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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3:30 PM

上遠野浩平 -【靜流姐與執拗的死者們.一】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4 04:34 PM 編輯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充斥了各種難以理解的謎團與不合理。
一名萬年臥病在床的病弱美少女僅憑好友小夜所收集來的剪報資料,以獨特的角度抽絲剝繭,一一解開了隱藏在奇妙事件背後的謎底。
不論是變成妖怪模樣的屍體、幽靈犬、宇宙人、還是憑空消失的魔術師之謎……
然而不僅是神秘事件的真相,兩名少女攜手解謎時的深情互動同樣令人感到好奇。


【作者簡介】
上遠野浩平
1998年以「ブギーポップは笑わない」一作獲得電擊遊戲小說大賞進而出道,其它尚有「殺龍事件」,「ぼくらは虛空は夜を視る」等作品。明明已經是一名作家了,現在卻還是會在剛起床腦袋還沒睡醒的時候,認真思考「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當上小說家吶」這種問題,說不定其實根本還不算是一名作家也說不定。那麼,過去的作品到底會是誰執筆的呢……?最喜歡的一句話是「要怪就怪你自己弱」,附帶一提,訣竅就在於自己跟自己吐槽。

原日文書名:しずるさんと偏屈な死者たち原所屬文庫:富士見Mystery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4:22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4 04:25 PM 編輯


  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且自欺欺人地度過每一天——更遑論死者。

  ——『被錯誤掩蓋的虛偽』

  第一章   靜流姐與單眼獨腳傘怪

  The  Umbrrella

  1.

  第一個發現者,無巧不巧正是在山上迷路的遇難者。那名遇難者好不容易才來到得以收到訊號的地方,以手機報警。在電話中,比起自身的安危,感覺起來他似乎更渴求有人能夠設法紆緩一下自己心中的恐懼。

  「——喂喂?」

  由於對方的口吻顯得十分慌張,因此接到這通報案電話的女警一開始完全無法理解他到底在說些什麼。

  「請您先冷靜下來。您剛剛說什麼?」

  『我、我發現——所以也就是說,直覺告訴我,這個事態非比尋常——』

  「發現?請問您發現了什麼了。」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

  女警先是聽到一陣呼吸急促的聲音。

  『——我、我說,不可能還活著吧!』

  接著,便傳來一道因為氣力放盡而稍顯嘶啞的尖叫聲。

  「什麼東西已經失去生命跡象了?」

  『大概是人類吧——嗯。我猜應該是個女人沒錯,可是……』

  「等一下,您說有人怎麼了?」

  『我看、這一定發生有好一段時間了——』

  由於對方的聲音抖個不停,以致女警根本無法掌握對方想要表達的重點。

  「請您按照順序一一說明清楚。您說您發現了什麼,沒有錯吧?」

  『我就說我——發現了人啊!我想應該是啦。』

  「您發現一名人類失去了生命跡象——也就是屍體嗎?」

  『我就說已經死了嘛,死得乾乾淨淨!除了死亡以外還能做啥解釋——畢、畢竟都那種模樣了!』

  「您發現了一具屍體是嗎?確定真的是人類?」

  「這、這個——該怎麼形容才好呢?』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自信地顫抖著。

  『形狀有點——』

  「是誰的遺體呢?」

  『那種事情我哪會知道啊?怎麼可能知道!』

  「請問看起來是什麼狀態呢?」

  女警直到現在仍然搞不清楚這究竟是惡作劇,還是真正的報案電話。雖然由對方的語氣聽來感覺不像是在演戲,可是他所說的內容可謂支離破碎。不僅如此,對方接下來更是說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話。

  『該怎麼形容呢——那感覺就像是……』

  在短暫的沉默後,對方在電話的另一頭如此表示:

  『妳聽我說——看起來就像是「單眼獨腳傘怪」啊。』

  「……嗄?」

  『妳應該知道吧。哎唷。就是只剩一隻腳、一隻眼睛,而之所以說是雨傘嘛,是因為骨頭是從頭頂鬆散地往下延伸——』

  ——一分鐘之後,女警決定不論如何先向長宮報告。附近的警力隨即被派遣到那座蒼鬱深山的現場去,確認了在那裡等候的報案者以及那一具問題『屍體』。而被證實為女性的那個東西,是一具死亡已經超過三天並且開始腐爛的屍體,那個狀態不論怎麼看,都不像是死於單純的意外。

  因為那具屍體非常地詭異。

  不只右腳自腰際以下整個消失不見,兩隻胳臂甚至還被劈柴刀之類的器具斬斷。如果只是這樣,也不過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屍體罷了。不過事實上,那兩隻胳臂並沒溜真正離開身體——而是在肩膀的位置被刀器完全切斷開來。

  但是,胳臂斷掉的『手掌』——上頭的指尖卻插進了頭部。

  也就是變成被切斷的手戳破了屍體的臉部與皮膚,直接牢牢地掐住頭蓋骨的狀態。

  屍體只剩一隻腳不說,兩隻胳臂還緊緊地黏著頭部,無力地垂下——這副模樣看起來就好比箭頭似的——或者說,外觀輪廓就像報案者在電話裡所描述的『單眼獨腳傘怪』。

  或許是感到極其強烈的苦悶之故,死者長長的舌頭從嘴裡吐了出來,而由於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刺穿了右眼,以至於她的臉上只剩一隻眼睛。失去光芒的器官透過一頭披散著的長髮隙縫直盯著虛空。

  縣警本部很快判斷這是殺人事件的可能性很高,立即設立了對策本部,開始在週遭一帶進行詳細地搜查。同時,也緊急召開了確認該名女性身份的確認行動。但是別說是衣服了,就連任何可以證明她的身份的物品都沒有穿戴在身上——應該說,這極可能是犯人為了湮滅證據所做的舉動——看來需要花費一段時間才能讓死者的身份明朗化。

  此外,傳媒在這個時候也嗅到了這樁不尋常事件的味道,騷動有如雪球般愈滾愈大。

 ※※※※※※※※※※※※※※※※

  「呼——」

  那間醫院就座落在離都市有段距離的半山腰上。儘管憑藉著一條路面施工完整,且人行道加裝了防護欄的馬路和山下世界保持聯繫,但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卻不見任何人車輛經過。

  「呼……」

  我獨自一人定在那條馬路上。

  四周安靜到令人歎為觀止的程度,就連風吹動樹稍的聲響都異常地鮮明。

  記得剛開始來這裡探病的時候,心裡總是覺得毛毛的。其實正確說來,應該是我對不管何時前來,看起來總是很新的柏油路面感到畏怯吧。不過,現在倒是已經習以為常了。

  明明不曾看過有任何人在此地行走,人行道的半路上卻又很莫名其妙地設置了一架果汁自動販賣機。

  一路走來口乾舌燥的我總是會在這裡買瓶果汁解渴。今天我買了橘子果汁。

  (不過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在這裡買果汁嗎?)

  每次心裡頭都會不禁浮現出這個疑問。因為不管哪一次經過,這部自動販賣機都一定有新產品上架,感覺上似乎也不像是擺了之後就被遺忘的樣子。醫院裡的人根本不可能大老遠跑來這裡買飲料,畢竟醫院裡就有自動販賣機了啊。

  我單手拿著罐子重新邁開步伐,不久便來到了可以望見醫院建築的地方。

  (——嗯,還是老樣子……)

  總之,就是一棟白色的建築物。

  醫院都是這樣,有啥好奇怪的——雖然心裡這麼想,不過話說回來,白色之所以會那麼搶眼,還是因為外形微妙地給人一種既簡單又四四方方的印象吧。怎麼說呢?就好比縱向的細長豆腐,又或者說是——

  (……不行、不行。)

  我將想像逐出腦外,不可以想那種事情。

  「哦,這不是小夜嗎?」

  已經認得長相的警備人員在見到我之後出聲叫著我的名字。

  「你好。」

  我打了聲招呼,順手把手上的罐子遞給他,他接過後將罐子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妳今天打算待多久呢?」

  「呃,跟平常……」

  一樣——話說到一半我便忍不住猶豫了起來,因為忽然想到今天或許會有一番長談也說不定。

  「……有可能會比平常還要久一些吧。」

  「是嗎?那麻煩妳幫我跟公主問候一聲囉。」

  「好的。」

  我通過警備大門,一腳踏進了醫院的腹地。

  直接往又寬又大的醫院掛號櫃檯走去。還是老樣子,除了我以外,沒有半個人在那裡準備掛號或者等候自己被唱名。

  「不好意思,我是來探病的。」

  掛號台裡的人是個生面孔,我略微緊張地開口說道。她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回答:

  「妳是小夜對吧?我有聽說了,妳隨時都可以自由進出喔。」

  我向對方道了聲謝,往電梯走去。

  然後搭電梯上樓,離開電梯後,在一間寬敞的病房前停下了腳步。

  這層樓只放了一張病床不說,就連住院的患者也只有一個。雖然心想別的樓層應該還有其他的病患,可是我卻從來沒有見過其它的人,實在不清楚這間醫院是以什麼樣的基準來收受入院患者的。

  叩叩——我敲了敲房門。

  一如往常地,過了整整三秒鐘之後,我才聽見裡頭傳來響應。

  「——請進。」

  儘管隔著一扇門,那個聲音聽起來依舊十分清亮。

  我打開了門,半坐在病床上的她便用熟悉的安穩笑容迎接著我。

  「歡迎妳來,小夜。」

  雖然我也想跟她一樣露出笑臉說話,但就是沒辦法順心如意。

  「靜流姐,妳最近過得好嗎?」

  「老是覺得很無聊呢,不過多虧妳來了,我現在心情還不錯喔!」

  她那頭長髮隨著從敞開窗戶灌入的風微微地飄動了起來。

  「想吃點什麼嗎?」

  我把手伸向放在一旁的水果籃。

  「都可以呀,想吃就儘管拿吧。」

  「哎唷,我不是在說我自己啦!」

  「不過妳剛剛才喝過橘子汁,應該不會想吃水果吧?」

  聽到她這麼說,我嚇了一大跳。

  「咦?」

  「是百分之百純果汁對不對?妳嘴裡現在不是還殘留著味道嗎?」

  她直盯著我瞧,一邊如此說道。

  「…………」

  我一時無言以對,接著馬上回想起靜流姐向來對味道非常敏感。因為平常都櫥醫院的消藥水味包圍著,所以她的神經也特別纖細。

  「對、對不起——」

  我只覺得自己雙頰發燙,忍不住伸手摀住了嘴巴。

  靜流姐看到之後咯咯笑了起來。

  「小夜,妳是不是個性很害羞啊?」

  然後像是在調侃似的說道。

  「還不都是因為——」

  「妳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唷。嗯,這麼說好了,就像是太陽公公的味道。」

  「太陽公公是什麼樣的味道呀?」

  「嗯,類似在大晴天時剛曬完太陽的床單那種味道吧。」

  「我就當作妳是在稱讚我好了。」

  我夾雜著歎息開口說道,靜流姐淘氣地眨了一下眼睛。

  「若是單單被稱讚『可愛』,妳應該早就聽到耳朵長繭了吧?所以偶爾換個口味,讓人稍微兜個圈子的誇獎也不錯啊?」

  「這是在開玩笑還是在挖苦我?」

  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打量,或是詢問誰的意見,靜流姐都遠比我還要可愛,甚至稱得上是個美人胚子。

  「妳誤會了喔。」

  靜流姐說著搖了搖頭。

  「我這個人才不會說出那種口是心非的話呢。」

  依然是那種讓人聽不出來究竟是真心話、還是隨口胡扯的酥軟口吻。

  我不禁呵呵笑了起來。不管怎麼樣,看著靜流姐那副開朗的表情,總能讓我的心情跟著放鬆起來。

  「話說回來,小夜,最近如何呀?」

  靜流姐是以輕鬆的口氣詢問的,但我反而從她的問話方式感受到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妳說的如何指的是什麼事?學校的成績還是大同小異啊。英文成績如果能再拉高一點就好了。」

  雖然我試圖裝傻矇混過去,可是靜流姐卻絲毫不予理會,只見她又露出了笑瞇瞇的表情說道:

  「不是有個頗為有趣的事情發生嗎?」

  然後,她邊注視著我的臉,邊如此說道:

  「我想想,大家是怎麼稱呼的呢。好像是『單眼獨腳傘怪』對吧?」

  「……………」

  靜流姐有一個讓我感到非常困擾的毛病。

  那就是她對於那種如果換作是我,就會忍不住想要移開視線的殘酷事件、或者錯綜複雜的謎團非常執著,並且抱持著極高的興趣。

  過去曾在某條長隧道裡,發生過一起好幾輛車連續追撞,因而造成十幾名乘客死亡的慘痛交通事故。問題在於每輛車子的殘骸後方都留有被追撞的痕跡,導致最後演變成完全搞不清楚最先衝撞他人的車輛究竟是哪一輛的不可思議狀況——靜流姐一聽到這件事,就叫我去搜集各家報紙和電視上的新聞特集,然後再自行推理並挖掘出了原因。當時我雖然也被事件的意外真相給嚇了一跳,但最令我吃驚的,還是靜流姐那高人一等的智力。因為她不僅沒去過事發現場,甚至一步也沒離開醫院,就把警察和一群專業人士再怎樣調查也查不出原因的事情給解開來……

  (……不過……)

  不過,我個人對於有人死掉、或是遭到殺害那一類的事情,基本上是抱著不碰為妙的態度。

  只是靜流姐卻跟我恰恰相反,甚至還會主動去深入接觸那一類的問題。

  「…………」

  我一陷入沉默,靜流姐便輕輕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一向都很冰冷,而我也總是會被那個觸感給冷不防嚇到。

  「拜託妳,小夜,說給我聽嘛。畢竟除了妳之外,我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呀。」

  靜流姐眼珠子略微往上,稍稍皺起了眉頭,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瞧。

  「嗚……」

  感覺既像一隻撒嬌的貓咪,又像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望過來似的——我對靜流姐這個眼神可以說是毫無招架之力。

  「知、知道了啦,幫就幫嘛。」

  我歎了口氣,打開順道背過來的書包。裡面擺著一些報紙和週刊。

  沒錯——我早料到事情可能會演變成這樣,所以姑且先備妥了『數據』,縱使我最樂於見到的結果是它們可以派不上用場。

  「小夜真的好體貼喔。」

  靜流姐說著又微微露出一笑。

  「妳又調侃我了——可是,這些全都是一般市面上販賣的東西,所以內容可不像搜查資料寫得那麼詳細喔?」

  「不足的部分我會自行想像補充,沒問題的。」

  靜流姐拿起數據一邊閱讀,一邊輕鬆地說道。

  「什麼想像啊——」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所謂的名偵探在碰上不明確的事情時,不是都會拚命調查,直到事件明朗化為止,而且對於偏離事實的事情也不會去加以推理的不是嗎?——雖然對此感到納悶,但是畢竟我也無能為力,因此自然沒有抱怨的餘地。

  「另外,我也想聽聽小夜的看法。」

  靜流姐一面翻閱報紙,一面對我拋出話題。每次都是這樣,靜流姐總是喜歡從我的觀點來瞭解事件的內容。

  「可是——該怎麼說明才好呢?簡單地說就是——」

  儘管滿心地不情願,我還是將那具不可思議屍體的相關事情告訴了靜流姐。

  「——因為這樣,所以少了一隻腳。」

  「妳是說兩隻手都刺進了臉部,可是卻從肩膀的關節處被剁下來和軀體分離了——唔。」

  靜流姐一臉冷靜地點點頭,似乎完全不覺得這件事情有什麼好恐怖的。

  「沒有其它的外傷了吧?」

  「應該是。」

  「體內沒有驗出像是安眠藥之類的藥物反應嗎?」

  「嗯,不過好像有一般的藥物啦。」

  正確來說,是必須每天持續服用的口服避孕藥,而且似乎還是非法的。只是,最後經證實並非是有毒的藥物。

  「死因是失血過多和休克對不對?」

  「大概是吧。」

  「由雙手被類似劈柴刀的器具斬斷這件事來看,說它是單純事故的可能性幾乎等於是零呢。」

  「或許吧。」

  「發現的地點是位於針葉樹叢生、坡度峻峭的山上……照這個地點看來,就算判斷犯人是將她棄屍在那裡一點也不奇怪。」

  「是不奇怪。」

  「這沒找到右腳對吧?」

  「聽說是這樣沒錯」

  靜流姐一邊冷靜地看著數據,一邊和我進行討論、檢討著狀況。閱讀與對話同時進行正是靜流姐一貫的做法。只是我……

  (真希望她不要再繼續問下去了。)

  卻懷著如此軟弱的念頭。因為一旦她開口詢問,我就必須回答那些讓自己渾身不舒服的事情。但是想當然爾,靜流姐全然不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只聽她不客氣地接著問道:

  「在腳被截肢下來的腰部、還有兩隻手臂的根部關節上,是否曾有過生活反應?」

  所謂的生活反應,該怎麼解釋呢——那是一種用來判定傷痕是否在死者活著的時候所產生的跡象。只要持續和靜流姐打交道,自然有機會摸熟這一類的專有名詞。

  「我想想——好像有吧。」

  儘管電視新聞沒有明確提到,不過某些週刊卻有提到這一點。

  「換句話說——被害者是在還有生命跡象的時候,被截去右腳和切斷雙手的吧?然後呢。牢牢掐住頭部的手又是什麼樣的狀況——」

  靜流姐一邊小聲嘟噥著,一邊反覆做了好幾次貌似點頭的動作。她此時已經放下手上的資料,看來是掌握到所有值得吸收的情報了吧。

  「——不對,我看一定是沒有進行過確認。」

  「確認什麼?」

  我出聲詢問,但靜流姐卻悶不吭聲,只是兀自點著頭。

  然後就這麼持續思考了幾分鐘的時間。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這種時候保持沉默,以免打斷她的思緒。

  靜流姐忽然喃喃自語著。

  「……會是閃電嗎?」

  接著說出這句不可思議的話來。

  「啥?」

  閃電?這是什麼意思。屍體上並沒有遭遇過雷擊的痕跡,所以死因不可能是因為落雷的緣故。

  不過靜流姐卻又陷入了沉思,而我也沒有特別提出什麼問題。反正就算問了,八成也是有聽沒有懂吧。

  靜流姐彷彿就此陷入了長考,然後……

  「——嗯,實在讓人想不透耶——」

  她如此嘟嚷著,長長歎了一口氣。這表示她的思考總算暫時告一段落了。

  「真的有那種即使是我們也能清楚明白的理由存在嗎?」

  我說出了一個俗不可耐的感想。沒錯,事件當中最為難解的謎,正是那個『理由』。

  犯人為何非得要把屍體加工成那種不尋常的模樣不可呢?

  這個理由,也正是讓整起事件染上一層有如莫名恐怖小說印象的主要原因。

  週刊雜誌甚至還寫著『瘋狂的產物,恐怖的人體藝術』如此驚悚的標語。不禁讓人疑惑犯人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才能做出切下人類雙手、並拿它掐住臉部不放如此恐怖的舉動?這已經遠遠超越我所能理解的範圍了……或許應該這麼說才對,我根本一點也不想要理解。就算是出自於無聊的膽小心理也無所謂,與其要我搞懂那種事,我還寧可繼續當個膽小鬼。

  只不過,如此消極的我隨口說出來的意見——

  「咦?」

  卻令靜流姐抬起頭朝我看來。

  「妳剛才說什麼?」

  她一臉驚訝萬分的表情,害我也跟著嚇了一跳。

  「——咦?怎、怎麼了?」

  「不會有那種可以理解的理由存在——」

  靜流姐茫然地露出無法置信的表情。

  「小夜,沒想到妳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

  只見她那纖細的雙肩不停地顫抖著。

  「咦——什麼?」

  我一頭霧水,忍不住亂了陣腳。拚了命地想要向她解釋。

  「不、不是啦——哎唷。那個叫什麼啊~異常性格犯罪對吧?那一類的事情實在是太困難了,再加上——我腦筋又遲鈍,所以其實也不是很懂啦。」

  我畏畏縮縮地說道。雖然是在辯解,但靜流姐到底是針對什麼事情,又是作何感想,其實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所以根本無從解釋,簡直是一籌吳展。

  但我沒料到的是,在聽到這番話之後——

  「啊——」

  靜流姐竟然露出一臉安心的表情。

  「嗯——原來妳是這個意思啊。」

  然後把手放在胸口上,緩緩地點點頭。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態度沉著冷靜的靜流姐。

  「對不起,我剛剛有點誤會了。」

  「嘎?——不、不會啦,沒有關係。」

  我跟著鬆了一口氣,可是心情卻無法安定下來。

  「那麼……妳本來以為是什麼意思?」

  「沒事、沒事,只是無聊的誤解啦。是我自己想太多了。」

  靜流姐一邊低聲笑著,一邊搖了搖頭。

  「我剛才稍微思考到人生的方面去了。一時間還以為妳竟然會說出『人類絕對無法明自己活著的意義』這種心理不健全的話來呢。」

  「……啥?」

  她到底在說什麼呀?我開始有點迷糊了。

  (……我們明明是在討論殺人事件,她卻跟我扯到人生方面去……)

  我的腦袋此時一片混亂。相較之下,靜流姐則是已經完全恢復平靜。

  「比起理由,我不懂的反而是——」

  她以穩健的語氣開口說道:

  「通常在這種狀況下,憑警方的搜查能力應該早就已經『發現』了才對。」

  聽她這麼一說,我稍稍倒吸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犯人要更為技高一籌囉?」

  她這句話的意思是表示,這並非單純性格異常者所引發的衝動事件嗎?難道背後還有什麼巨大的陰謀存在?

  「這就很難說了,也許最後會抓不到犯人也說不定。」

  靜流姐說得倒簡單。

  「……那不是很傷腦筋嗎?」

  我一發出覺得很困擾的聲音,靜流姐便呵呵地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我需要更多的數據。」

  接著她如此表示:

  「我想要事發現場附近的詳細地圖。」

  「地圖?妳指的是現場的平面圖嗎?」

  那種東西是隸屬於警察機關的機密資料,憑我這等平民老百姓根本就別想要摸到邊吧。不過,靜流姐卻搖頭加以否定。

  「不是妳說的那個,而是範圍更廣的地圖——啊啊,航空照片說不定比地圖更好。」

  「航空——?」

  「大型的公立圖書館應該有收藏全國各地最新的照片才對。能麻煩妳幫我跑一趟嗎?」

  「……可以是可以啦。」

  靜流姐看來一副充滿幹勁的樣子。這下子,我似乎也免不了正式被捲進這場『單眼獨腳傘怪』風波裡了。

  我站在莫名顯得生氣蓬勃的靜流姐面前,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靜流姐則是以平靜的聲音繼續說道:

  「欸,小夜。人類下手殺人的同時,其實也就表示在那當下便已經注定失敗了。不是嗎?一旦殺了人,法律、道德、常識、全世界以及良心——假設有的話,全都會譴責犯人,變成否定他行為的事物。別貿然去做會招致這種可能性的事,自然是最好不過的了。倘若儘管如此卻還是下手,那麼在那一刻他就注定是失敗了。這只能怪在事態變成如此之前疏於防範未然,才會淪落到非得去做殺人這種違背常理的事不可……換句話說,所謂的殺人,不僅是在彌補失敗,更是一種企圖掩飾自己怠惰的姑息行為。」

  靜流姐平時絕不會大聲嚷嚷,說話也總是輕聲細語的。或許是因為這麼做會對身體造成負擔吧,她甚至很少起身離開病床。

  「小夜,舉凡異常還是謎團這一類所謂的不可思議現象,其實只是人類對事物的見解之一罷了。不論感覺起來有多麼異常又超乎常理,都只是單純的現象。所有的事情,必然有其本身的道理與邏輯存在。」

  靜流姐一臉凜然地如此斷言道,可是我卻沒辦法像她那麼有自信。

  「但——但是,把好端端的一個人弄成『單眼獨腳傘怪』那種非人類的模樣,只讓我覺得慘絕人寰。而妳現在卻說那樣合乎道理,我實在無法認同這種事!」

  靜流姐聽到我發牢騷,緩緩搖了搖白淨的脖子。

  「那是因為小夜的心地很善良,才會這麼認為。」

  「咦?什、什麼意思?」

  「像我這種擁有一顆些許墮落之心的人,一旦有所謂不可思議的事情擺在眼前,便會忍不住想要『窺探』一番——對人類與世界缺乏信任,總覺得裡頭一定隱藏著什麼樣的欺瞞——究竟是藏著什麼樣的掩飾呢?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探索真相。」

  靜流姐嘴角掛著一抹淺淺的笑意。

  「只是,最大的掩飾或許就是我現在還像這樣活著這件事吧。照理來說,我得的明明是早該喪命的疾病才對,不知道我的身體究競是如何讓人看不出來的?」

  她說到這裡便噤口不語。

  「…………」

  我喜歡靜流姐,可是卻很不欣賞她這種態度。

  「不可以這樣說自己啦,靜流姐。那不是掩飾,只是單純的懦弱罷了。妳一定會好起來的。醫生們也很盡心盡力地在幫妳醫治呀,不是嗎?」

  我用稍顯嚴厲的語氣開口說道,她聽了溫柔地笑了笑。

  「謝謝妳,小夜。搞不好讓我活下來的因素既不是藥物也不是治療,而是妳的支持也說不定喔。」

  她的微笑是那麼地婉約又恬靜,令我不自覺地怦然心動。

  「才、才沒有這回事哩。不過,我當然會為妳加油啊。」

  「但是,小夜——人總難免一死,這次的事件也是一樣。而且,那裡面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謎。」

  靜流姐以婉約的口吻繼續說道。

  「有的,只是將既殘缺又不忍卒睹的模樣給暴露出來的『掩飾』而已——所以,這個事件就交給我來解決吧。」

  「…………」

  靜流姐此時所流露出來的眼神,實在很難讓人相信她是個臥床將近兩年的重病患者——因為她給人的感覺是那麼地強韌又精明。

        ✩✿✿✿✿✰✩✿✿✿✿✰

  2.

  「——唉。」

  我離開靜流姐的病房,一股疲憊感同時襲上了心頭。

  踏出房門之後,我直接前往位於同一樓層的醫師辦公室。才敲完門,便聽見中氣十足的男中音回了一聲「請進」。

  「您好。」

  「啊啊,妳來啦,小夜。」

  靜流姐的主治醫生很年輕。至少由外表看來,大概只有二十五歲至三十五歲左右。

  醫生長得既高又瘦,眼鏡底下的眼珠稍微泛著藍色,因此有時候我會很好奇他搞不好是本國人和外國人所生的混血兒也說不定。

  「公主殿下的心情如何?」

  「嗯,好像還不錯,不過我倒是有點傷腦筋就是了——」

  醫生看到我一副無力的模樣,不禁笑了出來。

  「她的興趣又發作了嗎?矛頭對準的是那起不尋常的事件對吧?我早料到會這樣。」

  就連醫生都說得這麼輕鬆。那個事件明明就很殘酷啊。

  (唉,看來即使目睹人類被碎屍萬段,醫生大概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噁心的吧。)

  我的感性似乎和這間醫院格格不入。但為求保險起見,我還是提出了疑問:

  「那樣子沒問題嗎?讓靜流姐用腦過度,不會累壞了嗎?」

  「不,那種程度對她而言應該只是輕鬆的消遣吧,因為她冰雪聰明嘛。」

  「話是這麼說沒錯——」

  「何況,和她談天的對象是妳呀。正因為是和妳一起進行的,她才能放鬆下來。是不是對妳造成困擾了?」

  「這個——倒是不至於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也從來不覺得麻煩。因為我會來這裡探望靜流姐、和她談天,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我本身也覺得很愉快。

  不過我認為,從醫生的角度來看,一定覺得我是可以拿來檢查靜流姐疾病的工具之一吧。

  「持續和妳見面,讓她的症狀有稍微緩和下來的跡象。雖然還不清楚是因為壓力減輕的緣故還是其它的理由。畢竟她的病例目前仍缺乏絕對性的資料。」

  「靜流姐她——不知怎麼搞的,老是說一些自己已經沒有救的話。」

  「因為她冰雪聰明嘛。」

  醫生重複了剛才說過的話。

  「即使是自己的身體狀況,也會極為冷靜地進行分析——這就是原因所在吧。」

  醫生說完歎了口氣。

  「……她的病真的治不好嗎?」

  我毅然決然地開口詢問。這間題我不只問過一遍了。然而,醫生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

  「——我無法下任何定論。以目前的情況來說,只要找不出病因,就沒辦法保證是否能夠治好。」

  「…………」

  有時候,我會忍不住這麼想——這間醫院是否真的有在幫靜流姐進行治療呢?……會不會他們其實是在研究患了罕見疾病的靜流姐,然後故意不積極幫她治療疾病,好繼續維持現狀呢?

  「總而言之——」

  醫生抬起頭,有如在窺探般的看著我的眼睛。

  「如果妳發現她身上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請立刻通知我。因為她對我們似乎抱著某種程度的戒心,惟獨跟妳無所不談。」

  「…………」

  或許我只是人家利用的工具也說不定。不過即便事實真是如此,只要靜流姐有需要我的地方,我當然願意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為她做任何事。

  ……我離開醫院,沿著坡道下山返回街上。

  等到調查完靜流姐所交代的各項任務,恐怕得等到下個禮拜才能再度來訪了吧。「警方能不能在那之前將事件調查個水落石出呢?」我忍不住抱持著這種有點扭曲的期待。

  (……可是……)

  事情一定不會這麼順利的。這起事件要是以一般的常識來思考的話,絕對無法解決的——靜流姐之所以會展現出如此高度的興趣也是因為這樣吧。

  我轉頭瞄了背後一眼。

  白色的四角形建築物隨即映入了眼簾。

  我果然還是對那個外形輪廓沒什麼好感。因為它總會讓我回想起靜流姐以前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來到這裡,第一眼看到這棟建築物時,我就有一種感覺——總覺得這棟建築好像一塊巨大的白色墓碑喔——』

   ※※※※※※※※※※※※※※※※

  謎樣屍首的真實身份在事發三天之後終於水落石出。先前經由驗屍判斷應為年輕女性一事,在調查後也證實果然沒錯,被害者是一名二十五歲、名叫赤塚真理子的無業獨居女性。由於找不到她的近親,因此似乎也沒有人來認領遺體。

  雖然說是無業,但她住的地方卻是高級公寓,不僅房貸的費用早已付清,銀行裡甚至還留有數千萬日幣的存款。

  如果硬要套上一個職業的話,應召女郎應該是最為恰當的。只不過這名娼婦不僅收取令人咋舌的天價,而且手段還相當惡劣。

  她鎖定的對象,通常都限定在即將步入婚姻的男子。而且通常都是結婚對象的立場較為強勢,處於算是女尊男卑狀況的人。

  她總是先向這一類的男人伸出魔爪,令其深陷其中無法自拔,然後選在某個適當的階段提出威脅:要是把我們的事情告訴你未來的老婆會有什麼下場?——她的財富就是靠這種方式累積起來的。甚至還曾在對方婚姻破局之後,仍以如果不想讓她知道這個醜聞就乖乖配合為由來進行恐嚇。

  但是,這些事最後幾乎全被埋沒於黑暗之中,大部分的被害者並沒有出面指證,於是她便有恃無恐地繼續幹著這等邪惡的勾當。

  之所以能查出她的身份,也是因為她在還不熟悉這種勾當的時候,曾以結婚詐欺的嫌疑被送審,當時有留下資料,警方費盡千辛萬苦才總算得以查明。如果不是這麼湊巧的話,大概永遠都會是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吧。

  只是不管是居住的地方或是哪裡都找不到她的照片,讓人不禁聯想到她也許很討厭拍照這個可能性。也因此即使警方已經調查出身份,卻仍舊無法明確掌握她過去的長相。附近的鄰居和公寓管理員全都異口同聲地表示:「她是個人美女,不過要我描述她的長相實在太強人所難了。」尤其更雪上加霜的是,她臉上甚至還留有整形過的痕跡,即使想經由頭蓋骨還原外貌,結果大概也有欠正確性。

  結果警方所能掌握到的女子面容,除了用手刺入自己臉上,一點原來模樣都沒剩的那副面孔以外別無他物。

  這些情報全都被壓下來,並沒有透漏給傳播媒體知道。

  而在對媒體保密的同時,警方在後來的調查中,又確認了另一項重大的事實。

 ✩✿✿✿✿✰✩✿✿✿✿✰

  3.

  「……咦?」

  我站在掛號櫃檯前,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的,她目前謝絕會客中。」

  掛號台的護士彷彿很同情似的說道。

  「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禁提高了音量。可是眼前這名女性並沒有對此表示責怪之意,她只是以冷靜的眼神望著我並點點頭而已。

  「總之,很抱歉現在無法讓妳和她會面,因為她目前正在集中治療室。」

  「她、她的身體出了什麼狀況嗎?難、難道……」

  上個禮拜見面的時候,她看起來明明還滿有精神的——

  「詳細狀況我也沒有被告知,對不起。」

  「我、我可以跟醫生談一下嗎?」

  「那也不行,總之現在正在治療中就對了。可以請妳明天再過來嗎?」

  儘管護士的語氣還算溫和,可是很明顯地背後似乎另有隱情。換個說法,其實就是我被下逐客令了。

  「——嗯。」

  我無力地點點頭。

  「啊、不好意思……這是靜流姐拜託我準備的東西,能請妳幫我轉交給她嗎?」

  然後邊說著,邊遞出一同帶來裝有資料的信封。

  「沒問題。」

  護士露出一臉虧欠的表情,姑且收下了信封。

  「那——那麼就麻煩妳了。」

  我低頭答謝後,落寞地轉身離開了醫院。

  此時是假日的上午,太陽高掛在天空,陽光燦爛地灑落在我的頭頂。天氣十分舒適晴朗。

  可是,在這樣的大好天氣下我卻不知該何去何從,只是漫無目標地四處徘徊。

  (……怎麼辦,我該怎麼做才好——)

  即使來到車站前,卻仍茫然地眺望著收費表。忽然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對了。)

  現在我對那個事件的內容已經有了充分的瞭解。當然了,我還沒有直接去現場附近勘查過。

  (不過——如果是現在啟程的話,應該還來得及趕在天色變暗前抵達。)

  若是平常的我,想必絕不會有這樣的打算吧。可是我說什麼也無法在一旁袖手旁觀卻不採取行動。而且我能夠和靜流姐一起合力做的,也只有這個事件而已。

  如果我能準備好完善的數據,並且將數據帶去給她看的話,或許她又會恢復為原先的靜流姐來解決這次的事件也說不定。

  (沒錯!一定不會有錯的。因為,靜流姐當時是那麼堅決地表示『就交給我來解決吧』。)

  我買好車票,朝著發現那具問題屍體的山上出發。

  我接連搭了三部電車,之後又轉搭了兩趟公交車,等到好不容易抵達那座山時,太陽已經下沉一大半了。

  往前一看,那座山高聳到令我大吃一驚的程度,一股彷彿就要被吞噬掉的感覺向我襲來。

  我趕緊拿出在半路上購買的即可拍大致拍下整座山的外貌。

  話說回來,公車站或許是距離最近的交通設施沒錯,可是離現場應該還有一段遙遠的路程。看樣子似乎不可能去到那裡。重點是,我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確實的地點究竟在哪裡,而電視新聞也只提到是在『山上』而已。

  不過,我心想景色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還是進入山裡。據說心理搜查官通常會抵達現場,並在那裡模擬犯人心境的變化來進行推理的樣子。那種模擬我當然是做不來,但要是可以將行走在與現場相似地點的印象傳達給靜流姐的話,說不定對推理也會有所幫助。

  我在昏暗的山上漫無目標地遊蕩了一段時間。

  那裡是個會令人忍不住產生異樣感覺的空間。

  寂寥、冷清,四周圍都被綠色與咖啡色給團團包圍住。空氣明明很清澈,卻又讓人莫名地覺得呼吸困難。

  雖然說是自然的綠色景觀,但反過來卻也表示,那裡是個不屬於人類的世界。縱使腳邊有便利超商的塑料袋等明顯是由人類所遺留下來的痕跡,可是,總覺得有種一切都與世隔,好似身陷無底泥沼裡的感覺。

  (……可以理解。)

  我心裡這麼想著。感覺上不管在這裡發生什麼異樣的問題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一般人的常識在這裡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沒錯,彷彿馬上就會有某個東西從無盡的樹蔭中突然探出頭來一樣……事情就在我思考著這種事情的時候發生了。

  有某個東西從我眼角的餘光中一閃而過。

  (…………?)

  我轉過頭去,但是卻什麼也沒看見——正當我這麼想著時,上頭卻傳出了喀沙喀沙的聲響——

  「呀啊!」

  我忍不住小聲地驚叫出來,緊接著便感到腳底一陣打滑。腦海還來不及冒出「遭了」兩個字,便因為潮濕的土壤而失足從山上的斜坡滑下。

  停下之後我轉身一看,原來那是一段相當陡峭的斜坡。我就這麼直接往下滑落了三百公尺左右的距離。

  幸好我在速度愈滑愈快時因為滿心焦急而撞上了樹木,這才得以緊急煞車。

  「——呼。」

  就在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那個東西也正好清楚地出現在視野的正前方。

  有一道光一邊搖晃著,一邊朝我這裡前進。

  我嚇壞了。

  (難不成是——『單眼獨腳傘怪』的那隻眼睛?)

  之所以會這麼想,肯定是因為我被山中的詭異氣氛給吞噬了的緣故吧?但是不久之後……

  「喂~妳還好吧?」

  一道感覺有些拉長的嗓音從頭頂飄了下來。

  我睜大眼睛仔細一瞧,原來剛剛搖搖晃晃的是手電筒的光線,至於跟我講話的則是拿著那個手電筒的警察。我感覺一股疲憊感轟然一聲,一口氣壓在身上。

  「我、我沒事——」

  我步履蹣跚地站起身,伸手拍掉黏在屁股附近的樹葉。

  「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那名警察走過來以嚴厲的語氣向我質問。

  我一時間慌了手腳,而且不知道該怎麼說明才好。

  「呃~那個——我在調查事件。」

  我一囁聲擠出話來,警察便露出一臉如他所料的表情搖了搖頭。

  「真是傷腦筋啊。看來妳也是個神秘事件狂熱者吧?最近還滿多這一類的傢伙跑來湊熱鬧的,真的讓我們很困擾哪。這裡平時就是個相當險峻的場所,萬一不幸遇難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對、對不起。」

  我畏首畏尾地縮成了一團。

  「妳住哪、叫什麼名字?」

  警察用很凶的語氣跟我問話。

  「請妳的家長和學校好好盯住妳是一定要的,妳做好心理準備吧。」

  「呃……」

  被問到名字時,讓我心中浮現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可是由於無計可施,因此我也只好誠實地報上了自己的全名。

  我才剛說出口,那名警察便隨即臉色大變。

  「妳、妳說什麼?妳、妳是——不對,小姐莫非是——?」

  「呃~對啦——我想應該沒錯。」

  果然,跟警界有關的人似乎都知道我們家的名字。

  「我、我的行為實在是太失禮了——不、不過,妳說的是真的?」

  那名警察以有些狐疑的眼神打量我。雖然老早就習慣被這種眼神盯著看,但我還是很不喜歡。

  「需要確認嗎?」

  我小心地問道。

  「不、不必了——不需要您這麼麻煩。因為有可能會變成是我辦事不力!」

  對方連忙用力搖頭拒絕。

  (又沒人說我和我爸媽會對你怎麼樣……)

  況且我住的是普通的獨棟房屋,讀的也只是再平凡不過的縣立高中而已。我的心情開始變得有點複雜。

  「不好意思,如果方便的話,可以請你就容許的範圍內,告訴我有關這次事件的內容好嗎?」

  但還是試著積極提出問題。以我個人而言,當然是很想馬上轉身離開這兒,但現在的情況可不容許我拍拍屁股就此走人。

  「啊啊——好、好的,當然沒問題。」

  警察一邊沒有意義地調整戴在頭上的帽子,一邊神色緊張地點頭表示同意。

  「只是,那起事件若是從媒體製造的騷動來看,可能會是一場令人失望的結局。」

  「咦?」

  我聞言愣住了。

  「請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呃,雖然目前還沒有公開發表……」

  明明就四下無人,但他卻還是壓低音量說話。

  「其實被害者的右腳已經找到了,而且還是在很接近山腳的位置。」

  「……然後呢?」

  「她的腳和倒下來的樹木卡在一起。換句話說,那棵樹很有可能就是將她右腳折斷的罪魁禍首。」

  警察抬頭看著山上說道。

  「妳瞧,這坡度不是很陡峭嗎?樹木倒下來之後,想當然爾就這麼一路滾了下來,當時的速度應該還滿快的,再加上不僅體積大、又有相當的重量,所以——」

  「也、也就是說……」

  我心急地開口詢問。畢竟不久前,我才實際感受過自己滑下那個斜坡時速度有多猛。

  「那棵滾下來的樹木就這麼撞上了被害者——?」

  「被害者的腳被樹木折斷,成了直接的死因。單就這個事實來看,這可說是一場意外事故呢。」

  「怎、怎麼會——可是屍體被破壞成那樣耶。」

  「問題就出在這裡呀。雖然據推測很有可能是泯滅人性的惡作劇等等,但又會是誰基於何種目的下手的呢?不過由於被害人生前淨是從事一些沒天良的勾當,似乎因此而跟各路人馬結怨,所以分析也有可能是仇殺,也就是夾怨報復啦。」

  「可、可是,她的手臂不是在還沒喪命的時候就被割斷了嗎?」

  「畢竟,憑外行人根本分辨不出那到底是瀕死狀態還是斷氣的屍體。不過,這無疑是泯滅人性的行為。再怎麼說,破壞屍體可是重大罪行呢。嗯嗯。」

  「————」

  我一時間啞口無言。

  這個事件似乎以極為乏味的形式畫下句點。我該怎麼跟靜流姐報告這件事情才好呢——不對,搞不好我再也沒有辦法和她——

  那名警察不理會我的動搖,繼續補充說明下去:

  「至於造成那棵問題樹木倒落下來的原因,我們已經在樹上發現了痕跡。似乎是因為落雷的緣故。」

  聽他這麼一說,我猛然拾起頭來。

  「這——這表示……」

  這個單字我記憶猶新。當然了,因為那個時候我在病房裡聽到了靜流姐的喃喃自語——

  「——『閃電』……?」

  「就是這麼一回事,在山嶽地帶打雷是很常見的現象。」

  警察點點頭,我更加愕然了。

  靜流姐當時所說的意味不明的那句話,指的難道就是這麼一同事?

  意思也就是說,她老早就推理出這個事件其實並非殺人事件……?

  (我、我——)

  我千里迢迢跑來這裡,結果只是白跑一趟?到頭來,我終究還是沒能幫靜流姐的忙嗎……

   ※※※※※※※※※※※※※※※※

  最後我搭乘那名警察駕駛的巡邏車,請他送我到車站前去。

  「…………」

  我整個人像是洩了氣的皮球一樣。

  就在這個時候,放在胸前口袋的手機響了起來。大概已經來到收訊範圍了吧。

  「——喂。」

  我用沒什麼精神的聲音姑且接起電話,電話的另一頭隨即傳來了一陣輕笑聲。

  『小夜,妳還好吧?』

  那是我再熟悉不過、非常悅耳的溫柔語調,我嚇了一跳。

  「——靜、靜流姐!?」

  『小夜也真是的,電話怎麼一直打不通啊。不可以老是讓人為妳擔心唷!』

  她的聲音聽起來就跟平常一樣。

  「擔、擔心的人是我吧!妳身體還好嗎?」

  『沒那麼誇張啦。去集中治療室不過是平時的例行公事,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那、那現在呢?已經沒事了嗎?」

  『我下午就回到一般的病房了。啊啊,這是我跟醫生借的電話喔。當然是有線的,因為醫院裡面禁止使用手機嘛。』

  那種事情一點都不重要。我、我——渾身虛脫了。

  「太、太好了……」

  我打從心底感到放心。要不是現在坐在車子裡,鐵定已經四肢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了吧。

  『小夜,妳現在人在哪裡?』

  「這、這個嘛……」

  我一邊覺得很尷尬,一邊向靜流姐說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旁的警察不時偷偷地看我一眼,八成是在懷疑我在跟誰聯絡吧。看樣子,我還是暫時先別在這裡說出剛剛請他告訴我的事件內容比較好。

  「所以我現在正在下山的途中,我拜託警察送我一程。」

  『警方已經發現滾落到山腳下的樹木和腳了吧?』

  我根本沒提到這件事,但靜流姐卻主動說出口了。

  我壓低音量回答,

  「那麼『理由』已經找到了嗎?」

  靜流姐接著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咦?」

  我一時之間意會不過來,整個人愣住了。

  『看來還沒有吧。小夜,那就麻煩妳告訴坐在妳旁邊的那位親切的巡警先生囉。』

  靜流姐笑著以愉快的口吻吩咐著,可是我對她說的話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告訴他什麼?」

  『就是犯人從被害者身上切下兩條胳臂的「理由」呀。』

  靜流姐以極為簡單的口吻說道。

  「咦?……什麼?」

  『我仔細看過妳留在醫院的航空照片了,從那上頭可以看見離現場有一段距離的車道旁有塊白色的影子。方位是北北東。依我看來,關鍵的東西位在那裡的可能性相當地高喔。』

  靜流姐以充滿自信的語氣斷言。

  「等、等一下,妳在說什麼啊?」

  我從剛才就一直處於混亂的狀態。

  可是,靜流姐卻毫不在意這一點。

  「詳細的情況究竟如何我既不知道,也沒有追究下去的打算;我認為憑警方的搜查能力,只要手上有線索,一定可以追查到嫌犯的真實身份。」

  她緊接著如此斬釘截鐵地表示。

  4.

  最有涉案嫌疑的男子在一個禮拜之後受到警方的拘提,隔天便被移送到法院去審理。事情既已發展到這個地步,警方索性也公開發表聲明,可是內容對於一直期待事件是慘無人道的殺人鬼所作所為的媒體而言,無疑是一個希望落空的結局;儘管事件後來還是獲得一定程度的報導,但媒體隔天便將焦點轉移到下一個話題,馬上將它忘得一乾二淨。雖然確定男子犯罪事實的審判尚未開庭,不過由於和死亡時刻相關的所有證據都充滿了不確定性,因此預估會是一場費時的漫長審理。

   ※※※※※※※※※※※※※※※※

  「聽說犯人和被害女性當時是在前往位於半山腰的溫泉旅館的途中呢。」

  我在事件落幕之後,再度前來探望靜流姐。

  「然後兩人不知道是吵架了還是在打鬧嬉戲,總之他們在半路下車,就在兩人進入山區的時候,發生了女方被落雷劈倒的樹木擊中的悲劇——到頭來不過是如此單純的事件,後來的事情全都是額外發生的,案子總算是水落石出了。」

  「嗯,我想也是這麼一回事。」

  靜流姐一臉溫和的表情,坐在有微風從窗戶吹進來的病床上微笑著。

  「——不過,我還是有個地方不太明白。」

  我小聲地向靜流姐嘀咕道。

  「哪裡不明白?」

  「靜流姐,妳怎麼會知道那個『證據』就在那裡呢?」

  她輕輕地搖了搖頭。

  「並不是我早就心裡有數,只是覺得可能性很高而已。」

  「可是,妳在吩咐我去找航空照片的時候,應該便已經認定個種東西就放在附近不遠處了吧?就是……」

  我歎了一口氣。

  「一處位在那座山附近的違法垃圾丟棄場。」

  那就是照片上的『白色影子』的真實面貌。位於那座山另一頭的車道旁,堆滿了車輛駕駛們隨手丟棄的空罐以及不知道從何處載來的巨大垃圾。

  「小夜,妳猜那種地方為什麼會開始堆積垃圾呢?」

  靜流姐反倒丟了一個問題給我。

  「呃,一開始應該是有人帶頭隨手亂丟,其它人看到之後也跟著亂丟東西,最後就愈積愈多了吧?」

  「沒錯。而且當這個地點就位在車道旁邊時,又附加了一個條件。凡是在開車的時候,碰到那種感覺可以暫時歇一口氣,或是一路上沒什麼紅綠燈、開著開著可以停一下的場所時,大家通常都會『丟個罐子之類的』——於是……」

  我在靜流姐的注視下點頭表示理解。

  「原來如此。這次事件當中的『犯人』也是一樣嗎?」

  「就是這麼一回事。『犯人』當時為了逃走而埋頭拚命開車,然後他應該足在心情略為放鬆的情況下,剛好發現有大量的垃圾被棄置在這個場所。以他的立場而言,自然希望能盡早把那個東西丟掉,可是又不知道該丟在哪裡才好。所以才會覺得只要跟垃圾堆混在一起丟掉,就不會被人發現了。」

  「據說那個東西是被塞進了壓扁的空罐子堆裡頭呢。不過那座山那麼太,他只要在山上隨便找個地方埋起來,不就不會被發現了嗎?」

  「如果靜下心來思考,這麼做當然才是最保險的。可是他那個時候必定相當心慌意亂,當然才剛完成陌生的作業也是主要的原因啦。所以我想他應該是一拿下手環就立刻開車逃走了。隨後又經過那個垃圾堆積場——當他看到有那麼多廢棄物被丟棄在那裡,滿心以為是個可以丟東西的場所時,就克制不住把那個東西丟掉的衝動了。」

  「——大概是這樣吧……」

  我又歎了口氣。

  「那個『證據』——就是被害女性每次在威脅男性時所使用的物品對吧?就是上頭刻有兩人名字的——」

  我稍微換了一口氣。因為那個東西在我獲知實情以後,和它牽扯在一起的事實依舊對我的心靈帶來了戰慄。

  「——『手環』。」

  我的聲音微微顫抖著,點頭的靜流姐卻彷彿心如止水般的說道:

  「沒錯。正因為如此,才不能把它留在屍體旁邊。雖然他似乎還沒受到女方的威脅,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兩人的關係要是被旁人知道,問題可就麻煩了。」

  「可——可是,如果只是要拿下『手環』,為什麼要從肩部砍下對方的手臂呢?」

  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想不透。不過,靜流姐卻以平穩的語氣斬釘截鐵地回答:

  「當然是因為手掌那邊堵塞住的關係啊。」

  一副很理所當然的口吻。

  「在他發現摔下山的屍體——正確來說,當時那名女子還一息尚存——的時候,對方兩手的十指已經全都深深插進了臉部,再怎麼拔也拔不出來。這樣子自然也無法拿下手環——所以他才會把手臂切斷,再從斷掉的那邊拿下來,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

  「這是被害者為女性時才能成立的方法吧。如果是男性的粗壯手臂,應該就沒辦法從另外一邊拿下來了。」

  「…………」

  靜流姐察覺到我依然一臉悵然若有所失的模樣,趕緊接著補充:

  「雖然有人會說割掉手腕,事情不是簡單多了嗎?不過他或許是擔心要是這麼做,等於是明白表示『她的手腕上有不方便讓人家知道的東西』吧。因此才會選擇從肩膀下手。之所以兩條手臂都砍掉,也是為了相同的理由。雖然不知道手環原本是戴在哪只手上,不過只砍掉一隻的話,人家有可能會特別注意被砍掉的那一隻。仔細想想,明明最初也有只針對手環硬拿劈柴刀砍斷的方法可行,可是他卻沒有採用,原因大概是因為會同時傷及手腕,不小心留下那裡曾經戴著某種東西的痕跡吧。自始至終,犯人滿腦子都是『小心不要被發現?小心不要被發現』的念頭,只是膽顫心驚地在採取行動而已。」

  靜流姐口齒伶俐地分析著,可是比起這樣的說明,我更想知道的是……

  「……不是啦,我想問的是究竟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手會緊緊地插在臉上呢?因為被倒下來的樹木撞飛出去的關係——這樣的說法未免也太牽強了吧。不管怎麼想都不自然。

  可是這時靜流姐卻極其乾脆地說道:

  「妳的問題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吧?」

  「咦?」

  她無視我的訝異,說出了決定性的事實。

  「因為,那既不是人為也不是自然形成的,只有一個人能夠辦到。」

  「…………」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靜流姐則是默默地朝著我點頭。

  「沒錯,正是『本人』。是她以強烈到足以刺破皮膚的力道用力抓住自己的臉部的。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能性了。」

  靜流姐一合上嘴巴,令人為之毛骨悚然的靜謐隨即降臨病房。

  「…………」

  過了一會兒之後。

  「……可、可是那種事——」

  我開口試圖說些什麼,但嘴巴卻只是一開一合著,話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妳覺得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嗎?很難想像那種狀況?」

  「難、難道……不是嗎?」

  「那倒未必。」

  靜流姐稍微把臉別開,雙眼直盯著我旁邊的位置開口說道:

  「至少我能夠體會。當雙腳突然感到陣陣劇痛、身體被撞飛出去、驟然的大量失血所造成的體溫下降,還有遭受到有如『身體被撕裂』這個字面所顯示的強烈痛楚時,她心裡所想的,必然是——」

  接著,她將雙手遮在眼前,我才剛想著會不會是因為我用太強烈的視線盯著她看的緣故,她便突然用力揪住了自己的臉。我簡直嚇壞了,因為,那正好就跟媒體所描述的插進被害者臉部的手指位置一模一樣。

  只見靜流姐手掌下方的嘴唇扭曲著,以彷彿用力擠壓出來的聲音說道——

  「——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那是有如從地心竄出、又好似北風直接吹進靈魂深處般,一種教人冷到骨子裡的冰冷聲音。

  此外,有股恐怖的力量籠罩在雙手的手指上,彷彿死者的執著全部都集中在那裡似的。十隻手指慢慢愈陷愈深並刺穿了皮膚,即使已經深達頭蓋骨,力道依然沒有絲毫放鬆,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音永無止盡地深深插入——

  「——住手!」

  我大叫著將她的手從臉上抓開。

  啪,結果輕而易舉地就拿開了。

  在她的雙手底下,是一張毫髮無傷的臉。原來一切都是我的幻覺,靜流姐依舊一如往常地露出和藹的笑容。

  「——如何?這是有可能的事對吧?」

  她像是在徵求我的同意似的眨了眨眼。

  「……我、我……」

  我忸忸怩怩,一時不知道該做何表示才好。

  靜流姐將目光投向了窗外。

  「其實打從一開始我就不認為這是一樁殺人事件,不過,我實在沒辦法就這麼袖手旁觀。儘管身為被害者的她其實才是最該問罪且受到制裁的人,可是——我……」

  靜流姐雙眼注視著遙遠的彼方,彷彿不受限於窗外的景色,而是在凝望著別的地方一樣。

  「沒錯,我能明白她的心情。就只是這樣而已——」

  一陣清爽宜人的微風從窗外徐徐吹入,將靜流姐的頭髮輕飄飄地吹動了起來。

  “The  Umbrella”closed。



  刺蝟奇庫達的冒險

  其之1

  ……那是一間有陣陣和風輕柔吹入的純白色房間。有兩名少女總是待在那裡,面帶微笑地打開話匣子閒聊。

  「——那妳以前都喜歡哪些東西呢?」

  其中一名少女半坐在床上,只見她向另一名少女提出問題。

  「我想想喔——我喜歡過很多東西耶。」

  「不如說妳幾乎沒特別討厭過什麼吧?」

  「要這麼說也對啦——可是,為什麼妳會這麼覺得呢?」

  「因為不管是什麼,小夜都會照單全收對吧?」

  「……我怎麼覺得妳好像是在笑我很遲鈍一樣。」

  「怎麼會呢,我在誇獎妳是一個很會找出優點的天才耶。」

  少女笑盈盈地說著。另一名少女表情則是看來明顯有些不滿,可是一看到那個催促自己回話的笑容,也忍不住輕聲笑了出來。

  「很討厭耶,靜流姐每次都喜歡拿我開玩笑——嗯,不過話說同來,我到現在還有印象的,大概就只有奇庫達了吧。」

  「奇庫達?」

  「嗯,那是一隻刺蝟娃娃啦——然後他的肚子上有一個時鐘,每次一看到他肚子上的時鐘,我就會注意一下現在到底是幾點了。」

  少女說著露出一臉懷念的神情。

  「是真的時鐘嗎?」

  「不是,那只是用塑料做的假時鐘。我每次和奇庫達一起玩耍的時候,總是會忍不住想要將時鐘調整到正確的時間,結果馬上就被我拔下來了。因為每拔一次就要修一次,所以我修理的技術也變得愈來愈熟練——」

  「那個奇庫達是男生嗎?」

  「對,他是一個很神經質,而且對芝麻小事斤斤計較的小男生——畢竟是刺蝟嘛,所以或許會給人一種很難以親近的感覺吧。可是我那時候最喜歡他了。可惜他不知道從何時起就突然消失不見了——」

  少女神情落寞地說道。

  「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呢?」

  床上的少女見狀趕緊以開朗的聲音詢問。

  「咦?對、對呀——」

  八成是被拿去丟掉、早在某處的焚化爐被燒個精光了吧。若是以一般的常識來思考,除此之外別無其它的可能性了。可是少女完全無視那種最合乎常理的想法,以毫不擔心的語氣說道:

  「我想他自從離開妳身邊之後,便在某處好好地過生活吧?妳覺得他現在會在哪裡呢」

  少女聽到對方的詢問後恍然大悟。她大概是邀自己一起來編織『搞不好有可能喔』的想像故事吧。自己並不討厭這樣的故事。

  「這個嘛——可是奇庫達個性還滿膽小的,常常會窩在角落縮起來。我看就算他真的跑到外頭去,大概也是寸步難行吧。」

  「或許還會一邊躲在電線桿後面,一邊鬼鬼祟祟地在路上前進吧。」

  「沒錯、沒錯,就是那種感覺。每當有人或車子經過,他就會『嗚咿』一聲叫出來,然後把身體縮成一團呢。」

  「不過他還是提起勇氣拚命加油。『我是個男孩子,不可以畏畏縮縮的』,他一面這樣告訴自己,一面提心吊膽地繼續前進著。」

  「……可是,奇庫達他究竟想上哪裡去呢?」

  「不用說,當然是前去尋找位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可以幫他將肚子上的時鐘恢復成正常運轉的時鐘師傅呀。」

  「啊啊~原來如此,畢竟那是他一直都很掛念的事情嘛。」

  「他好不容易才打聽到能修好所有時鐘的傳說中的師傅,於是便踏上了冒險的旅途。」

  少女好似實際目睹了這場旅行似的,以尋常的口吻說著。

  「嗯,可是奇庫達並不知道那個師傅到底住在哪裡吧?」

  「他問遍週遭所有的人,就算大家都聽過那個師傅的傳言,可是卻沒有人知道實際上是住在哪裡。」

  「這麼一來——也只能先從知道線索的人開始找起了。」

  「他首先來到了鐘錶店。」

  「可是即使他向陳列在鐘錶店裡的其它時鐘詢問:

  「請問你們知道這位師傅的線索嗎?』

  那些時鐘卻只回了他一句:

  『你是刺蝟吧?我等彬彬有禮又規規矩矩的時鐘世界的事情,豈能如此輕易地洩漏給你這個外人知道?』

  就把他趕了出去。」

  「咦咦?他們實在太過分了啦!」

  「不過,那些時鐘說的也很合理呀。畢竟他們的工作就是正確地讓時間推進,而一些滿腦子只想蹺掉工作和課業的懶人,總是一逮到機會就想把指針撥快一點,所以當然不能輕易地將時鐘的構造告訴外人嘛。」

  「嗯,可是這麼一來——奇庫達接下來該去哪裡才好呢?難道是有其它娃娃同伴的玩具店嗎?」

  「問題是這次他卻被嫌棄:

  『你不是玩具時鐘嗎?還敢自稱是我們這種既柔和又溫暖的娃娃的夥伴,未免太奇怪了吧!』

  結果又被人家趕跑了。」

  「咦咦咦?這麼冷淡喔?」

  「玩具店的世界也是很嚴苛的喔。他們隨時都得拚命跟有意願買玩具的小孩子強調自己是最棒的,所以競爭意識可是很強烈的。而且小孩子的個性既喜新厭舊又反覆無常,玩具們也只得皮繃緊一點囉。妳以前在收到大人送的禮物時,應該偶爾也會有『我又不想要這個』的念頭吧?」

  「……呃,妳這麼說我也沒辦法反駁啦……既然如此,那奇庫達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哩?」

  「這是一條很艱辛的路,他會怎麼做呢?」

  「問我怎麼做喔——嗯!」

  聽到少女那感覺有一半像是在等著看好戲的不負責任說法,她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地扭動著身子。但是,她實在不知道奇庫達接下來究竟該何去何從,因此會有這樣的舉動作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

  「好啦,他的去向我們遲早會知道的,現在多說無益。」

  坐在床上的少女笑著說道。

  ……往後兩人如果也像現在這樣感情融洽地繼續聊著奇庫達的故事,縱使是肚子裝著無法運轉的時鐘的刺蝟,或許有一天終能找到傳說中的時鐘師傅也說不定吧。

  不過,還有其它許許多多的事情等著她們倆去聊。得仰賴兩人交談來解決的事件似乎是多得數不清呢。

  面臨那一類的急迫事件——奇庫達是否還能繼續他的旅行呢?就讓我們接著看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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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4:27 PM


  第二章  靜流姐與宇宙怪物


  The Space-Monster

  1.

  「唉——」

  靜流姐看著病房窗外太陽已完全西沉的山頭,發出了一聲歎息。

  「——唉。」

  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七次的歎息了。

  以傍晚而言略顯漆黑的天際,可以看見有幾顆星星閃耀著光芒。

  「……怎麼了嗎?」

  我不禁感到擔心,便試著問問看。

  「……什麼東西怎麼了?」

  靜流姐用有氣無力的聲音反問。

  「不是啦,那個——」

  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而支支吾吾了起來。妳看起來很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不知對她說這句話是否恰當。再怎麼說,靜流姐都是長期住院的病人。

  我實在很擔心她。

  「對、對不起喔。」

  我開口向她道歉。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

  靜流姐接著又這麼回問。

  「沒、沒有啦——我每次只要一有空就會自作主張跑來找妳,是不是對妳造成困擾了——」

  我語無倫次地說著。

  「…………」

  靜流姐先是瞇著眼睛盯著我看了一下,然後才開口說道:

  「——小夜,妳這個人真的怪怪的喔。」

  「咦?」

  「明明是特地撥出時間跑來這裡看我的,竟然用『只要一有空』這種奇怪的說法……妳真的跟平常人不一樣耶。」

  靜流姐用無所謂的語氣叨絮著。

  愛兜圈子、感覺有點拐彎抹角的語調雖然很有靜流姐的味道,可是整體來說,就是有一種有氣無力的感覺。

  然後,她再一次將目光轉向窗外。

  「——啊~啊,乾脆所有人都變成星星算了……」

  喃喃地這麼嘟噥著。

  我聞言嚇壞了。

  靜流姐的病情似乎不太穩定。雖然她從來不曾在我面前顯露出痛苦的模樣,可是醫生有說過,關於『何時治好』完全沒有一個確切的時間。

  當然,我始終相信她遲早有一天會恢復健康。但是,要是她本人先放棄希望的話——一想到這裡,我忍不住焦急了起來。

  「星、星星雖然是很漂亮沒錯,可是有時候也會讓人覺得恐怖吧?」

  我害怕話題中斷後降臨在兩人間的沉默,於是連忙接了句無關緊要的話。

  靜流姐發出「嗯?」的一聲,重新把目光轉回到我的身上。

  「妳、妳看嘛,星星並不只是單純的發光體而已吧?它和電燈泡不一樣,存在於遙不可及的遠方,而且搞不好還有外星人存在呢!」

  我硬著頭皮天花亂墜地胡扯著。

  「——外星人?」

  靜流姐稍微皺起了眉頭。

  「外星人呀……」

  「靜流姐不相信有外星人嗎?」

  我試著詢問她的意見,只要能讓對話延續下去怎樣都好。

  「嗯,倒也談不上什麼相不相信,老實說——應該是『不知道』吧。」

  「不過宇宙這麼遼闊,而且又有那麼多的星球,我覺得這其中一定有那種跟地球一樣,有生物居住的星球存在。」

  只要能讓靜流姐轉移注意力,要我做什麼都行。於是我更賣力地掰出了無所謂的內容。

  「嗯,我贊成這個說法。」

  「沒錯吧?」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人類根木不懂『生存』是怎麼一回事,就連能不能把應當在回然不同的環境中生存的東西當作『生物』來認識都有問題——我認為這點一定是瓶頸。宇宙或許有無限的可能性沒錯,可是很可悲的,人類的認識卻足有限的。」

  「呃……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靜流姐好不容易開始高談闊論了,我卻聽不懂她說的意思,真是恨透了自己的笨腦袋。

  「或許早就有數不清的外星人來到地球了,只是人類根本沒有發現『那個』就是外星人而已。」

  靜流姐以溫柔的口吻向百思不得其解的我作說明。

  「啊啊!意思也就是說,好比貌似水的液體、或者貌似石子的礦物這一類外表看不出來會是『生物』的東西如果是外星人的話,我們也認不出來,是這個意思嗎?」

  記得某個電視節目還是電影也曾演過「從宇宙墜落下來的隕石其實就是生物」的故事。

  「搞不好外星人他們已經來到地球,並且正在疑惑著『在這地表附近活動的有機化合物是什麼啊?怎麼時而聚集在一起、時而分開哪』也說不定喔。」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可超有趣的說~嗯。」

  其實我對外星人一點興趣也沒有,但是靜流姐願意主動開口說話讓我高興不已,忍不住便以誇張的語氣跟著附和起來。

  只是,靜流姐看著如此傻氣的我,臉色卻又沉了下來。

  「小夜是好人,所以才能像這樣發自內心地笑著;不過一般而言,人類在面對『超乎自己想像的事情』時,卻寧可選擇將心靈封閉起來。所以一日一碰上偏離自己常識的事物,反而會去盲目地相信,甚至對其他的可能性視而不見——」

  靜流姐口若懸河地發表著艱澀的看法。老實說,我完全跟不上她的思考步調。

  「…………」

  會客時間就在這樣的談話中結束,我必須離開病房了。

  「那麼改天見囉。」

  「嗯嗯,我等妳。」

  靜流姐雖然一邊微笑,一邊向我點頭示意,可是我都看到了——在關上門的瞬間,靜流姐在門縫的另一頭重新將臉轉向了窗外,

  「唉——」

  然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

  ——那天晚上,都市近郊的所有區域都觀測到了大規模的異常電波。

  手機的內存資料莫名遭刪除、筆記型計算機的硬盤當機等事件接連在各地發生,導致相關業者被迫必須耗時來處理故障的問題。就連機場等設施的雷達也發生混亂,一時間,所有飛機的起降都受到了影響。

  發生異常的原因不明,目前不排除是太陽黑子的異常放射所導致的——儘管學者們做出了這樣的推測,可是卻缺乏實證;會不會是使用電波的恐怖行動?或是哪裡的秘密研究所在進行違法實驗的緣故?還是惡靈針對文明的作祟?這一類不負責任的謠言半開玩笑地在居民間傳開來。

  那具問題屍首,正好是在這場騷動鬧得最不可開交的時候被發現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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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14 04:33 PM 編輯

  第三章  靜流姐與幽靈犬

  The Ghost Dog

  1.

  從蓋在山上的醫院病房窗戶往外頭望去,視野非常地遼闊。

  不論是山下的綠林、還是分隔開林子的道路,甚至連分佈在另一頭的都市街景,都能盡收眼底。

  天空是那麼的晴朗,萬里無雲的藍天一望無際地往四面八方延伸。

  「————」

  靜流姐今天依然腦袋放空似的從那扇窗戶眺望著外面的世界。

  「——呼。」

  由那曖昧的表情,實在讓人判斷不出偶爾從她口中溢出的吐息究竟是歎氣,抑或是對於眺望景象的感慨。

  在她的手臂上,厚厚地纏著一圈繃帶,包住昨天施打長時間點滴時,在血管留下的傷口。

  「——不知道小夜今天會不會來呢……」

  那聲茫茫然的嘟噥聲實在太微弱了,以致於沒有飄進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耳裡。

   ※※※※※※※※※※※※※※※※

  (…………?)

  無止盡的黑暗令牠開始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牠擁有優異的嗅覺,或許視力遠、不如人類,可是對於光線的變化還是非常敏感的。

  若在平時,現在的時刻四周應該早就變亮了才對。在牠身處的環境裡,夜晚比傍晚的時候還要光明是很正常的。時間推移到深夜之後,所有的一切便會突然被黑暗籠罩住。

  簡單來說,這裡指的也就是在室內一到晚上電燈便會被打開,等到住戶要睡覺的時候就會被關掉這麼一回事,不過牠無法理解何謂電燈就是了。

  但是,今天的情況似乎不太對勁。

  不論過了多久光明都沒有再回來,四周隨著黃昏愈來愈暗了。

  (…………)

  對此牠並沒有特別感到不安。

  不如說,比起格外明亮的環境,白己還比較希望能稍微暗一點——不,是比較希望整個世界都暗下來才對,牠從以前就這麼覺得了。

  光總是會令牠心生一股莫名的不安。

  或許這是牠遙遠的祖先在與其它肉食性野獸交戰的過程中,害怕自己的身影被發現的心理所遺留下來的影響。不過想當然的,牠並不知道這種事。

  牠在越發漆黑的室內品嚐著這股異常平靜的感覺。不過要是有哪個人類突然闖進來的話,肯定會對房間內的慘狀發出悲鳴吧。

  在牠以四隻短腿走來走去的木質地板上,有灘暗紅色的液體——黏稠的血液流了一地,至於流出血液的那具人體則是倒臥在地上。

  那個人動也不動。

  牠一開始也曾因為那個人的存在而心慌意亂,不過對方並不在牠認同的『群體』範圍內。而且先前幾次遭遇的時候,也只有感受到討厭的感覺,所以還不至於成為牠關心的對象。反正對方也不會動,只要當作沒看到就好了。

  再說,那個人也已經不再散發出任何活人的味道了。本能並未告訴自己需要對他提起警戒。

  (…………)

  牠的飼主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不過從牠的角度來看,飼主絕非形同『主人』的存在,純粹只是在自己的群體中,地位較高於自己的對象而已,至少牠是這麼認為的。

  就算嗅到了鐵質豐富的血腥味,牠也不會特別感到興奮。反正現在肚子也還不餓,而且那個味道對牠而言,不過是充斥在這個世界上的其中一種臭味罷了。

  只是,在黑暗中不受光線的打擾,讓牠有種意識變得益發清晰的感覺。平時牠總是長時間地蜷縮在角落,今天卻不由自主地在房間裡四處游晃走動了起來。

  (…………)

  牠在心情特別好的時候老是會感受到一種不滿足感,就好像少了些什麼一樣,心裡總會浮現這種感覺。雖然沒辦法清楚意識到那是什麼,但就是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滿足感緊黏在屁股上。

  其實那是一種『想搖尾巴』的衝動。不過牠的同類一出生便被人類切斷尾巴,無一例外。因此牠也從來不曾體驗過搖尾巴的感覺。

  (…………!)

  牠的耳朵因為對外頭的聲音產生反應而抖動了一下。雖然牠早已用鼻子確認到有人類接近,可是直到剛剛才清楚響起了有人伸手開門的聲音。

  門外的人自然也不屬於牠的群體,而且正飄散著一股人類在神經緊繃時特有的味道。最好不要靠近這種狀況下的人類,因為牠以前曾有過被一腳踹飛的經驗。

  (…………)

  該離門近一點好、還是遠一點好呢?牠被迫必須立即做出決定。

   ※※※※※※※※※※※※※※※※

  問題的事件發生在遠離市區的郊外高級住宅區。

  根據報告所顯示,當警方接獲附近民眾報案,說那間屋子裡傳出奇怪的噪音而趕到現場時,事件已經發生了。

  被害者是已在此地居住了三年之久的女性屋主的男朋友,年齡二十四歲。不但不是體弱多病的人,甚至還擁有一副稱之為壯漢亦不為過的好身材。同時也是一名在警方的資料裡留下了多筆傷害前科的流氓份子。

  發現屍體的室內到處都是血跡,輕易就能推測出被害者在受傷之後曾因痛苦掙扎而四處翻滾,並不是當場死亡的。在解剖之後,確認出死因為大量失血所導致的休克。

  從身體上檢查出兩處傷口。兩處皆位在頸部,由表面即看得出有疑似受到猛烈衝擊而裂開的創傷。傷口同時顯現內出血和裂傷的現象,各位於脖子的左右兩側。而且也已經查出兩處傷口有可能是在同一時間被製造出來的。至於凶器則未在室內發現,由於無法鎖定可能的凶器,預料在那方面的搜查將會遇上重重困難。

  驗屍宮另外還報告了一項例外性的事例。那是在殺人事件中極其少見,但在某種狀況的事故里又很稀鬆平常的現象。

  「什麼……」

  負責調查事件的刑警部長聽了那個報告,不敢置信地張大了眼睛。這時候,他已經接獲不少關於這起事件背後的相關報告,然而合乎這個現象條件的存在就只有那麼一個。

   ※※※※※※※※※※※※※※※※

  事件很快透過記者會發表出來,一開始只被記者們當成一件平凡無奇的案子。殺人事件一但發生在自己的生活週遭雖然會給人非常超現實的感覺,不過電視和報紙每天畢竟都會報導這一類的事情。因此光是有人死去,任誰也不會感到驚訝或是抱有興趣。被害者若是個名人也許還能喚起一定程度的關心,但拿一般平凡老百姓的死亡當話題未免也太欠缺吸引力了。

  只是,這起一開始被認為再平凡不過的事件,卻因為警方發表了某個事實而導致案情急轉直下,成了衝擊性的話題。

  「——呃,我們從判斷為死因的創傷部位,驗出了疑似女性屋主所飼養的狗的體液。」

  請問所謂體液指的是?——面對這個問題,該名對外發言人以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說道:

  「——就是唾液。」

  這個答案旋即在現場引起了一陣騷動。

  「我、我有一問。先前曾說過被害者的傷口位置,就像夾住頸部的左右兩側沒錯吧?」

  「所、所以這意思也就表示——是飼養的家犬攻擊了飼主,然後將他喉嚨咬破而致死的嗎?」

  「是否是被咬死的目前還無法斷定,再說被害者並不是狗的飼主。而且,自從事件發生以來,就再也沒有人看過那隻狗了——」

  「什麼……」

  「您說那只性格殘暴的食人犬到現在還在外面流浪?」

  「這也太危險了吧!」

  記者會現場一陣嘩然。

  「呃——當局目前也正在搜尋那隻狗的下落。如果附近的民眾有人目擊到這條狗的行蹤,請務必向我們警方報案——」

  發言人說完後拿出了一張放大尺寸的照片,現場的人看了無一不啞然失聲。

  因為映照在照片上頭的,是一隻體長不到三十公分、擁有一雙大耳朵的小型寵物犬的可愛身影。

  「呃——犬隻的品種為潘布魯克韋爾斯柯基犬,特徵是短腿與沒有尾巴——」

  就在發言人繼續進行說明的期間,底下的記者們已經開始不約而同地又是送出報告、又是拿起相機喀喳喀喳地拍個不停。無疑地,這起事件將會被當作可以吸引大眾關心與興趣的題材來加以大篇幅報導。

  「請問屍體當時是什麼樣的狀態呢?有被啃噬得體無完膚嗎?」

  媒體拋出了明顯以興趣為取向的問題。發言人聽了之後露出複雜的神色。

  「呃——有關於被害者的遺體被發現時的狀態——」

  聽了發言人的說明,記者們最初有些期待落空的感覺。可是隨著說明的進行,他們的眼神逐漸出現了變化。

  「——等、等一下。照、照你這麼說來——那條咬死了飼主的狗,不就等於是突然從一間密室裡蒸發不見了?」

  發言人一改原先曖昧的態度,一臉正經且毅然決然地回答了這個問題:

  「據受理報案前往現場的巡警的報告中指出,屋子裡包括後門和窗戶的鎖在內全都牢牢鎖著,這表示不管由內由外部不可能進出。屍體的旁邊和整間屋子裡也都沒有發現狗的蹤跡。」

  「那、那麼,意思也就是說——那條狗在咬死人之後,自己開鎖出去,然後把門關好了才逃走的嗎?」

  發言人只是面無表情地以公式化的句子搪塞了記者後續的追問。

  「我們目前還在搜查當中。」

   ※※※※※※※※※※※※※※※※

  ……我一如往常,逐步走在那條通往蓋在山上醫院的坡道上。

  因為馬上就可以見到靜流姐的關係,平常走在這條路上是我最感到開心的時刻,不過今天我卻稍微加快了腳步。

  (……雖然是坡道,不過我看以後還是騎腳踏車比較好吧?)

  我的腦海中忍不住浮現這個念頭。

  沒錯,這條通往醫院的道路四周全是森林,在樹叢較為茂密的地方,甚至還會完全看不到另一頭。

  總覺得現在話題中的那隻狗,隨時都會從茂密的樹蔭中躍出朝我咬來。

  (真是的,我想太多了啦。沒錯,這裡離事件現場可是有一段距離耶!)

  儘管努力自我安慰,只可惜我並不是那麼理性的人,實在很難用這種方式來抹消心中的恐懼。

  光是風吹動樹叢的沙沙聲響,就把我嚇到足足跳起了有十公分之高。

  若是平常時候,我總是習慣在半路上的自動販賣機買個飲料來喝,不過我今天則是毫不留戀地直接從它前方通過。

  雖然對自己猶如驚弓之鳥的反應有些難為情,但即使再丟臉,一聽到林子裡傳出聲音,我還是忍不住拔腿就跑。

  一直到快抵達醫院,我才忽然恢復清醒,連忙停下了腳步。

  「——我、我這樣簡直像個白癡一樣……」

  在氣喘吁吁的同時,我也對自己的反應感到傻眼。總不能以這副喘得快掛掉的模樣走進醫院吧。迫於無奈,我只好暫時留在原地做深呼吸。喉嚨覺得有些渴,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折回去自動販賣機那裡了。我決定暫時忍一忍。

  (……好,應該差不多OK了吧。)

  好不容易恢復冷靜的我信步通過醫院入門,先去跟掛號台報備,再搭乘往上的電梯前往靜流姐所住的病房。

  就在我正準備敲門的同時——

  「——請進。」

  這聲柔和的嗓音從病房內傳了出來。只要一有人站在房門前,靜流姐馬上就能感受到。可是,她以往的習慣是一定要等到敲門過後三秒鐘才會應聲——今天反應卻顯得特別快。

  「午安,靜流姐。」

  我擺出最有精神的模樣打開房門向靜流姐請安,以免讓她察覺我剛剛喘得很可笑。

  只見半坐在床上的靜流姐笑盈盈地,手裡還拿著一杯裝有果汁的茶杯。

  「請妳喝,小夜。」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我遞了過來。

  「…………」

  我有些愣住了。

  「妳不是喉嚨很渴嗎?這果汁冰得很涼唷。」

  靜流姐一臉笑瞇謎地將杯子遞給我。

  「……謝、謝謝。」

  除了喝下,我也別無其它辦法了。身體的反應果然還是最誠實的,我一口氣就把果汁給喝光了。

  (……所有的過程,靜流姐全都從窗戶看到了吧……)

  我感覺自己一張臉漲得紅通通的。當然,這並不是因為跑步的關係。

  這時,靜流姐輕聲地笑了出來。

  「小夜,妳真的是一個體貼的好人耶。」

  接著說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

  「啥?」

  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她點點頭繼續說道:

  「如果妳真的那麼害怕,大可以不用來找我嘛。竟然還那麼辛苦,一路跑過來。」

  「沒、沒有啦——再說我們早就約好了啊。」

  我難為情到簡直想在地上挖個洞好鑽進去。雖然靜流姐有時候會像現在這樣,講一些話好讓我這個傻瓜找台階下,可是這次實在是糗到一個不行。

  「我來不好嗎?人家就是想來看妳嘛。」

  「謝謝妳,小夜。」

  靜流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她這個眼神也讓我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那、那是我的台詞啦。謝謝妳的果汁,很好喝。」

  我自動將杯子拿到病房角落的小型流理台去清洗。彷彿配合好時機一樣,我一關上水籠頭,靜流姐便開口說話了:

  「話說回來,居然害小夜怕成這樣,我說什麼也不能原諒。」

  「咦?妳指的是?」

  我回問的同時,心中突然浮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沒錯,不論何時,靜流姐都會對我覺得噁心或害怕的事情產生興趣,進而展開深究——她一向都有這個習慣。

  「當然就是鬧得滿城風雨的那隻狗啊。既然牠是從密室狀態的現場匆然消失了蹤影,那我們就姑且稱牠為幽靈犬吧。」

  靜流姐盈盈笑著,以一副興致盎然的表情這麼說道。

 ✩✿✿✿✿✰✩✿✿✿✿✰

  2.

  (…………)

  牠在外頭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慣例的不安牢牢地黏在屁股上。雖然現在的牠一點也沒有搖尾巴的慾望,反而有股想要縮起來的衝動。

  照理說,不光是牠,所有的狗都不太喜歡在陌生的地方走動。在身旁有人類、也就是同伴作陪的時候,出遠門自然是一件很快樂的事,不過那也是因為對人類感到安心的緣故。一旦落單了,便搞不清楚究竟哪裡到哪裡才是可以安心的範圍,必須時時保持警戒才行。

  對牠而言,離開過去自己唯一生活環境的那個家,是件再糟糕不過的事。只不過,在當時的情況下,牠也是迫不得已才會離開那裡的……

  (…………)

  雖然之後牠也曾經嘗試過要再度返回家裡,可是屋子四周卻被一群殺氣騰騰的人類包住,空氣中隱約瀰漫著一股不能輕易靠近的氛圍。再說牠的飼主也不在附近。

  因此,牠只得無奈地繼續在周邊徘徊。

  這片高級住宅區的週遭環境滿是綠意,住家與住家之間也隔著一段距離。牠從昨天開始就徹夜未眠地在林子裡走來走去,因為牠不知道究竟在哪兒才能安全入睡。

  (…………)

  由於一直沒有進食,所以牠目前是處於空腹的狀態。基本上,牠不曾藉由人類餵食飼料以外的方法來填飽肚子,自然也不知道捕捉四周的地鼠等獵物的方法。很不幸地,丟垃圾的日子剛好是昨天,因此這附近也沒有值得牠去翻找的東西。

  水的部分,牠有在鄰近的河川喝過了。不過本能告訴牠長時間待在那裡會有危險,於是牠早早就回到林子裡來。

  最後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可以清楚聞到週遭氣味的通風處,牠在那裡蜷起了身子。若是待在這塊會有各種味道飄來的地方,感覺就算有什麼東西從某處接近,也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

  直到昨天為止,牠都在那個溫暖的家中,過著感受不到什麼特別危險的的安穩生活。誰知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牠到現在依然無法習慣被放逐到這種荒郊野外的事實。

  ……好想要『那個東西』喔。

  牠精神渙散地想著。可是,牠卻把『那個東西』放在家裡沒有帶出來。畢竟當時的情況在是不允許牠將『那個東西』帶出來。由於牠將那個東西視為身體的一部分,因此在少了那個東西的情況下蜷縮身子,讓牠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這種感覺就好比突然被迫離開父母身邊的雛鳥一樣。

  牠很想叫出聲來。通常只要牠抽動一下鼻子再微弱地呻吟幾聲,人類都很願意摸摸牠的頭。可是渾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個人並沒有那麼做,而且原因似乎出自那傢伙身上的那個狀況,所以叫出聲音可能也不是什麼理想的舉動。

  所以牠忍著不叫,靜靜地忍耐。在餓到受不了之前,似乎也只能這麼做了。

  (…………!)

  但是,事情似乎無法那麼順心如意。牠的鼻子嗅到了過去不曾聞過的味道。

  由於牠目前是位在下風處,因此對方應該還不知道這一頭的確切情況。不過,自己此時聞到的無疑是其它狗的味道沒有錯。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兩隻而已。

  以警犬為主力的山上搜索行動已經緊鑼密鼓地展開了。

   ※※※※※※※※※※※※※※※※

  「呃……我是有點搞不懂啦。」

  我一邊看著那張很像是可愛布偶的狗照片,一邊這麼說道。

  報社是將飼主平常隨手拍的生活照拿來放大刊登的。只見照片上的狗和毛巾扭扯成一團,模樣十分惹人憐愛。圓圓的眼睛朝上揚地看著鏡頭。

  「這隻狗有很強嗎?如果是那種會放『小心惡犬』看板來提醒人的看門狗,通常體型都很大很恐怖沒錯啦——」

  假設真的是受到這隻狗攻擊好了,就連要想像牠會怎麼展開『攻擊』都很難想像出具體的畫面來。

  據說那名男性被害者的喉嚨被咬斷了。這隻狗能否以牠的短腿跳到高佻男子的咽喉部位都是個問題,畢竟牠的腿長也只有十公分左右而已。

  「這個嘛,基本上這種叫做威爾斯柯基犬的犬種,原先是用來做為牧豐之用,專門負責在遼闊的牧場神州追趕羊群的喔!」

  靜流姐也一邊看著資料,一邊冷靜地分析著。講了那麼多,到頭來我覺得要在來探病之前,就先把報紙等事件的相關資料準備齊全的自己著實有點恐怖。

  雖然我是因為知道靜流姐一定會感興趣才這麼雞婆的,不過,卻也忍不住覺得自己似乎對這一類可怕的事件愈來愈能夠適應了。

  (所以在今天前來的路上,我才會一直覺得那隻狗好像隨時會突然冒出來嗎……因為靜流姐還沒開口叫我準備資料,我就已經先預設好會與牠為敵了……哎呀,算了。)

  像這樣感到心虛也於事無補。我重新振作起精神,針對靜流姐的解說提出問題:

  「牠是牧羊犬喔?明明這麼小一隻耶——」

  「以體積大小來判斷動物可是錯誤的開始喔!基本上,狗是遠比人類還要強力的動物。」

  靜流姐肯定地如此說道,讓我感到有些吃驚。

  「狗有那麼強啊?」

  「與其說狗強,不如說是人類太弱了。」

  靜流姐說著微微聳了聳肩。

  「這麼比喻好了,大多數的生物在展開攻擊的時候都會咬對手對不對?因為那是最為強力的攻擊方法了。而且揮舞四肢的時候也會伸出爪子。」

  「——是沒錯啦,人類就不太會做出這種行動。」

  「基本上,生物之間的戰鬥本來就是一場互相啃蝕的行為,認真的程度遠超過人類的常識範圍。小孩子拿石頭丟野狗後,看野狗跑走就以為牠們是好欺負的,結果卻遭到非常兇猛的反擊,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

  「呃。」

  「至於為什麼要跑,那是因為逃跑是最為安全的方法。畢竟狗又不知道人類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對自己動手動腳的。可是一旦牠下了只有反擊一途的判斷時,那就甭談什麼留不留情的了,因為牠可是賭上了性命在反擊的。」

  「那個……也就是說,這起事件其實並沒有那麼不可思議囉?就算被狗咬死,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不對,我不是那個意思。跟妳說的恰好相反。若是由這個角度來思考,這起事件可以說是極為異常。」

  「怎麼說?」

  「被害者是個壯漢沒錯吧?」

  「嗯,好像是。」

  雖然只看過被害者的臉部照片,可是卻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看起來似乎很強悍的樣子。

  「面對這樣的對手,狗應該不太可能會去正面挑戰。」

  「……意思也就是說,靜流姐並不認為是這隻狗主動去攻擊對方的囉?」

  「我覺得只有這個可能了。」

  「既然如此,會是被害者當時想要欺負牠,因此而招來反擊嗎?」

  「那倒不見得——」

  靜流姐搖了搖頭。

  「剛才我也說過了,動物除非逼不得已,否則都是以逃走為優先的。」

  「可是現場不是密室嗎?難道沒有可能是無處可逃才拚命反擊的嗎?」

  「如果無處可逃的話就會跑去躲起來啊。妳別忘了那隻狗體型很小。」

  「啊,原來如此——像是床底下還是沙發後面等等,多得是可以藏身的地方呢——」

  我在點頭附和靜流姐的看法的同時,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咦?這麼說來——靜流姐認為狗並不是這起事件的犯人囉?」

  靜流姐聽到我的話之後,輕聲地笑了出來,

  「狗怎麼會是『犯人』呢?真要說也應該是『犯犬』才對吧!」

  然後像是在調侃似的這麼說道。我被她這麼一逗有點生氣。

  「叫什麼反正都沒差啦——總之,那隻狗並沒有殺人就是了?」

  「嗯,就是這麼一回事。」

  「可是屍體不是有咬傷嗎?若是這樣的話——」

  「在警方公開發表的聲明中,只有提到傷口沾到唾液,而且呈現從兩側被夾住的模樣而已喔。」

  ……換句話說,不就代表是咬傷嗎?可是,靜流姐說的話往往都是百發百中(只要她別亂開玩笑就好——),所以我決定姑且先別唱反調,順著她的看法談下去。

  「所以——是有人動手殺人,然後栽贓給那隻狗嗎?」

  「比起狗犯案的可能性,這個想法確實要自然多了。」

  靜流姐說著點點頭。

  「呃——照這個情況看來,犯人又會是誰呢?」

  我依照慣例邊看著媒體公開發表的數據,邊試著做出結論。

  「好比說吧,發現屍體的那間屋子的屋主,也就是這隻狗的主人,是一家公司的女社長——可是她宣稱事發當天自己不在家,而是待在公司裡。」

  此外,據說她跟被害者是情侶關係,不過兩人的年齡相差了二十歲。理所當然的,女方是較為年長的那一方。

  (嗯……不過,情侶這個可能性也並非完全沒有。)

  就世俗的角度來看,女大男小的老少配算是較為少見的情況。而遭到殺害的被害者據說也完全沒有在工作——幾乎過著游手好閒的生活。兩人也沒有因為交往而立下婚約的樣子。

  感覺上,在這背後似乎隱藏著我不太願意去觸及到的複雜內幕。

  「這表示她有不在場的證明。關於這個部分,警方應該已經做過很多調查,所以一定不會有錯吧。只不過……隨著事件的後續發展就不一定了。」

  靜流姐意有所指地接著說道。

  「咦?」

  我聞言不禁愣住了。

  「妳是說——她捏造了不在場證明?」

  面對我的問題,靜流姐略微聳了聳肩膀。

  「雖然在推理小說中,捏造不在場證明這招使用起來似乎很順理成章——可是在現實生活中,那種東西根本不具有任何意義。因為警察才不乎所謂的不在場證明。」

  她挖苦似的這麼說道。

  「所以說?」

  「所謂不在場證明就是證明自己當時不在現場。可是基本上警察的職責就是要去求證,他們是抱著『絕對有人在說謊』的態度來處理事情的。所以就算或多或少有矛盾或是不一致,他們還是會以『可疑的人就是可疑』的態度來接觸。我想,他們應該是認為即使犯人捏造了不在場證明,要如何解開這個問題並不是警察的工作。」

  「不然的話——要怎麼辦?」

  「那種東西,直接向本人詢問就好了。」

  靜流姐以若無其事的語氣說道。

  「啥?」

  「也就是不厭其煩地拿『你耍了什麼手段』這個問題一直問一直問,直到當事人願意回答為止啦。畢竟這個方法要比自行思考犯人到底是怎麼做的快多了。」

  「……意思也就是逼供嗎?」

  這個字眼所代表的意義實在太過直截了當,根本毫無推理的成分可言。

  「沒錯,所謂的案情說明鞭屍為了這個目的才進行的。」

  靜流姐十分乾脆地說道。

  「那、那麼——那隻狗的飼主也遭到懷疑囉?」

  「應該有被找去做簡單的詢問才是。不過,她最後沒被列為重要關係人遭到拘提對吧?」

  「嗯——可是這樣子好奇怪喔。」

  我歪著脖子。如果照靜流姐剛才所說的,從警方的角度來看,她應該是要被列為嫌疑犯不是嗎?

  「會是她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的緣故嗎?」

  「當時人在自己公司的這個說法?我看站出來證明的,全是她自己公司裡的職員吧?」

  靜流姐又開始用那種挖苦的語氣說話了。

  「……說的也是。」

  這麼說來,聽說家人的證詞在法庭上不太會被當作證據採用的樣子。現在這個情況感覺起來也挺類似的。而且那家公司似乎是社長一人獨大的樣子,要是社長被抓了,員工八成也會因此而丟掉飯碗吧。

  「所以呢——到底是怎麼一同事?」

  「我看是警方刻意留了一手吧。」

  由於靜流姐回答得實在太過乾脆了,以致我花了一點時間才理解她的意思。

  「——啥?」

  我忍不住發出了愣頭愣腦的聲音。

 ✩✿✿✿✿✰✩✿✿✿✿✰

  3.

  牠在滯留的風中,察覺到有警犬正在逐漸接近自己,牠首先想到的就是:

  『要是讓對方來到能直接聞到我味道的地方就完蛋了。』

  牠所想的不外乎是這一類的事。現在警犬正循著牠所留下的足跡與味道逐步靠近中。目前對方是位在上風處。可是,一旦等他們來到能直接鎖定牠味道的位置,到時候牠就算想逃也逃不了了。

  警犬的腳程絕對比較快。雖然牠幾乎都是被關在室內,極少外出,但偶爾被帶出去散步的時候,也曾遇過其它的狗。那些狗的身上儘管散發著比起人類、更和自己相似的味道,不過體格和性質都是與自己完全不同的存在。

  牠藉由與其它狗的相遇,認識到了牠在狗的世界中速度算是相當遜色的事實,腳實在太短了。要是對方拿出真本事衝上來,牠不管再怎麼拚命跑應該都無法甩開吧。

  (…………)

  牠立刻爬了起來。

  牠開始移動,不過警犬和與牠們一起行動的人類的氣息正從四面八方不斷逼近。雖然必須,想辦法穿過對方佈陣的空隙才行,可是如果風向因為天氣的詭變而稍微產生了變化,牠的味道不用一眨眼的時間就會飄進警犬的鼻子裡。

  (…………)

  牠拚命壓抑想要拔腿狂奔的衝動。因為牠以本能瞭解到,一旦使出全力奔跑,腳踩地面的聲響會顯得過大,繼而被追蹤者的耳朵視為異常聲音而有所感應。牠自己的耳朵所隱約聽見的警犬的腳步聲就是這麼告訴牠的。

  牠謹慎地前進著,矮小的身形完全隱沒在周圍的草叢中。就算附近有其它人類在,從對方的視野應該也完全看不見牠的身影吧。

  白線斑蚊在牠四周來回飛舞吵個不停。可是牠不能像平常一樣,利用抖動身體的方式將牠們驅離。牠一邊忍耐,一邊在又冷又濕的地面上行進著。過去總是習慣在木質地板上行走的牠,對這個感覺有點排斥。

  不過再怎麼不舒服也非得忍耐不可。馬上就要抵達目的地了——就在這個時候——

  (…………!)

  風向突然起了變化,牠的鼻子再也聞不到警犬的味道。這就表示,現在自己處在上風處,而位居下風處的反倒變成了對方。

  不妙……!

  一股強烈的焦躁在牠的思緒中奔騰著。

   ※※※※※※※※※※※※※※※※

  數只警犬不約而同地抬起頭,隨即抽動鼻子捕捉飄蕩在空氣中的味道。

  「唔?」

  帶狗行動的人馬上明白這個動作的意義。

  「好,去追!」

  他們一放開繩索,數只警犬立即朝著傳來味道的方向拔腿狂奔。速度快到人類根本望塵莫及。

  只見那些警犬在林子裡急速奔馳,不一會兒便在樹叢間消失了蹤影。

  警察們也急忙朝警犬前往的方向移動。

  由於平時追蹤的對象都是人類,因此就算命令牠們用咬的,多半也只是咬住手臂或是爬到對方的身上。不過這回的目標是沒有受過訓練的小型犬,所以就連警方也不是很清楚警犬在抓到目標時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可是,事實上現在所有人都抱著『就算死了,也是無可奈何的結果』的念頭。基本上,法律的規定是即使狗殺了人,責任也是歸咎在飼主的管理不當,狗本身並沒有罪;可是,這並不表示因為無罪就繼續放任咬死人的狗不管。即使後來飼主以『破壞私人財產』為由控告警方,法院在狗先殺人為前提的事態下,應該也不會受理這項控訴。

  正當警察們撥開樹叢奮力前進時,只聽警犬在另一頭「汪」的吠了一聲。

  那是發現目標時所打的暗號。除了這一聲吠叫之外,完全沒聽到小型犬所發出的慘叫之類的聲音。

  「很好……!」

  他們確信警犬已經壓制了目標,一行人立即朝那個地點跑去,穿過樹叢來到了道路上。

  「那隻狗在哪?」

  警察們來到警犬齊聚的地點,滿心以為小型犬的屍體就倒在牠們的腳邊,於是往四周搜尋了一番。可是——

  「……喂,到處都找不到耶。」

  眾人並末發現任何疑似小型犬的身影。

  「等等,該不會整隻狗被吃光光了吧!」

  其中一名警察這麼向管理警犬的人詢問。

  「我家的狗不可能做這種事!我有好好管教牠們在工作中不准吃任何東西!」

  管理人員一肚子火,忍不住以激昂的聲音抗議。

  「嗯……否則的話,那隻狗會跑哪去了?」

  警察們歪著脖子。難道那隻狗就跟之前有如幽靈般從密室消失一樣,再次藏匿了身影嗎?

  這時候,一直默默觀察著警犬狀況的人忽然啊的大叫了一聲。

  只見所有的警犬全部集中在同一處。

  在圍住道路的柵欄下方有一條河川。

  「喂、喂——難不成……」

  如果那隻狗摔落到河川裡,那麼味道自然便會在中途消失了。

  「該不會是——追過頭了吧?」

  還是說——牠是自己跳進水裡的呢?

  不論如何,河川的水流相當湍急。就算以小型犬短小的四肢游狗爬式,能否順利游上岸都……是個未知數——萬一沒能游上岸的話……

  「……這樣還找得到嗎?」

  警察們望著漆黑的水面喃喃說道。他們那句話,指的當然是不知能不能在河底打撈到屍體的意思。

   ※※※※※※※※※※※※※※※※

  「事實上,狗是動物,本來就不能跟人類相提並論,所以就算突然被狗撲咬了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嘛。」

  一向以毒舌犀利批判的藝人在廣播節目中大放厥詞。

  「HIGU先生您這話說得還真是絕情哪。」

  「但實際上不就是如此?人類自己還不是一樣在大啖其它動物的肉。可是其它的動物只不過稍微咬了人類一下而已,事情就能鬧得這麼大,實在是蠢到讓人無話可說!」

  他之所以會那麼出名,原因就在於他會把自己在其它電視節目中不敢說出口的話,藉由這個廣播節目若無其事地說出來。

  「可是本來就很危險啊!」

  「要說危險的話,車子也很危險啊。你不會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因為車禍而葛屁吧?被車子撞比被狗咬還要過分不是嗎?」

  「這件事跟車子沒有關係吧!」

  「車子跟狗兩者都很貼近人類的生活,而且一樣吵死人了不是嗎?依我看沒什麼差別嘛。」

  「您愈說愈扯了。」

  「不過,我這麼說並沒有要幫狗辯護的意思喔,既然嫌危險,乾脆把所有的狗全都拖去宰掉不就得了?還把牠們當寵物養,真是太荒謬了。我建議現在有在養狗的人不如全都咬斷狗的脖子,然後拿去煮成火鍋吃掉算了。順便也把肇事的車子全部送去報廢,再拿它們來當做鍋子的材料吧!」

  「您也拜託一下……」

  「我要強調的是,這個世界上危險的事物實在是多得要命啊!就好比最近大家打招呼時總愛問對方『您家的狗狗還乖吧?』我覺得在為了擔心這種問題而搞得天翻地覆前,應該還有更多危險的事情吧?」

  「據說也有公寓原本可以飼養寵物,現在卻傳出因為有其它住戶抱怨危險進而要求禁養的情況發生哪。有些小區大會甚至還規定不准帶狗散步呢!」

  「沒錯、沒錯,就是因為大家在這樣的風氣使然下開始提出偏激的言論,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可是我覺得最偏激的反而是HIGU先生您本人耶。」

  「我又沒差,反正我打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很偏激了。可是,那些現在在那邊起哄說狗有多危險的傢伙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言論有多偏激,他們都以為自己絕對不可能有錯。像那種人生出來的小鬼都會跑去欺負家裡有養狗的小孩啦!」

  「嗯,這點真的很讓人厭惡呢!」

  「而且那些有養寵物的人就是因為太過溺愛寵物,才會被寵物看不起,然後被咬啊。既然有養狗,好歹也該預先設想一下被咬時的狀況吧?還不都是因為他們不習慣被咬,才會小事變成大事啦!」

  「習慣被狗咬這種說法也未免太——HIGU先生您自己不是也有養貓嗎?」

  「對啊,我不只被咬,還被抓得很慘呢!」

  「那怎麼行啊。」

  「本來嘛——咦?怎麼了?」

  「有新聞進來了。是警方剛才才公開發表的——咦,不就是我們現在正在談論的那個事件嗎?」

  「啊?你說什麼?」

   ※※※※※※※※※※※※※※※※

  ……從收音機的耳機播放出來的聲音開始騷動了起來。

  「……」

  原本一直聽著廣播的靜流姐默默不語地切掉了開關。此時已是深夜,醫院的熄燈時間早就過了。

  她放倒原本抬坐起來的上半身,重新在病床上躺好。

  在黑暗的空間中,唯有寂靜正逐漸地灑落。

  躺下來的她一時間完全靜止了,動也不動。

  是睡著了呢?或者其實還醒著?

  從外表上完全判斷不出來。如果已經睡著了的話,那麼她又是做著什麼樣的夢呢?

  在夢裡頭,她是否成功地擺脫了醫院這個牢籠,隨心所欲地在外頭東奔西跑呢?

  不管週遭有什麼樣的事件發生,不管最終會採取什麼樣的解決方式,唯有她像這個樣子躺在寂靜的黑暗中這件事始終如一。

 ✩✿✿✿✿✰✩✿✿✿✿✰

  4..

  雖然靜流姐有多聰明我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的,不過這次的事件真的是嚇我一大跳。因為她只是和我一起看我帶去的事件數據,然後——光是這樣做而已,她就幾乎把遠比攤開在陽光底下還要多的隱藏在案情背後的事實全挖掘出來了。

  「小夜,犯罪本身以及跟犯罪有所牽扯的事物全都是一種掩飾,這句話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吧?」

  那時候,靜流姐這麼對著我說。

  「嗯、對啊——所以,這次的事件裡頭同樣也存在著想要掩飾的問題?」

  「沒錯,而且——就連事件的外表也是。」

  「外表?……妳是指警察還留了一手這件事嗎?」

  「嗯,算是這麼一回事吧。都怪警方不肯認真辦案,才會害得那只幽靈犬淪落到餓著肚子在外面徘徊遊蕩的下場。」

  她伸出食指與中指,朝下比了一個代表四處走來走去的手勢。

  「可、可是,有關留了一手這件事——是真的嗎?」

  虧我以前還滿心以為警察一向都是盡忠職守,為了保護民眾的生活而努力不懈。

  「這個嘛,該怎麼說才好呢——或許他們自己本身並沒有察覺到也說不定吧。可是就結果而言,確實是留了一手沒錯。」

  靜流姐說到這裡轉頭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人類的生活不外乎如此啊。」

  「——我不是很懂妳的意思耶。」

  對我來說,不只是事件,靜流姐偶爾會表露出來的這種淡漠的態度,同樣讓我十分地掛念。

  「可是,我覺得還是不要一口咬定人類就一定是怎樣比較好吧?畢竟一樣米養百種人啊。」

  靜流姐聽到我這麼回答,隨即堆起滿臉的笑容說:

  「所以我才會那麼喜歡小夜呀。」

  她唐突地說出這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

  「啥?」

  我因為不知該做何反應而頗覺困窘。不過,靜流姐並沒有搭理一臉錯愕的我。

  「首先,在這起事件中有幾處可疑的地方。」

  她以這句話為開端,開始做說明。

  「基本上,從搜查的初期階段開始,那名女嫌犯的不在場證明就被認定為完美無缺,這部分就是個相當大的疑點。一般而言是不會做出這種斷定的。」

  「原來如此,因為警察就是應該要什麼都懷疑嘛。」

  我點頭附和著。

  「可是,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呢?」

  「這個嘛——其實只要瞭解這點,就等於是瞭解全部了。」

  靜流姐說著對我聳了聳肩。我腦筋一時打結。

  「啊?為什麼?這起殺人事件跟警察的放水辦案有關係嗎?」

  不論是怎樣的事件,輪到警方出馬應該都是事件發生之後了。就算警方後來有採取任何行動,怎麼想我都不認為他們有辦法左右早就木已成舟的事件。

  靜流姐以溫柔的眼光看著始終想不透的我。

  「算了啦。老實說,這種事情還是不懂為妙。就算看穿了也沒什麼好得意的。」

  「幹嘛一直要神秘啦,討厭!」

  我開始對靜流姐那副像是裝模作樣似的態度感到有些生氣。

  「結果,這起事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嘛!」

  「依我看——就犯罪的角度來說,這搞不好並不算是一起殺人事件也說不定。」

  靜流姐說出了這句奇妙的話來。

  「妳的意思是說,就算狗殺人也不至於構成殺人罪,只能算是一場意外嗎?」

  她以搖頭響應我的問題。

  「我認為在法庭上,這起事件的問題點一定是被放在傷害致死或者遺棄致死,而不是是否懷有殺意。」

  接著搬出了法律的相關名詞。

  「遺棄致死——什麼意思?至於傷害——是讓人受傷的意思嗎?」

  「簡單來說,問題點便在於究竟是使人受傷進而負傷身亡,或者是棄受傷的人於不顧而導致對方死亡。」

  「……這兩個不是一樣的意思嗎?」

  「罪狀有些微妙的不同,在刑罰上也不一樣。」

  靜流姐露出一副「真是夠了」的表情,輕輕搖了搖頭。

  「此外,還要加上一條企圖隱瞞事實的罪狀吧。畢竟掩飾的手法實在太過笨拙了。」

  「……不好意思,靜流姐。」

  我忍不住插嘴想確認自己非常在意的問題。

  「所以換句話說——犯人就是那名女性飼主嗎?」

  我一開口詢問,靜流姐隨即露出有些驚訝的神色。

  「小夜居然能推敲出犯人,妳該不會有超能力吧?」

  然後打趣似的開了個玩笑。

  「妳很愛鬧耶——」

  從剛才的對話定向來看,很明顯地,她並不認為人是狗殺的不是嗎?

  靜流姐看到我鼓起了腮幫子,忍不住呵呵笑了出來。

  「哎唷,我只是認為那個可能性很高而已。以我所知的情報範圍還無法鎮定犯人是誰啦。再說,有關狗飼主的情報也沒有公開發表太多對吧?」

  「……是沒錯啦。只知道她是一名社長,至於是個什麼樣的人就不清楚了。」

  一般而言,媒體在這種時候通常會像在做身家調查一樣,連沒必要的情報也一概報導出來。可是這次不知是否因為早已認定兇手是狗的關係,飼主的事情很籠統地就交代過去了。

  「所以說,情報太少這個現象本身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將事態表露出來了。」

  「什麼意思?」

  「換句話說,就是在隱瞞呀。」

  靜流姐這次倒是回答得很乾脆。

  「隱瞞!誰在隱瞞啊?」

  「當然是警察、還有媒體囉。」

  難得靜流姐願意為我說明,可是我卻聽得一頭霧水。

  「簡單來說,這起事件打從一開始,就讓人感覺有種類似壓力的東西施加在上頭。不僅媒體報導的方式很不自然,警方甚至還在尚未確定的情況下就公開說是狗下的毒手。」

  「等、等一下——壓力這種說法聽起來好像背後有什麼組織似的——!」

  「沒啦,其實也沒那麼誇張。如果真有什麼組織在背後施壓,事件八成也不會浮上檯面了吧。我認為程度頂多就是犯人和某個縣議員有關係,然後請對方出面向縣警本部暗示了『別老是緊抓著那個人的問題不放』這一類的吧。反正事件感覺起來也挺像是狗下的毒手嘛!然後媒體也很配合地將警方的發表聲明照單全收。一定是因為就算再怎麼挖,在那部分也挖不出什麼有趣的新聞吧。況且比較起來,狗咬死人的話題更能引起社會大眾的關注。」

  靜流姐以平淡的語氣口若懸河地說道,好像這番話早已經在她腦海裡整理好了一樣。

  可是,我們是從我剛才拿出數據後才開始就這次的事件進行討論的。一起推理的我到現在都還處於極度混亂的狀態,她的大腦到底是什麼樣的構造啊?

  「……真的是這樣嗎?」

  「媒體知情不報的事情可多著呢。首先是欠缺做為新聞的娛樂性,接著又被關係者告知的事情,媒體通常是不會搬上檯面來報導的。」

  「……好啦,姑且不提這個。可是,那名被害者的脖子不是有類似狗咬的傷口、還噴出血來,甚至檢驗出唾液之類的東西嗎?」

  「沒錯——我在這起事件的安排注意到的焦點,就是那個唾液。」

  靜流姐點頭如搗蒜。

  「我想驗屍官一定也覺得很困惑吧,畢竟警方的發表內容本身就有些曖昧。問題就出在傷口上檢驗出唾液這種說法。妳想想看,如果是遭咬傷,那必然會清楚留下齒痕不是嗎?與其刻意提出唾液這個字眼,應該可以更簡單明確地表示就是狗咬的才對。傷口八成是介於樣子含糊、或者沒找到凶器就無法確定傷痕是怎麼製造出來的那種狀況不會有錯。我猜大概是類似表面有凹凸物的棍棒之類的東西吧?」

  靜流姐剛剛明明還跟我說什麼『還無法鎮定』,現在卻又毫不拖泥帶水地開始一一認定了各種事情。

  「犯人以那個東西毆打被害者。因為被害者比犯人還要高大,所以沒擊中頭部而是打在脖子上,然後被害者跌倒——接下來的狀況,由於沒實際看過現場的樣子因此我無法保證,不過被害者脖子的另一側想必是撞上了房間裡頭的門把之類的突出物吧。所以才會脖子兩側都有傷口。」

  聽了靜流姐的說明,我彷彿在現場目睹了一切似的。

  「當然,撞擊到的地方應該也有沾到血跡才對。可是警方把那個和其它在房裡四濺的血跡混淆了,以致於沒有注意到。也因為這樣,才沒辦法合理說明死者的脖子兩側皆有傷口是怎麼一回事,最後也只能從感覺很像被夾住這一點,來做出『應該是被咬的吧』這種推測。或許傷口看起來很湊巧的的確有點像是狗的齒痕也說不定。」

  「犯人是以什麼凶器行兇的呢?」

  「凶器是嗎——我率先想到的是狼牙棒啦。」

  靜流姐面無表情地說出了很脫軌的東西來。

  「——就是在木棒的表面釘了好幾根釘子,不良少年在打架時會端出來使用的那種武器?為什麼要煞費苦心地準備這種東西?」

  「準備這個武器的人,想必不是犯人而是被害者吧。」

  「……為什麼?」

  我實在是搞不懂。靜流姐歎了口氣說道:

  「我想大概是為了拿它來毆打幽靈犬吧。至於理由是什麼我也不清楚,或許純粹只是想要洩忿吧。」

  我聽了嚇一大跳。

  「咦?這、這麼說來——難道是女飼主看到他這個舉動而拚命試圖要阻止,結果——」

  兩人因此而扭打成一團,女飼主進而拿起那個不祥的武器,然後在不經意間——

  「有可能是妳想的那樣,但或許也有可能是她早在動手前,就已經對那男人感到厭煩而起了殺意也說不定,這部分沒辦法斷定。」

  靜流姐說著聳了聳肩。

  「不過,之後的行動很明顯地就是蓄意的了。犯人看到男人倒下,因為心生恐懼而逃離了現場。接著她和某個人聯絡,要求對方幫忙處理善後。」

  「某個人?有共犯嗎?」

  靜流姐沒有響應我的問題,繼續說了下去。

  「至於遭到重擊,以致脖子受到了重傷的被害者在這個時候仍未斷氣。可以分析,被害者在逃走的嫌犯抵達公司並捏造不在場證明的那段時間應該還活著。也就是說,他為了避免失血過多,拚命——用雙手按壓著傷口。因為只要稍微動一下鮮血就會立刻噴出來,讓他一直到死也沒辦法打電話。」

  「壓著傷口——?」

  她說的話讓我完全抓不著脈絡。靜流姐為何能推理出這種事情來呢?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於是指著放在桌上的其中一份數據給我看。

  資料上有那張幽靈犬的照片,我不久前才拿起來看過的。就在我蹙眉思索這張照片有什麼問題的時候——我的視線突然被某個東西吸引住了。

  被狗咬著玩的毛巾。

  「——咦咦,難、難道說——」

  我一發出訝異的叫聲,靜流姐便默默地點點頭。

  「如、如此說來——這就是唾液之所以附著在傷口上的原因嗎?因為被害者拿那條被狗咬著玩的毛巾一直按著傷口——」

  「至少據我所看到的情報來說,會有這樣的推論也很正常。」

  「但、但是——光是這樣,根本沒辦法解釋狗從密室消失、毛巾跑哪裡去、還有凶器的下落——啊,所以才需要共犯?不、不過,她要去哪裡找願意這麼配合的人——」

  我開始感到動搖,靜流姐看到後以平穩的聲音說道:

  「所以呀,『壓力』的存在在這裡又更加明顯了。嫌犯從以前就必須以靠關係來使喚某一類的人士。或許在那些人裡頭,有人長期為嫌犯個人安排好處,進而發展出更深的關係也說不定——」

  「——該不會是……」

  靜流姐話說到一半,我便察覺到了那件事。這怎麼可能?如果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的話,坦白說那就沒有不可能的事了,雖然我是這麼認為的——不過如此一來,有一件事也跟著明朗比了。

  「那……難道警方沒有注意到那件事嗎?」

  靜流姐聽到我的問題後,歎了一口氣。

  「我看,在那方面確實也有留一手吧?」

  我不禁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嘟噥著:

  「這、這樣的話……該怎麼辦?」

  「小夜可能會不太願意就是了……大概只剩用妳家的名義直接跟縣警本部反應這一招可用了吧?」

  靜流姐說出了我意料中的答案。

  5.

  一開始被認定為家犬咬死人的事件,最後案情急轉直下,順利破案了。

  犯人不出所料,正是跟被害者為情侶關係的那名女性。然而更令社會大眾震驚的是,她的共犯居然是接獲報案趕往現場的警員。

  那名警察在過去負責駐守該區域時便與犯人認識,並且予以各項通融的事情也曝光了。他在同一時間接獲鄰居的報案與犯人的委託。在趕到現場後,立即將釘有釘子的四角形木棒凶器以及壓在早已斷氣的被害者脖子上的毛巾偷偷藏了起來。就在他忙著藏匿物品的時候,原先躲在某處的狗跑出了屋子,可是他因為顧慮到自己動手腳的時間會被發現,因此便謊報說那隻狗原本就不在屋內。這一點也招致了後來的混亂。不只自己人先做了偽證,警方本身也犯下了太過大意以致沒有多作懷疑的失策。

  凶器和毛巾很快就從該名警察的住處搜查出來,同時也確認了他嫌犯的身份。導致縣警本部這場逮捕行動的情報來自於某個管道,不過這個事實只在警察內部被加以處理,此未外洩。

  至於,警方不惜派出警犬展開山區搜捕行動追捕的那只韋爾斯柯基犬,最後也未能從河川中發現遺體,結果便這樣不了了之。有一段時間,把那隻狗抹黑成罪大惡極的壞東西的媒體,不知是否想要轉移焦點的緣故,曾經做了一陣子類似『那隻狗現在究竟在何方?』之類的特集。不過沒有多久——便被遺忘得一乾二淨了。

   ※※※※※※※※※※※※※※※※

  ——夜深了。

  那是大多數的生物都進入夢鄉,度過安然片刻的漫漫黑暗之時。

  冷颼颼的空氣彷彿要滲入肌膚似的,然而卻不見絲毫可以暖和身子的陽光。唯獨冷漠的月亮和沙子般的星星高掛在上頭。

  不過——對現在的牠來說,冰冷的溫度感覺反而更舒適。

  (…………)

  牠以紮實的腳步在林中前進著。

  那個時候,即使落入河川中,牠仍然沒有一絲地焦慮。

  牠很自然地游起泳來,等判斷已經拉開了充分的距離之後,便順著水流直接游上岸,牠甚至不需要特別以腳劃水,短小的四肢也沒有構成太大的問題。

  之後發生的過程,牠沒有特別去記清楚。

  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嗅著風向動身尋找可以充當食物的東西,並尋求能安全入睡的場所。

  或許,在某處找到能讓自己安居下來的日子遲早會到來吧。縱使目前仍在四處流浪,沒和同伴在一起也有些不安,不過對牠來說打從待在那個屋子裡開始,不安便是一種與牠形影不離的存在。現在只不過是性質一稍微有些變化而已。

  也有好幾次,牠偶然撞見了人類。那些人類一開始總顯得有些驚訝,接著便會說出「不會是那隻狗吧?」之類的話,還拿食物給牠、打算引誘牠。但是牠每次部只是感激地咬起食物,然後二話不說地逃離了現場。牠並非視人類為敵,只不過是現在已經不再將人類當成同伴罷了,就這麼簡單。或許有一天,白己終能邂逅可以稱之為同伴的事物,不過對牠來說那一點也不重要了。

  今天牠仍舊在黑夜中漫步。白天時牠多半蟄伏不動,夜晚才是屬於牠的時間。牠習於天色變暗後再動身尋找食物以及隔天的棲身之處。

  慢慢地,晝伏夜出的牠離開森林來到了比較寬闊的地方。牠聞到了食物的味道。

  那裡有一棟巨大的純白色四方形建築。壁面沐浴在月光下,發出了朦朧的光芒。

  四下萬籟俱寂。可是,牠在那裡感受到了一股有人正在注視著自己的奇妙感覺。

  (…………?)

  牠抬起了頭。

  建築物一角的其中一扇窗戶是開著的,裡頭有一個身影正在俯視著牠。

  那雙眼眸反射月光所產生的兩個光點朝向這裡,牠藉此得知對方正在注視著自己。牠的視力不太會辨別顏色,唯獨對光的強弱一向很敏感。

  (…………)

  牠也回望著那個人影。不過,那個人並不像其它人類那樣,一看到牠就驚叫出聲或是露出同情的表情。

  只是靜靜地用著一雙善發著柔和光芒的雙眸注視著她。

  (…………)

  牠也回望了那個人影一下子,但不多久便掉頭往森林折返。儘管牠被可能放在垃圾箱裡的食物的味道所吸引,不過在其它地方應該也找得到,不需要特別執著於這裡吧。

  就在牠打算離開,往森林裡去的時候……

  「呼——」

  好像忽然從某處傳來了一聲這樣的歎息。

  不過當牠回過頭時,那扇窗戶已經關上,就連人影原先究竟是站在哪個位置,牠也已經搞不清楚了。

  高掛在天際的弦月茫茫地閃爍著光輝。



  “The Ghost Dog”closed。

  其之3

  刺蝟奇庫達的冒險

  ……她和白色房間的少女告別,獨自一人踏上了夜晚的歸途、

  「呼……」

  一路上,她都是一臉茫然的模樣。

  雖然前來的路上不是東想西想、就是煩惱這個煩惱那個,要不然就是興奮得沉不住氣,不過一旦到了回家的時刻,感覺就像懶得再用大腦思考一樣,整個人完全呈現放空的狀態。即使還有學校的課題得面對,她也不是忘了這檔事,可是腦袋就是空空的。

  「唉……」

  她在月光照耀的道路上走著定著,忽然覺得眼前的畫面好熟悉。

  (是什麼呢……總覺得之前好像曾經說過或是聽過這個……)

  一個無精打采、默默在昏暗道路上行走的小小背影躍入了她的腦海——

  (啊啊,我想起來了——是奇庫達啦。)

  她回想起在聊天中被自己和少女送上了旅途,肚子上裝有停止運作的時鐘的那一隻刺蝟的事。

  (沒錯,奇庫達應該也是像這樣搖搖擺擺地徘徊著吧——)

  坦白說,她並不是真的擔心以前所擁有的那只玩偶假定的命運會如何。只不過,身為自己最重視朋友的那個少女對這話題似乎很有興趣,她因為覺得很高興才配合著一起想像而已。一旦少女不在自己的身旁,她其實很少想到奇庫達的事情。

  接著,這樣的念頭不知為何突然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我以前為什麼會那麼喜歡奇庫達呢——)

  她只能確定那是父親送自己的禮物。可是已經想不起來到底是在生日、還是聖誕節時收到的了。

  (為了請人修好肚子上的時鐘而展開了旅行嗎……)

  少女是不是有這麼說過?雖然感覺上可能性是很高沒錯,但是少女為何會這麼想呢?自己小時候是否也曾在內心裡為奇庫達的時鐘停止運作一事感到悲哀呢?

  (我——以前有覺得奇庫達很可憐嗎?)

  想到這裡,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好可憐、好悲哀——總覺得這樣的字眼讓人非常的厭惡。免不了會有種自己變成了傲慢之人的感覺。

  就像奇庫達的肚子裡有個不會動的時鐘一樣,把這樣的心情放在胸口,讓她著實很難靜下心來。事情才不是這樣子呢——雖然很想大聲說出來,可是就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想。

  她衷心希望奇庫達能遇見傳說中的時鐘師傅。即使這只是一則虛構的故事也無無妨,如果奇庫達的時鐘能準確表示時間的話就好了,她這麼想。

  (對了,下次若是還有機會聊到奇庫達的話,不如來想像一下他打算去海邊的情節好了?)

  她忽然有了這個念頭。看樣子,奇庫達接下來會因為她的靈光一閃而往海邊出發了。

  究竟奇庫達會在那裡碰上什麼樣的未來呢——當然這個時候的她還沒有任何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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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4:32 PM


  第四章   靜流姐與倒吊男


  The Hanged Man

  「你覺得人類是為了什麼而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

  在近似漆黑的昏暗中,那個人開口跟旁邊的人說話。

  「我哪知道,這種事任誰都沒有正確答案吧。」

  對方隨口回了這麼一句,那個人聽了之後點點頭。

  「一點也沒錯,任誰都沒有正確答案,事實正是如此啊。不知道人類是為了什麼而誕生到這個世界上的——答案就在這裡,活著本身就是不合理的事。人類自從有歷史以來,就是不斷地累積那個不合理生存到現在。」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只要看看科學文明就知道了。雖然人類常常吹噓隨著科學的進步,獲得的知識也愈來愈多,但實際上卻恰好相反。以前的人類認為感冒是一種被怪物附身的現象,並沒有任何的疑問。可是現在呢?要嘛不是藥效起不了作用的新型病毒,不然就是過去匆略的壓力所導致的結果——總是不斷碰到過去未曾有過的謎不是嗎?利用科學瞭解一件事情所代表的意義,也就是發現原來另外還有許許多多未知的事情存在的事實,這是沒有終點的。」

  「你這番話簡直是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表示什麼?」

  「不合理與矛盾、無法說明的謎——創造出這一類東西正是人類生存的意義啊。如果想在這個世上留下痕跡,除了實現這一類的創造之外別無他法了。謎與不合理才是永垂不朽的。」

  「……我越來越搞不懂你究竟是天才,還是根本只是個瘋子。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你這一面——所以呢?結果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面對這個質問,那個人慢慢地肯定說道:

  「吊起來就對了。恐怕這是最為適當的行動吧——吊起來除了會晃來晃去之外、還是晃來晃去——」

  1.

  不論大街小巷,每個人都在熱烈地討論這個話題。你隨便問一個人他們在談論什麼,他一定回答你——當然是『倒吊男』的事啦!

  自從他忽然從大眾的面前消失以來已經整整過了三天,就連原本靜觀其變的警方也開始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展開了正式的調查。但不知是因為為時已晚抑或是從最初便束手無策的緣故,倒吊男的消息始終是個未解的謎。

  我走在通往山上醫院的坡道上,腳步顯得有些輕盈。

   ※※※※※※※※※※※※※※※※

  每次和靜流姐見面部讓我覺得很高興,因而雀躍不已也是其中一個原因。不過主要還是因為今天我的心情很輕鬆,沒有半點負擔。

  通常靜流姐有興趣的謎之事件總是和殺人之類的脫離不了關係,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然而這次的事件論不可思議的程度雖然可謂史無前例,但那一定只是魔術師設下的詭計而已。解謎就好比機智問答。反正靜流姐一定能解開這個不可思議的消失之謎,所以我樂得整個人輕飄飄的。

  還好沒在掛號台碰到以「今天無法會面」為由的釘子,我順利地搭乘電梯來到了靜流姐入住的病房前。

  我輕輕敲了敲房門。平常總是敲完房門三秒鐘之後就會聽到響應,可是這回已經過了整整十秒鐘卻依然靜悄悄的。

  (奇怪?)

  若是因為身體檢查暫時不在,房門前會掛上一塊有顏色的門牌,所以她現在應該是在病房裡沒錯。雖然不太願意做這樣的想像——但如果她的病情當真出現了什麼變化,應該有一大群醫生趕來而且正忙得人仰馬翻才對,所以不可能會是因為這個緣故。

  沒辦法,我只好在沒獲得允許的情況下擅自打開了房門。

  「靜流姐在嗎……?」

  我小心翼翼地喊出聲音,但依舊沒人響應。看到病房裡面的狀況後我差點忍不住叫出聲來,於是趕緊摀住了自己的嘴巴。

  靜流姐此時躺在床上睡得正甜。

  (哇……)

  難得可以看見靜流姐的睡臉。其實就連她整個人躺在床上的畫面我也幾乎不曾看過。每次我來的時候,她都是已經半坐在床上以笑臉迎接我,以致讓我差點都忘記她一天當中多半的時間都是臥病在床的。

  (……不過,靜流姐真的好漂亮喔——)

  我盯著她的臉龐不禁看得入迷。看到她不僅呼吸規律,也沒有絲毫痛苦的感覺,我的心情跟著平靜了下來。

  靜流姐的一隻手露在棉被外面。雖然說今天的天氣並沒有多冷,也不至於因為這樣子就讓身子著涼,但我還是輕輕提起那隻手,打算將它放回棉被裡頭。

  沒想到,我的手卻反而被一把握住了。

  (不會是把她吵醒了吧?)

  我心裡這麼想,但事實並非如此。靜流姐的雙眼此時仍是閉上的。看來似乎只是反射動作,而且也幾乎沒有什麼力道可言。

  反正也沒有強迫她鬆開手的必要,所以我就這樣繼續跟她手牽著手。

  靜流姐的手指又長又纖細,彷彿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會弄傷她的樣子。

  (…………)

  我在悄然無聲的病房裡恍惚得都快出神了。沒錯,這種安靜的感覺就跟靜流姐一直以來所、感受到的一樣。

  因為現在是和她在一起,所以我並不覺得寂寞。可是她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又是什麼樣的感覺呢?我重新思考這個問題。雖然只要按下護士鈐,立刻就會有人趕來,所以應該不至於到孤獨的程度,但是——換作是我的話,想必一定會難過得哭出來吧。

  不過,我卻從來不曾看過靜流姐流淚的樣子,她永遠都是對著我露出婉約的笑容。我甚至很難想像她面露痛苦表情會是什麼模樣。

  (可是——)

  這些或許只是她強裝出來的也說不定。也有可能是我讓她有了無謂的顧慮與客氣。儘管來探病的人是我,但不能否定我確實有仰賴她的地方——

  (——看來我得更加振作一點才行。)

  我看著靜流姐的睡臉,在心裡對自己如此期許。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成為她的負擔,而且也不能做會讓她傷心的事情。

  「呣、嗯嗯——」

  靜流姐呼出了一口氣。眼瞼輕輕眨動個二、三下之後,緩緩地張開了。

  「…………」

  那雙焦距還沒完全對準的眼睛轉過來朝著我。

  「…………」

  由於是被她從正面盯著瞧,因此我忍不住有點臉紅不好意思。

  「…………」

  靜流姐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大概是腦袋還沒清醒的關係,一時沒認出眼前的人是我吧——就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

  「啊啊——果然是小夜呢。」

  她卻露出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如此說道。然後垂下眼簾看著和我牽在一起的那隻手,說出了更奇妙的話:

  「我本來還以為是天使哩——」

  她的表情十分正經,我根本猜不透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啥?」

  我一聽愣住了。天使——也就是所謂來自天國的使者——她是這個意思嗎?

  靜流姐看著我,輕聲笑了出來。

  「不是妳想的那種意思啦,還不都是因為小夜實在是太漂亮了。」

  這句客套話未免也太假惺惺了點。我露出了苦笑。

  「妳在胡說什麼啊。」

  「是真的,我感到一股非常溫暖的感覺呢!是妳握住我的手的對吧?」

  看到她想挺起上半身,我連忙在一旁幫忙扶住她的手。突然有種像是在服侍公主一樣的感覺,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

  「謝謝妳,小夜。」

  「妳在胡說什麼啊,靜流姐。」

  我注意到自己一樣的話居然連說了兩遍,益發覺得好笑。

  「對不起,難得妳來探望我卻在睡覺。」

  她邊說著,邊動手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頭髮。看到這個畫面,我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點子。

  「欸,靜流姐,讓我幫妳梳頭髮好嗎?」

  「咦?」

  「沒關係吧?我技術可是超棒的喔。」

  我拿起放在床邊櫃子上的梳子。

  「好不好嘛?」

  然後俏皮地向她眨了眨眼,靜流姐堆起滿面的笑容。

  「那就麻煩妳囉。」

  她點頭答應了我的要求。我認真扮演起隨侍在公主身旁的仕女,細心地為她梳理頭髮。

  這真的是太有趣了。

  我深刻感受到對自己來說,和靜流姐相處的時間果然是非常珍貴的。如果她也這麼認為的話,我會很高興的。

  就在幫她梳理頭髮的同時,我們一邊沒有重點地聊著這陣子雨下個不停、若是能放晴的話不知該有多好,還有最近的天氣老是陰晴不定等等,諸如此類的家常話題。

  「不過,季節真的很棒呢。」

  我說了句沒什麼特別涵義的話。

  「春天到來,再來是炎炎夏日,接著秋意漸深,然後冬天降臨——這樣的變化讓人感覺真好。」

  「就是說啊,季節的變遷會使人變得更加感性。人類就是藉由其中觀察到世界的變化以及週而復始的普遍性吧。」

  靜流姐不改過去的習慣,講出口的話都稍微帶有哲學意味。那個口吻在我聽來感覺非常舒服。接著……

  「小夜,妳今天心情似乎很不錯喔。」

  她有些突兀地這麼說道。

  「咦?有嗎。」

  「嗯,聲音裡聽不到一絲迷惘。感覺非常輕鬆自在呢。」

  「這樣聽起來好像我平常講話都沒什麼自信似的?」

  我佯裝生氣地對她說道,不過就連自己都聽得出來話中帶笑。看來我今天心情的確很不錯吧,最後我終於輕聲笑了出來。

  然後……

  「我看,應該是覺得那個『魔術』並不恐怖的關係吧?」

  靜流姐以平淡的口吻這麼說道。

  「咦?妳在說什麼?」

  我一時弄不清楚她指的是什麼意思而愣住了,不過很快就意會過來。

  「妳是說那個『倒吊男』?啊啊——」

  說到這個,我之前有想過這件事嗎?我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反正對我來說,只要能和靜流姐東南西北地閒聊,不論什麼話題都無所謂,所以也就沒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靜流姐對那件事有興趣?」

  「這個嘛——」

  難得看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這倒出乎我的意料了。原本還以為只要和謎題扯上關係,靜流姐不管什麼事都會有興趣的說。

  (這八成只是為了炒話題而玩的把戲,所以她才會沒什麼興趣吧?)

  以我的角度來看,和以往的殺人事件相比,這一類的把戲算是簡單易懂的謎題,而且很容易就能著手進行。不過對靜流姐來說或許恰好相反……就在我動腦筋東想西想的時候——

  「小夜,妳認為解開那個謎比較好嗎?」

  靜流姐卻反過來詢問我的意見。

  「嗄?也、也沒有啦——呃。」

  我還是第一次被問到這種問題,所以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凡事都能以明確堅定的意志面對的靜流姐競然會問我該怎麼做才好……

  「我是覺得反正都成了熱門的話題,如果能解開的話應該會滿有趣的。只是我看等下禮拜,那個魔術師就會從某個地方冒出來了吧?」

  我隨口回了個含糊不清的答案。於是……

  「既然小夜贊同解謎,那麼試著解開它或許也比較好吧。」

  靜流姐以溫柔的語氣說道。

  「是、是嗎?」

  因為靜流姐說得一副好像是為了我才動腦筋思考的樣子,害我不禁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老實說,這番說法還挺令我高興的。但也就在同一時間……

  (不過——)

  我在內心深處感受到了某種有些難以釋懷的不對勁感覺。不知道為什麼,有一個曖昧不清的聲音告訴我:靜流姐似乎是基於某個我所不知道的理由,才不主動解開那起事件的謎底。的——

  「那麼,就麻煩小夜跟我描述一下事件的經過吧,大致的概要就可以了。」

  「嗯、嗯。」

  我一邊幫她梳頭髮,一邊慢慢回想起之前在電視上看到的內容。

  2.

  說來,這起事件的導火線,全是遠從國外來到日本進行公演的魔術師——『Mirage』立定了在電視節目現場實況轉播『華麗空中脫逃秀』的企劃時埋下的。

  這位魔術師包下某棟高樓大廈挑高到有七個樓層高的大型玄關大廳,先是被關進鐵箱裡,然後再用鎖鏈吊起來——他打算在四周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攀附、而且一有什麼東西接近都能一目瞭然的狀態下,不假借任何外力地從鐵箱中消失給眾人看——Mirage當初發表了這樣的宣言。

  無數的電視攝影機被架設在大廳的天花板上,他在攝影機的拍攝下完美地彎起身子窩進邊長六十公分左右的鐵箱中,接著鐵箱在被鎖鏈五花大綁的狀態下,毫尚吊到了大廳的半空中。

  除此之外,大廈四周也被負責監視的人員,以及為了見識這場大魔術而聚集在外的民眾給團團包圍住。挑高的玄關大廳東側整面都是玻璃,從外頭看可說是一覽無遺。

  裝有魔術師的箱子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漸漸被吊高上去的。

  而且是按照預定計劃,被固定在空中的一個定點上。

  其實依當初的計劃,原本的安排是火花如同導火線般,從上頭沿著吊著箱子的鎖鏈往下延燒。然後就在所有人目睹了這個畫面而緊張萬分地睜大眼睛觀看之下,火花延燒到箱子引爆並炸得灰飛煙滅——結果箱子裡頭卻空無一人,魔術就此完美落幕才對。這個結果也已經事先和電視台方面達成共識了。

  然而,事態卻從這裡扭轉到異常的方向去。

  搖搖晃晃的箱子突然劇烈地彈動了起來。

  觀眾無一不感到動搖,那些工作人員更是驚訝不已。負責拍攝箱子的攝影師也覺得很困惑,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時候到底是該拉近鏡頭,還是配合箱子的動作晃動攝影機。

  接著,黑色的污漬開始從箱子的四個角落擴散開來。

  污漬的面積在轉眼間擴大,並在尖角處化為水滴狀——一滴接著一滴落下來。落到放置在下方的地毯上的水漬——將地毯染成了深紅色。

  (咦……?)

  就在圍觀的民眾為那個眼熟的顏色而倒吸一口氣的時候,上空箱子的底部開洞了。

  裡頭的東西有如洩洪般一口氣傾瀉而下,不只是地毯,甚至濺滿了整個樓層的地板上。

  那個液體的顏色鮮紅無比,不只任何人都可一眼看出,所有人的身上甚至還流著相同的液體,那毋庸置疑的就是——血液。

  四周頓時響起了尖叫聲,所有人一同往後倒退。

  底部已脫落的箱子仍舊被鎖鏈吊在半空中晃蕩著——但是裡頭已經空無一人了。

  然而,理當從別的場所現身的魔術師卻始終都沒有出現,幾名在一旁待命的魔術師助手也無法確認出他的身影,沒有人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電視節目自然是在事情無法獲得解決的情況下中途結束。不過在那之後卻引起軒然大波,甚至發展成電視台當局出面謝罪的狀況。

  至於從箱子流出的血液,經證實後確認是人類的血液沒錯,而且和魔術師本人登記在護照上的血型一致。

   ※※※※※※※※※※※※※※※※

  「——然後,既然已經檢驗出的確是真正的人血,原先以為只是在炒作話題而沒有採取行動的警方自然也無法再坐視不管,便展開正式的調查工作了。」

  那個節目的內容我當時並沒有收看,不過後來很多節目都有播放大略的經過(而且原先的電視台已經放棄獨佔的權利,每一家電視台都有在播),所以我也看到可以倒背如流了。

  「魔術師進到了那個箱子裡頭是吧。」

  「嗯思。那個過程攝影機照得很清楚。而且是現場實況轉播,也不可能搞計算機動畫加工吧。」

  「箱子底部開洞了——換句話說,也就表示這原本是魔術師為了在被吊起來之前,從那裡脫逃、再躲到地板去而設計的機關吧。」

  「沒錯。靜流姐也看過電視了?」

  「沒有,因為這陣子的檢查都拖得滿久的——詳細情況我並不清楚。」

  靜流姐淡淡說出讓人心驚的話來。檢查拖得很久——這意思是不是表示發現了什麼不好的地方之類的呢?

  或許是看出我臉上的動搖吧。靜流姐露出一抹溫柔的微笑,她說: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啦。例行的檢查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想聽妳繼續說下去。」

  她以和藹的語氣這麼說道。明明剛剛才想說得振作一點而已,馬上又洩氣了,我在心裡告誡自己不可以再犯這種錯誤——必須想辦法讓自己開朗一點,以免讓她感到不愉快。

  「嗯、嗯嗯——沒錯,就是挖洞。不過妳怎麼會知道?」

  「啊啊,因為這是那一類脫逃把戲的固定手法呀。之所以會花大把時間封箱,據說就是為了趁那個期間偷偷地脫離呢。」

  「是固定手法喔?可是,脫逃魔術也有分很多種類不是嗎?」

  「是啊——可是以物理的角度面吾,要從密閉的場所逃離也只有兩種方法而已。」

  「才兩種方法?」

  有狹隘到這種程度嗎?靜流姐輕輕佻起眉毛,向感到不可思議的我說道:

  「任誰也沒那個本領可以不留痕跡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的。」

  我聽了為之傻眼。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呀。小夜應該也能明白才對。妳現在先將魔術的印象擺到一旁,單純試著想像一下,所謂箱子中空無一物代表的是什麼意思就可以了。」

  靜流姐以好比耐著性子指導的老師的口吻說道。

  「簡單想像一下——呃。」

  我按照靜流姐的指示在腦海想像一個箱子,然後試著去把玩它。

  「那個——其中一個方法是挖洞,另一個則是——呃……」

  雖然我姑且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不過那實在太過脫軌了,所以並沒有將它說出口。

  「——嗯,我還是想不透耶。」

  我搖了搖頭。不過靜流姐並未對我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而是一臉笑瞇瞇的。我延續之前的話題:

  「總之,這回用的手法是挖洞啦。倒吊男應該甲在纏繞鎖鐮的期間,就逃進鋪在底下的地毯上的洞裡去才對。可是他後來卻沒有現身。而且據說在箱子滴血之後,警衛隨即封鎖了大廈,沒有半個人離開建築物。」

  魔術師匆然消失不見——唯一殘留在現場的痕跡卻是……

  「掉下來的只有血液而已對吧?」

  「嗯。所以就算是事先把血裝進塑料包裝袋裡面,也分辨不出來。」

  「沒有其它東西了嗎?好比肉片之類的。」

  靜流姐說出了讓人心驚膽跳的話語。

  「呃、我想想——應該是沒有才對。至少就電視畫面看來是沒有的樣子。我想只有血液吧。」

  「不過那個份量足以致死——是這樣吧?」

  「在電視上看到的溢出來的量似乎有那麼多沒錯,可是之後有人站到地毯上、也有人跑去擦拭,所以具體的量究竟有多少並不清楚。而且警察是拖到隔天才來的。」

  我如此說道,靜流姐聽了微微挑起一道眉毛……

  「那小夜妳覺得這一定是魔術的把戲囉?」

  並帶著調皮的感覺說道。

  「算是吧——不然咧?」

  一般當然會這麼覺得,也正因為如此,才反而成了話題。若只是一起單純的事故,就不會富有這麼多神秘的色彩了吧?總之,就是會強烈感受到一種『戲劇效果』,所有人都是這麼認為的。

  「不過,若是這樣的話,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靜流姐平靜地說道。

  「目的?——當然就是要搏版面了。」

  「雖然妳說這是在炒作知名度,不過也得考慮到他是魔術師吧?現在事情鬧得這麼大,就算往後他現身了,一定也會被強迫揭開手法的。這對魔術師來說是非常致命的——應該說,這根本是違反職業尊嚴的行為吧?」

  聽了靜流姐的說明,我恍然大悟地叫出聲來。

  「這、這麼說來也很有道理呢——」

  「這是因為直到目前為止底牌還沒掀開,所以大家才會把目光全放在事件的神秘性上,可是沒有比破梗的魔術更讓人掛不住面子的事了。最清楚這個道理的人非魔術師本人莫屬。該做到哪個程度就好——他不可能沒計算到這種問題的。」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

  我是不太清楚那個叫做Mirage的外國人是個怎麼樣的魔術師,不過他在魔術界不是小有名氣和聲望的人嗎?那樣子的人就算不用刻意在眾人面前製造騷動,應該也有實力展現一手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魔術吧。

  「這件事啊,一定有逆轉正在發生。恰似倒吊男這個名號,在某個地方有事物——邏輯正一百八十度翻轉過來了。」

  靜流姐接著語出驚人地表示。

  「一百八十度翻轉?什麼東西?」

  塔羅牌的『倒吊男』的圖像就如靜流姐所形容的,是頭腳被綁住然後倒過來吊著,可是那又有什麼關聯?

  「大概從事情最初的前提就開始逆轉了吧。」

  她的口氣一如以往,沒有任何猶豫。

  「那個,請問一下——靜流姐,妳該不會已經知道那個魔術師怎麼了吧……?」

  我語帶遲疑地開口詢問。怎麼想都只有這個可能性而已。

  「我並沒有完全知道得很清楚,不過,我想我的看法跟一般大眾有所出入吧。」

  靜流姐以些迂迴的方式回答,我緊張地嚥了一下口水。

  「也、也就是說——他當真被殺了——?」

  「嗯——我想還活著的可能性很低吧。」

  她果斷地表示。接著,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說道:

  「我看討論還是就此打住吧?小夜不是不怎麼喜歡這種話題嗎?」

  「沒有啦——哎唷……」

  反正每次也都在奉陪靜流姐。事到如今才在對那些感覺不舒服的事件表示退縮也於事無補不是嗎?我的心情似乎全寫在臉上的樣子,只見靜流姐輕聲笑了出來。

  「小夜人真的好好喔。」

  「討厭——不要再鬧我了啦,重點是妳怎麼會認為那個魔術師已經死掉了呢?」

  「至少,很難想像被釋放出足以致死的血量還能活著吧,而且新鮮的血難以保存。」

  這一點就連我也知道。所以捐血車才會每天四處奔波,呼籲大家踴躍捐血。

  「可是,血量作假之類的灌水方法不是有很多嗎?」

  「好比說摻雜豬血?」

  靜流姐開玩笑地說道。那好像是某部電影的橋段。

  「那用化學分析馬上就會露出馬腳來了啦。」

  再者,血液分析是直到隔天才進行的,而且是從殘留在現場的些微痕跡採樣。只要那部分的血液是貨真價實的即可,並不需要全部都是本人的血液。要誤導應該很簡單吧。

  這時候——

  「難道有什麼不方便揭穿的原因嗎?」

  靜流姐反問了我一個問題。

  「咦?」

  我被突如其來地這麼一問,不禁呆掉了。

  「如果這只是一場魔術秀而不是犯罪,那麼快點知道血液是假的不是比較好嗎?快點揭穿就用不著煩勞警方出馬了。從迴避了這個動作這一點看來,這是些許異常的事態並沒有疑問吧?」

  究竟是為了什麼緣故要使用本人的血,抑或是讓人這麼誤以為呢?

  「嗯……」

  我一如以往,腦袋又開始陷入了混亂。究竟明白這是一場詭計好,還是做為謎團好?假設有犯人存在,目的又是什麼?如果這是意外,會是什麼樣的過失?我完全摸不著頭緒,只感覺很多地方都不合邏輯。

  「——唉,整件事都莫名其妙。我覺得這一切根本只是想讓人感到混亂而已嘛。」

  我忍不住抱怨了起來。然而,靜流姐在聽了我這番沒意義的抱怨後——

  「是啊。這一定就是目的沒有錯。」

  ——卻說出了奇妙的意見。

  「咦?」

  「莫名其妙,不合邏輯——恐怕真正的目的就是要讓事情變成這樣。

  她那沉穩的聲音在白色的病房裡肅穆地響起。

 ✩✿✿✿✿✰✩✿✿✿✿✰

  3.

  不只是警方,所有人首先懷疑的目標不用說——當然是把箱子吊上去的鎖鏈。畢竟,會有『流出來的血液是沿著鎖鏈滲出來的』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

  只是,鎖鏈上除了當初預定的引爆用的導火線之外並沒有裝設其它東西,因此也未能發現運輸液體用的管子之類的物品。

  「放下箱子的時候有沒有什麼異常?」

  對於這個最為重要的疑問卻沒人有明確的答案。

  將底部開洞的箱子放下來、還有把內側翻到外頭的時候,這一切的經過全被攝影機給拍了下來,感覺好像沒有任何異常。然而這也是最為異常的事情了。這其中必有可疑的地方。可是箱子裡真的什麼東西也沒有,所以這種情況必然足有人在箱子的內側一邊用手臂撐著以免摔落,一邊躲起來,或者其實底部有夾板之類的。

  但不管再怎麼慎重地調查箱子,依舊一無所獲。

  其它魔術師也屢屢被問及對於這起事件有何感想的問題,但大多數的人都選擇保留的態度、不予置評,並且一概面露不快神色。

  「那只是單純的失敗吧。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可能嗎?」

  被譽為一流高手的某魔術師如此劃清關係。

  「但是,他成功地消失不見了不是嗎?」

  「只是消失有什麼好人驚小怪的。再怎麼不濟,他好歹也是一名魔術師吧?可是我不覺得他有掌握好那個現象。恐怕是在某個地方發生偶發性的狀況,進而招致了現在那樣的結果吧。就魔術師的立場而言,可以說是令人可恥的結果了。」

  「您的意思是說,儘管為人帶來驚奇的效果,但那並非是意志掌控下的產物嗎?」

  「正是如此。」

  「不過,社會大眾似乎並不這麼認為呢——」

  「那是因為他還沒現身,曖昧不清的事物總會在人的心裡留下印象嘛,我看只要他一現身,大家就會感到幻滅了吧。」

  「啊啊——原來是這樣子啊,意思是這算不上是一場秀嗎?」

  「這一類的消失魔術是講求時間點的。該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現身呢?這一點只要稍微拿捏不當,就無法得到觀眾的喝彩,他在這方面的處理也失敗了。」

  「您也不清楚他這套魔術的戲法嗎?」

  「如果叫我重現一模一樣的魔術,那是難不倒我的啊——魔術有成千上萬套不相同的表現手法。他是將哪些手法怎麼組合搭配而成的不僅離不開我的猜測範圍,也沒什麼好告訴你們的。因為他都失敗了嘛,沒辦法做為怎麼成功表現的參考吧?」

  他不厭其煩地再三強調失敗兩個字。

  「請問您對他有什麼感覺呢?」

  「什麼意思?」

  「再怎麼說,他現在已經成了最受人矚目的魔術師了——儘管生死末卜。但他飽受所有人的關注還獨佔了話題。您對這樣的他沒有感到一絲類似嫉妒的感覺嗎?」

  這個失禮的問題令被譽為一流魔術師的他放聲失笑。

  「嫉妒嗎——畢竟魔術師也是賣人氣的,對展現了高超技術的同行不會覺得嫉妒這種話我是不會昧著良心講啦。不過這一次的情況,以魔術師而言,只有淒慘兩個字可以形容吧。」

  這番話不僅帶有諷刺的味道,甚至聽得出來他是認真的。

  「我們又不是宗教家——就算引發真正的奇跡也沒有用啦。表演看起來逼真的內容,並提供人們小小的驚奇藉以散播歡樂,才是我們的快樂與目的。」

  ……看著電視裡魔術師針對事件發表這樣的意見。

  「——啊。」

  我不經意地發出聲音。

  「啊、啊啊——啊啊!」

  接著情不自禁一個人在房間裡大叫著並站起身子。

  「我懂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雖然關於這起事件的謎,靜流姐並沒有交代得很清楚,可是在聽了現在這個人所說的話之後,她那一句句聽起來好似線索的話語感覺全部都串連起來了。

  我試著重新在腦海裡檢視影片所拍攝的事件當時的經過。

  魔術師登場。

  他朝著觀眾與鏡頭揮手。

  然後走上放置了箱子的地毯上,爬進箱子裡——被吊上去——

  「…………」

  當然,我完全不懂那個戲法。因為在魔術方面我是個大外行。

  然而,那個不懂的地方其實也就是問題的答案——我忽然注意到了這件事。

  靜流姐曾經說過——

  『為什麼有必要刻意使用本人的血?』

  而且,那個目的超越了一般的常識範圍——但是……

  (但是,對了——既然目的是那麼一回事的話——)

  我感到頭暈腦脹,接著整個人倒在床上。

  「…………」

  果然——我感覺自己一點都不適合這種事件,靜流姐應該也是從打從一開始就看穿了這次的事件才對,但她依舊泰然白若,顯得非常鎮定,我是絕不可能像她一樣的。無論如何就是會受到動搖。

  (問題是——該怎麼辦……)

  我不禁困惑了。這起事件該解決嗎?還是說放著別去插手也不會有問題呢?

  不,事件遲早會解決——應該說『被發現』,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沒錯……因為就如靜流姐所說的,任誰也沒本領能不留痕跡地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

  (對、對了——報紙大概已經有刊登了,不會有錯的……,)

  我立刻一篇接著一篇翻閱最近的報紙。沒花多少時間,我就成功找到了自己要的那篇報導——

 ✩✿✿✿✿✰✩✿✿✿✿✰

  4.

  在事件發生的大樓前,今天仍然聚集了許多民眾。

  沸沸揚揚地等著看熱鬧的民眾,始終對問題的魔術師會不會隨時從某處冒出來抱有熱烈的期待。

  由於現場原先便是作為玄關大廳之用,若是禁止通行的話大廈就無法運作,因此僅有放下箱子的地點附近以繩子圍起來,並且派了兩名警衛負責在那裡站崗。

  「…………」

  有一名看似高中生的少女站在離那個地點一段距離的位置。她露出一副侷促不安的模樣左右顧盼,不太去看事件發生的場所,感覺就像不願意正眼去看一樣。

  「……嗯。」

  她時而小聲地發出沉吟,似乎懷著什麼煩惱一般。

  這時有個人影朝她接近了。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

  突然有人跟自己搭話,讓她嚇得轉過頭去回望。

  「請問方便接受我們的採訪嗎?」

  聽到這樣的要求,她臉上明顯寫著困惑。

  「咦?那個——要訪問什麼呢?」

  「我們在訪問不同的人對這個事件的印象——請問妳對倒吊男有什麼樣的看法呢?

  「我沒有什麼——看法啦……」

  她的語氣顯得有些含糊。

  「可是,既然妳特別跑來這個地方,想必一定抱有興趣吧?」

  「沒有啦,我不是因為好奇才……」

  「那妳的朋友又是怎麼認為的呢?是否覺得這個事件很不可思議?」

  「一點也不會……哎唷,不是這樣啦。」

  少女搖了搖頭,看來就連她自己也混亂了。

  「我只是——好奇警察不在而已。」

  她一說完連忙將嘴巴閉得緊緊的,那個感覺就好像不小心說溜嘴了一樣。

  「咦~警察?妳有什麼事情想告訴警察嗎?而且還跑來這種地方,一定是想找負責這個事件的人對吧?」

  「不、不是啦。」

  「警察的領域性可是很強的。就算妳找非轄區的警員談,也只是白費工夫而已。妳知道嗎?」

  「呃——也不是什麼那麼嚴重的事啦——」

  「還是妳知道犯人是誰了?是不是發揮了高超的推理?」

  被對方這麼一說,少女的臉頰頓時緊繃了起來。隨即就像要否定有這麼一回事般——

  「才、才沒有呢!」

  突然以強硬的口吻如此說道。

  「哈哈哈,開玩笑的啦。要是知道的話,大家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就、就是說啊。」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事件還是趕快查個水落石出比較好吧。」

  「咦?」

  她的臉龐清楚地閃過一絲動搖。

  「請問——那是什麼意思?」

  「咦?妳不知道嗎?就是那個魔術師聘請的助手幾乎都是外國人,他們目前遭到警方扣押要求說明案情——據說當中一名助手留下懷孕的老婆在祖國,所以急著要趕回去,可是在事件解決之前他可能無法離境呢!」

  「咦?什麼?」

  她開始慌了起來。

  「可、可是,如果這一切是戲法的話,只要跟警察說明不就好了?」

  「魔術師不會跟助手說明戲法的全貌似乎是這個業界的常態喔!而且還有契約的約束呀。」

  「契約……?」

  「是啊,就是不准將戲法的內容洩漏給外人知道的契約,要是違反可是會被索取一大筆的違約金呢。這回的事件由於沒辦法特定出這個狀況到底是算魔術的一環、還是純屬意外,所以即使應警方要求說明案情,他們也不方便說出來的樣子——總之現在的情況可說是一團糟呢。」

  「…………」

  她的臉色逐漸顯露出先前所沒有的緊張。

  她的臉色逐漸露出先前所沒有的緊張。

  最後變得像是思考陷入了死胡同一般。才看到她似乎不再多說什麼,這會兒便丟下眼前的男子逕自從現場跑走了。

  「…………」

  可是,進行採訪的那個人並沒有嘗試叫住她。

  只見他咧嘴露出了笑容。

  (如此一來,那件事能否順利地一傳十十傳百呢——萬萬沒想到在這種地方竟然會有連接點存在哪。)

  那個人在內心裡獨白著並得意地笑著,然後忽然又皺起了眉頭。

  (不過——那個女孩剛剛似乎說了很奇怪的話哪。問她朋友作何感想,她竟然回我什麼『一點也不會』……)

  她本來是想說一點也不會覺得不可思議嗎?

  (不不不,那怎麼可能呢——)

   ※※※※※※※※※※※※※※※※

  ……隔天。

  警方發表已經發現倒吊男的聲明,並召開了記者會。

  可是,聽到該段聲明內容的媒體工作人員無一不目瞪口呆。

  「——等、等一下——您說什麼?死了?」

  「是的,嫌犯的屍體已經被發現了。」

  警方的發言人面無表情地說道。那個表情隱約流露出不滿的神色,彷彿像在說「我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啊」。

  「由於遺體上並沒有任何足以證明身份的物品,而且容貌也產生了變化,以致於一開始是被當成身份不明的屍體來處置。但透過後績的調查,那具外國人的屍體己獲得證實為魔術師本人沒錯。發現的地點則是——」

  那是條平凡無奇的巷子,地點距離鬧區並不遠。當初也只被視為是暴斃在路旁的外國人,早有部分報紙把這當成一條小新聞刊登在地方版面的小角落。

  在某個人物的通報下這早已是證實事項。然而由於這件事被壓了下來,所以正在進行發表的發言人對此並不知情。

  「還、還有預測的死亡日期時間——您說的是真的嗎?」

  「分析會受到狀況的影響,所以或多或少會有些許誤差產生吧。」

  眾人的吵雜聲漸漸擴大。

  「您的意思是說——他早在在我們面前表演從箱子裡消失的前一天就已經死亡了嗎!?」

  沒錯,如果公開的日期是正確的,那麼就只能導出這麼一個結論了。

  「分析的結果正是如此。死因為病死,嫌犯似乎從以前就飽受嚴重的併發症所苦,目前正在促請負責的醫師加緊核對的速度。」

  發言人這回把先前所說的正式病名給簡化了。大概是覺得要重複說那種儘是一些艱澀的單字組成,且字數還多達兩百字以上的病名很麻煩吧。

  「畢竟醫師是外國人,因為時差的緣故目前尚無法做出正確的發表。」

  「那、那個魔術師真的是病死的嗎?可是——」

  已經徹底陷入混亂的媒體緊接著又提出了問題。

  「以上就是目前我們所瞭解的狀況。」

  但警方卻冷漠地拒絕再繼續多作表示。

  魔術師事前就將等自己死後預備公開發表的資料交給律師保管。

  上頭除了正式的內容證明外,還明確記載著自己的死無關任何人的責任、確實是基於本人的覺悟,以及自己所做的事沒有任何人知情等說明。

  另外也表示在這件事裡若有任何人遭受傷害,可以從他的財產中獲得補償。至於剩餘的遺產將全數捐贈給為了拯救與自己同病相憐的人們的研究機關來運用。

  這在法律上並不構成問題——應當說這樣的例子實在太過罕見,以致不知該從何追究問題。

  而且數據上也完全沒有提及關於那個魔術戲法的隻字詞組,究竟他完成了什麼樣的奇術?抑或是真有奇跡發生?這個問題已經成了永遠的謎。

 ✩✿✿✿✿✰✩✿✿✿✿✰

  5.

  「——所以說,小夜是為了那個懷孕的太太,才漂亮地露了一手,幫忙解決這起事件的囉?」

  被靜流姐這麼一說,我頓時有種很糗的感覺。

  「哪是啊——又不算是我解決的。」

  「如果小夜沒說,警方八成永遠都不會注意到屍體早在自己手上的啦。」

  靜流姐一臉俏皮地向我眨了眨眼。我愈來愈難堪,簡直想找個洞鑽進去了。

  「靜流姐自己不也——不對,正因為是靜流姐洩漏給我知道,我才能找出新聞報導的。」

  「我想我應該沒有特別說什麼吧。」

  「哎唷,妳幹嘛這樣裝傻啦。」

  再說,原先斷定『已經死了』的人分明就是靜流姐呀。她輕聲笑了出來。

  「但是,我並沒有明確指出什麼喔。看穿的人是小夜,這都該歸功於妳聰明的腦袋呢。」

  我忍不住想要抱怨下去,但最後只是歎了口氣。反倒提出了問題:

  「不過,靜流姐妳之前為何能馬上就斷定那名魔術師已經死了呢?該不會——」

  靜流姐其實早就破解那個留給世人無限遐想的魔術之謎了嗎?

  「不,關於那個我沒辦法說什麼。不過我一直都很肯定的,就是那個『血』是魔術師本人的的確沒錯。」

  「『血』?從那個箱子的破洞灑下來的那堆?那果然是真的?」

  有關於那個血最後雖然不了了之,可是果然是很不可思議的問題。

  「是真的沒錯,而且是足以致死的出血量。」

  她如此一口咬定。

  「但是,警察說是病死的——」

  我一提到這個,她便搖了搖頭。

  「我只有提到足以致死,可沒說那就是死因喔。」

  她接著平靜地說道。我驚叫了起來:

  「那、那麼——血是死掉以後才?」

  這是表示,血是等到人死了之後才從身體放出來的嗎?

  「這樣的思考很合理。就算從屍體放血,體組織也不會浮現任何的變化,只會讓重量減輕而已——就連病死的痕跡也會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就算拿來當作合適的表演道具使用也不成問題。這點並沒有錯——」

  靜流姐朝我點頭示意。

  「小夜,妳先前也曾猜過血會不會是裝進塑料包裝袋裡,不是嗎?事實大概就如妳所猜測的吧。可能箱子裡設置了會隨時間經過破掉,類似超薄氣球的袋子。然後破掉的袋子連同流落的血液一起排出了外頭,所以並沒有留在箱子裡。」

  這麼說來,靜流姐好像有跟我確認過『有無發現肉片』這個問題——畢竟血水又濕又稠,就算裡頭混雜著破裂得不成原形的氣球碎片,也會混淆在一起而看不出來。更何況那片血馬上就遭人又是東踏西踩、又是擦擦抹抹的。警方沒能在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去進行采證,也是導致未能將這方面的狀況釐清的結果吧。

  「可、可是——是誰做出這種事的?先是從屍體放血,然後又放在箱子裡——」

  我又開始頭昏腦脹了。

  「應該是某個助手吧。雖然說是礙於魔術師本人的命令,但他仍觸犯了輕微的破壞屍體罪。」

  「……唉,感覺上不太忍心去跟他追究刑責就是了……」

  「以魔術的角度而言,不管是刻意使用血的理由、還是使用血的風險,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疑點。不知該說手段太過激烈了,或是意思不明確——不過,若從另一個角度來思考這點,道理就很簡單吧?」

  「換、換句話說——是先有了可以利用本人的血的狀況發生,所以才拿來利用的嗎……?」

  「就道理而言,那是很自然的吧。」

  「那麼——妳是憑這一點判斷人早已死亡的囉?」

  我又歎了一口氣。不管任何時候,靜流姐的邏輯之明確感覺上都是無懈可擊的。

  「不過話說回來還真是了不起呢——這就叫魔術師的志氣嗎?即使喪命也堅持要完成魔術。」

  我就很難想像那是什麼樣的精神狀態。

  「魔術是嗎——」

  靜流姐低聲嘟噥著。聲音聽起來有種非常漠不關心的感覺,讓我覺得有些不對勁。

  「魔術師的工作就是表演奇跡——他會是想在將死之際一舉顛覆這個常理嗎——或許他並不是想以魔術師的身份表演技術,而是渴望利用奇跡來抹除自己也說不定——他會不會是認為唯有成就謎與不合理,才能在這世上證明永垂不朽呢……」

  她彷彿喃喃自語般,低語著對我而言有些艱澀的事情。

  「或許他認為如果這世上的一切都是以矛盾和不合理構成的話,那麼就可以接受吧……可是這樣的結局不過是一種掩飾罷了——」

  「靜流姐……?」

  儘管我呼喚著,她也沒有響應,不知何故視線朝著上空。

  「小夜是為了那位快要臨盆的太太才解決事件的對吧?」

  然後又重複了先前說過的話。

  「沒有啦,就說不是那麼了不起的原因了。」

  「妳是從警察那邊聽到這個消息的嗎?」

  「咦?——不是,跟警察無關啦。」

  「不然妳是聽誰說的?」

  「呃、那個——」

  我跑去現場的事情因為感覺挺丟臉的,所以一直都保密沒說。靜流姐直娘愣地注視著焦躁不已的我。我吐了一口氣。

  「好嘛——就是我接受了媒體的採訪啦,我像個愛湊熱鬧的人一樣跑去現場,然後被抓去訪問了,真是有夠丟臉的。」

  我忸忸怩怩地玩起手指來。忍不住對向靜流姐做出無聊的隱瞞舉動的自己感到非常慚愧。

  這時,靜流姐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小夜,妳真偉大。」

  「咦?」

  被握住手這樣形容,我對現在是什麼狀況感到一頭霧水。

  「什、什麼意思?」

  「有能力去執行白己認為正確的事,像妳這樣的人實在是太難得了。」

  靜流姐臉卜掛著一抹莫名其妙的微笑,只是一直盯著我看。

  她的眼神——看起來是那麼地正經,讓我一時說不出話來。

   ※※※※※※※※※※※※※※※※

  (——感覺結果似乎不如預期哪。)

  事件告一段落之後,事前和魔術師進行洽談的男子顯得有點失望。

  (本來還以為風波可以炒得更大一點的……)

  就在他碎碎念個不停的時候,坐他隔壁的男子很唐突地問了個問題:

  「吶,你怎麼看?」

  這裡是會議室,在會議開始前除了他們兩個人以外,其它的工作人員都還沒有進來。

  「咦?你問哪樁呢,導播?」

  「還哪樁咧,就是那封電子郵件啊。」

  「什麼電子郵件?」

  「拜託,你好歹也是電視台的一份子吧。我常叮嚀你要多多留心身旁的事情,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啊?從昨天開始,有一封電子郵件便在電視台裡四處發送,造成一股騷動呢。」

  身為電視節目導播的男子,將筆記計算機的畫面秀給手下的男助導看。

  屏幕上有一篇奇妙的文章。

  『換了又換

  就在被團團環繞住的同時

  負責圍住的人員多出了一個人也不要緊

  反正圍成那樣沒人看得見

  知道這件事的丑角

  應當保證過不會洩漏任何一個字

  要是說了不該說的話

  將會有莫大的災難降臨

  勿再接近才是明智之舉

  切莫再有任何行動、任何行動』

  「…………」

  男子讀了這篇文章後,臉上逐漸失去血色。

  不過,秀出文章的人並未察覺到他的變化……

  「看吧?很奇怪的文章對不對?聽說只有在我們電視台的各個部門四處發送呢。說是惡作劇嘛,內容又太莫名其妙了,而且也沒有夾帶病毒的樣子。到底是幹嘛的啊——」

  ……只是一邊如此說道,一邊搔著自己的頭。

  可是對這名男助導而言,那篇文章卻暗示著恐怖的內容。

  (這、這個傢伙——對內幕瞭如指掌……?)

  這並不是一篇意義不明的文章,文字的內容將那個倒吊男的謎悉數指子出來。

  沒錯,那個表演其實只有運用到魔術中最基本的戲法。

  只不過鮮血流出來這個畫面的衝擊性強烈到掩蓋了一切,才會讓人忽略了那麼簡單的道理。其它魔術師也曾發下豪語表示『同樣的魔術自己也能辦到』,實際上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這一連串的經過,簡言之就是由其中一名助手——那個人是已死魔術師的頭號弟子——假扮成魔術師、並且裝出進入箱子裡的模樣,接著躲在死角迅速換裝之後,即刻混在負責用鎖鏈捆綁箱子的工作人員裡頭離開,不過是如此簡單的手法而已。

  人從箱子裡消失的魔術,基本上只有兩種方法而已——不是開一個逃跑的洞,就是打從一開始箱子裡就沒有人。迅速更衣的技術甚至連魔術也稱不上,那在一般戲劇的舞台上也會被拿來運用。

  不過這裡有一個問題——那就是身份替換成功的那一瞬間,鏡頭絕對不能朝著那個死角。

  魔術師方面在和電視台進行協商的時候,得將假造的表演計劃告知節目導播。電視台絕不可能答應這種往後一定會造成問題的安排。可是,若不正確設定攝影機的位置,那麼所有的計畫都會泡湯。因此魔術師找上的人,正是負責在攝影師和導播之間居中傳達指令的助導。

  (剛聽到這項要求時——老實講我著實嚇到了,但我馬上換了個想法——我不是為了錢,而是覺得如果造成騷動一定很有趣才答應的——)

  那個魔術師曾說過『創造謎與不合理是人類生存的理由』這種話。雖然不可思議,但他覺得魔術師說的話並沒有錯。導播和製作人或許對節目本身感到不安,但也預測節目一定能造成轟動,最後也證實果然如此。節日的製作人和導播雖然現在行事作風比較低調了點,不過就結果而言,說是一炮而紅也沒錯不是嗎?

  事情不會揭穿的——助手們也並未被告知所有的詳情,沒人知道他和魔術師的關聯。所以他才會一直估計沒有任何風險存在。

  儘管事情看似天衣無縫——可是這封電子郵件又是怎麼搞的?

  (如、如果不是知道電視台裡有同夥存在,絕不可能會寄來這種東西的——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應該沒有犯下任何失策才對啊。)

  其實他做的只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沒錯,就是試圖對外大肆宣揚不清楚詳情的助手由於老婆生產的緣故急著返國一事而已。他以為只要跟來到現場的女孩子這麼說,就一定能形成流言廣為流傳,然後懷著如此一來,風波或許就會愈滾愈大的輕率心情洩了密——

  『應當保證過不會洩漏任何一個字』

  文章中的一句話刺中他的心房。感覺就像是那個魔術師當面在警告他一樣。

  「…………」

  他悄悄地站起來,尋找放在自己包包裡的手提攝影機。攝影機裡還裝著拍攝有先前他假裝採訪,向少女洩漏情報的畫面的錄像帶。

  「嗯?怎麼了。你手上有啥好料的影帶嗎?」

  導播向他詢問,不過他盡可能裝出一副平靜的態度。

  「沒有啦。」

  他一邊否定,一邊消除了那部數字錄像帶的內容。說什麼都得徹底隱瞞自己曾和那個少女接觸過的事實。當然這麼一來,找出那個少女、並且接近她的念頭也被禁止了——

  雖然他過去並非這樣的人,不過卻有了這樣的假設存在:現在走在犯罪邊緣的他或許具有變態般的性癖好。他對途中接觸過的少女產生額外的興趣也不是沒有可能——然而這個可能性現在已經一點也不剩了。

  『切莫再有任何行動、任何行動——』

  就連他也從來沒把那個當作目的——這若不是魔術師生前安排好的限時電子郵件,要不然的話——也只有可能是亡靈搞的鬼吧。

  「…………」

  「怎麼啦?瞧你臉色超難看的。」

  「沒、沒事——大概是感冒了吧。」

  「喂喂喂,可別傳染給我們耶!」

  「嗯,我會小心的——」

  他為了拚命壓抑快冒出來的冷汗而把視線移到窗外,結果卻反而被嚇了一大跳。

  只見窗外垂吊著一個腳踝被綁住的男子。

  「……!」

  雖然嚇得汗毛直豎,可是再仔細一瞧,那其實只是附有滑輪的零件裝在懸掛清潔用的起降機的纜在線而已。

  即便確認那是幻影,但他仍舊沒辦法安心。他這才總算頓悟了。

  『唯有謎和不合理是永垂不朽的——』

  看來倒吊男的幻影往後都不會從他的人生中消失吧。因為現在增添了無從求證,又一籌莫展的要素。

  那個幻影將永遠、永遠垂掛著不停擺盪——同時也使得他自己一直懸蕩攔舉空中。

   ※※※※※※※※※※※※※※※※

  ——靜流姐仍握住我的手不放,繼續凝視著我。

  接著,她低聲說道:

  「小夜,妳在保護著我,對吧?」

  我有點嚇一跳。除了因為靜流姐的嗓音實在太過甜美之外,我確實也有一定要好好保護她的念頭。也曾想過要力圖振作才行……可是……

  「如果我有這個能力的話就好了——」

  可是,我並不認為自己做到了這一點。不知為何,反而感覺會不會其實是靜流姐在保護著我。

  「都怪我太不可靠了——」

  即使我忍不住說出洩氣話,靜流姐還是一臉笑盈盈地……

  「不會呀,都是小夜的功勞喔。妳是正確的。」

  接著說出了這番感覺有些偏離主題的話,然後直直地盯著我看。

  她的眼神是那麼的溫柔,但是卻又莫名有種好似懸浮在半空中、飄渺不定,彷彿就要前往某個地方的感覺——她臉上就是掛著這樣的微笑。

  窗外的風徐徐吹拂著,將由樹木垂下來的枝葉給吹搖得沙沙作響。

 ✩✿✿✿✿✰✩✿✿✿✿✰

  “The Hanged Man”closed。

  刺蝟奇庫達的冒險

  其之4

  ……一陣舒爽的風隨著枝葉沙沙作響的晃動聲從窗外流洩進來。

  在白色的房間裡,有兩名少女面對面坐著。其中一名是坐在床上,另一名則是坐在安置於床旁邊的座椅上。

  「——對了,上次我突然想到。」

  坐在座椅上的她率先開口說道。

  「那個奇庫達呀,後來會不會跑去海邊了?」

  「海邊?妳是說港口嗎?」

  床上的少女一邊微笑,一邊同問著。

  「嗯,是不是港口都可以啦,總之就是海邊。」

  「海邊是一種和許多地方聯繫在一起的場所呢,他應該是打算在那裡探聽時鐘師傅的消息吧?」

  「一定是這樣沒錯啦。我想到了,他可以跟從遠方游泳過來的魚兒打聽看看。」

  「若是這樣的話,我想那魚兒一定會這樣跟他說吧:

  『我記得那種模樣的人好像已經搭船離開了耶。』」

  「哦哦,那是線索吧?那就打鐵趁熱,這次去跟船問問看吧。」

  「可是,畢竟船每天都要載乘多如繁星的客人,所以也只能滿懷歉意地回答:

  『抱歉,客人那麼多,我不可能一一記住的啦。』

  雖然這也不算他的錯就是了。」

  「沒關係,那聖少問問看那艘船都航行到哪邊吧?」

  「不過,那大概是奇庫達聽都不曾聽過的遙遠國度呢。」

  少女合理的推測令她有些煩惱了起來。

  「嗯,總不可能幹裡迢迢跑到那種地方去吧。」

  就連人是不是真的在那裡也不知道,更何況目的地應該遍及全世界才對。奇庫達至今為了找形形色色的對象已經跑遍了各種地方,能再讓他繼續這樣沒有確切目的的旅行嗎?還沒出海,奇庫達就被時鐘們嫌棄不過是個布娃娃,接著又被布娃娃們挖苦說是半吊子的時鐘,儘是碰上了一些痛苦的遭遇——

  少女笑盈盈地看著一臉煩惱的她,然後開口問道:

  「妳這麼認為?」

  那個聲音實在太過溫和了,令她情不白禁地抬起頭來。少女臉上始終掛著微笑。

  「妳最喜歡的奇庫達,會是那種抱著反正時鐘又修不好的消極念頭而輕易放棄的人嗎?」

  少女接著以和婉的聲音如此說道。

  「…………」

  她凝望著少女。

  最喜歡的——

  沒錯,她最喜歡的人,會是那種輕易就萌生放棄念頭的人嗎?

  「……不。」

  「不、不是——對呀,他才不會那麼簡單就死心呢!」

  在不停搖頭的同時,她的臉龐也逐漸露出了開朗的笑容。

  少女也一邊微笑,一邊回望著她。

  「這樣的話,奇庫達一定得想個辦法渡海囉。」

  「是啊——不知道能不能請船載自己一程呢?」

  「可是,我不覺得他身上會有準備船票錢說。」

  「那拜託對方讓自己以勞動代替船票,妳覺得如何?」

  「說得也是,這個方法或許不錯喔——」

   ※※※※※※※※※※※※※※※※

  ……奇庫達向船保證自己會聽從任何吩咐,拚命拜託他載自己一程。年老的船聽了要求後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以嚴肅的語氣對他說:

  「要載你是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呢?」奇庫達這麼問,船回答說:

  「你能發誓在你抵達要找對象的所在地之前,絕對不會半途下船離開我嗎?」

  奇庫達好奇地詢問這是什麼意思。

  「像我這種又老又破的船隻,隨時都有可能沉沒——而且當我們船隻沉船的時候,老鼠們總是帶頭第一個逃走。雖然老鼠並沒有罪——可是對我來說,那實在太令人感傷了。如何?你能對我發誓萬一碰上沉船的下場,你願意陪我到即將沉沒的最後一刻嗎?」

  船以跟驚悚的內容極為不搭的溫柔語調說道。

  奇庫達雖然感到有點害怕,不過他覺得船的要求也很合理,於是便用力點了點他那顆小巧的頭顱。

  就這樣,奇庫達搭上老舊的船,展開更為艱辛的旅行了。他是否真的能找到那名不論什麼時鐘都能修復的傳說中的時鐘師傅呢?他的冒險才剛揭開序幕——

   ※※※※※※※※※※※※※※※※

  ……在白色的房間裡,有兩名少女相視而笑並開心地談天說地。看來只要時間允許,她們的話匣子恐怕就沒有合上的一天吧。

  窗外徐徐吹起一陣和風,令樹枝上茂密的葉子輕輕地搖晃了起來。

  “The Eccentric DeadIn White Sickroom”all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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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14 04:33 PM

  後記——愜意,並且富有神秘感……

  雖然謎被視為極具魅力性的東西,可是仔細想想,不難發現能讓我們感覺到魅力的謎其實相當極端。在推理小說登場的事件中有九成是殺人事件,電視上被拍成特別節目的奇怪現象也幾乎全跟靈異有關。金字塔也被懷疑不是單純的墳墓,而是古代的國王為了得到永恆的靈魂的某種道具。若說謎本身就具有魅力,那麼根本無須把焦點放在跟『生死』有關的事物上也無所謂。可是我們就是會受到『生死』話題的吸引。而且我們似乎不是想完全解開那個問題,而是看問題發展成看似能解卻又解不開,瞭解到一定程度後又有更多的謎出現而感到高興的樣子。但這簡直就跟我們面對人為何會死、抑或為何而活的問題時所顯露的態度沒有兩樣。一個不論何時總是不上不下,但縱使追根究底也絕對找不出答案、和所有人息息相關的疑問——為什麼人會誕生到這個世上?說不定,我們之所以對充滿這個世界的各種的謎懷抱興趣,其實就是在彌補對於那個疑問的遺憾吧。

  隨意談及死亡的話題會被認為輕率不夠慎重。若實際站在瀕死的人和他的家人的立場來思考的話,以洋洋自得的嘴臉暢談聽似有理的言論也算是一種很沒有責任的行為吧。儘管如此,一旦有那一類的事情發生,我們總是會熱烈地掀起討論。畢竟活生生的我們對於死亡只能想像,而且等到領悟的時候也早已斷氣了,所以會出現這個矛盾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試圖以利用『謎』這種真相不明的事物判斷價值的概念來填補那道落差,或許就是我們玩弄圍繞著死亡的謎的原因吧?人殺人本身並不是謎,替殺人的行為套上不可思議的詭計,然後像是在機智問答一樣,將它弄成可以解開的謎打算操作它,這樣的舉動想必也是基於相同的原因吧?可是像本書這種被稱作推理或偵探的小說,對於根本的、本質的謎卻無法提供任何的答案。也就是人殺人這種沒道理的事為什麼會存在這個世界的謎——

  我也不是聖人君子,不敢說從來沒有想要殺人的衝動。不僅如此,我甚至有自覺自己耗費了少年時期的大部分時光在憎恨人們這件事情上。也正因為過去實在太偏激了,那個時期的我甚至還有過一段排斥推理這種表現方式的時候。並且若無其事地抱著「反正還不就是要殺掉?根本不需要啥狗屁道理和騙局嘛」這樣的念頭。但是,過去那麼排斥的我如今卻在書寫怎麼看都是推理小說的東西,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雖然覺得過去的自己所懷有、宛如被附身般的憎惡已經淡薄了許多,可是我卻覺得無法坦然接受,應該說針對各種矛盾事物的不耐反而增加了。不過在我思考殺人詭計,覺得自己想的方法似乎很不賴的時候,有種沉浸在一點點爽快的感覺也是不容狡辯的事實。若講出玩弄他人的死很快樂這種話,那就真的是太超過了,但那樣的部分似乎已經確實在我的內心裡扎根了。這個感覺普遍到什麼程度我沒自信斷言,可是我感覺自己心中理性的部分可以坦然面對死亡這回事。或許那表示我面對了矛盾,並且對活下去一事產生自覺也說不定吧。雖然在殺人事件的謎中才能發現活著的理由可能是一種無稽之談,但仔細想想,反正這個世上本來就到處都充斥著無稽之談的事不是嗎?唉唉,到此為止,完畢。

  (雖然講得又臭又長,不過我看大半都是隨口胡扯的。)

  (也罷,反正很多事情也都是這樣的吧?)

  BGM“Yeat’s Grave”by The Cranberries

  系列作第二彈,揭開神秘的密室之謎,即將上市!

  靜流姐與無底的密室群

  The Bottomless Closed-Rooms In TheLimited World

  首刊

  「靜流姐與單眼獨腳傘怪」……「月刊ドテゴンマガヅン」2001年10月號增刊

  「ファンタジアバトルロイヤル」

  「靜流姐與宇宙怪物」…………「月刊ドテゴンマガヅン」2002年4月號增刊

  「ファンタジアバトルロイヤル」

  「靜流姐與幽靈犬」……「月刊ドテゴンマガヅン」2002年11月號增刊

  「ファンタジアバトルロイヤル」

  「靜流姐與倒吊男」……「月刊ドテゴンマガヅン」2003年5月號增刊

  「ファンタジアバトルロイヤル」

  「刺蝟奇庫達的冒險」其1~其4……全新創作...<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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