咦?」

  聽見依莉絲高八度的聲音,西茲亞就只是悠閒地回答:

  「我想他那樣掉下去,已經死了啦!更重要的是,現在可以跟曉一起把雪乃的玄鳥擊落。這是殺掉麗莎琳娜的大好……」

  「不要囉唆快點回去!去把他撿起來!」

  依莉絲無法意識到自己在說些什麼,就這麼順著感情放聲叫道。

  「要是你不回去,我就在這裡引爆天球!快點!我叫你快點!」

  西茲亞瞇起了眼。她抓著玄鳥的韁繩,執行依莉絲的指示。

  「可是我覺得他已經死了耶?」

  「別說這種傻話!剛剛飛得那麼低,他不會那麼簡單就……」

  ——在理智上,依莉絲也知道西茲亞所言正確。但就算這樣,依莉絲還是無法停止叫喊。

  敵人的玄鳥察覺到他們要折返墜落地點,也追上前來。只是,荷姆拉的動作稍微快了一點。

  安朱墜地的那一帶正好在森林裡。依莉絲馬上發現了樹木枝幹不自然地折斷處,在玄鳥背上拚命地找尋他的身體。

  就在附近的濕地上——

  有一位少年蜷縮著身子倒在地上。

  依莉絲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西茲亞,讓鳥降下去!」

  「可是敵人就要追過來了——」

  「那我下去就好!」

  看著依莉絲想取下救生索,西茲亞只能露出苦笑,從手腕伸出光之線。

  玄鳥一在安朱身旁落地,那光線就捲住他的身體、並輕輕地運起,送到依莉絲身旁。

  為了逃離敵人的追趕,玄鳥又立刻起飛,在這段時間,依莉絲從西茲亞手上接過安朱。

  少年頭上流著血,看來是骨折了——但一息尚存。

  依莉絲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呢!西茲亞!」

  依莉絲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為了他沒事感到鬆了口氣,雖然不明白,但感情卻止不住地傾洩而出。

  「嗯,看起來是落地點不差的關係。」

  相較於看來並不太高興的西茲亞,依莉絲哭泣著把安朱固定在玄鳥背上。卡多爾也無言地幫她的忙。

  依莉絲也多少懂一點醫療技術,從安朱的樣子看來,他暫時不能動,但並沒有生命危險。

  「卡多爾,我要在這裡做緊急處理,你來幫我。西茲亞,你就專心逃過敵人追擊,小心一點飛行。」

  帶著哭聲指示的依莉絲從隨身行李中取出醫療工具。

  西茲亞感到不可思議地歪著頭說:

  「也許是我多嘴了,不過麗莎琳娜就在下方耶……」

  「……我隨時都可以殺她。」

  依莉絲沒好氣地回答。西茲亞聽了聳聳肩:

  「沒想到他對你這麼重要呢!因為你一向都很冷淡的樣子,我才認為不用理他……」

  聽了西茲亞的話,依莉絲邊進行緊急處理,邊咬牙說道:

  「才沒有多重要呢!不用理他是沒錯……雖然不用理他,但是他是因為我才掉下去的,以後想起來感覺會很不好。只是因為這樣,你別誤會了。」

  因為陷入快哭出來了的驚慌失措,依莉絲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辯解並不合理,只顧著脫下安朱的衣服,開始專心地診療。

  現在的依莉絲腦子裡已經完全沒有麗莎琳娜的存在。連西茲亞發出輕聲地嗤笑,她也沒有發現到。

  依莉絲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真正心意。毋寧說——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注意。

  對依莉絲來說,安朱必須只是個麻煩的局外人。她並不打算對他付出更多的注意,也無意讓他看見自己的弱點。

  現在的依莉絲,只能選擇這種生存方式。

  載著一行人的玄鳥,開始順暢地在空中翱遊。

  為了甩開北方民族的追趕,曉和艾美等人的玄鳥也加入支援。

  西瓦娜的玄鳥因為依莉絲的天球而暫時失去視力,並開始改變方向回頭,似乎是判斷不可能繼續進行空中戰。

  混亂中,幾支弓箭從追來的幾隻玄鳥處飛來,其中一支正好飛向依莉絲身邊,但卡多爾無言地將其擋開。

  北方民族一邊以弓箭牽制他們,一邊以爪子攻擊同族的人。西茲亞等人的其中一人就被從上方狙擊的爪子給抓住,在空中遭到撕裂。

  依莉絲聽見西茲亞嘖了一聲。

  她吹響了笛子,那並不是用來操縱玄鳥、入耳聽不見的箭聲,而是尖銳高亢的笛音。

  那是全員撤退的信號,西茲亞的鳥率先一步脫離戰場。相反地,她的部下則是展開行動,妨礙敵人對西茲亞的追擊。

  在她身後,空中戰爭立刻變得更加劇烈。

  看到大家先讓西茲亞確實逃脫,依莉絲發現她出乎意外地有人望。只是,這場空中戰爭也把凡尼斯和邦布金給牽扯進去了。

  依莉絲一邊祈禱他們平安無事,一邊對西茲亞說:

  「……西茲亞,等到了安全之處,先讓我下來。必須先讓安朱靜養——一

  「我知道了。不過阿爾謝夫和塔多姆兩邊都很危險——我要在位於吉拉哈的據點降落,會花一點時間。」

  即使在這樣的狀況下,西茲亞的聲音還是充滿笑意。唯有眼眸卻發出尖銳而危險的光芒,但此時依莉絲並未注意到。

  玄鳥破風飛行,在空中滑翔。

  不知從何時起,依莉絲邊繼續進行安朱的緊急處置,邊在內心對一向不信的神明祈禱。

  *

  加爾拜·瓦倫伯格一邊眺望被北方民族驅散的我方軍隊,一邊在馬背上慢慢地啜飲烈酒。

  ——這場侵略以失敗告終。

  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他們未能察覺北方民族的介入。

  『北方民族不會參與其他國家的紛爭』——這是加爾拜認定的大前提。

  他認為這絕非誤解。

  就算他們會以玄鳥「自衛」,也不會把它當作侵略的道具。正因為他們深知玄鳥的威力,在使用這力量時也相當慎重而自制,除了自衛以外不會使用這種力量。

  加爾拜從自己的角度想像北方民族之所以會參與這場戰役的理由。

  恐怕是因為——他們想將叛徒西茲亞等人的所作所為,當作自己的責任來贖罪。

  這就是他們的思考模式。

  也就是說——加爾拜將西茲亞拉攏進來,也許可說是戰敗的因素。

  相反地,若問起不借助西茲亞等人的力量是否能侵略成功,答案則是否定的。

  西茲亞等人如今也拋棄塔多姆而去,北方民族最後則加入了阿爾謝夫這邊。

  結果——

  (本來應該會進行得很順利,結果卻不是如此啊……)

  加爾拜自嘲地笑了。

  玄鳥是少數的勢力。如果當初能無視於少許損害,只以龐大兵力強攻——他也曾這麼想。只是現實面上,面對從天而降的威脅,士兵們畏怯了。

  玄鳥發揮了擾亂大軍的效果,如果追擊畏怯的士兵、散播恐懼,隊形就會瓦解,士氣也會低落。就算只有一隻玄鳥,也可以帶來充分的效果。

  所以在對應玄鳥時,應該相反地以少數精銳進行攻擊。

  只要準備不膽怯、有決一死戰的覺悟面對玄鳥的精銳部隊,在玄鳥下降的瞬間予以狙擊,就算只有幾個人也可以解決玄鳥。塔多姆以前就是對這種特性有所理解,進而跟北方民族作戰的。

  只是現在——加爾拜眼前的是陣容龐大的軍隊。那對玄鳥來說應該是再好不過的獵物。

  而且,在雙方皆純粹以龐大兵力進行的戰鬥中,阿爾謝夫已將塔多姆玩弄於股掌之間,若敵方陣營再加上玄鳥幫助,那就徹底令人束手無策了。

  『塔多姆比不上阿爾謝夫——』

  這是塔多姆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就因為不想承認,塔多姆至今才會刻意醜化阿爾謝夫,甚至扭曲歷史事實也要瞧不起他們。

  但實際上——

  加爾拜歎了口氣。

  戰爭靠的是人數和經濟力。

  塔多姆在人數上佔了優勢,但經濟力則不及阿爾謝夫。其經濟實力——更具體地說,就是豐饒的土地。塔多姆為了奪取這片土地,在歷史上曾數度襲擊阿爾謝夫。

  每次的侵略都失敗,而這次也——以失敗告終。

  如果阿爾謝夫出現更多弱點,侵略應該就會成功,但是如今的政權幾乎找不出這些弱點。

  「那麼——」

  加爾拜拋下酒杯,掉轉馬頭。

  他想畫下身為一個將領的句點。

  他完全無意對阿爾謝夫這個對手「表示」敬意,但對那些即使面對塔多姆侵略、遭玄鳥襲擊也不肯放棄、持續抵抗的將官,他「懷有」身為軍官的敬意。

  「懷有」敬意,和「表示」敬意是兩回事。

  他無意表示敬意,這是加爾拜身為敗戰者的堅持。

  輸了就輸了,那就慘烈地抵抗到最後吧——

  加爾拜是這麼想的。

  「加爾拜卿!阿爾謝夫的部隊已經突破混亂的前線,攻向這邊來了!」

  聽了偵察兵的報告,加爾拜微笑著點點頭,並親自率領部隊。

  這場戰役應該是阿爾謝夫獲勝吧!而他們現在贏不了阿爾謝夫,表示——贏不了拉多羅亞的塔多姆,已經沒有退路了。

  對國家的未來已經感到絕望的加爾拜來說,現在除了貫徹軍人的意志以外,其他都已經不感興趣了。

  阿爾謝夫似乎是以新就任的國王和受其支持的年輕獨眼武將為中心。

  那位獨眼武將現在正進攻此處。

  加爾拜打算與他交手,以作為自己的句點。

  那率領士兵前來的武將映入加爾拜眼簾。

  「你就是加爾拜·瓦倫伯格嗎?你的命我要了!」

  敵將貝爾納馮英勇地大聲喊道。看到附近的士兵受到其鼓舞的樣子,加爾拜不知為何感到相當開心。

  「我接受你的挑戰!不過我也不是那麼輕易就會吃敗仗的。」

  加爾拜拔劍出鞘。

  他身為敗軍之將,要指示士兵撤退、逃跑或投降才有道理。

  但另一方面,他也想報一箭之仇。

  加爾拜和貝爾納馮雙方兵馬正要激烈衝突——

  突然有個影子從天而降。

  「加爾拜卿,從戰場上退下吧!」

  一位少年的聲音自高空在戰場上響起。

  玄鳥隨即降落在地面,一位紫色頭髮的少年自鳥背上躍下,彷彿是隨從的黑髮少女也守在他身旁。

  阿爾謝夫軍喧囂起來,士兵們都呼喊著少年的名字:「菲立歐大人!」

  他就是制止了佛爾南神殿的騷動、與卡西那多締結同盟關係的阿爾謝夫王族——加爾拜很清楚他的名字。

  少年理智而澄澈的眼神充滿魄力:

  「加爾拜卿,如今大勢已經底定,我們阿爾謝夫也不喜歡無謂的濫殺、如果你就此撤退,我們也願意講和。吉拉哈的卡西那多司教應該會居中協調。」

  聽見這直率的話,加爾拜苦笑了。

  他想,就是「這個」打動了卡西那多吧。僅管多少受到停在他身旁的玄鳥影響,但那足以撼動人心的聲音對塔多姆士兵來說實在難以親近。

  「我想要聽聽你的回答。就算這樣戰個你死我活,對彼此也沒有好處。而且你應該也知道,這場戰爭是『拉多羅亞』的陰謀。」

  加爾拜——笑了。

  對於少年的天真,他只能笑。他凝視著少年那耀眼的身影,慢慢地說:

  「菲立歐王子——你有所不知……」

  他的聲音在靜謐的戰場上聽起來分外響亮。

  「你不知道我們塔多姆有多麼窮困。對於這麼長的時間以來,我們有多渴望阿爾謝夫這豐饒的土地——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像在對朋友說話一般——加爾拜凝視著菲立歐。

  站在他正對面的菲立歐完全不為所動。但加爾拜也不在意,繼續說道:

  「塔多姆的領十幾乎都是不毛之地。充滿沙漠和荒地,氣候條件也不好。大家為了那僅有的、能耕種的土地激烈的爭吵,為了在那片土地上僅能獲得的食物醜陋的爭執。我們打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那樣的土地上。」

  加爾拜望向遠方。

  「你能想像嗎?生下來的孩子因無法吃飽而餓死、正值壯年的男人為了騙過肚子而沉溺於烈酒,就連生存之處也沒有的老人在路旁死去——面對這樣的慘狀,執政者只能眼睜睜看著,什麼都不能做,你能瞭解那種心情嗎?另一方面,又不能不與為了自身貪慾而極盡奢華的貴族為伍,要是不拉攏那些下流的人,甚至連政治都不能維持——如果是你,能治理『那樣的』國家嗎?」

  加爾拜的話聽起來空洞般地大聲,響徹當場。

  他的聲調雖然平靜,但這番話的含意中所帶的重量,將聲音送得遠遠的。

  「菲立歐王子。我們需要阿爾謝夫豐饒的土地,而奪取所需之物正是人性所使然!」

  加爾拜如此宣告,並沒有將劍收起。

  菲立歐的表情依然沒有政變。

  「是嗎——那我們就是為了守護自己的國家才持劍、並且戰鬥而已!不過加爾拜卿——如果你伸出手,我們就有可能握手言和。但若是你舉劍攻擊,我們為了保護自己,也只有舉劍抵抗了。塔多姆——沒有打算放下劍嗎?」

  加爾拜搖了搖頭。那個階段——在很久以前就過去了。

  「王子,很可惜……這世上有著各式各樣的人呢。有人如果不虐待對方、使之順從,就無法感受到幸福。像你這樣達觀的施政者是極少數。一般人民知道如何滿足於小小的幸福——但在塔多姆,連做到這件事都很困難。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不惜龐大的犧牲,遠征至此。」

  加爾拜舉劍相向。

  他屬下的將官們擺出突擊的陣式,士兵們也跟著這麼做。

  「——突擊!」

  那是十分沉靜的號令。

  只是,隨之而來的馬蹄轟聲與吶喊聲,相當猛烈而激烈。

  貝爾納馮也有所回應,策動部隊前進。

  菲立歐等人與之會合,玄鳥則飛上天空。

  然後——

  結束塔多姆侵略的最後一戰,就在此地展開。

  那是一場從戰略看來無意義到可悲程度的淒慘戰爭。

  雙方軍馬都拚了命,人馬陸續倒下,血流成河。

  阿爾謝夫與塔多姆至今、甚至將來——

  都會重複這樣的戰爭。

  加爾拜在作戰時,身上中了弓箭,也受到長槍的攻擊,不知何時,他自馬背上墜地。

  周圍的人看起來都是阿爾謝夫的士兵。

  他雖然注意到友軍在距離稍遠處開始撤退,但他現在也不想跟他們會合了。

  不久,加爾拜斃命。他所受到的傷害多到分不清哪一個才是致命傷,就這麼趴在大地上。

  在人與馬踐踏過的土地上,鋪著被踩爛的草。

  紫色的小花就在他眼前綻放,那雖是不知名的野花,也是塔多姆所沒有的。

  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加爾拜輕輕地摸了摸那朵小花。

  他躺著的這片土地相當溫暖。不過,那或許是鮮血的熱度。生命要還諸土地,這是佛爾南的教義。而在札卡多神殿的教義中,生命是經由火淨化,化成煙消散在空中。

  連這種小地方,兩國也不相同。

  土地和小草的芳香包圍著倒地的加爾拜。

  在漸漸轉暗的視野裡,只剩下紫色的小花。

  『——把這塊土地——拿到我們手上……』

  這就是他最後想到的話。

  這真的是——一場「沒有意義」的戰爭。

  這一天——塔多姆的侵略從開始持續到第十八天,終於劃下了句點。

  *

  菲立歐眺望著塔多姆士兵撤退後的戰場。

  在這廣闊的平原上,倒臥著雙方軍隊大量的死者和傷患。阿爾謝夫這邊也無法掌握正確的戰死人數,但從開戰到今天所折損的士兵恐怕超過了七千人。應該也有人會在戰爭結束後因傷勢過重而死。

  對於失去大量性命這件事,菲立歐感到黯然。

  應該要立即展開葬禮,也為幾個遺體準備好了棺木。

  我方死亡的將官也不在少數。

  至於塔多姆的總指揮宮加爾拜·瓦倫伯格——也殮入了棺木。

  安朱生死不明,但菲立歐並不悲觀。西茲亞的玄鳥似乎刻意將他撿起來,從附近情況看來,樹木的枝椏成了墊子,他應該是落在濕地上。如果頭上沒有那個叫做曉的男子操縱的玄鳥,菲立歐也想馬上將他救起,但結果是依莉絲帶走他了。

  關於在戰場上身受重傷的人,大多數部受到阿爾謝夫的保護。布拉多下令,就算是塔多姆人,若還活著就不加以殺害,而是當作俘虜處理。

  其中也有先遣部隊指揮官——名為墨菲斯·魯梅西茲的軍官。他是個滿臉鬍鬚的粗壯男子,在塔多姆似乎是相當有名的軍官。

  與其說他身受重傷——他是原本就骨折,但儘管如此還是特意出擊,而且相當威猛。他雖然果敢地奮戰,卻因被馬踏中了腳而動彈不得。

  因為他是敵軍的高宮,今後應該會成為戰後交涉的管道。

  就在剛才,菲立歐才讓他看了卡西那多交給加爾拜的信。

  信裡提到佛爾南已失去輝石、拉多羅亞在背地裡操縱這次戰爭,以及西茲亞等人是拉多羅亞的人——

  墨菲斯之前並不知道這些事實。

  他茫然地反覆閱讀信件,然後歎了口氣:

  「加爾拜卿就算知道他們跟拉多羅亞有勾結——還是這麼想要阿爾謝夫的土地啊——」

  墨菲斯無限感慨地說道,他那嚴肅的側臉讓菲立歐印象十分深刻。

  之前被敵人所逮捕的俘虜,也可以因戰勝而接回。

  特別是聽到小個子老將巴羅薩·亞涅斯特平安無事,讓貝爾納馮非常欣喜。他們再見面時,緊緊握住彼此的雙手。

  菲立歐知道,貝爾納馮的獨眼微微濕潤。克勞斯也注意到這一點,一邊說『這對桀騖不馴的貝爾來說還真少見』,一邊莫各地感動。

  他們也見到了歷經危險、並平安地勝任指揮官的布拉多。

  隔了一個月再見到的皇兄,在菲立歐眼裡不知為何顯得特別平靜。

  布拉多的姿態還是跟以前一樣,與其說是威嚴,還不如說讓人感到安心的氣質依舊,但存在感卻不可思議地變大了。

  他以前甚至給人弱小的感覺,但現在的表情充滿了生氣。

  菲立歐對於皇兄的這種變化感到很高興。恐怕是在這次戰役中,出現了什麼讓布拉多改變的契機。

  而在布拉多身旁有位名叫蘇菲雅的少女,聽說她是巴羅薩將軍的女兒,在戰爭前半段進行了秘密活動。

  她的個子雖小,體態卻已像個大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她跟布拉多一樣是十九歲。菲立歐雖然有點好奇她與皇兄的關係,但她似乎只是個護衛,他們並沒行特別意識到彼此的樣子。

  她也為父親平安無事而欣喜,再會時還哭了出來。在那之後,麗莎琳娜對她也相當體貼,可能是把自己與義父的關係重疊在蘇菲雅和巴羅薩身上了。

  目前,阿爾謝夫的將官和士兵們召開了簡樸的宴會。

  因為是在戰場上,所以宴會並不鋪張。但從食糧中選了上等的食材,也調來了酒,犒賞奮戰的士兵。

  帶來玄鳥的北方民族也在其中。雖然他們在塔多姆遭受歧視,但阿爾謝夫人對他們並沒有偏見,原本一般人就不清楚有「北方民族」的存在。

  菲立歐回過頭去,從稍遠處眺望這副光景。

  醉倒的貴族奧格列發出鼾聲,另一頭克勞斯和洛西迪則是聽著喝醉就會變得愛哭的辛貝爾發牢騷。貝爾納馮和布拉多包圍著巴羅薩,靜靜地喝著蘇菲雅所倒的酒;布拉多應該不能喝酒,倒給他的也許是茶。

  就在剛才,菲立歐也在他們之中。來支援戰爭的赫密特和西瓦娜應該就在附近,但現在看不見他們的蹤影。

  菲立歐想吹吹夜風,便獨自離開。

  躺在草地上的菲立歐,仰望著夜空。

  今夜也是滿天星斗閃耀。

  「菲立歐,累了嗎?」

  菲立歐還是躺在地上,只將頭轉向麗莎琳娜出聲的方向。

  她穿著薄薄的夏衫,可愛到讓人覺得她在戰場上是很不可思議的。

  「還不到累的程度,但像這樣躺下來,就覺得很平靜。」

  「我可以跟你在一起嗎?」

  麗莎琳娜問道。

  「可以呀!我只是在發呆而已。」

  麗莎琳娜抱膝坐在菲立歐身旁。讓他想起小時候也常這樣跟烏路可在一起。

  「麗莎琳娜——」

  菲立歐突然問她:

  「你以前說過,在你的世界,持續不斷地發生戰爭,對吧?」

  「是的,一直持續——我所在的星球,總是有某些人在世界的某處起著爭執。」

  麗莎琳娜的聲音聽起來很寂寞,那也許是她不太想回憶的事。

  菲立歐便不再問下去。

  「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

  ——他其實有事想要問。

  菲立歐今天與塔多姆的將領對話。

  既然在北方民族的支援下勝負已定,他期待敵人有可能會撤退,但這份期待完全落空了。

  加爾拜對他所說的話,至今還縈繞在心中。

  『有些人如果不虐待對方、使之順從,就無法感受到幸福——』

  就算是少數,恐怕確實是有這樣的人。但菲立歐不願去想,若世上大多數都是這種人,將會是什麼局面。換言之,若大多數人並非如此——那麼因少數人的慾望而引起紛爭,只會造成其他人的困擾。

  在麗莎琳娜的世界,是為了什麼而持續不斷進行戰爭——菲立歐就是想問這件事。

  但是,從麗莎琳娜的樣子看來,也許跟「這裡」的狀況有點類似。

  塔多姆之所以不能放下劍,是因為「輕視」阿爾謝夫。

  他們不能平等以待——加爾拜所說的就是此事。

  菲立歐歎了口氣。

  麗莎琳娜也同時吐出一口氣。

  他們同時歎氣這點,讓菲立歐嚇了一跳。

  「麗莎琳娜,你還為了什麼事煩惱嗎?」

  他心想,除了父親的事以外,是否還有什麼事讓她心煩。

  麗莎琳娜慌張地搖搖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月色照耀下,她的臉有點紅。

  「沒、沒事,什麼都沒有。我只是……覺得好、好熱喔!」

  「是嗎?今晚很涼呢!感覺有點冷。」

  「是這樣嗎?那一定只有我覺得熱……」

  麗莎琳娜含糊帶過,又歎了口氣。

  對她的樣子感到不解的菲立歐又仰望起星星。

  今晚先讓西瓦娜的玄鳥休息,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發了。等他們回到佛爾南,也許就可以解決麗莎琳娜的煩惱。就算是不能跟異性菲立歐說的話,在神殿也有梅雅和庫娜這些和她年紀相近的少女。

  其實——菲立歐是這麼想的。

  溫柔的烏路可一定也可以跟麗莎琳娜變成好友。因為麗莎琳娜也曾祈求她能恢復正常。

  他覺得麗莎琳娜和烏路可很像。

  兩人都心地善良、個性坦誠,也會為他人著想。還有——她們都很堅強。

  她們一定很合得來。

  「麗莎琳娜——」

  「是?」

  「等我們回佛爾南以後……就開始練劍吧?」

  聽到菲立歐的提議,麗莎琳娜直眨著眼。也許有點唐突,但也是他們以前就約好的事。雖然因為烏路可的事而拖延了一陣子,但對為了父親的事而消沉的麗莎琳娜來說,這不失為是很好的轉換心情機會。

  「……是不是太早了?」

  麗莎琳娜使勁地搖搖頭,紅著臉開心地露出微笑。

  「不、不會太早,我要練習!菲立歐,請你教我。」

  菲立歐也報以微笑,自己剛開始跟威士托學劍時,也開心得不得了。

  雖然麗莎琳娜是女孩子,但看得出來資質很好,一定很快就能上手。

  菲立歐並未察覺這提議讓麗莎琳娜開心的「真正理由」,兀自大大地伸了個懶腰,從草地上站起身來。

  阿爾謝夫暫時脫離了危機。

  但吉拉哈和塔多姆「今後」與拉多羅亞的戰爭將更加激烈。

  然後那把火不知何時——也許會在不遠的將來就延燒到阿爾謝夫。

  到那時,自己能做什麼呢——

  菲立歐一邊仰望著那綿延到拉多羅亞的星空,一邊模糊地思考此事。

  *

  在御柱的騷動後,經過了幾天——

  來訪者穆司卡在神殿所過的生活,和平且平穩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那場騷動對神殿造成很深的傷害。騎士中有相當多的傷亡者,而且遺失去了輝石,對神殿今後的政策上也產了問題。

  還有——烏路可司祭像個失去了自我意志的娃娃一樣。

  關於騎士和輝石的事,都是拉多羅亞所為。

  但關於烏路可司祭,則不折不扣是來訪者犯下的大錯,穆司卡對此也抱有罪惡感。

  『如果我在現場,也許就能阻止依莉絲了——』

  這種想法與日俱增。

  他並未放棄治療烏路可。

  在菲立歐等人飛往國境後一星期的某一天——穆司卡和西亞一起造訪烏路可的寢室。

  這一天,她依舊坐在窗邊的床上,一動也不動。

  她那水藍色秀髮在照進來的日光下閃閃生輝,綻放出無機質般的美感。

  穆司卡讓帶來的西亞坐在她面前,寢室裡還有負責照顧她的女神宮梅雅,以及前不久才回到佛爾南的施療師庫娜。

  雖然不太願意讓西亞在她們面前使用能力,但穆司卡在神殿裡還沒有獲得信任,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西亞——可以嗎?」

  「嗯……嗯。」

  西亞已經超過兩個星期沒有染髮,髮根開始露出金色了。

  就算西亞在眼前,烏路可也沒有任何反應。

  就連藍色眼眸中映出西亞,她也沒有因為抗拒而移動。西亞差點為此哭了出來。

  穆司卡摸摸她的頭,要她忍耐。

  「西亞,拜託你了。只有你能做到這件事。」

  西亞帶著淚眼點點頭,凝視著烏路可的眼眸。

  在這幾天之間——穆司卡一方面與夏吉爾人會談,一方面不斷摸索讓烏路可復原的方法。他也嘗試著在安全範圍內組合運用迦古伊體內的醫療用品中對精神有效的藥物,但看不出來有什麼效果。烏路可體內可能正在發生變化,不過在沒有充足設備的狀況下,也無法仔細地診斷。

  西亞的處置所造成的「針孔」,是在什麼樣的狀態下對烏路可產生作用的呢——他連這一點都還不清楚。

  不過穆司卡心想:即使目前如此,只要對她的腦部施加某種刺激,也許就會形成讓她甦醒的契機。

  問題是——要以什麼樣的方法、給予什麼樣的刺激。

  穆司卡思考過各種可能性後,決定借助西亞的力量。

  「輝之眼」——

  那是凝視對方、控制其意識,並加以詢問的能力。

  西亞在近處窺探烏路可的雙眼——烏路可顫抖了一下,當場僵住不動。

  穆司卡在一旁問:

  「烏路可可祭,你可以說話吧?」

  沒有回應。

  穆司卡打算利用西亞的力量,對烏路可施以一種逆向催眠。不知在「意識變成這樣之前」的狀態下,能不能讓她的精神恢復。

  「烏路可司祭,接下來我要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努力瞭解我的意思。然後——請你回憶你自己的事和菲立歐王子的事。」

  在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沒有觸及烏路可意識的狀態下,穆司卡繼續說道。

  西亞則是完全不動,只與烏路可互相凝視。

  「司祭,雖然現在你並沒有將自己的意識表現出來,但是你應該『記得』許多事。慢慢來沒關係,一件一件想吧——」

  接著穆司卡問了她好幾個問題,關於她自己的家族、在神殿的生活,內亂時的紛亂和依莉絲等人的事,還有——和菲立歐的回憶。

  穆司卡完全不瞭解她,所以只能單方面詢問。即使如此,他還是抱著虛幻的期待,希望這詢問能碰觸到她的意識,而其中一個問題能形成契機,進而產生刺激。

  如果是西亞的「輝之眼」,就可以藉由詢問引出對方的記憶。雖然不知道這對現在的烏路可適不適用,但有一試的價值。

  為了不要增加她太多負擔,還不到十分鐘,穆司卡就結束了問話。

  結果——這期間,烏路可的口中沒有說出任何一個字。

  『還是不行嗎——?』

  「穆司卡大人,可以了嗎?」

  穆司卡正在深思,施療師庫娜就問道。

  穆司卡一邊點點頭,一邊抱起西亞。

  「我希望接下來暫時——一天進行一次這樣的治療,你能許可吧?」

  「這——能不能許可不是我們可以判斷的。」

  梅雅有些困擾地回答:

  「如果是為了烏路可司祭好,當然可以……不會有反效果吧?」

  「應該不會。至少我——為了補償同伴所犯下的罪,希望能讓她恢復原狀。雖然我不知道這樣的做法適不適當,但有嘗試的價值。」

  這是個連穆司卡自己都覺得含糊不清的差勁答案,只是他要做的事史無前例,理所當然地無法確定地回答。

  「請您先跟神師們談一談,我這就帶您過去。」

  在梅雅的帶領下,穆司卡和西亞來到另一個房間。

  他們本欲造訪的神師雷米吉烏斯,因有要事前往神域了,並不在神殿裡,艾娃司祭和其他神官也隨行。

  負責留守的神官說他馬上回來,就在穆司卡等人在辦公室等待的期間——穆司卡從梅雅口中得知菲立歐、烏路可和麗莎琳娜的事。

  「這三位我都認識——菲立歐大人誠實得不可思議,但不知道是否因為教養,他好像不太懂得女人心——在我眼中看來,也覺得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有點可憐。」

  梅雅寂寞地微笑著。一旁的西亞默默地低垂著臉。從烏路可變成那樣以來,她幾乎不曾說話,穆司卡也對此感到心痛。

  梅雅稍稍壓低了聲音:

  「其實——我原本以為菲立歐大人只把烏路可大人當成一般朋友——但似乎不是這樣。」

  「是比朋友更親密、但還不到戀人的關係嗎?」

  聽到穆司卡坦率地提問,梅雅搖搖頭說:

  「朋友和戀人的關係並不是能拿來比較的,朋友比戀人更珍貴。恕我僭越,我想……對菲立歐大人來說,烏路可大人已經超越了朋友和戀人的範疇,而是由更重要的——由『羈絆』所締結的關係。那份感情超越了喜歡而更接近愛,這會是我想太多了嗎?」

  梅雅說得很順暢,就像神官的口吻。

  穆司卡並不瞭解菲立歐和喪失記憶前的烏路可,因此無法輕易地點頭同意。只是他也憑感覺明白了梅雅所說的意思。

  「因為在王室那樣的環境成長,讓他對同年紀的異性幾乎不瞭解……菲立歐大人有時單純到讓周圍的人傷腦筋,但也許烏路可大人和麗莎琳娜大人就是被他這一點所吸引。」

  梅雅苦笑著如此說。

  「為了那個單純的王子——也只有祈求她恢復正常了。」

  聽見穆司卡的低語,女神官也靜靜地點了點頭。

  突然有人大力地敲門。

  「失、失禮了!梅雅大人!」

  施療師庫娜慌慌張張的聲音傳來,穆司卡立刻站起身。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

  庫娜打開門,一臉蒼白地說:

  「真對不起!在我準備更衣時,烏路可大人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她恐怕是在神殿裡到處走動,我馬上去找——」

  聽了這話,穆司卡皺起眉頭,梅雅則是肩膀發顫。

  以前烏路可有時也會像突然想到般,在房間裡定來走去。但沒有照顧者陪在身旁就走出房間,這倒是第一次。

  梅雅首先慌張地聯絡衛兵,立刻封鎖大門。

  然後,就在穆司卡等人開始到處尋找時——一隻曾見過的大鳥突然降落在中庭。

  出現的黑色巨鳥背上載著約一星期前離開這神殿的菲立歐等人,看來是國境的工作告終,他們就比士兵們先回來了。

  穆司卡立刻將烏路可失蹤的事告訴菲立歐。

  烏路可失蹤還不到十幾分鐘,雖然確定不會走遠,但也並非完全沒有遭綁架的可能。

  菲立歐剛回來就聽聞此事,表情立刻變得非常嚴肅:、

  「……我知道了。馬上去找吧!我想她可能只是在哪裡隨意走走——」

  菲立歐掩不住臉上的不安,緊咬住嘴唇。

  正當西瓦娜和赫密特、麗莎琳娜一起搜索時——

  從窗戶上方傳來庫娜高亢的聲音:

  「找到烏路可大人了!在這裡!」

  沒想到這麼簡單就找到了,穆司卡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那裡隨意走走。

  穆司卡和菲立歐等人一起跑到庫娜身邊。她們站在菲立歐的辦公室前——分配給親善特使的房間暫時是處於無人狀態。

  「烏路可!你沒事吧!?」

  在衝進房間的菲立歐面前,庫娜以食指按住嘴唇,要他安靜。

  「安靜——她睡得很好。」

  庫娜一邊因安心而微笑,一邊以眼神示意裡面的寢室。

  烏路可就在那裡。

  ——她將菲立歐的枕頭緊緊地抱在胸前,安穩地睡著。

  看到她那宛如孩子般的樣子,穆司卡啞口無言。

  他不認為這是偶然——因為她以前從未表現出這種行動。

  菲立歐看來也很驚訝,只是走到烏路可身邊,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

  「烏路可,太好了……我現在回來了喔!暫時又可以待在你身邊了——」

  菲立歐無限疼愛地用雙手將熟睡中的烏路可抱起來。

  穆司卡注意到,在那一瞬間,麗莎琳娜稍微把視線轉開,但她什麼都沒說。

  菲立歐將烏路可抱回她原本的房間,穆司卡望著他的背影,想起了某件事實。

  就在剛才——

  把菲立歐的枕頭當作他一樣地抱著入睡的烏路可,臉上出現了些許「表情」。

  那表情非常曖昧,寂寞和安心同時並存,但確實看起來帶有感情。

  「……西亞。」

  穆司卡對手裡抱著的小女孩小聲地說:

  「你剛剛的處置——看起來並沒有白費呢!」

  西亞驚訝地瞪大了眼。

  穆司卡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為了釐清更正確的狀況,他追上菲立歐等人。

  中場.司祭的白色之夢

  腦海中閃過一幕幕畫面——

  少女在深幽的森林裡迷了路,只是一個勁兒走著。

  不論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片相同的景色。枯萎的樹木、白茫茫的霧,無風而凝滯的灰色天空——一股鬱悶的寂寞支配著四周。

  這裡是哪裡呢?自己的目標又是哪裡呢?該怎麼做才能離開這裡——這些她都毫無頭緒。

  只是,就算少女不知道這裡是何處——她也曾見過這幅光景。

  在最近的夢中,時常出現這個地方。

  至於何時開始作這個夢,她也記不清了。不只是如此,就連作夢時間以外「醒著」的時間,她也幾乎都沒有印象。

  少女獨自一人走在微暗的森林中。

  一直走、一直走——卻不太覺得疲憊,只是一直覺得非常無力。

  並非只要休息就能恢復那種身體上的無力,而是思考變得「無力」。

  她一站定,那無力感彷彿就要壓垮她似的,逼著她只好繼續走下去。

  在遙遠的地方,有人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少女豎耳傾聽。那聲音像回聲一樣迴響,在周圍數度響起。

  想要找出呼喚她的聲音發自何處,卻無法判別聲音來源。

  思考不停地空轉。

  少女凝視自己的手掌。

  自己的手看起來有那麼一點——透明。

  她就這樣在森林裡迷了路,一邊依稀地想著:自己也許在不知不覺中就這樣消失了。

  少女閉上了雙眼。

  過了一會兒——不知何時已身在馬車裡。

  『——馬上就到佛爾南神殿了喔!』

  看來很聰明的女司祭如此低語。

  聽到司祭的話,少女點點頭,從窗戶眺望外面的風景。

  她也不太清楚那是令人懷念的景色還是未知的景色,土地的咖啡色和植物的綠色豐富地混合,覆蓋在道路周邊。那景色就像是隨意地潑灑顏料,她為其陶醉,又閉上了眼。

  不久後,少女下了馬車。

  跟剛才不一樣的是,她不知為何感到相當雀躍。

  一位高大的銀髮騎士定到她面前:

  「等一下會來叫您,請在此稍候。」

  那騎士以鄭重的口吻如此說道,少女好像見過他,但想不起他的名字。

  少女就依他所言一直站著等待。

  今天——自己似乎要與許久不見的某人見面。

  少女以神宮的沉穩隱藏一顆騷動的心,繼續等待。

  但是——她等了一會兒,她要見的人也沒有過來。少女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就走了出去。

  不久後她看見一間教會,那裡正在舉行某人的葬禮。

  少女輕輕地交握雙手,開始祈禱。

  參與葬禮的人陸續走出來,經過她面前,這些人她一個都想不起來。

  就在這些陸續經過、臉龐宛如遭顏料塗過的人們之中,有一位有著深刻五官的五十多歲貴族、和頭大但矮小的老人。

  兩個人一邊談論著某事,一邊來到少女面前。

  少女叫住了兩個人。

  「您、您是烏路可大人——!?好久不見了。您真是漂亮——啊,可是,烏路可大人您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高個子的男子慌張地對她打招呼。

  少女突然看向旁邊。

  她覺得那裡——其實有人在。

  是誰呢——她覺得是個很重要的人。

  少女一個人走出了庭院,在草叢遮蔽處聽見了一對兄妹在爭執。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知道他們是兄妹。他們的話裡有刺客、過夜等她聽不慣的單字。

  身旁的少年想要跟她說話,少女為此感到困惑。

  ——是誰呢——?

  少女歪頭不解,這確實是自己的記憶。那時,自己身旁確實有「他」在。

  在巨鳥襲擊的馬車中——

  在逃出城時的馬背上——

  在遠離王都的教會,那溫柔的胖司祭還笑著論起自己跟他的關係。

  在那個教會,少女一直凝望著他的睡臉,然後——

  頭部一陣刺痛——

  視野立刻轉為一片黑暗——

  一個少年倒在眼前,看到他背對自己、動彈不得,少女忍不住發抖。

  少女想呼喚他的名字,卻說不出口。」

  ——她想不起來。

  她絕對「知道」的,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

  少女跑向彷彿抹上一片黑暗的他身邊,想要抓住他。

  他的身體卻像影子一樣從指縫溜過,怎麼抓都抓不住。

  不知何時,腳邊已化成黑暗的水之鏡。

  對面還有另外一個女孩,也在鏡子的另一面抓著那影子。

  她與那鏡子裡的女孩——視線交會。

  從鏡子的另一邊,女孩——向「她」問道:

  「你……是誰?」

  「我是誰——我就是我,你也是我吧?」

  在水之鏡另一頭,自己狐疑地歪著頭。

  「我是你……你才是我吧?」

  「我想那結果應該是一樣的啊……」

  感到疑惑的少女如此問道,對面的少女也一臉困惑。

  她想要抓住的少年身影不知何時已融入水之鏡,消失無蹤了。

  兩位少女隔著水面凝視彼此。

  少女對另一人伸出了手。

  對方也同樣伸出手。

  然後——彼此的手就在水中接觸。

  就在那一瞬間——

  一瞬間的耀眼閃光遮蔽了視野,少女發出小小的慘叫聲,跌入水中。

  她想要起身,卻爬不起來,就這樣「穿透」到另一邊去。

  「呀!啊……咦……?」

  等少女回過神,她已身處似曾相識的場所。

  水之鏡完全消失了,不再映出自己的身影。她突然望向自己的手掌,本來透明的手現在已經恢復原狀。

  『剛剛那女孩——是怎麼回事呢?』

  她思索著,但馬上就發覺了——

  原本她就是自己,而自己就是她。雖然因為某種契機而一分為二,但現在又合而為一了——似乎是如此。證據就是她的手掌。

  然後她突然聞到一股懷念的氣息。

  少年的氣息——就像陽光般舒服的味道。她確實記得這個味道。

  眼淚自然地滑下臉頰。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忘掉呢——?』

  直到剛才都還斷掉的線,現在又清楚地連在一起了。

  從小時候就相識,回國後也一直書信往返。

  一到佛爾南神殿,她就立刻請人去叫他。小時候她裝扮成男生,所以他並沒有注意到;而她也偷偷在心裡鬧彆扭。

  來訪者出現、國家因國王的死而動盪不安,少女跟他一起歷經了這場戰亂的漩渦。

  不知從何時起,與他之間的羈絆已成了少女最寶貴的東西。

  雖然如此——

  少女還是對他說了:

  『請問——您是哪位?』

  在森林裡——少女搗住嘴,開始嗚咽。

  當她說出此話時,少年所露出的茫然表情,如今刺痛了少女的心。

  『我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這無可挽回的後悔深埋胸中,令少女的眼淚奪眶而出。

  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將最不該忘記的人忘得一乾二淨。

  當她終於想起此事,內心便掙扎得幾乎碎裂。自己傷害了他又遺忘他的罪惡感,加上明明不記得他卻再次被他所吸引的任性——兩種糾結的心情緊緊纏住了她的胸口。

  「烏路可」忍不住放聲大哭。

  就連籠罩森林的霧靄散去,她也沒有發現。

  當霧散去時——有一位小女孩在那裡。

  『對不起……』

  聽見那哀傷的聲音,烏路可嚇了一跳,抬起臉來。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那痛苦的道歉聲音斷斷績績持續著。

  那裡有個小孩,她緊閉的雙眼落下淚來,以寂寞的表情低垂著頭。她似乎一直——一直就這樣在霧靄籠罩中站著。

  烏路可只覺得胸口很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小女孩——西亞就在她眼前哭泣。孤零零的她不知道該怎麼贖罪,只能像壞掉般一直哭泣。

  『我……這樣啊!這孩子把我的記憶——』

  烏路可回想起來,於是默默地抱住她。

  除了西亞的哭聲——她還聽見其他聲音。

  那正在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她現在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是誰發出的聲音。

  烏路可擦乾雙眼,抬頭望向天空。

  那藍色歪斜的月亮大大地浮現在她的視野裡。

  深不可測的森林在眼前一點一點地開闊起來。

  月光驅散了白色的霧靄,之前未曾感受到的一陣風輕撫她的臉。

  然後——

  烏路可終於睜開了「眼」。

  *

  在模糊的視野裡,她看見了紫色的頭髮。

  他——菲立歐就在烏路可的正對面。一對上他那擔心地看著自己的視線,烏路可嚇了一跳,剎那間完全醒了。

  雖然她也感覺到周圍有其他人,但眼裡一時之間還是只有他。

  窗外很明亮,陽光從窗口照進來。

  菲立歐的雙手搭住烏路可的肩膀,凝視著她。

  「……菲立歐大人……?」

  只是叫著他的名字,她就覺得自己臉紅了。想到他看到自己的睡相,就更覺得不好意思。

  不管烏路可的這些想法——菲立歐只是驚訝地瞪大了眼,接著不由分說地抱緊了烏路可。

  烏路可對這唐突而激烈的擁抱感到困惑:

  「啊……!菲立歐大人!?呃,有、有其他人在……!」

  烏路可慌張地扭動身子,這才注意到——

  菲立歐正在哭泣。

  他緊緊地擁抱烏路可,並壓低聲音地在她耳邊哭泣。

  烏路可從不曾看見他哭泣。

  「呃……菲立歐大人?」

  嚇了一跳的烏路可輕撫著他的背。

  環視房間,都是她所認識的臉孔。有神官梅雅和來訪者麗莎琳娜,還有王宮騎士團團長威士托,以及曾是依莉絲夥伴的來訪者穆司卡。

  烏路可全都想起來了。

  ——所以菲立歐哭泣的理由,她也總算可以理解了。

  『……他是在為我擔心啊……』

  明白這一點後,烏路可心中滿是歉意。

  她在菲立歐的耳邊輕聲低語:

  「……我——我對菲立歐大人做了很過分的事——我把菲立歐大人給忘掉了……」

  她以顫抖的聲音說道。

  菲立歐什麼都沒說,只是又稍稍加重了力道在抱著她的手臂上。

  烏路可閉上眼,輕輕地點了點頭。

  菲立歐的體溫透過薄薄的睡衣傳到她的肌膚。比起喪失記憶前,她更因為感受到他的溫暖而高興。

  然後在菲立歐的身後——烏路可發現了西亞的身影。

  她躲在麗莎琳娜和穆司卡身邊,現在仍像隨時準備逃出去般,縮著身子站在那裡。

  她似乎無法直視烏路可,只低垂著頭。

  烏路可沉痛地——明白西亞的心情。

  菲立歐注意到這一點,離開了她。

  他的眼眸還是濡濕而且紅紅的,但臉上已浮現微笑。接下來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為「重逢」感到欣喜。

  烏路可對菲立歐點了點頭後,朝站得遠遠的西亞伸出了手:

  「……西亞,過來——」

  烏路可很清楚正是西亞奪走了自己的記憶。

  即使如此——她還是不希望西亞哭泣。現在的她已經知道,西亞是以怎樣的心情對待自己。

  西亞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烏路可含著淚露出微笑,面對她那怯生生的表情。

  「……西亞,我全都——想起來了喔!不過,不要緊的——我不會討厭你的。沒關係,過來吧。就像以前一樣坐在我膝蓋上。」

  烏路可張開雙手。

  西亞那稚嫩的臉龐立刻沾滿淚水,飛奔進烏路可懷裡。烏路可緊緊抱住她,把那幼小的身體抱在胸前。

  西亞發著抖,那不斷道歉的聲音幾乎不成聲調。

  烏路可緊抱住她,溫柔地在她耳邊說:

  「……西亞,你一定很難過吧——沒事,沒事了……你是我的朋友,以後也一直會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所以別哭了,不用再擔心什麼了……」

  烏路可低語著,西亞則在她胸前放聲哭了起來。緊抱著她的烏路可,眼裡也浮現淚光。

  看著這一幕的麗莎琳娜,眼眶裡也噙滿了淚水,接著又笑著點了點頭,她一定也在擔心西亞的事。

  烏路可的記憶確實恢復了。

  但那絕對不是「恢復原狀」。

  現在烏路可擁有在喪失記憶前不曾有過的許多感情。不只對菲立歐的心意更加強烈,也深深希望能保護西亞。

  菲立歐以目眩似的眼神凝視著烏路可和西亞。

  烏路可與心愛的他目光交會,接著相視而笑——就這樣一直輕撫著西亞的頭髮,直到她不再哭泣。

  ——待續
【後記】
  大家好,我是渡瀨。這一集寫得比前幾集都要厚多了。

  在「電擊文庫」中,有許多前輩都寫得相當「厚」,所以我這種程度要說「厚」其實有點可笑。不過這個系列之前都是中等程度的頁數——突然變成這樣,應該有許多人會覺得「好厚哦」!我自己在寫的時候,也覺得:「啊!太多行了……不妙……啊!還是寫下去了。」

  其實我已經刪掉不少內容了……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出現一種新技術,在文字排版和頁數都不變的情況下只讓內容變成兩、三倍,像是四次元文庫本……對不起,天氣太熱,腦袋好像有點短路了。順帶一提,我寫這篇「後記」的時間點是在盛夏。

  說到厚度,我為了寫這個系列而搜集的各種資料之中,也有很厚重的書。閱讀這些資料時可以感受到作者的熱情,讓我覺得很興奮。這些書在我構思的階段幫了不少忙。

  不過,實際上能把這些資料活用到什麼程度就……雖然我調查了許多資料,但也對相當多資料假裝視而不見。

  雖然我認為讓想要詳細瞭解的讀者自己去查資料比較好,不過也真的深深感受到——中世紀還真是了不起的時代啊!如果我將獲得的知識運用在作品裡的戰術或劇情發展方面,那麼這部小說與其說是奇幻小說,不如說會很明顯地偏往暴力、怪誕和瘋狂的方向了——不過那樣一來,就會偏離這個系列的方向,因此我在資料取捨上相當傷腦筋。特別是城堡的攻防……其中也有些點子讓我覺得「不、不會吧,這樣確實很有效果,但衛生方面該怎麼處理啊?」我沒生在中世紀真是太幸運了。

  當然《天空之鍾》的舞台並不是實際的中世紀,而是完全的「異世界」,因此資料的增刪就有相當大的變通性……我深刻感受到,忠實地寫出中世紀事物的人真是了不起哪!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寫寫那個體系的東西,但我的個性容易被精神方面的沉重事物牽引,因此在寫書時,人的面相也似乎會改變。

  就這樣,《天空之鍾》也終於寫到第八集了,在這告一段落處,會覺得「下一本就是完結篇了吧?」的讀者應該不少,不過故事其實還會再繼續下去。下一集可能會比平常更快出版,請大家多多指數。(註:此為日文版出版情形)

  那麼,就期待下一集再與大家見面了——

  二○○五年夏  渡瀬草一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頁: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