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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17 PM

上月雨音 -【SHI-NO.一】黑魂少女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4-28 11:57 PM 編輯


【內容簡介】
「……打擾了。」

沒敲門就理所當然推開我公寓房門走進來的她——支倉志乃。

她還是小學五年級生。我雖然唸大一,跟志乃卻是從小就認識了。也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

除了討厭青豌豆外,她可以說是一個既聽話又不會惹麻煩的乖孩子。不過,她就只有一點讓我擔心。志乃對獵奇事件或是那些詭譎事件異常地感到好奇。就算志乃耍任性也無所謂,我明明就希望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學生。然而,她卻一點也不考慮我的心情,獨自一人接近危險事件的謎團。來自大學生的我與冷靜的小學生志乃獻上的純愛系懸疑小說,就此登場!


【作者簡介】
《上月雨音(こうづきあまね)》
目前住在大阪。是大阪土生土長的純正河內之子。平常擔任挖苦別人的工作,有時也負責當傻瓜,不過本人沒有自覺。這種現象人稱天然傻瓜,不過本人還是沒有自覺。實在難以理解啊!本人為典型的居家派,假日總是打電動度過。喜歡的遊戲類型是RPG和STG。最不會玩格鬥遊戲,過去曾有在電動遊樂場被狂亂整慘的痛苦回憶。這就是我。

原日文書名:SHI-NO -シノ 黒き魂の少女原所屬文庫:富士見Mystery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46 PM

  承前  Hello  World

  支倉志乃走進我六張榻榻米大的破爛房間時,正好是下午六點整。我對著沒有敲門就推開因沒什麼東西好偷而鮮少上鎖的門扉,逕自進入房內的她,舉手打了聲招呼。

  「……打擾了。」

  雖然在已經打擾到別人之後才這麼講是一點意義也沒有,但志乃就是這種女孩,而我也早已習慣了。

  她搖曳著那頭在現代已經是很稀有的及腰烏黑秀髮,走到離躺在地板上的我有些許距離的牆邊縮起身子蹲坐下來。那裡是她的專用席。志乃不知為何從來不坐在房間的正中央。這裡明明準備了一張小而美的桌子——應該說是茶幾才對,又有專用坐墊——在逛街時看到的,上頭還印有可愛的小熊圖案——但志乃絕對不坐在這裡。現在的溫差變化不大倒也還好,但是一到寒冬,就算拿出被爐她大概也不會想要坐進來吧?

  在蹲坐的女孩前方躺著的畫面,實在是有些尷尬,於是我撐起身子。

  「放學後,你就直接過來了?」

  我無需提問也知道答案,因為志乃身上穿著熟悉的普通水手服。

  她沒有出聲,但點了頭代替答覆。不說多餘的話就是她的風格吧!或許這不是什麼值得讚揚的行為,但本身也沒有什麼惡意。況且她也還有足以分辨時機、場合和對象的判斷力,因此我認為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再說,志乃似乎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會明白顯露出這種「個人風格」。這最近才發現的新事實不知怎地,竟讓我莫名地高興了起來。

  對了,水手服這個單字可能會造成誤會,我還是事前詳細說明一下好了。志乃並非高中生。那她就是國中生囉?其實也不是。她是某個超有名私立大學附屬國小的五年級生,放在一旁的紅色書包就是最好的證據。

  就已經成為大學生的我來看,從水手服袖口中窺見的上臂以及百摺裙中飛躍而出的雙足纖細到令見者為之一驚,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壞掉的危險程度。雖然已進入到第二性徵出現的時期,但距離成熟女性仍有一段遙遠距離的身軀,完全不像小學生,如人偶般的雪白肌膚與佔去眼睛大部分面積的黑色眼瞳,再加上超現實的長黑髮等要素,有時甚至會讓人產生她並非血肉之軀的錯覺。

  然而,這種狀況。貧窮大學生的獨居公寓裡有一名小學女生。週遭之人——現代社會將會如何評論這種設定組合呢?

  我有時會因此而感到憂心。

  在利用放學時間所進行的綁架或暴力行為與日俱增、買春賣春的年齡層不斷降低、不再是虛構劇情的戀童癖開始被視為危險的現在,說不定附近已經傳出一些沒必要的謠言了。不,倒不如說沒有謠言傳出來還更可怕吧。然而,就現今狀況而言,我也只能賭上最近愈來愈淡薄的敦親睦鄰文化。

  當然,話說在前頭,我可是一點也不擔心。

  我本來就在這條街上出生,志乃的家則是住在附近。自從志乃出生後,我就認識她了。相差八歲的我們完全沒有共通興趣,但她因為雙親忙碌家中老是空無一人,因此經常受到我家的照顧。

  「那麼……我們來吃飯好了。」

  說完,我便用力站起身。

  「啊,不好意思。志乃可以麻煩你打開電視嗎?」

  我走向就算僅有一人也顯得擁擠的廚房,並對著後方發出聲音。志乃雖然沒有給我任何的答覆,但是過了一會兒——大概是在找遙控器吧——耳熟的旋律便從十四寸的便宜電視裡流洩而出。

  再過幾分鐘就六點了,我總是在這個時候打開電視。為的不是要看綜藝節目,而是新聞。

  在深夜時段打工的我,並沒有什麼機會可以看到晨間新聞。話說回來,就算沒有打工,大學生也沒有早起到能看晨間新聞的程度。

  因此,我都是在這個時候看新聞。

  「於日,在大阪市內發生的襲擊事件已經有新的進展。」

  今天的頭條新聞是前天剛發生的暗巷襲擊事件後續報導。

  新聞傳人耳中,我瞬間停止了動作。

  心中忽然泛起一陣不安的我回過了頭,但志乃卻根本沒在看電視。今天沒有功課要做,還是在回程的公車上已經做完了?總之現在的她正茫然地讓視線飄在半空中發呆。漆黑色的眼睛難以辨認焦點位置,因此我時常都不知道她究竟在觀察些什麼。

  我跟她的關係,就是所謂的青梅竹馬。然而,如果有人問我是不是一直待在她身邊,答案卻又不是那麼一回事。

  中學畢業前我因父親調職的關係不得不跟著搬到九州,一直到上大學後才有機會能再次隻身回到大阪的這條街上。在這段大約持續四年的空白裡,我們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

  以前的她究竟是什麼樣子呢?我離開的時間明明沒有長久到讓回憶變得曖昧不清,也沒有長到讓她的容貌大幅政變的程度,但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志乃的「過去形象」。

  志乃的確是一名成熟且不會任性難搞的小孩。話說回來,國小、國中時期那個連半點父性也沒有的我,根本不可能會去跟要花時間照顧的幼兒好好相處。我甚至記得,有好幾次自己都把她丟在家裡單獨地跑出去玩。

  從這點來看,志乃真的是一名很聽我的話的孩子。

  當然,我的意思並不是指她現在變成一名完全不聽我的話的任性小孩。她現在仍然很成熟,甚至過度成熟到讓我擔心的程度。幾乎從未做過任性之舉的她,擁有與小學五年級生極不相稱的穩重性格。

  然而,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她的變化,正顯露在與沉著穩重的個性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的行為模式,正偏向與我們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許是因為我們重逢的方式太過特異,因而造成我對她的看法有所偏頗吧。相隔四年後再度回來的落櫻街道上,我們演出了最槽且最強烈的重逢戲碼。

  算了,如果以後有機會再說這些事吧。在那個時候,我便對她的「性質」有了極強的認知。換句話說,就是關於她那過於特殊的傾向。

  總之,雖然志乃看起來並沒有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視上,但我還是不太放心。因為就算是現在的我,仍然無法理解她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所以,我呼喚了她。

  刻意地叫住了她:

  「志乃,你想吃什麼?」

  「青豌豆以外的東西。」

  「…………」

  可是。

  她答覆的速度,快得令人讚歎。

  雖然正如我料想一般。

  沒有比這更理所當然的事了。

  簡單到再簡單也不過了,這個答案。

  這是謎樣的她唯一能讓人理解的嗜好。

  我不禁苦笑。

  面對這聲苦笑,志乃雖然若無其事地說了句:「怎麼了?」眼瞳中卻充滿著能夠略微察覺出來的不愉快情感,並瞪視著我。漆黑瞳孔中,我的身影就映在裡頭。我當然以「沒什麼」做為回應,但掛在臉上的苦笑卻沒有斂去。從志乃的眼神中釋放出的壓力愈來愈沉重了。

  為了從這股目光中逃出,我將頭伸進了冷藏庫裡頭。

  一邊想著今晚要吃些什麼。

  支倉志乃。

  能看見我所不能識之物。

  能感受我所不能感受之物。

  能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一切。

  能接受我所不能接受的眾多存在。

  然而——

  她就像是我可愛妹妹……一般的存在。

  就這樣,我與她的日常生活,今天也會繼續下去。

 ☆★☆★☆★☆★☆★☆★

  00/

  人是為了什麼而生存的?

  這個疑問總是包圍著我,令我苦惱。

  這是一個自古以來就令許多人苦思不得其解的人類的終極命題。也許有人從未想過這件事,但恐怕絕大多數的人都會在剎那間想過一次這個問題吧。

  然而,答案仍懸而未決。

  不論是誰都提不出完美解答。

  基督主張「人無法光靠麵包過活」。確實,光靠麵包是活不下去的吧。

  但是,現在,對於連活下去都有困難的人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當天的食物。所有正義、倫理、道理、法則,還有人格、尊嚴、價值觀都只能無力地臣服在這股慾望面前。

  這些人多會走向犯罪之途。如果是女性,說不定還會出賣靈肉。如果承認他們的理由,就會認為這是無可奈何的結果。不犯罪就無法生存。會因此死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換言之,這些人認為就算要犯罪也要活下去。又或者是,即便將私密處曝露在陌生男子面前也想要繼續生存。

  然而,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犯罪或出賣肉體均需消耗大量體力及精神——直截了當地說的話,這應該是一件「麻煩」的事才對。但他們卻理所當然似地接受了一切。為了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為了達成此目標,他們——不,所有的人類均不惜付出任何努力。

  為何對生命執著如廝?究竟有多少人能夠明確的回答這個問題?不,無人能夠回應這個質問。因為在丟出問題的同時,也等同是在質問對方「你為什麼還不死呢?」

  當然,這兩個問題擁有全然不同的本質。生存下去的理由並非等於不去死的理由。但是,就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是一樣的。這兩個問題均會帶給受質問者相同的意象。

  如此看來,人類簡直是為了活著而活著的存在。為了不斷地製造足夠維持生命狀態的能源而存活。

  不過,這也是想當然爾的事情吧。如果死掉的話,就沒辦法再生存下去。生命的形態可是無法如同開關般能自由切換。然而,為何非得讓生命持續下去?這點實在令人費解。

  是為了留下後代?

  不過,如果是這樣的話,當小孩獨立時為什麼雙親不會死呢?如同許多動植物一般,為何無法生育的老人要生存下去呢?

  是為了要完成某項任務?

  然而至今為止,有人因為完成某項工作後就滿足的自殺嗎?話又說回來,人的欲求是能被填平的事物嗎?

  那是因為怕死?

  但是,明明沒有人曾經死過,也沒有人問過死者實際的情形,那又為何會害怕死亡?如果知道死後的世界,或是能在無痛苦狀態下死去,人就能輕易赴死?

  不懂。每個理由都不合理。

  都無法成為付出一切努力也要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我是這麼想的。總而言之,人類只是想要生存下去而已。沒有理由、沒有目的,既不絕望也不抱持任何希望,只是緊緊攀住非得生存下去不可的幻想,抱著只要活下去就行的妄想存活下去。

  因為被生下來了。

  因為沒有死去的理由。

  為了生存而活下去。

  當然,我並不是說這是一件壞事。被這樣想讓我非常不愉快。我並沒有傲慢到那種程度,也不是一名厭世之人。這樣做並沒有錯。是的,並沒有任何錯誤。他們的行動是正確的。至少就一般常識而言是無庸置疑的正確答案。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人類都得活下去。非存活不可。不能放棄求生意志。所以他們、人類的行為無論如何都是正確的。

  然而,悲傷的是——

  人類想存活下去的意志,卻會因死亡而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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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47 PM

  有限  Dead End  ComplexⅠ

  1

  那天,我被學姊約到校內的露天咖啡廳見面。

  我上的大學是一所位於大阪市內、程度中等、極其平凡的私立大學,裡面全是經濟、管理、資訊處理等文科學系,完全沒有半個理科學系。資訊處理也可以算是理科,但我們大學的資訊系卻將重心放在如何有效管理情報。雖然有程式設計的課程,卻連跟專門學校比都像是在辦家家酒般的幼稚課程。

  學校位於距離大阪中心街道不遠處的住宅區中央,因此校地當然十分狹小。高聳校舍左右矗立,走在羊腸小徑般的通道裡彷彿讓人產生身在溪谷的錯覺。風被建築物分割得四處亂吹,就像是風之谷。

  以前,我因為有事而去過位於郊區的大學。一旦見識到那種寬廣到不像話的校地,更會對這裡的狹小程度感到厭煩。學校雖然小,但是交通很便利……雖然在心裡這樣自我安慰,但聽起來總有一種死不服輸的悲哀感覺。

  但是,狹小至此的校內仍是有咖啡店存在。話雖如此,那仍是一間只要擠進三十個人就會爆滿,有如街角咖啡廳的小小店面。不過對於要找人的我來說,大小正好合適。

  打開玻璃門,視線才轉了四分之一圈,我就找到了目標。

  「鴻池學姊。」

  靠在玻璃落地窗旁邊的圓桌兩端各擺了一張椅子,而她——鴻池綺羅拉就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面。

  鴻池學姊比我大三個年級,也就是說她是四年級的學生。身高比我矮上二十公分,再加上駝背的習慣讓她看起來更加嬌小。剪得短短、帶點男孩子氣的髮型,還有躲在銀框圓眼鏡後面如同小鬼頭般閃著惡作劇光芒的眼瞳,這些特點讓我看到她時,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聯想到貓的形象。而且還是那種明明是野貓,卻大搖大擺地在別人家玄關曬太陽的虎斑貓。

  學姊一邊喝著冰咖啡(日幣一百八十圓),一邊大刺刺地將報紙攤開翹著腳仔細地閱讀著。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想接近她。但是來到這裡又逃走的話,之後不曉得會遭受到何種報復,所以我只好打消念頭走了過去。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叫出來。」

  抬頭看著定到桌邊的我,學姊以不帶有絲毫內疚的表情露出微笑。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

  我聳聳肩,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加入社團也沒有參加任何的研討會,極為平凡的大學一年級生的我,是如何與四年級的鴻池學姊認識?這個問題的答案既簡單又簡潔。在偶然的情況下,我們都在連鎖加盟的便利商店打工。

  話雖如此,最初我跟她並沒有那麼熟。基於同校之誼,我們當然會閒扯一些八卦,但是卻沒有在私下場合碰過面。

  可是某一天,鴻池學姊被當成竊盜嫌疑犯的事件完全改變了我的生活。

  那是一個現金收入發生短少——感覺上很常發生,但實際上卻不太有機會碰到的事件。那時,她因為運氣不佳正好站在收銀機前而受到懷疑。當然,學姊堅持自己沒有偷錢,而我也相信她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如果先跳到結論的話,那事件竟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簡單到令人感到意外的程度。

  除了學姊之外,在那邊工作的有我、另一名打工人員,再加上店長一共是三個人。由於是位於繁忙車站正對面的店面,有時就算加上學姊四個人仍會忙不過來。當下班的尖峰時段結束後,店長從收銀機中取出今日的現金收入。為了避免在深夜時段發生意外,因此要事先將萬圓鈔票抽出來保管。

  店長拿著那些錢走進裡面的辦公室,將現金收入與收銀機打出來的收據互相對照。話雖如此,但我並沒有親眼看見,所以不知道店長實際上是怎麼做的就是了。

  總之,就這樣約莫過了二十分鐘左右……店長突然從裡面飛奔出來,同時大喊說道:

  「少了兩萬圓!」

  店裡明明還有客人,將這種事大叫出聲是怎麼回事啊?這種疑問雖然浮現心頭,但這間店是加盟店,會有這種反應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兩萬圓的損失,會直接影響到自己的生活。

  在這個時間點上,這件事情可以說是跟我完全無關。店長打從最初就只懷疑學姊,而且我沒有自己偷錢的記憶。只要我沒有人格分裂、夢遊症、或是記憶障礙之類的毛病,這件事就跟我無關。

  但是,事情鬧得太凶也很麻煩。我與另一名打工人員將大吵大鬧的店長安撫好,然後在大家的面前重新計算了金錢的數目。

  然而,就算重新點過現金收入,數目還是不夠。雖然想說會不會是掉在某處而到處找尋,卻仍是沒有找到短少的錢。最後甚至檢查了每個人的隨身物品,但大家的錢包裡都沒有兩萬圓,而口袋或其他看起來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也找不到錢。

  此時學姊的嫌疑應該已洗清了才對,但是店長卻不肯讓步。說出女生有很多地方可以藏錢這種明顯帶有性騷擾意味的歧視台詞後,接著又說出馬上把兩萬圓拿出來這種一點道理都沒有的話。而學姊也因為這種口氣抓狂了起來,大叫:「你這麼堅持就來搜搜看啊!」並且做勢要脫掉身上的制服。面對完全不顧客人的眼光愈吵愈凶的兩人,就算是我也沒辦法置身事外了。

  總之,先將快打起來的兩人拉開後,詳細聽取兩造說詞。

  問題的癥結處在於現金收入是在哪一個時間點發生短少。如果是直接從收銀機中抽出,就只有學姊才辦得到這件事。然而,這也並非唯一的可能性。說不定在店長將錢由收銀機中取出時,就已經少了兩萬圓了。

  考慮到此處,我瞬間想到了一個方法。不,正確的說應該是想起一個方法才對。我記得,在以前讀過的小說中有發生過同樣的狀況。在那本小說中現金收入同樣短少了數萬圓,而且怎麼找都找不到。

  為了理清疑點,我向店長要求檢視所有的鈔票。然而當我說完後,店長立刻明顯的露出慌亂態度並加以拒絕。看到這種反應,真正的答案已呼之欲出了。這麼一說,店長雖然大吵大鬧,卻連一次都沒有說要報警處理呢。

  此時學姊也發現了事有蹊蹺。我們與另一名打工人員聯手制住店長並從他手中搶過現金收入,然後一張一張數著鈔票。

  「果然……」

  果不其然,有兩張一萬圓的鈔票比其他鈔票要厚。是的,剛好是兩張的厚度。

  根本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手法。店長不過是將兩張一萬圓貼在一起,讓它看起來像是只是一張鈔票罷了。用指甲插入兩張鈔票中間弄出空隙後輕輕一拉,立刻就將鈔票剝了開來。因為店長使用了能將鈔票緊緊貼在一起,但是卻能在事後輕鬆就能撕開的漿糊。

  就這樣,連名偵探都還來不及登場,事件就被輕易地解決了。

  順帶一提,在那之後店長雖然下跪認錯,但學姊仍然絲毫不給予任何辯白的機會,在店長的後腦勺賞了一記後腳跟踢擊之後,就將他送入醫院。據說,入院醫治所花費的費用剛好是兩萬圓。就算現在再度回想,我仍覺得那實在是一件愚蠢至極的事。

  但從那之後,她不知為何竟對我十分欣賞,因此我只好與她維持著這段有事才會被叫出來,然後隨即又被帶著到處亂跑做一些奇怪事情的關係。

  像今天一樣,早上沒課的日子被找出來一點也不稀奇。鴻池學姊的唐突與旁若無人的態度我已經很習慣了。只不過,習慣並不等於爽快答應幫忙就是了。

  「那麼,這一次又是什麼事呢?」

  我一邊注意著別讓厭煩的情緒表現在聲調中,一邊對學姊提出了問題。

  學姊「嗯」的一聲點了頭後,毫無預警地說出了不得了的大事:

  「其實啊,我有一個學妹自殺未遂呢。」

  「啥?」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自殺哦?是集體自殺耶!就是那種自己上路會害怕,所以透過網路召集同伴一起死的行為。」

  「哦……最近很常發生呢。」

  不知是因為網路普及的緣故,抑或是不敢單獨自殺的人增加的關係,連我也在電視上看過好幾次這種新聞。我實在搞不懂,為了自殺而招募同伴的做法是積極還是消極的行為呢?

  「所以,那個學妹決定好日期與地點後也發了電子郵件與對方見面。場所是對方的家中。然後,實際到了那裡一看……」

  「到了那裡一看?」

  「那裡全是根本不想自殺的不良少年。他們說,反正都要死了,讓我們爽一下也無所謂吧。於是那個學妹就這樣輕易地被他們強暴了。」

  由於學姊實在是講得太輕鬆了,因此我在一瞬間還搞不懂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冰咖啡裡的冰塊相互碰撞奏出清脆的喀啦聲響,從周圍座位不斷傳來的吵雜聲,聽起來卻是如此遙遠。

  經過短暫的空白後,我才猛然回過神:

  「這……這……這不是一件大事嗎!要快點報警——」

  學姊揮著手說:「不行不行。」「如果她有報警的勇氣,一開始就不會招募自殺同伴了。躲在棉被裡偷哭的人應該很多吧?你總不會認為警方發表的強暴案件與實際數目相同吧?」

  「是沒錯……」

  強暴罪屬於告訴乃論罪,只要被害者不提告,檢方便無法起訴犯人。然而,並沒有很多人敢主動說出自己被強暴的事實吧。她們會對這件事感到羞恥,而且如果真的變成刑案,就要將當時的具體經過告知素未謀面的警察。這絕非是一件能輕易辦到的事。比起這種做法,選擇將不幸事件當作被野狗咬了一口而痛快地遺忘的人應該也不少吧。

  「不過,就算那個學妹會躲在棉被裡偷哭,我也絕對不會這樣做。絕對不能輕易饒過那種徹底瞧不起女性的白癡集團,一定要好好的給他們一些教訓。」

  「所謂教訓是……」

  學姊臉上浮現的壯烈笑臉——只能用這個詞彙來形容——莫名地給了我一種極為惡劣的預感,因此我反問了回去。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比出了剪刀的手勢,一開一闔剪了幾下。

  「不會吧……」

  「有一半是開玩笑的啦!」

  「一半……」不是全部啊!

  「不過,一定要狠狠教訓那些傢伙,讓他們不敢再做出這種蠢事才行。像他們那種類型的人,如果沒被處罰是不會停工犯罪行為的。一定要讓他們用身體好好體會,瞧不起這個世界會遭受什麼樣的慘痛報應。」

  唉,這麼說也沒錯啦!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犯規之人必須加以處罰。如果不這麼做,人類便無法維護社會秩序。雖然這實在是一件既殘酷又悲哀的事實——因為唯有處罰才能遏止罪惡——但人類卻絕對無法避免執行這種必要之惡。

  不過,這種行為是司法人員的工作,並且需要依照一定的程序來進行。不管怎麼說,罪與罰的模式絕非肯定「私刑」的理論。因此我想好了十三種阻止學姊的台詞,然而卻都被她巧妙地避了過去。

  「就是這麼一回事。你要幫忙嗎?」

  「啥?」

  「我一個人會擔心啊,畢竟我是女的嘛!如果被強暴犯襲擊的話,說不定連一分鐘都撐不過去呢。」

  「不,如果是學姊,一定能將他們在一秒之內擊潰——」

  竄過脛部的沉重衝擊強制性地中斷了我的台詞。淚水無視本人意志濕潤了眼眶,視線前端是合著雙手奇形怪狀扭動身軀的學姊。

  「討厭啦,人家是弱女子耶!」

  「……那為什麼我現在會受到劇痛折磨?」

  我雖然狠狠地瞪視著學姊,但是她臉上那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簡直可以用完美來形容。

  真是的,這個人實在是……

  「總之,我會告訴你學妹上的網站,請你幫我收集資料。」

  說完後,學姊將寫著網址的便條紙放到了桌面。

  「……『Dead End Complex』?這是什麼啊?」

  「是那個網站的名字。直譯的話就是『步入死路的自卑心態』或是『複雜之死』之類的意思。兩邊我都搞不懂是什麼意思,大概只是念起來押韻順口吧。」

  「是哦……」

  「總之,你在這個網站裡,用女生的名字隨便加入一些團體,然後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可疑的目標。」

  「可是,我沒有電腦耶?」

  話說完的瞬間,學姊露出了「什麼啊,你這個原始人」的表情,但我卻裝作沒看見,因為我早就習慣這種反應了。順便提一件更過分的事,當我說自己沒有手機時,根據統計同年齡層中約有八成的人會立刻逃離現場。

  「沒辦法,我的筆電借你好了。」

  「不會吧!」

  這真是太棒太棒了。我記得學姊的筆記型電腦是價值高達四十萬圓的超高級品。那可是一台我只能在日本橋的電氣行裡偷偷摸一下的展示品,與窮酸學生緣分極其淺薄的逸品啊!

  「啊,可是……電費……」

  「你呀,不要老是在意那些無聊的事嘛。」

  我露出苦笑,對著終於露出無奈表情的學姊回答道:

  「對窮學生而言,這可是生與死的重要問題吶!」

 ☆★☆★☆★☆★☆★☆★


  2

  與不習慣的筆電觸控板——忘記借USB介面的滑鼠了——奮鬥了好幾個小時。今天志乃也來到了我家。我想,打擾別人之後才說「打擾了」的壞毛病,志乃一輩子也改不掉吧!

  「歡迎啊,志乃。今天也要在這邊吃飯吧?」

  聽到這句話後,坐在老位置的志乃沒有說「麻煩你了」或是「謝謝你」之類的話,只是簡單地點了頭。雖然她也沒有冷淡到「隨你便吧」的程度,不過這種時候如果笑一個的話,說不定我會因此受到激勵而多做一道菜呢。

  不過,這只是不可能的妄想。因為每當我看著這樣的志乃,總是覺得她宛如公主一樣。

  啊啊……沒錯,我總是莫名地覺得志乃很適合當公主呢。她的確擁有公主般的美麗容顏。雖然氣質像是大戶人家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卻也全然符合當公主的條件。

  只不過,如果她是公主,那王子可就辛苦了。

  「要做些什麼菜呢。」

  讓雙親依舊忙碌而被丟在一旁的志乃營養均衡是我的工作,所以附近的伯母們也認為她長期來我家是件好事。也許我被利用得很徹底,不過這對我本身也有好處,因此我並不介意。

  自己做料理給自己吃一點滋味也沒有,根本引不起任何幹勁。如果志乃沒來的話,我幾乎都是吃便利商店的便當或是拉麵果腹。

  老是吃這些東西身體當然會不健康。為了讓志乃吃到營養的食物,我也能順便平衡自己的營養攝取,也不用一個人寂寞地吃著飯。雖然彼此幾乎沒有任何交談,但就維持健全精神而言,我對這種狀況並沒有任何不滿。

  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煮?我翻著冰箱找尋食材。當然,裡面並沒有青豆仁的存在。她似乎非常討厭青豆仁。以前我曾經用摻了青豆仁、玉米、胡蘿蔔的三色豆冷凍食品煮過一大盤料理,結果她為此整整三天沒跟我講過半句話。從那之後,我便十分小心不要犯下同樣的錯。

  發現快過期的豆腐,這個今天一定要吃完才行吧。決定了,今晚就喝豆腐味噌湯。另外,冰箱裡還有切塊雞肉,就做炸雞塊囉。另外還有一顆高麗菜,就把它切絲當成配菜吧。

  我使用了真空包裝的速食白飯。也許應該用現煮的比較好吧,但志乃跟外表看起來一樣食量甚小,而我也不是很會吃的人。用飯鍋來煮飯最少也要煮三杯米,不管怎麼吃都會吃剩,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只好用真空包白飯來代替。

  接著我打開了冷凍庫,裡面有冷凍的菠菜,就用醬油拌炒吧。

  「啊,志乃。電視麻煩一下。」

  我將要用的食材從冰箱中取出,一邊並排在極為狹窄的流理台上,一邊對著後方說話。過了一會兒,從電視裡傳來了音樂聲。

  聽著必看節目的開場音樂,我快速地調理起食物。

  瓦斯爐勉強有兩個爐火,因此我在味噌湯專用的單柄鍋中倒進湯包與水後,放在一邊的爐火上熬煮,另一邊則是放了油炸鍋加熱。利用這段時間我把高麗菜洗好,然後用從百圓商品店買來的菜刀與砧板將它切成細絲。話說回來,我的刀工並沒有好到能將它切成細絲,實際上只能說是粗絲而已。將切好的高麗菜放到事先準備好的盤子上,順便將剩下的小番茄也一起放在上面,此時單柄鍋裡的湯剛好開始沸騰。將豆腐擺在手上切塊後拋入鍋內,順便也丟了些乾燥的海帶芽進去。之後等水再度沸騰再加入味噌就行了,這可說是極其簡單的調理法。

  這些料理不是什麼需要費心處理的菜色。雖說愈花心思的料理會變得愈美味是事實,但如果對並非是三星級餐廳主廚的普通人,而且還只是男大學生的我有過多期待未免太強人所難。

  直到開始一個人生活之前,對於從未在學校烹飪課以外的地方做過菜的我來說,並不知道做料理的順序與正確份量。不只如此,我連菜刀的握法都很奇怪。

  但是,這些根本不構成任何阻礙。男人的料理不需要技術,只要有直覺與經驗,還有不怕挫折的勇氣就足夠了。

  當我想著這些像是借口的事情之際——

  「……這是什麼?」

  從後方傳來這樣的聲音。我轉頭望去,只見志乃聚精會神地看著筆記型電腦的螢幕。

  「啊,那個東西叫作筆記型電腦。正如它的名稱,是筆記型的電腦哦。順帶一提,所謂的電腦其正式的名稱是個人數位終端機……哎呀,志乃我是在開玩笑的啦,用不著露出那麼無奈的表情吧?」

  看來我的「讓志乃發笑大作戰」又以失敗落幕了。在這邊順便講一下,加上這次,我應該失敗了兩百九十九次。這就是所謂的代溝嗎?

  「是從學姊那邊借來的。志乃也知道鴻池學姊這個人吧?就是她借我的。」

  「……自殺。」

  「咦?」

  「你為什麼要看自殺網站呢?」

  志乃的話讓我倒抽了一口涼氣。這下糟了,我應該把電腦關機才對。

  我並不希望讓她看到這種東西。志乃雖然與一般的小學生有點不太一樣,卻有一點是大大的不同。

  那就是,她對人類死亡之類的事情異常好奇。而且這種好奇心跟因為看見獨角仙而眼睛發亮的小孩不同,是那種沉靜地在旁人不知不覺的情況下搖搖晃晃被吸引過去的危險好奇心。

  我明明想絕對要將這次學姊拜託我的事對志乃保密的。因為如果讓她知道的話,絕對會產生興趣。而且她不會對那些犯下強暴罪行的男人們感到一絲憤怒,而僅僅只是會想要深入瞭解集團自殺這種事情。她一定會說自己要幫忙之類的話,想辦法涉入這件事情裡。

  我當然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嗯?可是……)

  我有一事不解。我記得最後開的網頁應該是我喜歡的小說家的網站才對,她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情呢?

  「我看了之前的記錄。」

  「咦?啊……啊啊……原來如此。」

  這麼一說,不管看什麼網頁,瀏覽器似乎都會留下記錄。因為我平常沒有接觸電腦,所以根本沒有想過這件事情。太好了……還好沒看色情網頁。

  「為什麼……要看自殺網站呢?」

  看吧,果然沒錯。志乃立刻露出感興趣的樣子。很容易就能分辨志乃對一件事到底有沒有興趣,因為她是一個惜字如金的人。不僅如此,她根本不會主動開門跟別人說話。所以像這樣積極的主動詢問,就是她感到好奇的最佳證據。

  我採取了無視的態度。如果隨便應付,說不定還會不小心說溜嘴。於是我一邊隨口說著「溫度差不多夠了呢」的話,同時轉過去背對著志乃。

  我明瞭,志乃鋒利的視線正紮在背上。

  驚人的壓力攻擊,看來我對她的這種眼神相當沒有抵抗力。該怎麼講呢,我心中浮現幾個不該對小學生使用的比喻,就好像是整顆心臟被揪住,或是脊椎被針插到之類的感覺。說真的,她的眼瞳就是有這種力量。

  如果現在回頭,我一定會撐不下去的。心裡浮現不好預感的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拚命忍耐著她透過眼眸施展的壓力攻擊。

  可是,沉重壓力卻突然消失了。

  太奇怪了,我感到懷疑。這還是第一次這麼快就結束。對相當有耐心,該說是從不讓步的志乃而言,有時甚至會像這樣一直瞪視著快一個小時。

  有如抓住我因大感訝異而瞬間產生的空隙般,志乃將隱含悲傷的沉靜嗓音送入我耳中:

  「……你想死嗎?」

  「什麼?」

  「你想……自殺嗎?」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那並不是我的興趣,是因為學姊拜託我一件事……」

  「拜託你什麼事?」

  「不,這個嘛……」

  「你學姊想要自殺嗎?」

  「那個人會自殺?不會不會,絕對不可能會有那種事。事情是這樣的,她有一個認識的人想要召集同伴一起自殺,卻在約定地點被強暴了。而學姊為了要給那幫壞蛋一些教訓,才試著想找出犯人……等一下,志乃!」

  原本想要保持沉默的,想不到居然一口氣全說了出來。而且,我還在小學生面前用了「強暴」這個詞彙!

  我忍不住抱住了頭。

  想不到志乃小小年紀,卻已經擁有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可怕手腕。話說回來,也許只是我個性容易受到他人擺弄吧。一邊想著鴻池學姊的所做所為,我不禁感到有些鬱悶。

  「小學生不可以看這種東西啦!」

  一邊注意著油溫,我將筆記型電腦的螢幕關了起來。看到這種舉動,志乃雖露出不能理解又狐疑的眼神,卻也沒有再說任何一句話了。不但如此,她還彷彿冷淡地撂下一句「是嗎」似地立刻將身子背對我這邊,然後將視線栘到了電視上面。雖然有些不倫不類,但此時此刻我心理不禁浮現「養兒方知父母恩」這句話。

  我在達到適當溫度的油中加入裹滿市售油炸粉的雞肉後,油中頓時發出叭滋叭滋的清脆聲響。一邊調整油溫,我一邊用長筷子將漸漸轉化為漂亮茶褐色的雞肉翻面。

  雖然麻煩,還是再炸一次將油逼出來好了……一邊想著這件事,我拉長耳朵聽著從背後傳來的新聞播報聲。

  「接下來是日於大阪市內某卡拉OK包廂裡,發生的男女七人死亡事件的後續報導。」

  播報員以新人般的緊張語調說出的「男女七人死亡事件」……是現在最熱門、最不可思議的話題。這樣的形容也許不太恰當,但事實就是事實,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一星期前,某家卡拉OK包廂中有七名男女被發現遭受不明人物刺傷腹部而死亡。只不過,光是這樣並沒有任何詭異之處。雖然肯定是件頗為異常的事件,但在光怪陸離的現代社會裡,這種事情可以說還在許可範圍之內才對。

  然而,監視器的畫面卻證實除了工作人員之外,並沒有任何人出入他們的包廂,而且該名工作人員只進入房間兩次,時間也僅有一、兩分鐘左右。這種空檔根本沒有充裕到足以殺害七人,因此事件中漸漸出現了「不可思議」的奇怪氛圍。

  說不定這件事也沒有那麼不可思議,畢竟犯人也有可能因某種不知名因素而選擇自殺。換句話說,就是七人中的某人就是兇手,而他將其餘六人殺害後也一併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雖然我完全無法理解刻意在卡拉OK包廂裡做這種事的理由,但是話說回來,我根本也不懂人為什麼要殺人。

  可是……這次的事件並沒有那麼簡單。

  如果七人中的某人是兇手,就絕對會在房內發現那塊不可缺少的拼圖——也就是凶器。然而不管怎麼搜索,在包廂中部沒有發現凶刀的存在。被害者均被相同形狀、刀刃長度約十公分左右的金屬利刃刺死。如果刀刃長度有十公分,那麼加上刀柄就差不多快二十公分了吧。當然,能逃過警方法眼藏下那種物體的場所並不存在。

  換言之,犯人侵入門口有監視器的包廂並將七人同時殺害,事後再帶著凶器逃離了現場——這就構成了懸疑小說中常出現的密室殺人事件。事已至此,就算說此案件相當不可思議應該也不會有人反對。

  警方雖然懷疑死者們唯一可能接觸過的那名工作人員是兇手,而形式性地將他列為重要關係人,但就現階段而言,他的嫌疑並未重到要被逮捕的程度。

  可是,我從未想過密室殺人事件會出現在現實中。事情演變成這樣,接下來就該輪到名偵探登場了吧。我希望有一名身體雖是小孩,但在內在及法律層面來說也是一個百分百的小孩名偵探登場來解決這個離奇的案件。神明啊,您看這個願望如何?

  「話說回來,在卡拉OK包廂中果然容易發生這種犯罪事件吧?」

  一邊喃喃低語,我同時將味噌溶解後大功告成的湯從爐火上拿開,然後再放上炒鍋加熱。

  說到卡拉OK包廂發生的殺人事件,在一個月前也有一名男性被殺害。那事件既不是密室殺人也沒有任何奇妙之處——店家用玩具監視器取代真貨安裝在包廂門口——雖然只是一件極為普通的殺人事件,但犯下那案件的犯人卻仍然逍遙法外。

  因為我並非是常去卡拉OK的人所以不甚瞭解,但在店員的目光所不能及且週遭又被噪音包圍的私人包廂裡,這對兇手來說也許是量身打造的犯罪環境吧。

  ……想到此處,重要事情浮現心頭的我繃起了臉孔。

  我立刻將視線栘到志乃的方向。

  志乃正以不知將焦點對準何方的茫然眼瞳眺望著半空。看著以厘米單位來計算也找不出有絲毫動作的志乃,不禁讓我產生了她該不會在觀測空氣中的氦氣分子動態的怪誕想像。

  至少,她看起來不像是在看電視。

  (……是我想太多了嗎?)

  因為志乃有著特殊嗜好,我還以為她對這種事件一定會感到好奇呢。然而志乃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對所有事情都感到興趣。雖然不瞭解她的喜好,但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回事吧。我擅自在心中下了結論。

  此時,炸雞塊漂亮的上好了色。

 ☆★☆★☆★☆★☆★☆★

  3

  身為專門學校學生的田丸良樹,現在正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當然,就客觀角度來說這並非合理的觀點。雖然世上每個角落都有比他更加不幸萬倍的人存在,但在良樹的主觀意識中,此時此刻的自己就是最不幸的人類。

  不幸的原因,便是他目前的處境。

  轉動不太僵硬的肩膀,良樹怨恨地瞪著剛才走出來的建築物。那棟以水泥建造而成的三層樓建築有著極為平凡的外形,從正面看來就跟他就讀過的小學校舍沒什麼兩樣。然而談到建築物裡的內容物,卻跟學校相去甚遠——倒不如說是完全相反。

  H警察署,就是這棟建築物的名稱,是一個只要正常度日就沒什麼機會造訪的場所。然而,良樹卻連續一星期都來這裡報到,而且第一天還住了一晚。

  在這段期間內,良樹不但被迫待在狹窄並且有極大壓迫感的小房間裡,還得接受五十歲左右的大叔不斷逼問的疲勞轟炸。

  而且還以極不友善的態度。

  良樹雖然不是那種對他人的惡意會過度敏感的類型,但也懂得眼前的禿頭男正明顯地將自己當作犯人對待。他的每個質問裡都有如荊棘般銳利扎人,而且還滲滿了直逼惡毒之境的不信任感。到了最後,甚至還清清楚楚的說出「為了自己好,還是老實招供吧」的威脅台詞。

  當然,人並非良樹所殺,就算要他認罪也無從認起。但是這種狀態如果再持續一周,也許良樹什麼都肯招供了。他接受的待遇就是惡劣到這種程度。

  既然如此,倒不如讓女警逼供算了。如果能那樣的話,說不定自己連性癖好都會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

  一邊想著這些蠢事,良樹邁開了步伐。

  令他陷入不幸深淵的事件,就是發生在一周前的星期二午後。

  那是一個什麼特殊事件也沒發生的下午,大阪市內某間名為「一起來唱歌☆」的卡拉OK中幾乎沒什麼客人。

  在這種卡拉OK打工的良樹實在是閒得發慌。他整天只有剛才幫丟下家事不做跑出來玩的歐巴桑軍團送她們點的意大利面及飲料過去,除此之外就沒有應該做的工作了。待會兒大概也不會有新客人進來吧。將下顎懶洋洋地靠在櫃檯上,良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

  當然,他也不是完全沒事可幹。打掃地板的工作怎麼樣也做不完,而且走到後面還有如山般的工作正等著自己。只是,良樹根本提不起勁做那些事情。

  他平常就是這個樣子。當他感到無聊難耐之時,身邊也會堆滿一堆非做不可的工作。良樹也明白自己是故意忽視那些非做不可的工作,但至今卻未曾想過要改善這種個性。

  仔細回想起來,他的人生幾乎都是隨波逐流沒半點計劃。總是對現在或是未來重要的一切事物完全不加思索,僅憑借一時感覺而決定自己的方向。就算考大學時,他仍然沒有用功唸書準備考試的心情。老是將無聊掛在嘴邊的他,到頭來就這樣平凡地進入專門學校就讀。

  所以那時的良樹也是一邊數著大呵欠,一邊茫然的過著無聊的時間。

  那群麻煩客人就在那時走了進來。

  「歡迎光臨。」

  他以應付式的聲調對著推開門一齊步入店內的客人打了招呼。

  進來的客人們實在太奇特了。看外表他們應該是閒閒沒事幹的大學生或是專門學校的學生,而且每一個人都穿著外套。雖然顏色及樣式均不同,卻同樣是厚重的長外套。就算搞錯,也不可能在這個季節裡穿這種衣服。

  而且,從他們身上一點也感受不到接下來要唱歌的興奮感。他們全員都低垂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就好像才剛熬完徹夜守靈一樣。不僅如此,裡頭甚至有人像喝醉酒似地步履蹣跚。這究竟是怎麼樣的團體,良樹完全無法想像。

  雖然感到這些客人有些可疑,但區區一名打工人員也不能因為這個理由就把他們趕回去。況且,他最討厭這種麻煩事了。

  良樹遞出夾子夾住的便條紙與原子筆,一名面色慘白的男子接過後用筆在上頭快速寫了一些字。那名身形修長的男子雖然身穿厚重外套,但不知為何卻好像很冷似地發了好幾次抖。

  良樹將兩支麥克風放在籃子裡交給填完資料的男子。

  「客人您們是五號房。」

  男子露出微笑說了句:「謝謝。」但良樹卻覺得他的氣色很差。

  「一起來唱歌☆」這間卡拉OK是採用點飲料的消費方式,因此良樹按了對講機連絡五號房的客人。回應的是先前那名男子,他以斷斷續續的陰鬱聲調點了七杯柳橙汁。

  在這個時間點上,如果是普通的打工人員,心中產生的詭異感恐怕早就超越了不可思議或是懷疑之類的感覺。然而,良樹卻沒有這樣想。因為他的腦部已如同過往般,自然而然地將這種非思考不行的問題屏除在意識之外。

  拿著廚房準備好的飲料,他走進了五號包廂。

  客人們仍然穿著外套。

  輕快的樂聲雖從喇叭中流洩而出,但誰也沒有拿起麥克風高歌一曲。

  然而,良樹的思考仍僅停留在「嗯,也是有這種客人啦」這種程度罷了。事實上,來卡拉OK卻不唱歌的客人並沒有那麼稀有。被吵雜音樂包圍的小包廂正適合用來說那些在小餐廳或是咖啡廳裡無法暢所欲言的八卦,而且有時甚至會被拿來當作賓館的替代品。

  良樹將七杯柳橙汁放在桌上……就走出了房間。然後,他就這樣再度回到櫃檯度過無聊的時間。過了三十分鐘左右又有另一組客人進來,除此之外沒有發生任何值得一提的事件。

  終於經過了一小時。為了告知客人時間已經結束,良樹按下了對講機。

  一聲、兩聲、三聲。

  但是,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人回應。雖然有時會有因氣氛太高漲而沒有注意到鈴聲,或是雖然有聽見卻刻意忽視鈴聲的客人,但良樹確定那幫人並不屬於這兩種情形。

  不得已,良樹決定親自過去包廂通知。

  真是有夠麻煩。

  良樹站在五號包廂門前,然後緩緩地推開門扉。

  在音樂仍不斷播放的小房間中,有七具屍體滾落在地板上。

  看到眼前光景,良樹輕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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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49 PM

  4

  鴻池學姊拜託我做的事比想像中還要容易。

  我先申請幾個免費的電子郵件,然後以不同的名字在指定網站的留言板上留下訊息,表示想招募一起自殺的同伴。做好這些工作後……來了來了,電子信件一封接著一封湧進信箱。

  裡頭有七成是廣告信件或是不知從哪裡轉寄來的病毒,剩下的三成裡有兩成是想打聽聯絡方式的搭訕訊息,或是引誘收件人連結收費網站的郵件。

  要過濾這些無用資訊非常簡單。廣告郵件或是病毒一看就能加以分辨,而搭訕訊息只要看看本文大致也能明白。其中不乏附加美男子——恐怕是雜誌模特兒吧——圖片的郵件,這實在是讓我覺得有些好笑。另外騙人去點擊收費網頁連結的電子郵件則會露骨地貼上網址,就算再不願意也能識破。

  我幾乎在當天就將這些郵件全部清空刪除。

  問題是剩下的那百分之十。這些郵件無法一眼看穿並加以分類。是惡作劇還是我所要找尋的強暴犯,抑或是真正渴望自殺的志願者……

  總之,我回覆了這些信件。而且還寫了就我印象所及最像自殺志願者的沉痛內容。這麼一來,就能排除以惡作劇為目的的郵件了。

  交換幾次郵件後,我立刻在裡面發現了可疑信件。在我取得的幾個免費電子信箱中,都收到了內容幾乎完全相同的郵件,而且裡面還寫著何月何日見面的具體內容。

  這些郵件雖然網址不同,但我確定獵物已經上勾了。

  「哎呀,連我也有收到那些郵件呢。」

  一周後,來到大學露天咖啡廳的鴻池學姊笑著這樣說:

  「知道他們的手法後,還真是出乎意料的無趣呢!」

  的確,正如學姊所言。我們因為事先明白裡面有陷阱,才能理所當然似地揭穿對方的技倆。但對於不知情的普通女性來說,就不能期望她們能看穿騙局。對不懂魔術手法的孩子而言,說不定還會以為將撲克牌變不見又變出來的魔術是真正的魔法呢。而這個例子也跟這件事相同。只要明白個中關鍵與破解方式,這世界上所有不可思議的事物幾乎都會消失。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要回覆那些郵件。如果對方不上勾就要麻煩你了。那些傢伙應該沒有分辨獵物能力,所以我覺得應該不會出問題就是了。」

  「或許吧……不過,難道你要跟他們見面嗎?」

  「不見面要怎麼報仇?」

  「……要讓他們用身體徹底瞭解的事,是認真的吧。」

  學姊臉上浮現燦爛的笑容,對著面露不耐神色的我點了點頭。她的表情明明看起來宛如天使,其實內心卻策劃著如惡魔般的計謀吧。

  「我知道了。那如果有什麼進展請通知我。」

  「咦?你要回去了?」

  「要回去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啦!」

  說完,學姊噘起雙唇,如同耍賴幼兒似地晃了晃雙腿。她那副姿態簡直跟小孩子沒什麼兩樣。真是的,這個人真的超過二十歲了嗎?真的年紀比我還大嗎?我不禁感到懷疑。

  「我們找地方吃飯好了。」

  「請不要約貧窮大學生出去吃飯。」

  「一直說貧窮貧窮的,你就這麼會花錢啊?你那間公寓不是便宜到把人當白癡的程度嗎?而且你的衣服也是便宜貨,又沒有到處遊玩……」

  「謝謝你的大力讚美啊……家裡的人雖然替我出學費,但是我得自己賺生活費才行啊!」

  當我下定決心離開家裡去考大阪的大學時,雙親並不贊成這個決定。他們不是因為溺愛而是擔心我獨自生活會出問題,倒不如說事實正好相反。他們反對的理由是不想浪費錢,這不禁讓我對父母的愛產生懷疑。

  總之,現在上大學已成為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因此私立大學雖然所費不貲,但父母並沒有拒絕出學費。只不過,他們要求我自己想辦法付生活費。

  講到那時的我,只是一個沒離開過家裡不知道生活費到底要花多少錢的天真高中生。所以面對說出這番話的雙親,被過度自信沖昏頭的我就說出了「我就做給你們看!」這種叛逆台詞……然而最初的第一個月,我就深深體認到人生並不是這麼天真的玩意兒。老實說,我差點沒命。最後,只好丟臉的向雙親借錢。

  絕對不可以小看一個人生活所需的花費。事到如今,我才深深瞭解父母賺錢將我養育成人的辛勞。

  「而且我不能挪用到伙食費的部分。如果只有我一個人,就算連續一星期吃炒豆芽菜也無所謂,可是我家裡還有一個正值發育期的小孩耶!」

  當然,我指的是志乃。雖然她並不是大胃王,而且真要說起來食量還很小,然而如果認真考慮到營養均沖的層面,還是要花掉滿多錢的。

  「啊,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哦。對了,小乃乃好不好啊?」

  「呃……可以請你不要那樣叫她嗎?」

  所謂小乃乃,是學姊替志乃取的外號。

  「為什麼?不是很可愛嗎?」

  說到可愛,也許真的很可愛吧。不過用這個外號稱呼志乃的話,她一定會生氣的。嗯,沒錯,就是完美無缺的冷戰。靜謐,卻能確實給予對方沉重壓力。

  我模仿志乃的樣子瞪著學姊。

  但是學姊只有微微地歪著嘴角描繪出一抹賊笑,看起來連半點反省的樣子也沒有。我這種反應一定讓她很高興吧,這個極惡之人!

  「她很有元氣呢。是的,她仍然是全世界最不適合用元氣這個詞彙來形容的成熟小孩。不過,就健康層面來說她連一點病痛也沒有。啊,不過,她對這次的事件好像有一點好奇。」

  「啊,原來如此。那個小孩看起來的確會對這種事感興趣呢。」

  「請你不要笑著點頭好嗎?我可是很困擾耶!」

  志乃雖然暫時讓步,但不知她何時會再次試圖涉入這件事。自從那天起,如果她在家我都會把筆記型電腦的電源關掉,外出時也會隨身攜帶,因為郵件內容有被她發現的危險。像志乃這種女孩,搞不好還會獨自一人跑到集合地點去呢。

  「不過這樣也好啦,你不覺得熱衷於某項事物很重要嗎?特別是那種年紀的孩子。」

  「這點我可以認同啦!可是什麼事不講,偏偏一直提那種事情,就算是我也覺得問題很大呢。因為,這已經不是人格教育之類的等級了。」

  老實說,事情已經到了會被某些團體嚴厲指責的程度了。

  但學姊卻伸出食指擺在前方左右搖晃:

  「這裡我有一點不同的想法。為何不能跟小孩子討論有關死亡的事?就算把這種事擱置一旁,到最後不管是誰遲早還是會碰上的吧。大家身邊的人都會理所當然的死去,而且有誰能將眼光從世上發生的殺人案件中移開?想對孩子隱瞞這種事,結果只不過是大人的傲慢吧?」

  「這個……」

  「教育這種事,說到底不過就是洗腦行為。只是大人想將小孩養育成自己心目中的理想樣本罷了。不不不,比那還糟。它只是社會製造出對社會有貢獻的大人的技倆。將這種東西硬塞給小孩子,你不覺得就等於摘去他們的未來一樣嗎?」

  「可是……」

  「認為小孩無法接受死亡這件事,是把他們當作白癡的想法。因為就連大人也不能接受死亡。到最後,大人不過是對世間不合理事物感到無力而放棄一切的存在。雖然已經放棄一切,卻仍然羨慕著無法放棄的孩子們、嫉妒他們。孩子們只是因為這樣才無法被原諒吧。」

  「……我怎麼覺得這種理論好極端。」

  我以夾雜歎息的語調,對一口氣說出長篇大論的學姊低聲說道。

  學姊笑著點頭說道:「當然很極端囉!」

  真頭痛,學姊就是喜歡這種極端的理論。而且她還不是認真地說出這些事情,而是藉著聽者的反應取樂。這種個性實在是太差勁了。

  「不過……我還是希望她能過普通的人生。」

  學姊說的話雖然是極其偏激的理論,但正因如此也有部分是正確的。希望孩子成為心目中的某種形象,就某種程度而言確實是大人的傲慢吧。問題並非停留在「如果不用功就沒辦法成為有用的大人」這種層面。舉例來說,「希望自己的小孩能成為溫柔體貼的人」的願望,到頭來仍取決於大人對「溫柔」的個人認定為何。而且話說回來,這裡頭尚存有「不成為溫柔的人不行嗎」的問題。不能這樣做、希望你這樣做、變成這種大人才是正確的道路等等的價值觀,說到底也許只是該名大人自己的主觀意識罷了。

  說的偏激些,教育確實是一種洗腦行為。

  然而,我還是希望她能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希望她獲得幸福。就算變成一名普通的大人也無所謂,希望她能對別人露出笑臉。哭泣或生氣我都不在乎,要脾氣搞任性,甚至讓我困擾都沒關係。我希望她能為人們的死而落淚,害怕殺人事件。即便人格像敦科書複製出來的也可以,我希望她能說出「自殺是不對的」這種話語。

  這些期望或許是我的傲慢,卻是最真摯的心願。

  面對說出這番話的我——

  「唉……原來如此啊!」

  學姊發出歎息的同時點了點頭。

  「什麼事?」

  「不,也就是說,因為有你在身邊才會更難控制自己呢。」

  「嗯?什麼意思?是什麼理論啊?」

  「你不明白嗎?嗯,不過,聽不懂也好啦!這是你的優點,同時也是缺點吧!真是的,想不到那麼小的孩子也會受到荼毒,你這小子實在是罪大惡極耶!」

  我就這樣在一頭霧水的情況下,被學姊罵的狗血淋頭,而且頭還被敲了一下。

  ……這世界上,除了人類的死亡外,還有其他不合理的事情。

 ☆★☆★☆★☆★☆★☆★

  5

  真是的,自己到底有多不幸啊!

  自警察署回來的路上,良樹不知歎息了多少次。

  如果那群客人不進來,自己就不會遭受這種對待了。

  這當然只是放馬後炮的想法。或者應該說是……自作自受?

  他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雖然預測到會有這種下場,但他就是提不起勁採取迴避的行動。他的性格便是如此,無可奈何。

  良樹在街上閒晃遛達。警察署附近雖有車站,但跟到他家的電車卻是屬於不同的路線,如果坐上去就會多繞路而不得不換車。因此,他大概都得走兩站的距離去另一邊的車站坐電車。

  這種時候有腳踏車就好了。雖然這麼想,但打工賺來的錢幾乎都浪費在衣服及玩樂上面,沒有任何的存款。考慮到將來的事,多少還是準備一點存款比較好吧。然而,他還是刻意忽視了這個問題。

  良樹順著大馬路轉彎進入叉路。在大阪,很多車都會停在路旁。車子沿著鐵護欄停得幾乎不留半點空隙,而將車子堂而皇之停在沒有護欄的路肩的人也不在少數。

  他一邊在腦海中想著每輛車子的廠牌與車種,一邊移動著腳步。

  這麼做的同時,良樹在心裡思考著另一件事。

  警察會發現吧。

  那件事的真相。

  可能性極高。

  話說回來,沒發現才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吧!

  此時的良樹,並不知道自己將被冠上何種罪名。

  他完全不懂法律這種複雜玩意兒。違反槍炮刀械管制條例及竊盜罪等幾個名詞雖然浮現在腦海,但良樹卻不知道其詳細內容。反正大概就是擁有刀刃超過幾公分的刀子就會違反槍炮刀械管制條例,以及順手牽羊是竊盜罪之類的內容吧。

  這麼一說,以前——良樹想起小學生時代的往事——自己順手牽羊時,曾經被抓到過。

  雖然被當場逮到,但發現的人不是警察而是店員。良樹記得,那是一間以賣便宜糖果糕餅為主的小店。那時,他放人口袋中的糖果也只是十圓還是二十圓這種等級的便宜貨。

  因為被偷的東西很便宜,而且竊賊又是小學生,所以店員並沒有將他交給警方。然而店員卻通知了良樹的父母。來到店裡的人是父親。當父親走進辦公室的第一時間,立刻不問青紅皂白地揍了良樹一頓。如果是現在,就可以用虐待兒童的罪名控告父親了。良樹雖然這樣想,但當時的他當然不具備這種知識,只能發出唏唏的哭泣聲拚命道歉。

  為何那時,自己要偷東西呢?

  他並沒有覺得肚子餓,也不是沒錢可買,更不是非要那樣的東西不可。

  到了現在,就連良樹本身也想不起來當時的動機。

  大概是不得不為吧!

  對人來說,有些路不得不走。

  就算說出這種帥氣的台詞也並不能改變現實,但良樹仍是這麼想的。

  小孩之所以會忍不住偷東西,大概沒有任何理由吧!就算沒有特別想要那件物品,即便曉得偷竊是不好的行為,有時候仍會想試著將它放入口袋。

  所以,這回他也想說:「我也是無可奈何的啊!」

  那時的自己只能那樣做。

  也許還有許多其他的選擇,但對自己而言,那是唯一的選擇。

  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他將視線栘回正前方。在那前端,良樹看見某種難以置信的事物——然後停下了腳步。

 ☆★☆★☆★☆★☆★☆★

  6

  『喂喂喂——?聽得見嗎?』

  「清楚到吵死人的程度啦!學姊,可以請你小聲一點嗎?」

  『抱歉抱歉。嗯,收訊還不錯嘛!』

  連道歉聲都那麼吵,我將無線電的音量調低了些。(

  現在的我在學姊的車子裡面。學姊的車子是金橘色的TOYOTAbB(註:本車系是TOYOTA為進攻年輕族群而開發的全新車型,車如其名:bB乃「BlackBox」的縮寫,字意為「蘊含無限可能、恣意想像的行動空間」。)我記得,新車大概要日幣一百五十萬圓吧。而且還不是父母親的車,而是她自己專用的座車。為什麼世界上會有那麼多不公平的事呢?

  車子停在住宅區一角的公園前面。當然,這可是徹頭徹尾的違規停車,而且這條路還沒那麼寬廣。如果消防車來的話,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明明連駕照都沒有耶!

  從這裡向前走五十公尺左右會碰到一個十字路口,在那邊右轉後向前走約二十公尺再左轉,從街角算起第三棟藍色屋頂的房子就是郵件中所約定的集合地點。我們在來這裡的途中就已經確認過了那間房子,是一棟極其普通的透天房屋。

  我還以為對方肯定會選擇難以追蹤租屋人身份的空公寓,或是人煙更加稀少的場所,看到這種情況反倒令我有些意外。

  「如果他們聰明到能夠計算自宅被發現的風險,那麼一開始就不會做這種傻事了吧。」

  這是學姊的意見。

  說完後,學姊的身影已轉入十字路口消失在視線前方。

  能依靠的僅餘無線電傳來的聲音。

  「不過,真的沒問題嗎?」

  『有危險時,要來救我哦。』

  「不,我指的不是學姊……」

  我擔心的對象是那群男人。也許沒必要擔心會做出強暴這種卑劣行徑的團體吧,不過一旦看到學姊身上的武裝,不管是誰應該都會擔心才對。

  學姊當然不是那種會被憤怒沖昏頭,而不帶任何武器衝進去與對方理論的人。以她的體格來說,一眼就可以看出與一群男人打架根本是毫無勝算。所以,學姊帶了足以彌補體格差距的重裝備。

  在來這裡的途中,她讓我瞄了一眼……準備的武器之繁多不禁讓我產生等一下就要闖進流氓事務所的誤解。

  特殊警棍與電擊器當然是必備物品,其他還有能將子彈射入水泥磚的改造瓦斯槍(已填滿三十發子彈)、果汁罐造型的催淚彈(×2)、刀刃長二點五公分的折疊式投擲用小刀(×6,已磨利),可用於各種用途的三厘米鋼琴線(五公尺),還有我所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也不想知道方法的閃光爆裂彈(×l)。

  來到這裡之前都沒有被警方攔檢的幸運,讓無神論的我也不禁要感謝老天。

  「拜託你不要搞得太過火哦!」

  『沒問題……沒問題。這些都是非殺傷性的武器。而且對方應該也沒辦法報警才對。』

  也就是說,她想做出普通人會報警處理的事?

  『喔,時間差不多了。拜託你掩護我囉!』

  口氣居然這麼輕鬆悠哉,我不由得歎了口氣。

  ***

  鴻池綺羅拉平時總是旁若無人又很強勢。話雖如此,碰到這種事難道她完全不會緊張嗎?當然沒有這種事。她明白自己在體力上遠遜於即將要面對的男人們,對於如果他們突然攻過來的話,自己是否能夠冷靜應付也沒有什麼自信。

  所以,她才準備了自己能夠想到的所有武器。就算再謙虛,但是要準備這些武器傢伙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然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決不能因為吝嗇而打馬虎眼。因為事情關係到的可不只是自己的貞潔而已。

  從車子走到約定場所的透天住宅前,綺羅拉不斷地確認武器擺放的位置。即使是在來到這裡之前,她也不知確認了多少次。

  即便如此,仍舊無法消除她心中的不安。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先拿出電擊器威喝對方,然後抓住空檔取出其他武器。雖然已經在腦海裡模擬過這些程序好幾遍了,但是只要無法確認對方的正確人數,就有可能會有變數。

  麻痺般的緊張感不斷侵襲她小小的身軀。

  指尖的顫抖無法停止。

  令這般恐懼的綺羅拉感到最值得依靠的,並非是事前所準備的武器,而是正在車子裡待命的「他」。

  『有危險時,要來救我哦。』

  「他」雖然覺得是在開玩笑,但這卻是綺羅拉的真心話。如果有什麼萬一,「他」一定會衝進來救自己的吧。對現在的她來說,這份信賴便是最大的依靠。

  支倉志乃恐怕跟自己一樣吧,綺羅拉心想。因為會真正擔心別人的「他」在身旁,因為那股安全感。正因如此,才會停不下腳步。綺羅拉並不知道志乃懂不懂這件事。說不定,她連這種感情叫做什麼都不知道。

  不,就算這樣。

  就是因為瞭解,才會這樣吧。

  真是的,真是一名過分的男人。特別是不知不覺的那一點。

  目標房屋出現在眼前。來到它的正面時,綺羅拉停下腳步大大地吸口氣,然後就這樣靜止五秒鐘。她利用這段時間在腦海裡做了最後一次的模擬。沒問題……沒問題……沒問題……

  緩緩地將胸中的空氣吐出。總之,指尖已經不再顫抖了。

  伸指按下門鈴後,一名男子有如久等似的走了出來。頭髮亂糟糟的他戴著眼鏡看起來有些懦弱,但只要看到那對眼瞳,就能明白他並非那種一有麻煩就會自殺的類型。

  男子在一瞬間以無禮視線上下打量著綺羅拉。他恐怕是在打分數吧。如果來的是不符合自己喜好的女人,就推說弄錯地址或是隨口捏造理由將對方趕回去。用電子郵件連絡時,對方並未要求自己附上相片,因此綺羅拉也預料到會有這種事發生。

  所以綺羅拉變了裝。變裝是「他」的說法。她本人認為,這身打扮很流行就是了。

  首先,先將看起來會有些俗氣的眼鏡拿掉。因為她判斷世上雖然有對戴眼鏡的女孩來者不拒的男性存在,但也有一部分是例外。至於髮型,她也戴上了長假髮讓自己看起來更有女人味。平時鮮少穿上身的裙子雖然很有新鮮感,但同時也短到讓她覺得這是某種性別歧視。為了隱藏身上的武裝,她披上了一件風衣,肩膀也背了一個小包包。就外觀來說,說不定有人還會把她當成是離家出走的少女。

  綺羅拉瞭解自己的肉體幾乎沒有可能會給予異性「性感」的印象。雖然這種話實在是很過分,但還是接受別人的客觀意見吧。只是,樂觀的綺羅拉並不擔心這會成為問題,因為她並不認為飢渴的野獸會那麼挑剔獵物。

  果不其然,男人變回軟弱的表情,招了招手對綺羅拉說:「進來吧。」她先走入室內,背後傳來喀嚓的鎖門聲。這麼一來到「他」衝入房內為止,不管多快都要多損失三十秒了。

  在木板走廊上走著,綺羅拉被暫時帶到了客廳。在約十二張榻榻米大小,並不是那麼寬廣的場所裡,如同預想般有面露討厭奸笑的男人們在那邊待機。

  男人們一共有五名。裡面的成員從與綺羅拉相同年代的大人,一直到看起來像是高中生的少年都有。每個人都染了頭髮,也一樣都戴著耳環。她大致能猜出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不過是自以為是不法分子的白癡,與幢憬這種人的傻瓜。

  這群人還真愛聚集在一起呢——綺羅拉露出苦笑。當然,是在心裡。在表情上,她可是拚命做出了不會讓他們起疑、既驚惶又困惑的樣子。

  一邊持續這種演技,她不著痕跡的觀察室內的狀況。因膽怯、害怕而游移的視線,沒有任何可疑之處。

  客廳被分成兩個空間。一邊是放置了四人桌的飯廳,另一邊則是構成C字型的形狀,在那裡擺設了沙發以及大型的液晶電視。

  雖然這裡是較尋常人家富裕的家庭……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步入惡途其實跟家庭狀況沒有什麼關係。無論貧窮或富有,不管有無雙親,做出壞事的結果與這些因素並沒有太大的關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換言之,交友狀況才是問題的重點。

  活動範圍雖然有些過於狹窄,但有障礙物的存在也並非是一件壞事。擺放著沙發的區塊邊緣,有著一扇可通住外面的大窗戶。在窗戶另一端可以看見一個小庭園。如果有什麼萬一,這裡便是最好逃走的路徑吧!

  然而,卻有一個大問題影響殲滅行動的執行。

  令人訝異的是,在客廳裡尚有另一名少女的存在。她有著披肩長髮,與令見者不禁擔心是否從未被太陽照射過的蒼白肌膚,身上還穿了一件與其說是成熟,倒不如說是連半點華麗感都沒有的灰色外套。

  她的年紀大約十五、六歲左右吧。是因為對現在的狀況感到害怕嗎,少女一直低垂著頭,連一眼也沒有望過剛走進來的綺羅拉。

  看樣子,光是一人還不足以滿足他們。

  真是不好的趨勢——綺羅拉心想。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何謂節制。最初明明小心到讓自己驚訝的程度,一旦嘗到甜頭就想要的更多。因為自制力不足,才無法控制令大腦麻痺的快感。

  如果放著不管,總有一天他們會鬧出人命吧!果然,非得在這裡斬斷禍根不可。在已經暴走到無法自制的他們犯下濤天大錯前,必須要有人加以阻止才行。

  綺羅拉被站在後面的男子——直到剛才仍一臉懦弱的男子——半強迫式的壓住肩頭坐上那名少女對面的沙發。

  此時,少女才有如發現綺羅拉似地抬起臉龐。

  瞬間,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寒襲向綺羅拉的身體。

  少女的眼瞳捕捉住綺羅拉的影像,那對眼眸令人恐懼至無可復加的境界。

  那是有如沉積厚重污泥的沼澤底部般的漆黑,彷彿空曠無垠的冰原般的冷淡,宛如燒壞掉的玻璃彈珠般的混濁,感覺不出半點生命氣息的無機質。

  跟支倉志乃真像。這是綺羅拉的頭一個念頭。

  但是,她立刻發現兩者間的不同。

  志乃的黑是包含萬物所呈現的黑。雖然擁有連綺羅拉也為之戰慄的冷酷,另一方面也是讓凝視之人想就這樣被吸入的美麗黑色。

  可是,眼前的少女則完全相反。

  她的黑是否定萬物所呈現的黑。排除森羅萬物,連希望也被排除,只要輕觸便會令人喪命的那種黑。

  綺羅拉確定她並非是普通的自殺志願者。這名少女就算孤身一人也能躍入死亡深淵。不管何時、無論何地都能死,連自我生命也能加以排除的存在。

  正因如此,她在這裡的事實也更加異常。

  為了什麼來到此處?

  有著什麼目的?

  「這下子就到齊囉。」

  一名年紀最長,看起來像是老大的人說道。這聲音讓綺羅拉猛然回過了神。雖然萬分在意少女的存在,但是對綺羅拉來說卻有更重要的任務必須完成。

  男子們在不知不覺間有如包圍綺羅拉她們似地集合在一起。他們手裡拿著香煙跟果汁,一邊靠攏形成了包圍網。

  其中一名男子坐到了綺羅拉身邊。這張沙發雖然大到讓兩個人坐下還綽綽有餘,但是她與男子間的距離卻有如擠爆滿電車似的接近。

  即使如此,綺羅拉仍然沒有動手。

  看來他們並不打算突然將自己撲倒,恐怕是想多脅迫一下獵物吧。這幫人正在享受強者與弱者間存在的絕對距離。這實在是太愚蠢了。就好像以時速十公里的龜速前進,卻因為自己比停在路旁的車快速而感到喜悅一樣。

  然而,這也是一個麻煩的狀況。如果他們不是現行犯就沒有意義了。她雖然不覺得這些人有想出好借口的腦容量,但這樣下去就沒辦法確實完成任務。如果失敗了,他們應該會立刻改變原先的技倆吧。如此一來,自己又得退回起點找尋他們的腳步了。

  少女那邊也同樣有一名男子緊緊地貼在旁邊。那是一個單耳戴著耳環的青少年。果然是交到了壞朋友吧。他努力裝酷學大人的模樣,在綺羅拉眼中反倒更顯幼稚。

  「唉,我說你啊,為什麼想死呢?」

  少年親暱地抱著少女的肩頭說道。他的質問中並沒有帶著任何好奇的語氣,而是溢滿了打從最初就沒想過要理解,只是想把對方當白癡的語調。

  然而,綺羅拉卻對少女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感到好奇。綺羅拉無法理解人懷抱著自殺慾望的理由。甚至剛聽說學妹自殺未遂時,綺羅拉也很氣學妹為何不早一點找自己談一談。

  她覺得,說到底自殺不過就是一種單純的逃避行為。

  人只要活著,必定要面對某些困境。有時是物理層面——例如金錢或肉體,有時則是心理層面——敵人或是戀愛。但不管面臨的問題為何,只要超越它們,必定會出現下一個難關。

  人無法從這些問題中逃開。人必須不斷地跟陸續出現的障礙戰鬥。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

  所謂自殺,不過就是臨陣脫逃的行為罷了。

  因為害怕與這些事物繼續戰鬥,所以才想快點死去讓一切劃下句點。就跟按下電視遊樂器的重置鍵一樣。

  只是,少女的回答遠遠超乎綺羅拉的想像。

  「我倒想反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你們要活著?」

  「啥?」

  「只要是人,都理所當然的想活著。也毫無懷疑的為了存活而努力。為了活著而工作,你們也是為了維持這種狀態而試圖取得力量。可是,這種事情並沒有任何意義。就算多想延續生命,人必然會面臨死亡。人想活下去的意志,只有死亡能夠終結。」

  女孩的話讓男子們狐疑地皺起了臉。這些人完全無法理解這番話的意義,而且也壓根兒沒有想要瞭解對方理念的想法。所以,現場之人僅有綺羅拉因再次襲來的惡寒打了一個哆嗦。

  總覺得,心裡有極為不祥的預感。

  她的這種壞預感總是很準。

  然而,無法發現綺羅拉感到惡寒的男子們,突然發出咯咯咯的下流笑聲:

  「在說啥啊?你這傢伙。」

  「頭腦燒壞了吧?」

  自己無法理解的道理全是異常……因為他們被這種扭曲價值觀所支配,因此絕對無法察覺少女的異樣。

  少女笑了。對著真正的「異常」笑了。

  在現場眾人面前的那抹微笑對著究竟有多異質的事實笑了。

  「不,頭腦有問題的人是你們,是所有想活下去的人。你們的努力實在是太過愚昧。在求生的每個過程中漸漸步入死途,卻從不試著理解這種絕對矛盾,而只是一味地裝作沒看見的人,只不過是一心拖延結局的可悲愚者。做這些事情明明一點意義也沒有。大家都會在同一站下車。無法逃避的死亡,必定也會來到你們身邊。」

  有如怪誕話劇般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反倒在密閉室內產生了不絕於耳的音響效果。

  「你們為什麼要活下去呢?生存這件事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想要活下去的努力也沒有絲毫價值可言。對我們來說,死亡才是正常的姿態,而活著才是異常。所以,到最後必定會受到正確形式所淘汰。異常必定要被修正。然而,你們為什麼想要維持異常狀態呢?究竟是何物讓你們產生這種心態?」

  女孩宛如幽靈般靜靜起身,然後以那對閃著艷麗光澤、如同歡喜似的眼瞳看著男子們。她展開雙臂迎接他們的姿態有如天使一般,同時也像是食蟲植物。

  「不過,請你們安心吧。我——會讓你們回復正常的姿態。」

  女孩揚起外套。輕輕飄落的布料底下,綁在她身上的「某物」在被視線捕捉的瞬間——綺羅拉衝了出去。

  「可惡!」

  以悲鳴似的尖銳嗓音大吼,綺羅拉毫無躊躇地撞向玻璃窗。沉重的衝擊過後,她與碎玻璃一同朝外面飛奔出去。剎那間,浮在半空中的女孩周圍閃耀著玻璃粉末的光輝,四散光芒描繪出神秘的奇幻景色。

  然而,有如將這幅景象掩蓋般似的——下個瞬間,火焰包圍了世界。

  ***

  我聽見了重疊的爆炸聲。一聲來自無線電,另一聲則透過車子的擋風玻璃傳入耳膜。在那瞬間,我還以為發生了地震。產生的衝擊就是大到這種程度。事實上,如果這邊有地震測定儀,說不定會出現震度三的數據。

  我的腦袋完全亂成一團。

  透過無線電聽到的會話內容。因那股異樣而混亂的現場中,學姊走投無路的尖叫聲。然後,還有下一秒鐘的爆炸。我頭腦的運算速度已經無法處理這些狀況,整個思路就好像當機般凍結因而停止運作。

  不過,我的身體卻自然的衝出了車外。我完全沒有考慮到車鑰匙沒拔起來就離開車內的危險性,甚至無法確定有沒有關好車門。被留在車內的我的意識,有如觀賞他人事件般的看著身軀在住宅區飛馳的影像。

  「學姊?」

  無線電沒有回應,有的只是宛如沙暴的沙沙聲響。

  雙腿自然加速了起來。我可以確定,這是我這輩子跑得最快的一次。

  我的腳有如被這個想法所催眠,再次提高了速度。

  我以難以置信的短暫時間就抵達了目的地。從周圍的住家中跑出許多像是主婦的歐巴桑集團,但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人的存在。我朝向玄關飛奔而去。

  我轉動門把。

  喀嚓的堅硬感觸傳入手心。

  門被鎖了起來——當我察覺此點時,身體己進入了下一個動作。我離開玄關,繞向左手邊的那個狹窄庭園。途中,我踢翻了種著怪異花卉的盆栽。

  庭院裡也放著好幾盆類似的盆栽,想必這裡的主人覺得這樣就叫作園藝吧。不過,現在它們幾乎都倒在地上裂了開來。

  地面閃著光芒。無數的碎裂玻璃撒落在地上反射著陽光。如果現場不是如此凌亂,說不定還能被當成是某種藝術並給予評價。

  而學姊就倒臥在這片玻璃之海中。

  「學姊!」

  我慌張地跑過去。玻璃片被鞋底踩碎,發出叭啦叭啦的清脆聲響。

  「學姊,你不要緊吧!」

  我抱起學姊的身軀。是被爆裂飛散的玻璃碎片擊中嗎?露出來的手腕流出幾條紅色細線,不過並沒有到危及生命的程度。看來學姊沒有受到重創。雖然我又檢查了其他幾個部位,但至少外表看不出任何傷痕。

  「學姊!」

  我再次叫喚。此時,她終於發現了我的存在。學姊拾起視線,如同陷入半昏迷狀態似的,以失焦的眼瞳凝視著這邊: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是我初次耳聞她發出這種既無力又茫然的聲音。雖然氣溫並不寒冷,但她的身體卻不停地顫抖著,連臉龐也失去血氣呈現蒼白之貌。直到此刻我才明瞭,平時那樣男孩子氣的學姊其實是這般弱小,而且只是一名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

  「發生什麼……」

  「我哪知道啊?」

  「……那女孩……那女孩怎麼了?」

  「那女孩?」

  我立刻想起在無線電裡聽到的少女聲音。

  我轉向室內,然後心中油然生出些許後悔。

  我看見了。

  宛如惡作劇的小孩所描繪的如陰霾天際般焦黑的牆壁,與隨意散落滿地一動也不動的染血殘肢——

 ☆★☆★☆★☆★☆★☆★

  7

  看見良樹發現自己而停下動作的支倉志乃緩緩地靠了過去。

  「他」誤會了。

  不讓只會注意眼前問題的「他」發現這邊的行動並非難事。果不其然,「他」以為志乃正在注意自己幫學姊辦的事,反而對卡拉OK事件失去了戒心。

  對志乃而言,那種想自殺卻又被強暴的愚蠢之人根本無關緊要。而對那些身為加害者男性的復仇她就更沒興趣了。就隨他們去吧。反正……就自己確認過的情報來判斷,應該沒什麼危險才是。

  比起那些事,這個事件對志乃來說才是重點。

  卡拉OK包廂中死去的七名男女。

  證明並未有人進出的監視器。

  遍尋不著的凶器。

  還有,唯一與他們有過接觸的打工男子。

  對志乃而言,沒有什麼比這事件更加重要。

  她與良樹之間的距離大約是十公尺。志乃緩慢地縮短這個距離。視野中的景物輕輕地至左右滑過。帶著略微骯污的護欄、灰色水泥壁、各種顏色的車輛,還有略顯骯髒的海報。

  但是,志乃卻對這些事物視若無睹。雖然進入了她的視線範圍,卻沒被意識捕捉到。她的注意力僅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是眼前的那名男性。

  然後,志乃在距離兩公尺的地方總算停下腳步。

  彼此經歷了一會兒的無言時間。

  志乃目不轉晴地凝視著良樹,而良樹則是目瞪口呆地望著志乃。

  先開口的人,是志乃。

  「那個事件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件。沒有人出入他們的包廂或是找不到凶器的事實,打從最初就不是問題所在。」

  「你在說什麼啊……」

  「因為發生的順序正好相反。」

  無視一臉困惑的良樹,志乃接著說了下去:

  「他們進入店裡時就已經受了傷。在去卡拉OK之前,他們就用刀刺了自己。所以現場找不到凶器,也不需要某人進出包廂。」

  良樹猛然睜大了眼睛。

  面對露出這種表情的良樹,志乃做出了明確的宣言:

  「他們的死亡只是單純的自殺事件。」

  就算腹部被刺穿,也不會造成當場死亡的創傷。只要避開要害——也就是重要臟器,就可以多活好一段時間。如果就這樣不把刀子拔出來,要拖過一天的可能性也很高。

  因為他們拔去刀子,所以無法抑製出血。這麼一來,恐怕只能撐一個小時左右吧。然而,對將凶器丟棄在某處後,再進入卡拉OK包廂的過程來說,可說是綽綽有餘。

  只不過,這種賭注實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

  雖然不知道在腹部受了致命傷的狀態下,究竟能移動多少距離,但是每邁開一個步伐必定伴隨著令人難以忍受的激烈痛楚。而且,即使是用外套遮掩,無法止住的大量血液應該也會滴落在地面留下痕跡才對。根據志乃的預測,這些人恐怕是事先取得了那家店所使用的濕毛巾,然後再用它來壓住傷口。因為就算在一片血泊的包廂裡發現店裡所使用的毛巾,也不會讓任何人起疑心。

  志乃不知道他們是基於何種心態才會做出這種舉動,也不確定他們的動機究竟為何?

  也許只是想讓某人惹禍上身的幼稚想法吧。

  抑或是單純想吸引他人目光。

  有可能不想讓別人以為自己是自殺。

  甚至也有可能以上皆非。

  人類的行動模式,比人類自以為的更加不合邏輯,而且充滿矛盾。

  因為渴望知道理由,所以志乃來到了此處。

  為了瞭解她所不知道的「動機」。

  「你跟他們說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覺得我有跟他們交談?」

  「因為時間並不吻合。你從進入包廂到出來為止一共花了兩分鐘。如果只是送飲料過去,根本不需要花那麼多的時間。而且,我也不認為你完全沒有察覺。如果實際接近觀察,應該會發現某些可疑之處才對。還有,就算你不確定,應該也會將這件事告訴警察。因為如果你不這樣做就會受到懷疑。為了讓自己洗清嫌疑,你就算說謊也應該會說出他們有什麼異狀。但是,你卻選擇保持沉默,讓自己受到警方懷疑。換句話說,這就是你知道內幕的證據。」

  「原來如此啊……」

  良樹聳了聳肩。的確,事情就是這樣。

  送果汁過去時,良樹已經發現他們正處於瀕死狀態。在包廂中連外套也不脫,而且每個人都臉色發白顫抖著的話,就算不願意也會發現事情不對勁。更何況,當時甚至有人陷入了半昏迷狀態。

  看見這些人的情況,良樹居然還說出「要不要叫救護車?」的白癡台詞。他逃避重要問題的性格,在這裡說不定也得到了發揮。

  他們其中的一人——那名寫下資料的男子搖了搖頭。他暗示,沒有必要這樣做,請裝作沒看見吧。

  現在回想起來,良樹仍然覺得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麼會老實服從呢?就算沒考慮到自己可能會在事後受到懷疑,也應該會有立刻叫救護車的正常反應啊!

  話雖如此,良樹卻沒有這樣做。他點了頭,走出房間,就這樣一直等待。直到他們的生命完全終結。良樹就這樣讓時間流逝,彷彿這是他的義務似地。

  這大概就叫作身不由己吧!也許不合邏輯,但卻是自己當時唯一能做的選擇。

  在痛苦中死去。看到那種態度,良樹直覺自己無法幫上任何忙。這是一個原因,而且就算幫助他們,那也只是毫無意義的行動。因為這只是在妨礙他們不惜做出這種行為也要達成的心願罷了。

  「真是的,就是因為聽了那些傢伙的話,才會讓我受到警方懷疑。不但整天被新聞台的人追著跑,也丟了打工的工作,真是一群超級惹麻煩的臭小子。」

  「他們說了什麼?」

  志乃無視良樹的抱怨提出詢問。

  對她的態度略感不滿的良樹雖然哼了一聲,結果還是投降似地聳了聳肩:

  「也沒什麼。我沒有聽他們說太多事情。只有一句話——那些傢伙說出了『Dead End Complex』這個訊息。』

  「咦——」

  「雖然我完全聽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話說回來,你那麼吃驚的樣子,有聽過這句話囉?」

  志乃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應該說她無法回答。

  這句話她有聽過……不,是有看過。

  她記得,這是「他」在家裡用筆記型電腦瀏覽過的網站。

  集團自殺的網站。

  在卡拉OK包廂中發生的集團自殺。

  Dead End Complex。

  這個詞彙連繫著這兩個事件。

  志乃思索著。

  什麼才是問題?

  最重要的問題通常是,究竟什麼問題才是問題。

  自己在思考什麼?

  七個人自殺了。

  為何他們死掉了?

  Dead End Complex。

  為何留下這種死亡訊息?

  試著追尋思緒。

  殺了自己。

  只要名為自我的存在消失,

  所有主觀將會轉化為客觀意識。

  刀鋒造成的傷害。

  銀色光輝。

  冰冷感觸。

  殘留掌心之重量。

  她以那物件刺向了她。

  她,漸漸消失。

  不斷崩解碎離。

  化為細小碎片,

  融於大氣中。

  光芒乍現。

  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輝。

  暗紅色光輝。

  如血般的赤色牆壁。

  掉落在那兒的,黑色果實。

  是影。

  名為真實的劇毒果實。

  人只注視著光。

  人只看得見光。

  相信這是真實。

  深信不疑這便是世界的構成。

  以為這就是所有,

  宛如作夢般,

  禱告似地,

  如同死亡似地,

  相信著。

  然而,志乃知悉一切。

  真實、

  世界、

  森羅萬物,

  就有如這顆果實般的影子。

  正因為在光被遮去的黑暗中,

  才存在著應前往的目的地。

  志乃朝那兒伸出了手。

  拼了命伸長指尖。

  然而,卻無法將其握入手心。

  她小小的手無法觸及。

  還不夠。

  再一點就行。

  非靠近不可。

  直到被吞噬的程度,

  就這樣合而為一,

  一定要過去。

  她衝了過去。

  加快速度。

  剎那間的加速度,超越了光速。

  漸漸接近。

  愈來愈近了。

  只剩下一點。

  「志乃,不行這樣喲。」

  匆然,聲音傳入。

  碰到了某種柔軟物質。

  有如被包圍般,

  猛烈地停了下來。

  彷彿安全氣囊似地承受了她的意志。

  四分五裂的自我再次聚合化零為整。

  支倉志乃開始再生。

  啊啊——又來了。

  老是妨礙自己。

  老是在關鍵時刻以聲音將「我」拉回。

  老是被那道聲音拉回而無法抗拒。

  不過,沒關係。

  瞬間,自己抵達了彼岸。

  雖然僅有指尖輕觸的程度,但並不構成問題。

  志乃緩緩浮升。

  「……喂!喂!」

  「……什麼?」

  「不要緊吧?剛才你停止了呼吸耶!」

  志乃以茫然的眼瞳凝視目瞪口呆觀察著自己的良樹。眼前男子的輪廓有如隔著霧玻璃似地模糊不清,她甚至連這名男子究竟是誰,自己又為何身在這種地方都搞不清楚。

  然而,她明確的知道一件事實。

  「Dead End Complex,那是——」

  逃避死亡?

  對死亡的憧憬?

  還是——

  「……生命的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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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51 PM

  吸血 Dracula   Syndrome

  1

  「吸血鬼」——以前的同學們都是這樣叫我的。到底原因為何?又是因為什麼理由而被取了這種外號,我不知道。我想,恐怕連這麼叫我的人也不知道緣由吧。甚至沒有人曉得是誰先這麼叫的。可是,這個綽號卻在不知不覺間傳開,在與本人意志無關的情況下成為固定詞彙。

  然而,這些問題的答案對我而言已無關痛癢。因為就算得知理由與始作俑者,事到如今也無法扭轉現實。唯一的問題是「吸血鬼」這個綽號中所包含的惡意。明明打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有「吸血鬼」,但他們卻對裡頭所夾帶的污蔑意味深信不疑。

  對他們來說,只有侮辱我這件事才重要。這個動機,或是結果他們根本不在乎。只要輕蔑我,將我放在比自己還低的位置上——讓自己產生比我高等的錯覺——借此取得安心。

  真是的,這種自我實在是太愚蠢了。是最下流、低賤的生物。

  看著我,口出「吸血鬼小子」的辱罵聲。

  明顯在臉上刻劃出皺摺的嘲笑。

  絲毫沒有察覺說出這些話有多愚蠢的他們。

  每當我想起他們的臉,就不由得會感受到撕裂胸口般的強烈怒意。

  既然如此,我就變成真正的吸血鬼讓你們瞧瞧。

  如果我真的變成吸血鬼,你們還能像這樣嘲笑我嗎?

  被我吸乾血液、奪去性命,你們還能瞧不起我嗎?

  如果真的有吸血鬼出現,你們還能認為自己並不愚昧嗎?

  就這樣,我決定要成為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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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上的大學是一所夾在二流與三流程度之間,極其普通的私立大學。學校裡沒有半個理工科系,有的全是一些經濟學、管理學,心理學之類的文科系。事實上,也因此被認定是就業率不佳的大學。而我,就進入了裡頭的經濟學系就讀。話雖如此,但我對經濟學並不特別感到興趣。高中念普通科的我,因為大學沒有所謂的普通學系——我覺得這聽起來超哲學的就是了——因此,就莫名其妙地選擇了平凡的經濟學系。一想到全是這種人的日本要如何運作下去,我不禁感到有些陰鬱。

  雖然稱作大學,但一年級生的上課內容仍與高中相去不遠。被稱為通識課程的英語或數學等科目仍是必修學分。如果到現在還要念跟高中一樣的書,那當初的入學考試又算是什麼呢?既然如此,還不如把入學測驗降低到不用看書也能通過的程度算了。在心裡浮現這種超白癡想法的人應該不只我一人才對。

  「……不行啊,開始發起牢騷了。」

  我搔了搔頭,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今天第一節課是英語,我明明打算一大早就要全力以赴——我的英文很破——卻看到公佈欄上貼著臨時停課的告示。我昨天明明還沒看到的。

  雖然,可以用網路或手機連結到學校網站查詢停課資訊,但由於我並未持有那種高科技產品,所以僅能依靠大學公佈欄來取得情報。然而,居然會突然停課……理所當然認為現代大學生都有手機的想法,不過是先入為主的誤解!是電信業者的心靈控制!

  順帶一提,在這種場合提出「家就住在學校附近,應該沒差吧?」的指摘完全不合時宜。問題的重點在於我必須要早起才行。在高中畢業前,明明每天都能自動清醒的時間,在成為大學生後,卻對那時能夠起床而感到不可思議。「早晨」對大學生來說,就是這麼難受,甚至是令人痛苦的存在。

  「早啊!」

  在這樣的早晨中,突如其來的煩人聲音伴隨著流竄背部的沉重衝擊傳入耳中。因為,我稍微有點失神,所以忍不住「咳呃」一聲嗆了一下。

  「痛……什麼啊,是戶宮你喔……」

  他叫作戶宮篤。我們上同一問語言補習班,他也是我在這間大學的第一個朋友。話雖如此,我們在以前就碰過面了。我跟戶宮小學中學都念同一所,該說是好友還是損友呢,反正我們就是那種關係。我在剛搬家時也時常跟他聯絡,只是想不到會進入同一所大學唸書。

  「突然停課了,我們還真衰呢!」

  「我就算了,你有手機吧?你沒確認停課資訊嗎?」

  「啊——因為我卯起來賴床,所以沒時間確認。」

  戶宮雖然掩嘴忍住呵欠,但他的服裝可是穿得整整齊齊,頭髮也梳理得有型有款,不管怎麼看都不像是睡到最後一刻才趕來學校的樣子。

  「你等一下要去哪裡?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

  這裡所謂的休息,當然指的是去咖啡店喝飲料的意思。

  我搖搖頭:

  「不要,我沒錢。」

  「那你要幹什麼啊?在這裡發呆一個半小時,還是要回家?」

  「嗯——我要去免費上網的地方玩。」

  我們大學不愧是私立大學,準備了許多台可隨時讓學生上網的電腦。嗯,只不過就整體而言,數量仍是壓倒性的不足,一到學期末交報告的時期就會擠滿了人。但是像現在這種閒暇時期,特別還是一大早的時候應該會有很多空位才對。

  因為是學校準備的電腦,裡面當然沒灌半個遊戲軟體。雖然不能安裝程式,但還是可以上網消磨時間。

  「是嗎。那我也一起去好了。」

  說完,戶宮邁開步伐。他腳步前進的方向跟我要去的場所相同,是F館。所謂F館,我想各位應該瞭解才對,不過還是再解釋一下好了。它是A至G館中的其中一棟大樓,是專門用來上電腦課程的場所。可以免費上網的地方共有兩處。一邊就是F館,另一邊則是E館。不過去E館那邊上網必須搭電梯上六樓才行,而且電腦裡的程式也微妙的少了幾個,所以不太受到學生歡迎。

  因此,F館總是擠滿了人。不過,現在這個時間點應該沒問題才對。進入電腦教室後,純黑色的電腦在眼前一字排開。果然在這個時間裡,除了我們之外僅有兩個人在使用電腦。

  隨意找了張靠裡面的位子,我坐了下來。因為這裡的電腦總是保持開機狀態,因此只要動動滑鼠消去螢幕保護程式,就能立刻切換成登錄畫面。

  在畫面上輸入學號與指定的密碼,過了一分鐘左右電腦桌面便出現在眼前。雖然學姊老是抱怨「因為伺服器太舊,才會這麼慢」,但對我而言並沒有什麼好不滿的。因為我平常沒有在使用電腦,所以根本不懂快慢的標準究竟為何。

  從放置在桌面的圖示中啟動瀏覽器,第一個跳出來的是我們大學的網站首頁。雖然可以從這個網站確認停課訊息,但我現在並不需要使用這個網頁,因此我立刻從我的最愛中連結到其他的網站。

  我連結的是自己慣用的入口網站。所謂入口網站,簡單的說就是以情報搜集為基礎,配合搜尋引擎或線上新聞等資訊所構成的大型網站。

  在網頁的右邊有最新的新聞標題。我從裡面點擊了最先看到的新聞。標題是——「連續吸血鬼殺人事件後續報導」。

  這個擁有不可解名稱的事件,是數個月前在隔壁縣發生的獵奇殺人事件。殺害手法極其簡單明瞭,就是將被害者的血液完全抽乾,而且被害者身上並沒有明顯外傷。唯一被認為能造成血液流出的傷口就在脖子——也就是頸動脈。此一事件也因此被冠上了「吸血鬼」的名稱。

  不過,兇手當然不可能真的把血吸乾。只要兇手不是巨型蚊子、吸血蝙蝠或是南美吸血怪物,就不可能會有這種事情發生。因為,血這種東西只要放著不管,就會立刻變干凝固。

  舉例來說,當蚊子吸血時,會從針狀口器的上顎處分泌組織胺來抑制血液的凝血作用,借此機制輕鬆吸食血液。只是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它們也因為會引起過敏反應、引發搔癢感而被人類打死就是了。

  不管怎麼說,要吸食鮮血必須要有一定的特殊機制才行。當然,人體並不具備這種特殊功能。如果是吸血鬼,說不定就有這種能力。不過,這種傳說中的怪物是否存在似乎沒有討論的必要。如果是在電影或漫畫裡也就算了,現實生活中是不可能有這種東西存在的。

  正因如此,這個案件才被稱為是獵奇殺人事件。

  人類無法將血液吸出。既然如此,兇手必定是採用了某種機械式的方法以達到這個目的。況且只要是人,就不需要依靠血液做為營養來源,所以犯人將被害者的血液抽乾是完全無意義的行為。

  「真討厭呢,吸血鬼這玩意兒。」

  不知何時將臉湊近盯著螢幕看的戶宮,口氣雖然厭煩,卻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情喃喃低語。

  我也不是不瞭解戶宮的心情。實際上,這個吸血鬼事件跟我們並沒有什麼關係,只不過是螢光幕另一端的事件罷了。發生案件的地點在隔壁縣,而且受害者全是女性。因此,此一事件可說是與男子大學生毫無瓜葛。是的,至少對普通的男子大學生來說是這樣沒錯。

  「怎麼了?你看起來有點陰沉耶?」

  「嗯……還好啦!」

  我一邊咳嗽,腦海中浮現的影像當然是志乃的臉龐。

  雖然這個事件與普通男性無關,但對有女兒或是姊妹的男性來說,當他們的親人可能成為被害者時就不是毫無關係了。對他們來說,必須時時刻刻意識到自己的親近之人有遭受抽乾血液這種殘虐手法殺害的危險性。

  但就我的情況而言,又跟這些人不同了。當然,事實上我心中也有著相同的不安。然而,這並非是我最擔心的事。說的極端些,如果這就是我最擔心的事,那我不知該有多幸福呢!

  我一邊感到頭與腹部隱隱作痛,一邊在心中嘀咕。

  她不要又做出奇怪的事情就好了……

  當然此時在我的腦海中,浮現的身影是那名對我來說重要萬分,名叫支倉志乃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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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現代吸血鬼出現!」

  凝視著報紙上大大地印著的文字,面無表情的我在內心發出不屑笑聲。

  ——是的,就是吸血鬼。你們期待的吸血鬼出現了!

  現在整個社會都在討論這個話題。我所引起的事件受到大小媒體報導,也讓許多渴求獨家新聞的人們如同飢餓土狼般聚集在一起。不管是報紙、週刊、電視新聞、或是網路,所有傳媒無不凝神注視著我的存在。沒有錯,我就是日本最出名的吸血鬼。

  想到這裡,我的臉上忍不住浮現了笑容。

  從上班地點回家的路上,我在車站的販賣部買了一本週刊,然後攤開來瀏覽了一下。

  「〇〇日,於O市河川堤岸旁發現一具全裸女屍。該名女性全身均有毆打的傷痕,但根據法醫判斷死因為失血過多造成休克。而且在女屍的頃頸處被挖開了兩個孔穴,看上去就有如獠牙咬痕一般——」

  我選擇第一名受害者時並沒有特別的理由。選擇成為吸血鬼的我,雖然每天不斷物色祭品,但我立刻發現要在沒有目擊者的情況下綁架犧牲者是意外的困難。人落單的那一瞬間,比我想像中的要少的太多了。明明大家都是依據自我意志各自行動互不干涉,但不知為何人總是會聚在一起。當然,每條街上都存在著結構性的死角。然而在那裡碰巧只有我與犧牲者的機會實在是少得可憐,而且就算有也僅有寥寥數秒罷了。

  那是在我遍尋不著合適犧牲者,而慢慢無法壓抑心中焦躁的時候所發生的事。某天我因為替同事處理善後而加班到深夜,卻反倒造就了一次好機會。因為在我開車回家的途中,偶然發現了一名獨自夜歸的女性。因為時間已經很晚,所以週遭沒有任何行人,而且透過住宅窗口幾乎沒有一絲光亮。

  我的運氣真的太好了。我一邊小心不要失手殺了那名女性,一邊開車撞了過去。她碰撞到保險桿,連一聲悲鳴都沒發出就這樣滾上引擎蓋後,滾落在車體旁邊。為了不發出煞車聲,我緩緩地停下車子,然後倒車回到了那名女性的旁邊。那名女性看起來已經失去了意識。就連我從車子裡走下來將她抱在懷中,她也沒有特別的反應。我快速的將她放入後座之後,發動了車子。雖然我確認了後照鏡,但街上仍是沒有半條人影。

  將她搬到自己居住的地方後,我立刻著手準備要用的工具。迫不及待的我已經無法保持從容冷靜的態度。期待與恐怖。這兩種極端的情感自我心中不斷溢出,我的心臟興奮到要發出吵雜般聲響的程度。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我簡直跟初經人事的童男一樣可悲可歎。

  極其興奮的我將女性運往浴室。我決定在浴室裡為犧牲者放血,因為我在電影或是連續劇中看過太多次血液噴射而出的鏡頭。人類血管中的壓力比想像中要高的太多了。不管手法如何俐落、過程如何順利,都免不了會在某處沾上血液吧。如果在浴室,就能立刻將血跡洗去。

  我事先已經在貼滿磁磚的浴室天花板及牆壁上裝上從工具行買來的鐵勾。我用繩子在她的腳踝處打了個結,然後穿過天花板的勾子將她一口氣吊起。她的身軀沉重的令人厭煩。當她完全浮在半空中時,我也已經累得滿身大汗了。我將吊起她繩子的另一端綁在牆壁下方的勾子上。這麼一來,她的身體就完全倒吊在浴缸的正上方了。

  在這個時間點上她雖然已經恢復意識,卻仍然用著茫然、空洞的眼神凝視著我的身影。她完全不曉得自己接下來會遭受何種對待。如果我這個時候說「等一下就要把你的血抽乾」的話,不知道她會有什麼反應。是會哭叫、還是求饒、還是會害怕吸血鬼呢?一邊壓抑不斷湧出的恥笑,我進行著前置作業。

  我選擇鐵管做為放血的工具。這項物品也是從工具行買來的。長二十公分、直徑約五厘米的管子,一端如同注射器針頭般地斜切了一個口子。考慮到有效率的放血方式與吸血鬼的格調,我選擇了這個方式。這麼一來出血就不會中途停止,而且創傷的形狀也接近獠牙的咬痕。

  單手固定倒吊著的女性的頭部,然後把脖子露出。我的目標是頸動脈。這條血管因為直通腦部,從心臟流至此處的血流也是最強的。我觸摸了幾次脖子上的青筋,確認好血管的位子後,將鐵管拿在手中。我的心臟怦通怦通地跳躍著。彷彿因為興奮過度,眼前的視野全染上一片赤紅似的。這樣我就會成為真正的吸血鬼了。他們對我的稱呼裡將不再夾帶侮蔑,而是充滿了恐懼。光是想像,我就快要無法抑制笑意了。

  來吧——讓我吸乾你的血吧!

  我毫不留情地將鐵管刺入她的脖子,尖銳的前端就這樣噗滋一聲埋入肌膚中。她在一瞬間雖然還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立刻就因為感到疼痛而狂暴的掙扎了起來。她不顧一切的揮舞著原本軟綿綿垂下的手腕,同時也不斷撞擊我的身體。

  只是,從鐵管中流出的血液並沒有如我想像中的那樣多。管子刺進去之後只流出一線濃稠紅水,出血量簡直比限制用水的水龍頭還不如。看樣子我並沒有確實傷到頸動脈。我壓制住因痛楚而瘋狂扭動的女體,並將鐵管拔了出來。出血量瞬間增加,紼紅雨滴在浴室裡四散飛舞。

  即使如此,她仍然不停掙扎。到此為止,她總算瞭解自己已經面臨生死關頭了。那姿態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受傷的野獸。醜陋且難看的樣子已令我厭煩。只是,如果半途而廢就沒有意義了。我單手抱緊她的頭部並加以固定,完全不在意是否會弄髒自己的衣服。她的手腕仍煩躁的蠢動著。忍下這些反應,我又確認了好幾次動脈的位置,然後再一次刺入鐵管。

  這次進行的很順利。我一眼就看出來自己成功了。因為從鐵管中噴出的血液就是多到這種程度,簡直就像是接在壞掉水龍頭上的水管一樣。血液毫無停止跡象的不斷溢出,血柱甚至強到不用手壓住鐵管就會被噴出的程度。

  然而,命運女神卻是如此殘酷。在我確定成功之際,失敗也同時降臨。她突然狂暴的動了起來,這就是所謂的垂死掙扎吧。她有如被噴到殺蟲劑的蟑螂般似地一股勁的劇烈扭動,她的身體也在這個時候咚的一聲掉了下來。裝在天花板上的鐵勾已經無法負荷她的體重。被絆住的我,就這樣與她的軀體一同倒臥在地板上。她的衣服因吸滿主人鮮血而染上一片赤紅。浴缸中的腥紅血海裡,她仍然如同瀕死的蟑螂般不斷地微微抽搐著。

  當動作總算靜止時,只見凌亂不堪——宛如被幼稚園的小朋友以紅色蠟筆胡亂塗鴉過的女性軀體。真是的,我的心情差到極點了。看到這屍體的人,真的會認為這是吸血鬼的傑作?真的能引起媒體騷動?不管怎麼樣,我都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

  讓我更心灰意冷的是,殘留在她腳踝上的繩子痕跡。這樣不是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怎麼被抽乾血液的嗎?而且被水與血弄得濕透的衣服也不能繼續讓她穿著。不得已,我只好將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褪去。剝去貼在濕淋淋身體上的衣服實在是麻煩到了極點。我雖然想將衣服洗乾淨後再幫她穿回去,但緊迫的時間卻不允許我這樣做。如果浪費太多時間,就沒辦法棄屍了。

  沒辦法,我以蓮蓬頭將沾在肌膚上的血液洗去,再以毛巾吸乾殘留的水氣。然後連頭髮都來不及吹乾,就將全裸的女體塞入車中。因為我早以決定好棄屍的地點,所以便開著車直接朝那裡前進。

  抵達的場所是約十分鐘車程的河川堤岸。最近終於開始動工整修的河堤雖然白天會有很多人經過,但因為遠離住宅區的緣故,到了晚上根本不會有人在這裡逗留。把屍體棄置此處不但不會被目擊,而且到了明天也肯定會被發現。我將屍體擺放在適當位置後就回家了。屍體如同我所期待的一般,在隔天早晨的新聞中被報導出來了。

  「×日,於O市公園發現女性屍體。

  該名女性是住在同市的二十一歲女大學生。死因是因失血過多而造成休克,項頸處有著兩個洞穴,經監定認為血液應是由此處被抽乾。因犯罪手法相同,警方正朝向連續殺人事件展開進一步的調查行動。」

  第二名犧牲者是我以前就盯上的住在附近的大學生。正確的說應該是短大生才對,但這是我事後才知道的事情。當然,這不過是雞毛蒜皮般的小事罷了。雖然我知道襲擊住在附近的人有一定的風險,但她難得不像最近的年輕人一樣畫著髒兮兮的妝,也沒有穿那種近似暴露狂的衣服。我覺得她既清純又整潔的外表,相當符合犧牲者的印象。

  我再次檢討上一回的失敗點後,立下了完善的計劃。上次實在是太過馬虎隨便了,就連取得犧牲者的方法都是靠運氣。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必定會出問題。

  所以我事先調查了被害者回家的路線,然後又在那條路徑上找出容易成為死角的場所做為埋伏地點。捕獲的方式也不用車撞,而是使用電擊器。雖然上班地點附近的某間商店就有在賣,但是我並沒有親自去那裡買,而是使用網路購物。

  唯一的問題是,她回家的時間相當不固定。大學下課的時間每天都不一樣。再加上如果又跟朋友出去玩的話,搞不好有可能一整天都不會回家。總之,我仔細調查了她的生活作習。話雖如此,因為不能向公司請假,因此一星期頂多只能看見她兩、三次而已。不過,這樣就夠了。等了三個星期,發現她星期三大多會在傍晚回家的我,決定在下星期展開行動。

  我選擇的場所是附近的公園旁邊。因為被以綠化街道為名義種植的草木所包圍,公園雖然離住宅區很近,卻有著許多死角。而且,傍晚時分在那兒遊玩的小孩與他們的雙親都會一起離開,所以也是人群一口氣減少的時間點。

  我將車子停在草木陰暗處,然後守株待兔地等著她的出現。為了盡可能減少被目擊的危險,我配合了她的回家時間,因此並沒有枯等太久。對當時的我而言,雖然感覺起來像是一、兩個小時那麼漫長,但事後回想起來,恐怕連十分鐘都不到吧。身為目標的她,出現了。

  我等她通過眼前,然後從後方展開襲擊。我以左手壓住她的嘴巴,同一時間將電擊器壓向腹部。她的身軀倏地一僵,指尖也微微痙攣。我所擔心的間接觸電並沒有發生。雖然這件事我事後才知道,其實就算身體有所接觸也不會互相導電。就構造上來說,不管電壓多強,只要電流很弱就不會導電。這不過是中學生程度的物理問題罷了。

  將失去意識的她搬到車上,我立刻回到家中。在途中我確認了好幾次周圍的狀況,始終沒有半個目擊者。

  回到家的我,在將犧牲者搬去浴室前,先將她身上的衣物全部脫了下來。當然也包括內衣褲。這麼一來就無需擔心跟上回一樣不小心弄濕衣服。為了不要留下綁痕,我又在腳踝處捆了一條毛巾。然後我將她搬到了浴室。

  我用繩子綁住她的腳,然後再用勾子將她吊了起來。安裝在天花板與牆壁的勾子我已事先用油灰補強過,應該不會再發生跟上次一樣掉下來的失誤才對。只不過女性的身體仍然重得讓人厭煩。

  放血用的道具我也做了改良。將金屬管當作針頭使用的方式雖然沒有改變,但我準備了兩根管子,並且在中間夾了另一根棒子做為固定之用。這樣就不用擔心跟上次一樣刺偏了位置,同時也省去制止狂亂掙扎的犧牲者以及勉強刺入金屬管的麻煩。

  此時的她仍未恢復意識。也許是因為電流所帶來的衝擊太強了吧。在睡眠狀態辦事要輕鬆多了——我在瞬間產生了這種想法,但卻又立刻打消了主意。這是不行的。不管在哪個世界中,都不會有那種趁獵物在熟睡時偷偷吸血的吸血鬼。

  結果,在她恢復意識前,我不得不等了三十分鐘左右。

  恢復清醒的她,一開始還無法理解自己目前身處在何種狀態。她以茫然失焦的瞳孔看著我,又轉過去望向週遭環境,然後將視線再度移回我身上。

  我確認了她的反應之後,將我的「獠牙」在那對眼瞳前方晃了晃。她最初還無法從工具的形狀中理解那是何物,等一下又將要如何使用,但開始覺醒的意識卻無視本人的意願強迫她進行理解。

  她的瞳孔大大地張了開來,並試圖喊叫似地張開了口。配合這一瞬間,我將鐵管刺進了她的脖子。因為我事前已確認過動脈的位置,因此一舉成功命中了目標。如針般的銳利前端埋入雪白肌膚深處,另一端則是噴出了大量赤紅色液體。

  她理所當然地猛力掙扎。是瞭解自己正在被殺害的事實,抑或是因劇痛而引起恐慌反應,總之她拚了命的抵抗。然而,她的動作卻比上一回的被害者虛弱許多,時間也持續不久。

  終於,力量漸漸從她的身軀中流逝。在最後,她突然痙攣了一下,然後就陷入了永遠的沉默。為了小心起見,我在確認她的呼吸與心跳均停止後才拔出鐵管。拔出時所噴灑而出的血液雖然濺滿了我的臉,但是我並不介意。

  我將完全死亡的她放下,然後以毛巾擦拭已經不再溢出血液的傷口,接著將衣服穿了回去。替失去意識的人脫掉衣服雖然不易,但讓已死亡的人穿上衣服卻更加的困難。

  結束這些工作之後,我背著她上了車。雖然想將屍體棄置在上回的地點,但那裡已經有警察巡邏,所以無法接近。沒辦法,我只好把屍體丟棄在抓到她的公園那邊。因為,我想不出其他人煙稀少的場所。

  時間已經很晚,因此週遭連一條人影也沒有。我選了一個適當場所丟棄了她的遺體。而這副遺體,隔天就被附近出來溜狗的人發現了。

  「○△日,於O市的JR××線高架橋下發現少女屍體。

  少女為居住在同市的十六歲高中生,死因仍是失血過多所造成的休克。因為被害者的脖子均有兩個明顯傷痕,因此這一連串的事件便因犯案手法而被命名為吸血鬼連續殺人事件。」

  我選擇第三名犧牲者的理由,是因為她是處女的可能性很高。吸血鬼必須啜飲處女的鮮血。雖然不知道這種知識的來源為何,但印象中大致上就是這樣吧。我明明無法說明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卻幾乎沒懷疑過自己的觀念。這就叫做刻板印象吧。

  既然要找處女,從少女中去尋找可能性較高吧。當然也不是沒有可能會有年長的處女,不過機率就低得太多了。真是麻煩死了。為什麼不乾脆在脖子上掛一塊「我是處女」的牌子算了?這麼一來,我根本就沒有必要煩惱,只要一個一個看就行了。

  我選擇的少女有著一張開朗的臉龐,體形也很健康。她不是那種肥胖的醜女,但也並非是瘦巴巴的排骨精。這大概是因為她有參加社團活動的關係吧。根據調查,她是網球部的成員,而且都會練習到傍晚。回家時她會跟朋友一起走到半路,之後大約有五分鐘左右會獨自一人走在路上。

  這五分鐘的距離,卻是一座極難跨越的困難高牆。這五分鐘完全是在住宅區的正中間,而且又是在來往人群絡繹不絕的傍晚時間點。不但如此,少女似乎還稀有的與附近人家有往來,因此時常會碰上認識的人。有時則是跟家人——一名應該是母親的四十多歲女性——見面,幾乎可說是毫無機會。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我也不禁呈現半放棄狀態,想要更換目標。就在這個時候,我得到了一個令人精神為之一振的情報,就是少女的學校在最近要舉辦修學旅行。我知道少女是高中二年級生,這麼一來就有機可乘了。總而言之,方法就是逆向思考。就算是吸血鬼,也不一定只能在夜間行動。就算是白天,只要沒有陽光就不會有問題。我以前一大早出差時,曾在家門口看見少女學校的學生在集合的光景,那時也是要去修學旅行。雖然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不過只要這幾年行程表沒有更動就有機會。當然,雖說是清晨,但事實上風險仍壓倒性的高於夜間。只不過如果錯過這次,以後恐怕碰不到這麼好的機會了。

  修學旅行當天,我穿著被目擊也無所謂的西裝出門。因為我不知道少女幾時會離開,所以我出門的時間非常早。週遭仍是一片漆黑,肌膚也感受到微微寒氣。我在從少女的家到她總是與朋友道別的轉角中間處停下了車。我當時才發現她有可能會跟朋友約在轉角,不過我已經沒有時間變更作戰計劃了。如果必要的話,我打算同時綁架兩個人。

  當少女出現時,我已經埋伏了三十分鐘左右。雖然我不知道修學旅行的目的地是哪裡,但少女背著一個大大的背包獨自走在路上。我將視線望向轉角,那兒一個人也沒有。當時我以為少女要自己去學校才執行作戰,但事後才明白並不是這麼一回事。少女跟朋友約在轉角見面,只是因為朋友遲到而已。當她的朋友來到約定地點時,已經是我將少女擄走十分鐘後的事了。這實在是太幸運了。雖然這不該是吸血鬼說的台詞,不過這就是所謂的受到上天庇佑吧。

  以電擊器讓少女陷入昏睡後,將她搬上車——當然也包括全部的行李——我立刻趕回家,然後以之前的相同順序將少女身上的衣物全部除去。少女的裸體果然如我想像的一樣健美,我對找她當犧牲者的選擇感到深深的滿足。

  然而,我立刻發現自己的失誤。少女並非是處女,我的興奮在一瞬間完全消失。我辛苦成這樣還受到這種對待,實在是太過分了。消沉情緒終於轉化成對少女的怒火,過度憤怒的我就這樣侵犯了少女。

  ……真是的,這也是我的失誤。被怒氣沖昏頭實在是太丟臉了。失去冷靜與冷血實在不是一個吸血鬼該犯的錯誤。我邊反省邊放乾了少女的血,然後比平常晚了一點上班。我決定晚上再丟棄少女的屍體。雖然我有想過如果引起騷動,今晚可能不是棄屍的好時機,但那時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了。她不是我期望的被害者,這件殘酷的事實完全讓我失去了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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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就這樣,我殺害了三名女性。

  以前的同班同學如果看到現在的我,會有什麼想法呢?如果他們知道自己的行為造就了一名真正的吸血鬼後,又會怎麼想?會因為害怕而哭泣顫抖嗎?會請求我的寬恕嗎?會因罪惡感而流淚嗎?

  想像這些事情,讓我的心情愉悅至極。

  是的,我是吸血鬼。

  不再有事物令我感到懼怕,因為我們之間的立場已經互換了。至今為止蔑視我的所有人,都將因為我的存在而感到恐懼。我已經能夠不再害怕任何人而生存下去了。

  我的心情絕佳。我不斷反覆重讀好幾次週刊的報導,我感覺到自己的嘴角泛起一抹無法抑制的扭曲弧線。

  就在那個時候。某個人咚的一聲唐突地坐到了我隔壁。說真的,因為太過突然,我有點嚇一跳。車廂裡明明還有足夠的空位可以讓每個人分開坐著。我在無意中暴露自己心中的想法了嗎——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啊——我感到不安。

  坐在隔壁的是一名少女。她還是小學生吧。少女身材雖然不高,卻有著一頭令人吃驚的長髮,而且也沒有現在小學生那種簡直可說是自我意識過剩的活潑明朗。既黑又暗,甚至有靜謐之感的姿態,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但是,真正讓人驚訝的事還在後頭。

  少女並沒有望向我依舊是低著頭,她以一種不像是年輕女孩該有的低沉嗓音對我說道:

  「你對那個事件有興趣嗎?」

  「咦——啊……嗯,是……是啊!」

  這種女孩突如其來地搭訕一名陌生男性的狀況不是極為異常嗎?我回答問題的語調不由得走音了起來。

  我從少女的身上感受不到半點人類獨有的氣息。她明明不知道我在想些什麼,卻莫名地讓我產生她知悉一切的感覺。我焦躁似地問道:

  「你也……有興趣嗎?」

  「不。」

  少女搖搖頭,但立刻說道:

  「犯人為什麼要放干被害人的血呢?」

  話題就這樣延續下去。

  少女為什麼要對素未謀面的我提出這種問題呢?

  當我漸漸冷靜下來後,這次反倒對少女產生了興趣。她,不是一個普通人,很明顯的異於常人。但是,正因如此才令我感到好奇。與辱罵我是「吸血鬼小子」的那幫白癡完全不同的異質吸引了我。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因為兇手是吸血鬼嘛。吸血鬼不就是會吸血的怪物嗎?」

  「是哦?」

  「對呀。既然自稱是吸血鬼,不抽乾受害者的血是不行的。」

  一邊回答問題,我若無其事的看著少女。纖細尚未成熟的身體,卻帶著明顯的清純氣息。這名少女的身體潔白無瑕,白晰到病態的程度,不帶半點瑕疵的肌膚如同發出光輝般的滑膩。

  如果是她的話……不,非她不可。

  不是很適合當吸血鬼獠牙下的犧牲者嗎?

  我將不知不覺間溢出的口水咕嚕一聲吞了回去。

  我在腦海中想像著這名少女裸著身子被倒吊抽乾血液的情景。那是殘酷到令人髮指,卻又充滿無法忍受的淫靡,同時也是擁有超越所有名畫的壓倒性美麗。眾多愚笨的人類們是否也能理解這種美學?楚楚可憐的少女既淒美又悲慘的死亡,必定能讓全世界為此著迷。

  與這相比,至今為止的作品全是多餘,等同兒戲。

  只有將這名少女的血液吸乾,我才能成為真正的吸血鬼。這不是我的預感,而是確信。除了她之外不會有別人。除了殺害她以外,我不作他想。

  「犯人正以某種嚴格標準選擇被害者。犯人正在找尋自己企求的『犧牲者』。被害者年齡逐漸下降就是這個原因。」

  「啊啊——原來如此。」

  少女一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在想些什麼的樣子繼續說了下去。我並不覺得她的毫無警戒是一種愚蠢。只要對我有利,不管怎樣我都不在乎。我隨口應付少女的話,同時腦中只想著要如何才能順利誘拐她。就這樣,順著話題問她要不要跟我回去好了?順利的話,說不定她會跟我一起走。可是,這樣實在是太危險了。不管車廂有多空,畢竟也坐了將近二十個人。他們當然看見我跟少女像這樣談著話的情景。如果少女就這樣失蹤,那我肯定會被懷疑的吧。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要放棄這個大好機會實在太可惜了。如果就這樣跟她分道揚鑣,我們還會有相會的可能嗎?不,這點從一開始就該加以否定才對。身為社會人士的我,與小學生的她再會的機率幾乎趨近零。

  那該怎麼辦才好呢?我思考著這件事。

  「第三件案件年齡已經降到高中生了,說不定下一個被害者會更年輕。」

  「咦?啊啊……或許吧。嗯,你說的確實沒錯。像你這種小孩搞不好出乎意料的危險呢?」

  「……我嗎?」

  「沒錯。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一定會第一個成為目標的。」

  我略微促狹地說道。像這樣讓對方害怕提高戒心可說是本末倒置。明知如此,我還是想瞧瞧她膽怯發抖的模樣。

  「怎麼了?害怕了嗎?」

  我挑釁似地問道。

  可是,少女乾脆的搖了搖頭。略遲半秒也跟著搖曳的長髮如此美麗。

  「不,我不害怕。」

  「為什麼呢?你說不定會被吸血鬼襲擊哦?會害怕吧?」

  「不,我一點也不怕。」

  少女的冷靜,讓我略感不悅。她的毫無戒心確實對我有利,但對已成為吸血鬼的我完全沒有恐懼之心,已經可以說是一種污辱了。不能原諒。

  「為什麼不怕呢?是吸血鬼耶?是怪物哦?你說不定也會因為血被吸乾而死掉哦?一定非常痛,比打針要痛上好多好多倍。會受到那種疼痛哦?你不可能不害怕吧。」

  然而,少女再次搖搖頭:

  「因為,犯人是跟我一樣的存在。」

  「一樣……?」

  「犯人跟我是站在同一側的人類。是活在生命裡卻以死亡為志向的人,是被瘋狂所吸引的靈魂。」

  她突然說了些什麼啊?

  她操縱著我所不能理解的言語說了下去:

  「犯人是擁有與我不同方向性,卻跟我有相同屬性的生物。是天生的異常者,是自我存在的本身即為罪惡的怪物。然而,那名犯人卻沒有注意到這件事,沒有察覺到他自己打從最初就已經損壞的事實。恐怕就連不斷重複犯行的現在也一樣。」

  「這……這種事……」

  「這些犯行並非是犯人自己想出來的,也不是腦袋生成的產物。是從他的深處,漆黑色靈魂中浮現的意識型態。」

  「什麼……」

  「在這個事件中,犯罪行為本身非常草率。犯人的行為衝動,根本沒有經過大腦思考。手法過度拙劣,實在上不了檯面。這些罪行與『吸血鬼』的稱號實在差得太遠,只能說是單純為了享樂而殺人。然而,這只不過是將這些行徑當作犯罪來分析的判斷。」

  「你在說什麼……」

  「對犯人來說,犯罪行為本身根本毫無意義,就連抽乾鮮血的行為也一樣。兇手僅僅只是為了滋潤自己的飢渴而不斷地重複犯罪。飢渴——異常者無法適應日常社會的苦痛、悲歎……犯人如果不持續壓抑由自身滿溢而出的衝動,就無法走出社會。因為他明白如果不這麼做,自己將會在轉瞬間受到放逐。又或者,是他正在體驗這些事也說不定。也許,他體會到自己本來就是應該被排斥的弱者。因此,犯人試著隱藏本性。但是這種事情打從最初就不可能辦到。這種事絕不可能發生。最初便是異常者的人到頭來也只能持續異常下去,然後這種矛盾便轉化為飢渴。對犯人來說,那些罪行不過就是為了要解除飢渴而已。所以犯人是無可救藥的——『吸血鬼』。」

  這名少女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這種說法實在是太離譜了。不可能會有這種事。身為犯人的我既然這麼說,就絕對不會有錯。然而,要否定少女所說的話並非易事。她的話與確信、斷定不同,彷彿是打從一開始便已瞭解了一切。

  我慢慢地恐懼了起來。

  雖然難以置信,但我對她——這種嬌小的少女——感到恐懼。

  而且,跟我以前從同學身上所感受到的恐懼不同。

  這名少女,不一樣。跟我們不同,是異質的存在。

  她是不能待在這種場所的存在。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勉強掩飾著顫抖的內心,我開口問道。

  少女只是一字一頓的說:「因為我想看。」

  「你想看?啊……啊啊。想看這篇報導嗎?」

  「不是的——」

  到現在為止一直垂著頭的少女靜靜地拾起了臉龐。長長的頭髮柔順地滑過額頭,露出了她的眼瞳。那對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無法看出任何情感的深色眼瞳擄獲了我。

  「我想看你。」

  「啊————————————————」

  ***

  喀噠、喀噠。

  以固定規律搖動的電車車廂。隱隱約約傳入耳中的談話聲。

  從窗外射入的夕陽餘輝,將整個世界染得一片赤紅。

  回過神後,才發現少女已消失的無影無蹤。簡直宛如幻夢般,消失的一乾二淨。然而,這並不是夢。自己坐過站了吧,陌生窗景可以證明這一點。

  到底流了多少汗?冷氣車廂的風竟是如此冰冷透骨。

  只是,這些事已無關緊要。

  少女的話語溢滿了整個腦袋。

  我不是異常者,我沒有損壞。

  我不是天生的瘋子。

  我只是,假裝自己是吸血鬼而已。我想藉著假扮吸血鬼的行為,向那些瞧不起我的傢伙報仇罷了。報仇……然後承認我。我想要展示我的力量。我想透過這些事,讓別人理解我並非只是一個只能被蔑視的弱小存在。

  以前的同學,然後上司、同事、下屬、客戶、還有全世界所有的人,我想讓他們承認。承認我不是弱者,而是強者。

  所以我選擇了成為吸血鬼的道路。這樣一來,我就不再是過去那個軟弱的我。我會再生成為比任何人都還要強大的存在。所以,我這樣就滿足了。這樣就十分足夠了。

  事情明明應該是這樣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成吸血鬼的?

  不再是假扮吸血鬼的我,究竟是從哪裡開始被真正的吸血鬼取代?

  我不知道。

  到底,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狂的?

  從第一名犧牲者開始?

  第二名?還是第三名?

  又或者是……打從最初?

  不對,這太奇怪了。

  不應該是這樣才對。就算瘋狂如我,在這之前也只是過著普通的生活而已啊!我從未發生過任何特別事件的人生,幾乎可以用一句平凡就能一筆帶過。那些異常者常有的家庭問題或是悲慘經驗我不曾有過。我出生在普通家庭、上普通的學校、進入普通的公司上班。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任何異常或是瘋狂能夠介入的空隙。

  然而……當我看著那名少女時,腦海中卻湧起想殺害她的念頭。而且,是那麼的輕易。我想毫無意義地試著殺害這名初次碰面的少女。本來就不可能存在的思考模式,絕對無法被饒恕的嗜好。不該有的念頭,絕不能有的想法。明明應該是這樣才對,但我滿腦子只想著要怎麼殺害她。我看著她的眼神裡,只有殺意的存在。

  好怕,我害怕到不行。

  搞不好真的如同少女所說的一樣,有真正的吸血鬼沉睡在我的體內。那麼,我不是被那個吸血鬼給操控了嗎?我想起來了,傳說中被吸血鬼吸血的人,到頭來也會成為吸血鬼。也許,我在失落的記憶裡曾經被吸血鬼咬過也不一定。然後就這樣,在不知不覺中體內的鮮血也受到了污染。

  這種想法瞬間掩埋了我的心智。

  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想成為吸血鬼。

  我不希望發生這種事。

  我只是想假扮吸血鬼,向那幫辱罵我的傢伙復仇而已。

  我只是想讓大家產生世上有吸血鬼的錯覺,讓世人害怕而已。

  然後,借此來讓別人理解我的強悍。

  我本身絕對不想以吸血鬼的身份活下去。

  我並不想成為異端。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呢?

  怎麼做,我才可以回復到最初的我?

  對了。只有一個辦法。

  發現方法的我,忍不住露齒微笑。

  什麼啊,原來那麼簡單哦!

  如果是警察——一定能驅除我體內的吸血鬼。

 ☆★☆★☆★☆★☆★☆★

  5

  「咦——?抓到犯人了啊?」

  晚餐時間的新聞突然播放出這則消息。內容是最近引起騷動的「吸血鬼」殺人事件的兇手已經自首了。

  犯人只是一名極為普通的上班族。聽到這件事讓我心裡泛起了莫名的討厭感。比起那些聚在一起的白癡小鬼與政治家或醫生所犯下的罪行,這種由「極為普通的人」所引發的獵奇犯罪要沉重多了。

  當然,這裡的沉重指的並非是罪惡深重的意思,而是指整件事實帶給人的沉重感。我認為人際關係必須在互信的基礎上才能成立。因為,平常理所當然見到的某人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到底隱藏著何種瘋狂——我完全不曉得。對方到底有沒有危險性這種事,就算見過多少次面、談過多少次話也無法瞭解。說到底,不過就是自以為瞭解對方罷了。

  然而,這種自認為瞭解對方的心情卻相當重要。如果沒辦法產生這種心情,人就無法待在人群中。對方在想些什麼完全不知——如果這個事實被硬生生地擺在眼前,那人類就會連一步都無法向前邁進。是謊言也好、欺瞞也罷。如果沒有半點這種心情,我們連生存都做不到。

  所以,這個事件極其沉重。因為它破壞了「自以為瞭解對方的心情」。

  「不過這是隔壁縣發生的事件,跟我們沒什麼關係吧?」

  我為了轉變氣氛開口向志乃搭話,不過她當然繼續保持著沉默。

  她仍然坐在房間的角落裡吃飯。飯菜就擺在我特地為志乃準備的孩童用桌子上,而她就這樣坐在榻榻米上默默地動著筷子。她吃東西的樣子實在是太枯躁乏味了。有如攝取營養的作業程序,讓我覺得自己做菜是一點意義也沒有。唉,明明是吃東西,她卻鮮少——如果沒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在外面吃飯,而且也不吃零食。除了我做的飯菜之外,志乃幾乎什麼東西也不吃,因此我也不知該怎麼想才好。

  就連今天也一樣。雖然晚歸,卻仍然像這樣回到我的公寓吃飯。而且她還在半途特意打電話回來說:「我今天會晚回來。」這讓我不由得露出苦笑。

  「對了……你今天到底去哪裡了?難得的休假,玩得開心嗎?」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這番話實在不適合對小學生說,但這是事實,我也無可奈何。志乃念的學校是某個有名的私立小學,因此平時就過著從早到晚的用功生活,就算在被我們一般人稱作假期的日子裡也一樣。總之,我從未看過她像小學生般遊玩的樣子。

  然而今日卻是許久不曾到來的完全不用唸書的時間——不用上課也不用補習——的假日。因為她說「會晚回來」,所以一定是出遠門了吧。

  面對我的問題,志乃突然停下筷子看了我一眼——然後將視線移向不知為何仍播放著「吸血鬼」殺人事件的電視,

  「……不太開心。」

  接著以略微失望的語氣回答了問題。

  "DraculaS  yndrome"isclo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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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56 PM

  00/

  然而,悲傷的是——

  人類想存活下去的意志,卻會因死亡而終結。

 ☆★☆★☆★☆★☆★☆★

  無限  Dead  End  Complex Ⅱ

  1

  那個事件過了一周後,我在大學的咖啡廳與學姊再次相會。

  學姊坐在窗邊的老位子喝著與之前同樣的冰咖啡。她似乎很怕燙,就連到了冬天也只喝冰飲料。而前天剛領薪水,因而小有錢的我也買了利樂包的奶茶……一點也不有錢之類的挖苦對我來說,簡直有如天大的照顧。

  「學姊,你的傷不要緊了吧?」

  我坐上對面的椅子,將視線移向學姊的手腕處。擁有不像女孩子般緊實的肌肉上臂已不再包裹著繃帶。

  「嗯,已經沒事了。而且也沒有傷痕。」

  學姊撫摸著手臂,以輕鬆的語氣說道。明明遭遇了那麼嚴重的意外,但她的態度卻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與平常相同。雖然事情發生的當下,學姊的表情跟現在相比未免相差太多,但是我卻很欣賞她——雖然是帶有性別歧視的見解——這種男人婆的粗線條個性。

  「那真是太好了。」

  「嗯。如果有疤痕的話,有人就要負起責任了呢!」

  「負責任……你指的該不會是我吧?」

  「當然囉!」

  學姊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個勝利手勢並笑著說道。

  到底,為什麼我要負責啊——雖然想提出反駁,但我察覺到學姊已斂去臉上開玩笑的表情,因此又閉上了嘴。

  「那麼,關於那件事……看樣子那女孩去那裡的目的跟我們一樣呢。」

  「呃……嗯……應該是吧。」

  我想起事件的過程。

  在那之後,因聽見爆炸聲的鄰近居民的快速通報,警察、消防車與救護車一起湧進了現場。令腦海中浮現閑靜字眼的住宅區頓時聚集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與閒雜人等,造成了無法收拾的大混亂。不,這不是在開玩笑,現場甚至混亂到有恐怖攻擊的謠言四處流竄。

  雖然我不想被捲入這種麻煩事,卻又不得不將學姊送到醫院。再說,我的臉也被住在對面的人看見了。如果逃走說不定還會遭受懷疑,因此我乖乖地上了救護車,在那邊的醫院裡接受警方的詢問。

  話雖如此,問話內容卻是極其簡單又親切,看起來並沒有特別把我們當作犯人看待。只是學姊的武裝應該一口氣全被看光,照道理來說,我們應該會被誤會而被迫接受更加嚴厲的調查才對……

  然而,當我把這些疑問說出口時,從治療室裡一臉平靜走出來的學姊只是簡單的聳聳肩說:「因為有人脈囉!」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脈?是不是合法的關係?雖然我很介意這些事情,但心裡總有一種問出來等於挖大洞給自己跳的感覺,於是我決定不去碰觸這個話題。不管怎麼說,沒有發展成跟想像中一樣麻煩的事就已經是很幸運了。

  此次事件當然成了一個大新聞。住宅區的巷道突然莫名其妙地發生爆炸,然後在隔天被媒體發表的事實——少女抱著炸彈自我引爆,還連帶殺害了五個人——瞬間,在日本及全世界造成了極大轟動。

  這種事件在世界新聞中雖然履見不鮮,但在被認定為既豐裕又安定的日本,卻是令人無法想像的大事件。

  當然,查明動機是第一優先事項。在之後的調查中,更查出少女的友人因為上了那群男子的當而被強暴。那個朋友——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已經放棄自殺的念頭,並且做出了如此的證言。也就是說,她跟我們一樣是為了要教訓對方,因而主動跳入男子們所設的陷阱裡頭。

  然而,少女與我們決定性的不同處就在於她最初就抱著一死的決心。少女也是有著自殺傾向的人。

  所以用自我引爆這個名詞來形容是如此地正確,但也因此沉重。

  只要使用網路調查,要找到炸彈的製造方式並非難事。而且材料本身也很容易取得,只要有學校化學教室裡的藥品就足夠了。實際上根據調查,在少女的學校裡就不見了一些藥品,也因此校方管理機制的缺失立刻成了爭論的問題。

  話雖如此,這只不過是在化學教室裡所製造出的土製炸彈罷了。那時我以為會將房子本體震垮的爆炸,其實威力根本無法破壞日本極為抗震的建築物,頂多只能燒焦牆壁而已。

  但是,留在那裡的所有人都死亡了。

  抱著炸彈的少女當然不用提,五名男子中有兩人當場死亡,剩下的三人雖然被立刻趕至的救護車送往醫院,卻也在同一天死亡。

  他們的死因是大量出血造成血壓下降導致心臟停止。總歸一句話,失血過多造成休克。

  遺體上有著無數被尖銳物體鑽刺的傷痕。因為炸彈內部被放入了大量鐵釘,而那些受到爆炸衝擊向四周噴射的釘子就這樣形成散彈襲向男子們。以殺傷人為目的所製造出的炸彈來說,這算是一種還不錯的方法。這種知識恐怕也是從網路上查來的吧。

  「考慮到這一點,我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呢!」

  雖然語氣輕鬆,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事實上,學姊倒下的地點旁邊剛好有幾道水泥牆,而飛來的釘子就在上頭挖出了許多痕跡。如果學姊的反應慢了一瞬間,那麼她恐怕再也沒辦法活著說這些話了。雖然我覺得說這是奇跡有些荒誕,但事實上除此之外也別無其他說法。

  「不過,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

  「嗯。雖然我也這麼想,不過這招也沒那麼差啦!」

  「什麼意思?」

  「你看嘛,這不是一舉兩得的方法嗎?」

  「一舉兩得……這種說法不對吧?她自己也死掉了耶?」

  「反正她本來就打算要自殺了吧?就算死掉也不在乎囉。」

  這個理論雖然亂七八槽,但我一時也想不到反駁的話,於是就轉移了話題。老實說,我並不想去深入思考那名少女當時的言行與動機。

  「不過,那個網站還留著呢?」

  「嗯。雖然原來的網址已經失效就是了。不過它好像有一堆鏡像網站(註:鏡像是英文mirrorimage的翻譯。意思就是同樣的檔案,可以在其他的網站上找到。)而且也有許多管理員不同卻僅僅只是盜用原始程式碼的假站台。」

  既然引起這種大事件,警方當然會要求伺服器那邊將網站刪除。而就在當天,我們之前見過的「Dead End Complex」網站就被砍掉了。

  只不過,這種舉動一點意義也沒有。因為網站這種東西到頭來不過是電子情報的聚合體,要重新複製實在是太容易了。就算將一處伺服器的資料刪除,馬上又可以上傳到其他的伺服器裡。只要持有同種留言板與保存下來的登錄檔,就能做出一模一樣的網站。

  「國內的網域也就算了,實在很難對國外的網站動手呢。」

  「老實說,我實在無法理解。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呢?因為你看,這可是會引誘人自殺的網站耶?這不就是間接殺人嗎?」

  「唉,這一點很難證實吧。畢竟那必須要有網站內容與一連串自殺事件都有直接相關的證據才行。舉例來說,雖然這次教網友製造炸彈的網站也受到關站的處分,但那些傢伙並不是真的想教別人製造殺人的炸彈吧?他們一定也沒有料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是這樣講沒錯啦……」

  「到頭來,情報畢竟只是情報。去對它的善惡下定論這種事,我之前也說過了,就像是禁止教孩子們什麼是殺人事件一樣,事實上只是社會的傲慢罷了。換句話說,就是將對社會不利的情報全部隱藏起來,只提供有利情報的洗腦行為。北方的那個國家不就是走這種極端嗎?」

  「…………」

  「所以,我覺得為了這點就判定他們有罪有點太超過了。當然,這不是什麼值得稱讚的事,也是需要網站管理者自肅的微妙部分。」

  是這樣子的嗎?某種層面上而言,我覺得學姊說的話沒錯,但同時又覺得這番理論實在錯得離譜。

  很久以前,某個少年曾拿蝴蝶刀引發了事件,到最後造成蝴蝶刀變成危險的物品而受到管制。雖然這已是陳年舊事,但我記得當時心裡確實對這種結果感到很不自然。因為道具的安全與否全取決於使用者,與物體本身一點關係也沒有。

  然而,我認為那件事情與這次的事件有些不太一樣。讓人類與其人格改變到這種地步的情報,應該讓它存在嗎?難道它沒有變質成不能稱之為情報的另一種存在嗎?

  「對了,這次的事情,小乃乃有沒有……?」

  「你說志乃嗎?」

  「她有沒有受到一些奇怪的影響?」

  學姊擔心的口吻讓我吃了一驚。

  「你怎麼了,突然說出這種話……平常的你,明明不會在乎志乃扯進這種事情的。」

  倒不如說,她甚至會積極促成這種事情發生。因此,我會驚訝也可以說是想當然爾的事。

  可是學姊以沉重的表情搖搖頭說道:

  「我覺得小乃乃並不只是單純地對這種事情好奇。該怎麼說呢,那更像是某種義務,或是使命感之類的意志。她在接觸這類事情時,心裡就有著要接觸它們的明確決心。所以我才沒有想要阻止她。既然小乃乃自己做出了選擇,要怎麼做就是她的自由。當然,我並不是說你阻止她的行動是錯誤的哦?我的意思不是那樣,該怎麼說呢?我覺得當她那麼做時,是最自然……最漂亮的姿態。」

  我完全沒有反駁學姊的話。

  為什麼呢?因為連我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這次有點不同。這次的事件,該怎麼形容才好?我覺得很危險,不能輕易接觸。」

  「危險……嗎?」

  「用危險來形容或許不太貼切。不過我還是覺得不能讓小乃乃接觸跟這次事件有關的訊息。如果是我們,會毫不懷疑、自然而然地否定『某些事物』。然而,那孩子卻絕對不會加以否定。那孩子大概會簡單、輕易、天經地義似的肯定所有事物,甚至連感情層面也會全盤接受人類的異常心態。」

  我在腦海中反芻著學姊的話。

  的確,也許有這個可能。

  舉例來說如果發生某種獵奇事件,我們一定會感到恐懼害怕,或是覺得噁心吧。我們絕對無法理解那些能冷靜做出普通人所無法想像的殘虐行為,並因此感到滿足的異常心態。這並非是因為違反法律或社會道德之故,而是身為人類在感情上無法接受這些事物所致。

  然而志乃在某些地方卻跟平常人不同。她很守法,也知道社會道德。所以她十分清楚自己平時接觸的那些事件是「壞事」。鴻池學姊沒有阻止她,以及我沒有強行干涉的理由就是因為我們瞭解這一點。就算她涉入多麼詭譎的事件,也絕對不會去模仿這些行為,就像知道炸彈的作法也沒有人會去製造炸彈一樣。就算她知道如何殺人,也不會因此就去殺害某人。

  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就算看到那些事件,志乃心中似乎也不會有任何的預設立場。雖然就法律或道德的層面來看會表示否定,感情上卻不會加以拒絕。由於她平常就是一名感情內斂的少女,因此也有可能只是我們沒注意到就是了。話雖如此,但她還是不會加以否定。不會全盤否定。她會肯定我們在感情層面上無法接受的人性異常、瘋狂與惡意等負面情感的存在。天經地義似地承認它們,容許一切。

  這麼說來,像這次事件中否定自我生命這種我們難以接受的心理狀態,志乃也會接受並加以承認嗎?

  「你要好好注意了,因為任誰都不知道這次事件會對那女孩造成什麼影響。」

  學姊雖然提出這種忠告——但我卻無法遵守。

 ☆★☆★☆★☆★☆★☆★

  2

  來棲太一初次接觸網路是在國小五年級的時候。太一就是在那個時候,擅自玩起父親因為工作需要而購入但事實上卻丟在一旁連碰也沒碰的電腦。

  一直到那時為止,他連半點關於電腦的知識都不曉得。他雖然看過卻沒有實際使用過電腦,所以一開始操作的時候嚇得半死,每次當機時都哭喪著臉不知該如何是好。

  但是,他不久就習慣這種事了。人的不安源自於對狀況的不可預測,只要累積經驗並建立處理模式就可能加以消除。就像沒有人會因為一部看膩的恐怖片而驚聲尖叫。什麼樣的操作會讓電腦當機,如何做可以避免這種情形發生,又或者如果發生當機時該怎麼處理,只要在腦海中編織出這些神經網絡,之後使用電腦就會輕鬆多了。

  太一轉瞬間就學會了該如何使用電腦,同時也理所當然的飛入了網際網路的虛擬世界。

  那裡有著到目前為止,太一完全不瞭解的未知世界。

  那裡充滿了在太一的週遭不可能湧現的種種情報。

  而且可以隨心所欲地將它們收為己用,不會有任何人千涉。就像是大人們拿不到放在櫃子高處的糖果被隨意丟置在桌上一樣。

  升國中的時候,太一已經完全陷入網路的世界裡。他喜歡上的網站增加了不少,也經常在幾個留言板上留言,更參加了幾個聊天室,結交到不知真實姓名與臉孔、年齡層也截然不同、住在遠方的網友。

  然後,他愈陷愈深。

  即使如此,在一開始的時候他也是經常上那些就某種層面而言,對青少年身心十分健全,被稱為無碼網站的成人網站。當學校的朋友們還在為青年漫畫裡的泳裝寫真興奮騷動時,太一已經知道泳衣下方的體毛之下方的馬賽克之下方的存在。

  然而,他終於也開始對那些東西感到厭倦。最初他還經常因為無法判別網站的好壞而浪費許多時間,但習慣搜尋圖片後花費的時間也愈來愈短。

  此時,他想潛入更深更深的網路之海。

  與違法行為相關的網頁——特別是那些跟侵犯智慧財產權有關的內容——他看了。

  全是戀童癖圖片的網頁——雖然不瞭解那些嗜好——他看了。

  貼滿屍體照片的網頁——第一次看到時,還吃不下晚飯——他也看了。

  然後,他也上了集團自殺的網頁。

  太一操作從父親那邊得到後移來自己房間的電腦,啟動標籤式瀏覽器。半年前好不容易說服雙親才改接的ADSL線路,正以舒適的連線速度將設定成首頁的入口網站顯示在螢幕上。

  太一通常會立刻跳到自己喜歡的網站,但偶然飛入視野的文字卻停止了他移動滑鼠的手。

  「密室殺人事件最新發展。」

  顯示在網站新聞項目的一則短文。

  所謂密室殺人事件,指的就是兩星期前有七名男女在無人進出的卡拉OK個人包廂裡,遭到殺害的詭異事件。

  太一點擊了那個連結。畫面立刻切換,詳細內容顯示在眼前。

  「於日,在大阪市內的卡拉OK包廂中有七名男女死亡的事件,警方已對外發表這有可能是一樁自殺事件。此外,警方也針對上個月發生的相同事件是否與本案相關進行調查。」

  那篇文章,太一看了三次。

  終於發現了啊!這樣的想法佔了一半。

  不過你們搞錯了。這樣的想法也佔了一半。

  其實,太一與這個事件大有牽連。因為那些死亡的人常上的集團自殺網站「Dead End Complex」,太一也時常上去瀏覽。

  不只如此,太一還實際跟他們通過電子郵件。

  太一併沒有想要自殺的願望,因為他認為只有白癡才會做出自殺那種行為。他們一定是一臉陰沉的御宅族,不是瘦得像豆芽菜,就是肥得像肉包一樣。而且戴著眼鏡、臉色蒼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他們的長相肯定是這種感覺。太一就抱持著這種連成見都稱不上的妄想。

  所以,太一會上那個網站純粹只是為了要取笑他們罷了。會聚集在自殺網站的人,當然是在生活中碰到了某些困難。而且,這些人必定會在留言板上跟網友討論自己的煩惱。這些人這麼做並非是希望別人阻止他們,概括來說他們是想要同病相憐的夥伴。

  一般而言,就算跟某人說自己想自殺,換來的不過就是別想那種蠢事之類的話。然而他們並不想被否定。因為否定對他們而言是最應該忌諱的平常事。他們希望別人同意自己的意見,並且一同感受內心的傷痛。

  所以,抱持自殺願望的人,只能在有相同慾望的人群中找尋同伴。

  觀察這些傢伙,看他們白癡般的爆笑發言,把他們當作笨蛋取樂就是太一的目的。不,用目的這個名詞來形容太過誇大。這充其量只不過是太一打發時間的其中一種手段罷了。

  就在這種遊戲的延長線上,太一加入了某個自殺集團。

  「我也想一起死,請讓我加入你們。」

  當然,他從最初就沒有跟他們見面的打算。會加入自殺集團,只不過是為了滿足看他們電子郵件的微小好奇心而已。

  好險……太一鬆了一口氣。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涉入這種大事件。的確,太一到目前為止與許多違法行為都有關係,有時甚至處於主導的立場。自從接觸地下網站以來,一路走來的他可是背負了相當多的風險。

  然而,他卻沒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可能因為這些行為而被警察逮捕。雖然交換無碼影片與動畫,還有無視智慧財產權分享軟體已是重大犯罪行為,但卻鮮少有人因此而被逮捕。不,就算說完全沒有也不為過。儘管新聞有時會播出某些人因為這種罪行被捕,但就實際上的機率而言,可說是比中樂透彩還低。

  然而,這次的事情跟以前不同。

  有人死了,而且一次還死了七個。

  如果跟他們通電子郵件的事被發現,不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雖然不致於因此被當作犯人逮捕,但太一仍感到十分不安。

  所以,他立刻將使用的電子郵件拋棄不用。那些信箱本來就是免費的,而且太一在申請時也使用了假名與假地址。只要這麼做,警察循線追到太一這裡的可能性可以說是零。

  這件事對太一而言,已經是他人的事了。

  只不過,他仍然有無法釋懷之處。

  當他表明也要參加的隔天收到同樣是免費信箱寄來的電子郵件,上頭寫著這樣的訊息。

  「日早上十一點,於梅田HEPFIVE前方集合。

  參加者有頓奇、聰太、佐治元、愛琳、×、筆太郎、明、櫻花、約克·索德斯等九人。

  遲到三十分鐘以上的人,將視同放棄參與。

  那麼,祝大家好死。」

  九人……沒錯。郵件上確實寫著有九名參加者。

  然而,實際上死掉了七人。還少了兩人。

  其中一人便是太一。×是他的代號,讀做克洛斯。因為與來棲讀音接近的簡單理由而取的代號,只是用在這個網站的假筆名,之後將不再被使用。

  可是,還有一人身份不明。已經死亡的七人姓氏雖然被公開,但是在網路上沒有人會使用本名,像自殺網站這種地下站台的情況更是如此。因為只有靠自我防衛意識,才能在網路上守住個人資料不被外洩。

  「某人」也跟太一同樣,沒有前去集合地點嗎?

  跟自己一樣只是想取笑他們嗎?

  這種可能性很高。事實上,在那個網站裡除了太一以外,還有好幾個人專門在一旁煽風點火。也許這其中的某人在偶然的情況下,跟自己在同一個時間點上做了同一件事。

  但是——如果不是這麼一回事呢?

  如果,那傢伙也去了集合地點的話?

  為什麼那傢伙沒有死?

  (慘了,我開始興奮起來了。)

  他明白,自己的好奇心從體內深處緩緩蠕動向上爬行。那是一種手腳陣陣發麻的感覺,血液激烈且焦躁的將狹窄的血管推開向前奔流。

  太一有著比一般人更加強烈的好奇心。如果好奇心不強,是無法在網路上取得知識的。網路上的知識就是這樣,不主動搜尋就會一輩子不曉得。

  因興奮而高揚的心開始沸騰。

  想知道另一個人是誰。

  然後,想問他這個問題。

  是你——殺的嗎?

 ☆★☆★☆★☆★☆★☆★


  3

  最近,志乃的樣子不太對勁。

  話雖如此,卻又沒有明確的可疑之處。徵兆微小到如果鴻池學姊沒有要我注意,就根本不會察覺的程度。她依然沉默寡言,喜怒不形於色。放學回來連招呼也沒打就走進我的房間,天經地義的吃著我做的晚飯……可是,從這裡就開始有些奇怪了。不知為何,志乃最近吃完飯後就立刻回家了。

  在這之前,她幾乎都是待到半夜——一直到要睡覺時才會回去。吃完晚飯後就做功課,沒功課的話就會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茫然的坐在房間角落。

  我覺得這樣很正常。因為就算志乃回去,家裡也沒半個人在。志乃的雙親通常都要十二點過後才會回去,而在那個大到能塞下這整間公寓的家中,總是只有志乃一人獨處。能說「我回來了」的對象就不用提了,就連一個說「晚安」及「早安」的對象都沒有。

  不能讓她一個人回去那種地方,因此我經常勸她在我這裡過夜。志乃對此也不曾反對,如果隔天是假日,我就會先準備好過夜要用的東西過去拜訪。

  可是,她最近吃完晚餐之後就立刻回去了。

  今天我也是一個人收拾好餐盤,然後坐在電視機前面發呆。

  就算志乃在也一樣,因為她根本就不會開口說話。雖然我不斷這樣的自我安慰,卻沒有多大的效果。

  我本來就不習慣獨處。升大學之後開始試著一個人生活,但是在那之前我一直是跟家人同住,而且也一直過著回來時母親總是會在家裡的生活。如果沒有與志乃重逢,我一定會非常寂寞吧。

  不過,我完全搞不懂她突然的改變是為了什麼。

  會不會是思春期到了?我試著想像。然而年齡小八歲,而且又是異性的她對我來說,幾乎跟外星人沒什麼差別。就算我無法理解她的想法,但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我也稍微想過要找學姊談一談,可是最後我還是放棄了這個主意。因為我太瞭解她會說些什麼了。

  開著的電視播報著那件自我引爆事件的後續發展。

  因為那事件的關係,之前的卡拉OK包廂事件有如被炸彈爆風吹得煙消雲散似的消失了。這不是在開玩笑。

  螢光幕上的心理學者與警察廳的前任高層人員,正在針對此事各自提出看法。一邊茫然地聽著那些意見,我再次回想起那個事件。

  怎麼搞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差。

  少女採取的手段,太過於糟蹋生命了。那不是別人的,而是自己的生命。

  自殺這種事也許就是那麼一回事。如果重視生命的話,根本就不會去考慮自殺這種事。但是,我也有事情並非如此的感覺。根本不是這種程度的問題。少女不是割腕、不是上吊、更不是跳樓——而是自爆而死。她用自製炸彈捆在自己的身上,然後自己引爆了炸彈。

  不管怎麼想都太異常——不,是異質才對。

  不把自己的生命當作一回事,彷彿自己的生命根本就不算數似的。

  這點讓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我沒有實際看過那名少女。事後我聽過學姊轉述她的長相,在那之後我也在電視上看到了照片。照片中的少女,是一名沒有任何特徵、隨處可見、極其普通的少女。我不管怎樣都無法想像她就是當時無線電裡聲音的主人。

  就算是她,一直到最近為止也應該是過著普通的生活。我並不是指每天上學跟好朋友嘻鬧,或是用功唸書、談戀愛這種事。就算過著不上課、沒有朋友、不唸書、也沒有戀人的人生,也應該理所當然的在求生意志之下活著才對。

  可是,她卻偏離了這條道路。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她做出了這種選擇?

  「Dead End Complex」

  這句話有如成群蚊蟲般的在我的腦海中飛舞盤旋。

  也許,我必須瞭解這句話的含意。就算不想知道、就算不想碰觸、就算在感情上無法接受,然而為了志乃,我必須這麼做。

   ☆★☆★☆★☆★☆★☆★

  確認信件發出去後,志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房間內的擺設極其枯躁乏味。

  並非便宜貨的木製書桌上,放置了一台大大的顯示器,並且與擺在地板上的塔型硬碟互相連接。這不是什麼特別的最新機種,只是一台普通機型的電腦。

  所有的教科書都被排在書架上。她不看教科書以外的書籍。除了要交讀書心得外,她感覺不出有看書的必要性。這也是因為自從她懂事時,網路就已經完全普及的關係。她無法容忍紙張媒介的傳播速度比網路慢上這麼多,雖然「他」露出苦笑說:「沒有這種事啦!」否定了這個事實。

  雙人床與淡藍色床簾,還有她手夠不到的上方的衣櫃。除了這些東西以外,她的房間空無一物。房間裡只擺著最低限度的必要之物,對她來說這裡幾乎只是睡覺的場所而已。她鮮少在這間房裡寫功課,或是像今天一樣使用電腦。

  志乃拿著睡衣走出房間。寬廣家中一片昏暗,室內有如鬼屋般安靜的連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雖然時間已經超過晚上十點,但雙親都還沒有回來。說不定他們今天不會回來了。當然,在這裡指的不是說他們過了午夜十二點就會回來,而是指明天早上也不會回來的意思。

  然而,這種事志乃早就習慣了。自從她懂事後就已經是如此了,所以她與雙親在一起時反而會覺得既不自然又坐立難安。

  志乃走下一樓進入走廊深處,然後打開了那裡的拉門。裡面是洗臉台,鑲嵌著花紋玻璃的拉門對側便是浴室。

  瞞著「他」,她並沒有罪惡感。

  然而,她卻希望這種事能早點結束。

  真是不可思議的感覺。明明是自己所期望想做的事,但是卻希望能夠快點結束,回歸正常的生活。

  互相矛盾。

  雖然內心如此矛盾,但志乃卻沒有動搖。因為自從與「他」再度相會的那個春天,說不定是在更早以前與「他」初次見面的那個童稚時期,這種矛盾就已經存在許久了。

  她覺得矛盾,連存在本身都很矛盾。

  以死為志向的自己,搜集死亡的自己。這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在出生前就被定下的命運。與任何人都無法有所交集的,黑色靈魂。瘋狂如廝的,「我」。然而,不能活在這裡的本能,與必須待在這裡的慾望:這兩種極端的想法,正在拔河。

  她不知道哪邊才是真正的事物,所以她只希望一切能快點結束。

  強制性的消除這種毫無止盡不斷溢出的思考,志乃將兒童用的絲質內衣褲放進籃子裡,然後步入浴室。這個場所除了志乃以外明明沒有什麼人在使用,卻比她身材所需要的尺寸壓倒性的大上許多。

  就算坐進去兩名大人也綽綽有餘的無用空間。

  無意義冒著泡的浴缸。

  因不明理由花大錢所裝設的照明設備。

  是因為一周來兩次的清潔人員細心打掃之故吧,半點霉都沒長的牆壁如此潔白,反射著燈光令眼睛感到目眩刺痛。

  這個家,充滿了這種浪費。

  「他」的公寓一定就足夠自己使用了吧。雖然「他」本人感到不滿,但志乃卻很喜歡那個沒有任何浪費的狹窄房間。如果有浴室——而且廁所分開——說不定自己會想一直待在那間公寓裡面。

  轉動把手式的噴嘴,讓水柱從蓮蓬頭裡噴出。最初冰冷的水貪婪地吸收著能量漸漸地變熱。一邊被慢慢浮現的蒸氣包圍,什麼也沒做的志乃就這樣佇立在原地。

  視線前方是,經過光觸媒處理過的長方形鏡子。

  可以看見自己的身體映照在鏡中。

  幼小——極為幼小的身軀。

  所有零件的不完全是那般醒目。

  如同幼稚園兒童做到一半就丟掉的黏土勞作般。

  瘦弱,只要輕輕一折就可以弄斷的手臂。連抓東西部有點困難的小小手掌。令自己想懷疑人類的祖先與猿猴同源學說的,虛弱。

  略微膨脹,卻仍描繪著平緩三次元曲線的胸部。這一定很容易掃瞄吧。可是,除了跑圖片時不需花費太多運算外,一點好處也沒有。

  其餘的所有地方也一樣。從肚臍到腰部,接著延伸至腳。雖然把視線移向下方,卻沒有任何一處豐滿。臀部也沒長什麼肉,應該無法期待它在跌倒時能發揮緩衝功能吧。

  這就是自己的身體。支倉志乃現在的形狀。

  當然,這些東西在往後都會產生變化。志乃並沒有特別樂觀。說起來,所謂樂觀抑或是悲觀的理由根本就不存在。這只不過是身為生物必然的結果,她只是覺得沒必要去懷疑罷了。

  所以,這並非問題所在。

  問題是,變化本身。

  無論如何,形狀必定會有所改變。

  如同鐵生銹般,人也會生銹。

  有如受到風雨侵蝕般,人也會劣化。

  隨著時間經過,肉體必然產生變化。

  這是天經地義的事。

  也是無法避免的事。

  然而,其中何物是「自我」?

  不斷改變的肉體,究竟那一個瞬間才是支倉志乃?

  為什麼可以持續保有自己確實存在的自我意識?

  到底是怎麼判斷的?

  一年前的肉體與現在不同。

  明明變化如此之大。

  為何會覺得那就是自己?

  照片中尚是嬰兒的自己。

  那是真正的自己嗎?

  至少,從外觀上無法判斷。

  自我不存在肉體之中。

  因為它會變化。

  因為它會持續變化。

  因為它會逝去。

  可是,即使如此。

  「我」,仍然是「我」。

  因為「那個」的存在與肉體無關。

  那麼,肉體究竟是什麼?

  為什麼肉體要存在?

  人類明明不在裡面。

  為什麼非得要有肉體?

  是生命渴求實際碰觸的結果?

  是做為替代防壁保衛自我境界?

  大概就是這樣吧。

  是幻想。

  真是,太拙劣了。

  人類的身體,不管何處都是那麼幼稚而不完全。

  絕不會有完成的那一天。

  所謂成長,只是一種錯覺。

  ……原來如此。

  這就是Dead End Complex。

  生與死的絕對矛盾。

  是死胡同。

  支倉志乃,閉上了眼。

 ☆★☆★☆★☆★☆★☆★

  4

  「志乃。」

  那天,我用笑臉迎著跟乎常同樣時間來到公寓的志乃。

  「……………………打擾了。」

  看見這樣的我,志乃用難以想像的狐疑目光瞇起了眼睛。算了,管它的。雖然我退了一大步,但現在的我有比那更重要——甚至比人格遭受懷疑——還重要的事情要做。

  總之,我先讓站在玄關一臉懷疑看著這邊的志乃進了門,然後讓她坐到了角落的老位置上。接著我也在對面跪坐了下來。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的眼瞳,盡可能做出最認真的神情。

  「……表情好怪。」

  「不要這樣講嘛!」

  因為我也知道這種表情不適合自己。

  「志乃,你有事瞞著我吧?」

  我明明毫不猶豫地當面說了出來,但志乃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就算沒辦法得到像漫畫般的誇大反應也無所謂,但至少也要有瞬間心虛顫抖的反應吧。真是的,一點都不可愛。

  「我知道你隱瞞了一些事。」

  我一邊小心的選擇措詞,一邊問道。我本來就不擅長質問別人。

  即使如此,我還是必須質問她。不管情況會如何、不管要用什麼方法,我都必須要問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鴻池學姊的忠告與她這數天來的行動,讓我確定了這件事。

  志乃無視我的態度,從書包中取出鉛筆盒與講義,然後把講義放在吃飯用的小餐桌上。我在瞬間瞄了一眼,看見密密麻麻的數字與圖形填滿了紙面。看樣子,這應該是數學作業。我稍微偷看了一下,發現自己還能理解內容而鬆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不過這能持續到什麼時候呢?她上的學校是有名的私立升學學校。在那所明明只是小學,但在某種層面上卻超脫常軌成為升學學校的學校裡,她的成績似乎總是名列前茅,只是我不巧沒看過成績單就是了。

  以她小學生般的記憶力與超越小學生的思考能力,確實能順利取得好成績。就連她現在做的功課,在我上的小學裡即使到了六年級也不會上到……雖然看起來像是中學程度的問題,但志乃卻毫不困難地一題題解了開來。

  而且志乃還沒有補習。

  事實上她到最近還一直有在補習,但如今卻沒有例外的全部停了下來。不,不只是補習班,她連之前的才藝班都不去上了。說到原因嘛,其實裡面有著令人啼笑皆非的緣由。

  志乃的雙親似乎把補習班跟托兒所給弄混了。為了讓別人代替因工作繁忙而無法回家的自己照顧志乃,她的雙親就這樣安排了如果是我一定會過勞而亡的超密集行程表,借此盡可能不要讓她一個人獨處。他們就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現親情。

  到今年四月我重新回到這條街上,又因某事件而開始照顧志乃之後,她才沒有補習的必要。在那之前,志乃真的一直過著那種把家當作旅館的生活。最近的小學生雖然很辛苦,但她的情形已經可以歸類到特殊個案了吧。

  讓志乃不再補習的過程意外簡單。志乃的雙親只是因為家裡的狀況才讓她去補習,並不是那些打從心底相信——那種樣子簡直是盲從——只要補習就可以成為偉人的部分成人。就這樣,現在的志乃已是自由之身。

  不知道自己是否有權利說這種話的想法令我煩惱,而且志乃雖然恢復自由,到頭來卻只是發呆度過空閒時問什麼也沒做。雖然我很懷疑這種結果究竟有何意義,但我還是覺得這才是正確的做法。

  小孩需要家族——也就是家庭。當然,如果考慮到小孩子的前途,並不是什麼家庭都有好的影響。舉例來說,父親因喝醉酒而毫不在乎的毆打母親及小孩的家庭、母親帶男人回來後在睡著的小孩旁邊做愛的家庭,或是兄弟姊妹品行不良、平常就有抽煙習慣的家庭。在這些家庭成長的小孩會受到某些心靈創傷,而且長大後也不會消失。而詳細詢問虐待小孩的雙親為什麼要這樣做的理由時,有時可以得到他們在童年時也有受到虐待的告白……童年時的家庭狀況可以說是對人格有著極大的影響。

  然而,即使如此,兒童仍然需要家庭,需要與家人一同度過的時間。這並非某種理論,更不是單純的金錢問題。我認為,親子之間有著某種更深的羈絆存在。

  正因如此,我和她才會像現在這樣一起生活。

  說到志乃現在在做什麼,她左手拿著自動鉛筆——明明是小學生卻不用鉛筆!——輕輕在紙面上滑動。雖然眼睛連一瞬間也沒有離開過講義,但那副模樣與其說是熱心學習,反倒給旁人一種事務性的印象。以厘米單位默默移動的手腕,宛若大量生產工廠的機械般既精密又細緻。她所寫的每個字幾乎都是同一個尺寸,看上去跟電腦印出來的簡直沒什麼兩樣。雖然因為手腕肌肉不發達而有頻繁休息的習慣,但就時間上來說,卻相當有規律的刻劃著完美的節奏。

  這是史上最枯躁的小學生做功課的景象。

  「唉,別人在問問題時不要大搖大擺地做作業!」

  我用力拍了榻榻米一下。志乃抬起頭,臉上卻沒有任何被聲音嚇到的樣子。漆黑的眼瞳看著我。雖然害怕——為什麼我非得用這種詞彙來形容一個小學生呢——那種眼神,但我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你有事情瞞著我吧?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因為沒有非說不可的理由。」

  「我很擔心你耶!這不算是理由嗎?」

  志乃稍微思考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可以算是吧。」

  「那麼——」

  「可是,本來你就沒有擔心我的理由。」

  「你說什麼——」

  血氣突然上湧,眼底儘是一片赤紅。

  這句話。剛才她說的話,對我而言實在是太致命了。

  因為,那句話等於全盤否定了我跟她之間的關係。

  我們之間並沒有血緣相連。我跟她小時候家裡住的很近,而且因為雙親忙碌而被丟在一旁的她經常待在我家接受照顧,所以我們簡直被當成兄妹一樣對待。但事實上,我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卻沒有那麼長,因為相差八歲的我們根本沒有共通的興趣。

  所以,我們之所以會在這條街上重逢,像這樣兩個人一起生活,全是為了要和她成為家族。當時無法跟她成為家族的我,想成為她的家人並在身邊守護著她。我明明想要幫助會吸引危險事物、有時甚至會主動招惹危險的她。但是……

  「志乃是小學生,對我來說是像妹妹一般的存在。光是這樣就足以構成擔心的理由了吧!」

  然而,志乃卻依舊無言。

  就像在說這種對話毫無意義似地,她已經將視線移回作業上了。剛才大概只是她的休息時間吧。對她來說,到頭來與我的關係不過是這種程度罷了。

  想到此處,我不禁悲從中來。

  的確,因為重視對方,而希望對方也同樣重視自己的這種期待回報的想法是錯誤的。不過愛情是無私無償的講法,我也同樣覺得有些不太正確。不管怎麼說,她並沒有任何非得對我抱持著家族般親情的理由。

  只是,我無法阻止悲傷在心裡不斷蔓延。

  這大概,不是能用道理來說明的事物吧。

  想重視某人的心情,無法受到那些理論左右。

  然而低沉的心,卻被志乃小小的聲音給拉了回來:

  「……不是這樣的。」

  「咦?」

  「因為,我沒有在做危險的事。」

  「啊,哦……」

  是這個意思啊!

  過熱的思考漸漸趨於冷靜。

  真是的。她這種「沒有必要絕不說話」的性格,在這種時候還真麻煩。

  我希望她能更常用語言來表現自己的情緒。

  可是,現在要她立刻做到這種地步或許是有些過分。反正接下來還有很多時間,慢慢來就行了吧。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過問了。不過,只要有一點危險,你一定要告訴我哦。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志乃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微微點了頭。

  確認到這個動作後,我安心了。

  可是——還是該用當然這個字眼才好呢?

  之後,我為此感到後悔。

  ***

  「總之我照你的話做了,

  不過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沒辦法保證,

  不過沒問題。」

  到底是有問題還是沒問題啊?太一將臉湊近螢幕前方。

  太一正在使用聊天室。

  雖然說是在聊天,使用的卻不是鬧哄哄的聊天室,而是專用軟體的P2P(註:P2P(Peer-to-Peer)挾帶著資源運用最大化、直接動作和資源分享的潛力,就是借由系統間的直接交換來進行電腦資訊和服務的分享。)聊天功能。他正在使用的是那種一旦安裝在OS(註:是一套運行於蘋果Macintosh系列電腦上的作業系統。)裡面,就會跟口香糖一樣死皮賴臉無法移除的軟體。只要取得免費電子信箱,不論是誰都可以輕鬆使用。

  平常太一是不太使用這種東西的,但這回對方指定要使用這種軟體,太一也不得不遵從。

  「就算你不擔心,我這邊也會去做一個了結的。」

  「你不那樣做,我就麻煩了。」

  這傢伙,有地方故障了。

  在網路上,道德淪喪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誤以為不被規則所束縛就是自由,將現實生活裡不能任性而為的壓力發洩在網路上的白癡,數也數不盡。

  然而,這個對象卻不是這種人。正因為太一參與過許多留言板與聊天室,所以他很清楚這一點。對方人格的初期設定早已瘋狂了。

  這並不是腦袋有兩、三根螺絲飛掉的程度。

  不,對方根本無法以常理來論定。

  因為那不是自己這種正常人能理解的損壞方式。

  那是活在更高,或更深沉場所的存在。

  最初,先主動聯絡的人是太一。

  被捲入麻煩事件而打算暫時隱遁的太一,眼光停留在被關閉前的留言板上的一段文章。

  「Dead End Complex」

  這句話的意義,

  我知道。」

  一開始他認為對方只是跟自己一樣在取笑那些自殺的人。事實上,早在電視新聞播報出來前,「Dead End Complex」的名字就在網路上廣為流傳了。

  所以網站在被關閉前,留言板被寫入了就算警察不要求伺服器端刪除網站,只要這樣放著不管也會掛掉的大量訊息。

  在無數個毫無價值的留言中,為什麼自己將注意力放在這段文章上呢?太一到現在仍不明白理由。這並非是什麼令人印象深刻的文章,而且還有數不清的留言比這段文字更晦暗不明或更爆笑。

  然而,太一卻發現了這段訊息,並且連自己也不敢置信的輕易地寄出了電子郵件。他完全沒有思考到這種行為有多麼危險。如同被花蜜薰香所吸引的蝴蝶一樣,極其簡單的將自己與那七人的事件相關的,以及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另一個傢伙沒死的事寫了出來,然後充滿期待的等待回信。

  隔天信箱收到了回信。

  對方完全沒有懷疑太一的樣子。就算講得再好聽,他所寫的郵件也不是那種會讓不知情的人一看就會相信的內容。然而,那傢伙卻有如最初就知道一切似地這樣寫道:

  『我有兩件事想拜託你。』

  本來自己應該無視這個要求才對。

  對方的「要求」比太一想像中要困難,而且危險。以太一的經驗而言,為一名從未見過面的人——這裡指的不是一定要見過對方的真實面貌,而是到目前為止根本沒有從這傢伙身上取得任何利益的意思——做這種事,實在是太過愚蠢了。在網路的社會裡,有取有得可是最基本的常識。

  然而,太一的強烈好奇心卻不允許他拒絕對方。

  對方到底想做些什麼?

  為什麼要求自己做這種事?

  之後又有什麼結果在等著自己?

  要忍耐不去探求這些事情,對太一來說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現在也以這種方式跟對方報告自己的成果。

  「啊,對了對了。

  你拜託我查的網站管理員情報……」

  『怎麼樣了?』

  「我查出住址了。」

  『真的嗎?』

  「當然囉。

  超簡單的。」

  『簡單?』

  「是的。簡單的亂七八糟。

  對了,在這裡講這些事有點危險。

  如果留下登錄檔就麻煩了。」

  『那要怎麼做?』

  「我們碰個面吧?選假日也行。」

  經過了大約兩分鐘的沉默。

  『我知道了。』

  「OK。

  那就選在這個星期六。

  場所嘛……就在梅田可以吧?」

  『就約在跟他們相同的地點及同一個時間。』

  對方這次立刻做出了回答。

  果然,這傢伙瘋了。

  太一露出狡猶微笑:

  「瞭解。那要用什麼當作信物?」

  一邊決定要當作彼此信物的飾品,太一的興奮幾乎已臻至頂點了。

 ☆★☆★☆★☆★☆★☆★

  5

  作了一個夢。

  一個痛苦異常的夢。

  我在一片似曾相識,被浮游生物渲染的濃綠之海中溺水了。

  明明會游泳的。

  腳明明踩得到底的。

  我拚命揮舞手腳試著掙扎。

  卻無法阻止身軀的下沉。

  不斷下沉,不斷下沉。

  直到深處、陽光無法抵達的黑暗底部。

  好難過,有誰能救救我。快來人啊——!

  「嗯……嗯嗯嗯唔唔唔……唔唔……唔——噗哈!」

  痛苦到達極限,我睜開了眼。

  眼前……是志乃的臉龐。

  「咦……?」

  她的面容距離我約三十公分,不近也不遠。我癱在床上,視線中映照的儘是她對比強烈的白皙臉孔與烏黑秀髮。

  志乃跪坐在睡著的我的旁邊,從正上方向下俯視觀察著我。

  我的頭腦一片空白。不管是誰,剛起床就碰上衝擊性如此強烈的事件都會這樣的。無論是多麼優秀的藝人,都沒辦法做出任何反應吧。

  至今為止,我從未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過她的臉。我是不記得小時候怎麼樣,但至少上大學後一次也不曾有過。

  重新體認到這件事。

  她,竟美麗如廝。

  明明知道小學生沒有所謂漂不漂亮的分別。

  然而,卻只能下這種評語。

  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詞彙能形容她。

  將還處於混亂狀態的我丟到一旁,志乃一臉沒事的站了起來回到房間角落的老位置。然後吸了一口氣……冷靜的對我說道:

  「早安。」

  「啊……你早啊——不對!」

  因為志乃打招呼的態度太過自然,我差點就陷進她的步調裡了。

  「你……剛才做了什麼?」

  「你做了什麼會讓我不舒服的事嗎……?具體的說,就像是塞住我鼻子嘴巴之類的事?」

  「……沒錯。」

  她點了頭。

  「沒錯?志乃,你啊!」

  「跟我一起走。」

  「什麼?」

  「我要去跟某人見面,所以跟我一起去。」

  「那個啊……我一直打工到早上呢……什麼……我還睡不到三小時吶!」

  難怪我還那麼想睡。人類基本上需要八小時的睡眠時間。只有達到這個目標值,人類才能發揮本來的效用。換句話說,我現在連一半的力量都無法發揮。

  當然,這世上並不存在這種亂七八糟的理論。然而我現在可是想睡到不行,一點也不是在開玩笑。我想再滾進被窩裡,就這樣一直睡到中午過後。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

  可是,支倉志乃這名少女壓根兒就沒考慮過我的狀況。

  「我一個人去的風險很高,所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去。」

  「嗚……」

  被她這麼一說,我也只能屈服。

  前幾天才表示過自己有多「擔心」,又說出了「有危險一定要跟我說哦?」的話,事到如今我已不能用想睡覺的理由來回絕她了。更何況,她真的很少主動拜託我幫忙。

  與睡魔的誘惑奮戰了數秒,我終於還是將她的請托優先處理。

  「真是的。就算要叫我起床,也用不著用這種方法吧……」

  「因為,我早就想試試看了。」

  「你啊,就因為想要試試看這種理由,就犯下殺人未遂的罪行嗎?」

  「……也有人不是因為憎恨或悲傷,而只是單純想體會殺人的快感而犯下獵奇殺人事件。」

  「的確。我覺得沒有什麼比在睡夢中,被小學生壓住口鼻窒息而亡更詭異了。」

  雖然我極盡諷刺之能事,卻遭到志乃完美的無視。

  不停打著呵欠離開家裡,坐上漸漸變空的電車約四十分鐘左右,我們來到了目的地的梅田車站。河內出生的我,跟這附近的地區緣分相當淺薄。

  大阪一般可分為北區與南區兩大繁華街道。南區是在難波附近,而北區則是在梅田——JR大阪站——附近。

  我出生的地方離南區近得太多了,所有必要的東西在這裡都能找得到。高中就離開大阪的我在成為大學生後,跟社團的朋友出去玩時,才第一次真正走在北區的街道上。

  就是因為這麼一回事,所以我對附近的路完全不熟。

  可是,志乃卻意外的與我不同。她充分利用小小的身軀穿梭在人海中,毫不迷惘的向前移動。當我詢問志乃為什麼對梅田的路這麼熟悉時,她簡潔的答道:

  「……因為之前補習班在這附近。」

  「原來如此啊!」

  她穿著高領無袖的上衣與附帶的袖套,又穿了會讓人擔心長度的紅黃白格子迷你裙,與證明這種想法不過是杞人憂天的黑色內搭褲。腳上則是踩著鮮紅色平底鞋,身上別著海豚飾品是如此可愛……她今天的打扮就是這種風格。就連掛在肩上的高級橙色皮製包包看起來都是亂時髦一把的。

  志乃——我是沒什麼資格批評啦——平常並不重視打扮。她不重視流行的程度,甚至到了在假日時也會穿著學校制服度過一整天的程度。就連這些衣服也不是她自己買的,而是之前與鴻池學姊三人去逛街時,店員替她搭配的服飾。

  這樣的她,居然會如此費心打扮。

  對我來說,這可是極為異常的現象。

  到底要跟誰見面?

  對方是這麼重要的人嗎?

  (嚇!該不會是男朋友——怎麼可能啊?)

  就衣著及場合而言,這裡的確是適合跟男朋友約會的場所。然而如果是這樣的話,就沒必要刻意叫我來吧。帶著一名監護人不要說是約會,根本什麼事都不能做。

  不,話說回來,我完全沒辦法想像志乃會有男朋友。就算兩個人去看電影,志乃看愛情片既不會哭、看恐怖片也不會害怕,只會面無表情地望著大螢幕。想像那名男孩苦惱的模樣……我不禁在心中苦笑了起來。

  談戀愛這種事對她而言還太早了吧。也許這種心情不過是天下父母心——請體諒這種有語病的說法——或許說得太誇張,但難以想像也是事實。

  這樣的志乃在一棟不知為何頂樓有摩天輪;叫做HEPFIVE的奇妙建築物前停下了腳步。看樣子她是跟某人約在這裡碰面。因為是星期六的緣故,所以週遭的人多到令人感到厭煩的程度。而在這些人群中,絕大多數都是十幾、二十幾歲的男男女女。也許這裡也被當作約會碰面的地標吧。只是不巧我本來就是第一次來這裡,而且也沒有在大阪約會的經驗,所以並不清楚就是了。

  志乃從裙子口袋裡取出手機——我連小學生都不如啊——確認時間。

  到底過了多少時間呢?差不多三十分鐘左右吧。就在一直站著,腳開始酸的我覺得差不多可以閃人回去睡覺的時候。

  我看見一名像是中學生或是高中生的少年朝這裡走了過來。就第一印象而言,他的打扮還滿時髦的,但也因此看起來不像是什麼乖乖牌的類型。說得明白些,他與志乃簡直是兩個極端的印象,實在是無法想像兩人之間究竟有著何種牽連。

  少年一邊接近,一邊無禮的上下打量著志乃:

  「你該不會就是我要找的人吧?」

  聽見這句話,志乃點了點頭。

  少年來到距離志乃約兩公尺的前方後,停下腳步。

  「原來你就是SHINO啊?」

  少年繃緊臉孔說道。

  「初次見面。」志乃禮貌的鞠了個躬。

  「不會吧!你是小鬼而已耶!」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少年露骨的皺起眉頭嘖了一聲。

  他這次把視線移到了我身上。

  「那……他又是誰?」

  「我是他的監護人。」

  少年滿臉狐疑地瞪著如此回答的我,

  「還帶監護人來啊!」

  然後說出了這句話。唸唸有詞的咒罵聲傳入耳中。

  我到底在期待什麼啊?這就是正確答案嗎?我安下了心。

  志乃等的人似乎只有少年一人。我們聽從他要更換地點談話的意見,就這樣進入了頂樓的某間咖啡廳。順帶一提,那邊剛好是乘坐摩天輪的場所,所以我問志乃要不要坐看看,卻被她淡淡的無視了。

  雖然現在還不是人潮湧入的時間,但人也已經夠多了。有時候我實在覺得很不可思議,到底為什麼這麼多人要擠在同一個地方?

  我們被帶到了窗邊的位子後,少年自稱是克洛斯。雖然寫成×,但念法卻是克洛斯。也就是所謂的網路代號。

  如此一來,兩人的關係就是網友,現在或許應該就是某種形式的網聚吧。雖然我不知道兩個人是否也可以稱作網聚,但一根紅蘿蔔也叫作紅蘿蔔,應該沒有關係吧。

  克洛斯向走到桌邊的店員點了一杯可樂,志乃點了一杯熱奶茶,而我則點了一杯冰咖啡。之後,一段短暫的沉默降臨現場。眺望著窗外的克洛斯口中唸唸有詞不斷抱怨,志乃則是閉著眼睛呈現石化狀態,而我本來就不知道這次會面的目的,所以只能保持緘默。

  當女侍將點好的飲料送來,並且確認她離開現場之後,對話總算是開始了。克洛斯唐突的開口說道:

  「那麼……關於那件事。」

  「已經取得連絡了?」

  「不,這不可能做到。對方已有所警戒更換了名字,電子郵件當然也已經失效。雖然我從登錄檔中解出了IP位置,但網站本身已經完全被砍掉了。哎,就算網站還保留著,大概也沒辦法了吧。不管怎麼說,是絕對不可能再追下去了。」

  內容有點難懂,但我大概可以理解是什麼意思。

  雖然知道意思,但不知道意圖為何的我仍然無法插嘴。

  我默默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那個人大概也去了集合場所吧。」

  「那……犯人果然是那小子囉?」

  「不,對方不可能直接殺害他們。」

  「你肯定?」

  「狀況愈困難,能執行的方式就愈少。沒有能避開監視器進入犯罪現場的方法,而且我也不認為對方有想到那種方式的智慧。」

  「有沒有可能對監視器畫面動手腳?」

  「就技術面來說有其困難處,這種方式風險高優點又少。而且使用密室殺人這種手法完全沒有好處,所有條件只不過是偶然湊在一起罷了。」

  「是嗎。這麼說來,真的只是單純的自殺囉?」

  說完後,克洛斯不知為何地無聊的噘起了嘴。

  可是,對我來說這並不是無聊的會話。

  雖然不知道兩人是在討論什麼樣的事件,但在對話內容中出現「殺害」、「犯罪現場」或是「自殺」這種單字,讓我無法忽視這件事。

  志乃果然在做危險的事。

  「那另一件事呢?」

  「啊,你說地址嗎?這個就很簡單了。」

  講到這邊,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說道:

  「是誰的住址?」

  「……」志乃沒有回答。

  「『Dead End Complex』的網站管理員住址。」

  「……什麼?」

  「什麼啊……我還以為你幹嘛一聲不吭咧,原來你根本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嘛。」

  今天早上從床上被挖起來後——應該說是差點被殺才對——就被帶到這邊,怎麼可能會聽得懂呢!

  可是,他剛才的發言讓我大致領悟到事情是怎麼一回事。

  Dead End Complex。我的預感沒錯。她果然對那個自殺網站有興趣。

  我略為嚴肅的看著志乃。

  然後,張開了口想稍微叱責她:

  「志乃,你果然——」

  「不要講話。」她一句話就讓我閉上了嘴。

  「總之,我拿到了這個。」說完,克洛斯把一張便條紙尺寸大小的紙片遞給志乃。我也湊過去看了裡面的內容。寫在紙面上的訊息無疑是某處的地址。

  「神奈川縣橫須賀市——神奈川縣!?」

  「有什麼好驚訝啊!網路這種東西在什麼地方操作都一樣吧?」

  嗯,是這樣說沒錯。我只是覺得這種時候應該要大吃一驚才對。

  「沒有錯嗎?」

  「誰曉得。我不能保證。不過,在那邊應該有某些東西吧?」

  「嗯……確實存在著『某物』。」

  一邊說著不可思議的話,志乃點了點頭。

  可是,克洛斯到底是怎麼知道住址的?那個網站我也瀏覽了一遍,卻沒有看到有任何地方寫著管理員的住址。這麼一來,他肯定不是透過正常手段取得這個情報。

  「那……那個。住址這種情報這麼容易查到嗎?」

  我擔心的問道。

  然而,克洛斯卻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

  「啥?你在說什麼啊?你是白癡哦?當然不可能這麼輕鬆啊!」

  ……最近的小鬼都不知道要敬老尊賢嗎?

  可是,我也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發脾氣是很不成熟的,於是我盡可能保持冷靜的催促他繼續解說下去:

  「這是特例。像這種防禦手法只要略懂皮毛,不管是誰都能做到同樣的事。」

  「也就是說,某人可能已經跟對方有了接觸……」

  「不,不是這樣子的。」

  「為什麼?」

  「因為,這不管怎麼想都像是陷阱。實在是太奇怪了。管理地下網站的人,怎麼可能會讓自己的個人情報曝光。可是這傢伙卻沒有採取半個防禦措施。你理解這裡面的含意嗎?這並不是沒有使用防火牆或是串聯網站這種低次元的問題,這傢伙甚至降低了自己瀏覽器的安全等級耶!而且也允許外部連線進入電腦。只要這小子不是那種誤把自己的PC當成別人的免費終端機,那麼這整件事情打從最初就是以被某人發現為前提所設下的陷阱。也就是說,對方正等著某人毫無戒心的自投羅網。」

  雖然我不瞭解電腦的安全系統,但還是可以理解他想表達的意思。

  刻意排除事前準備的防禦手段,是適用於所有場合的陷阱。就心理層面而言,人只要發現防禦特別脆弱之處,就會想從那邊進攻。然而,這種行動卻反而正中防守者的下懷。

  本來對防守者來說,必須保護所有非防禦不可的場所。可是在能力不足的情況下,不管怎麼做都會露出破綻。而且只要這處破綻遭受攻擊,就沒辦法採取正常的防衛機制。

  既然如此,只需反過來利用那個破綻就行了。只要刻意製造破綻,讓攻擊者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一點就夠了。這麼一來,只要針對那邊做準備就可以了。如果知道對方會從那邊進攻,就能準備適當的迎擊策略。

  克洛斯說的事情跟這個例子有相同的道理。

  事先在容易被侵入的地方,準備容易尋找的地址,然後在那邊迎擊誤以為假情報就是正確答案而輕易走入陷阱的敵人。的確,這可以說是符合經濟效益的策略。

  只不過……我完全無法理解到底為什麼非得準備這種陷阱才行。

  「謝謝。」

  志乃完全無視我們的對話,說完後就起身離席,連我也拋下了。

  「可是,感覺還真是有趣呢!我也可以跟著去嗎——什麼呀,已經走掉了啊!這算哪門子的道謝啊!那是真心感謝的態度嗎?」

  「她肯說一聲謝謝就算不錯了。像我明明每天做飯給她吃,但她卻連一句謝謝也沒說過耶!我簡直像是公主殿下的奴隸呢!」

  沒錯,我聳聳肩。少年克洛斯聞言露出了狡猾的笑容:

  「咦?你不是她的僕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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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56 PM

      6

  結完帳後——只付自己的份——我慌張地追上快速離開咖啡店的志乃。她的腳步朝著我們來這裡的車站前進。可是,從志乃的背影裡我可以充分感受到,她並不打算就這樣回家。

  「你該不會想現在去吧?」

  我難以置信的問道,志乃則是乾脆的點了頭。

  「可……可是,要怎麼去?我又沒錢……」

  「我有信用卡。」

  志乃從包包中取出皮夾,然後把插在夾縫裡的一張卡片抽了出來。那是信用卡……而且還是金卡。

  那對父母,居然讓小學五年級生拿這種東西!

  伯父他們已遠遠超越放任主義的驚人教育理念讓我不禁頭痛了起來。究竟什麼世界的小學生會帶著這種東西走來走去?

  此時,志乃將金卡交給了我。

  「……什麼意思?」

  「錢交給你了。」

  「咦?」

  「到新橫濱的車票。如果我去買的話,很有可能會被懷疑。」

  「啊……啊啊……原來如此。」

  「還有,這種時間過去的話就得住一晚,到時候也一樣。」

  像志乃這種小孩子拿著金卡購買前往東京的新幹線車票,而且還要住飯店的話,正常的大人一定都會感到可疑,最後勢必會被問到:「小小姐,你的父母親呢?」

  關於這一點,只要有我在就沒有問題了。

  「可是,我的份也要用這張卡買嗎?」

  「可以,隨你使用。」

  「隨我使用……」

  「算是謝禮。」

  說完,志乃便逕自邁開步伐。

  所謂謝禮,難道她聽到剛才的對話了嗎?

  我並不想要這種感謝啊……

  我大大地歎了口氣。

  ***

  那麼。

  說實話,我是第一次去關東。

  雖然我曾經搭過新幹線,不過那是在中學修學旅行時去九州的時候。順帶一提,搬家時是跟行李一起坐在車子裡移動,而且還是從大阪開到博多。跟那比起來,我才深刻體認到新幹線是一種多麼舒適的交通工具。

  搭上新幹線約莫過了兩個半小時,這跟坐近鐵特急到名古屋所花費的時間幾乎一樣。雖然我在這段期間幾乎都在睡覺就是了。

  從抵達的新橫濱車站搭乘JR橫濱線到橫濱車站。接著,再轉乘京急本線快速特急列車前往橫須賀中央車站。所需的時間大約是一小時。即使在車站有稍微迷路,但所花的時間比我想像中還久。

  抵達橫須賀中央車站後,我立刻尋找公車路線圖。可是,志乃覺得刻意走路找公車坐實在是太麻煩了,於是我們迅速地招了一台計程車坐了進去。我到底有多久沒坐計程車了啊?至少,計程車與我之間的緣分,淡薄到直至那時我才曉得坐計程車也可以刷卡的程度。

  然後又過了三十分鐘左右。司機看起來雖然像是開車已經有一段時間的中年大叔,但其實卻是數個月前才轉業的新人。他對路況甚至不熟悉到我以為他在故意繞路的程度,而且開車技術也很差勁。他不斷突然開動又突然煞車,害得本來就容易暈車的我差點吐了出來。只不過志乃在這種時候看起來一臉沒事就是了。

  最後,到達目的地時,夕陽已經西斜。

  平凡至極的住宅區正中央,有著一棟隨處可見的普通房屋。那棟房子一共有兩層,雖然不像志乃的家一般寬敞,但毫無疑問的卻是一間很大的房子。

  「市井垣忍……不會錯的,就是這裡。」

  我看著好像是大理石刻制而成的門牌做了確認。看來他應該是一個人住,因為門牌上並沒有寫其他人的名字。一個人住在這種房子,是年事已高,還是雙親因為某種理由不在呢?

  我壓下對講機的按鈕,叮咚的清脆聲音從家裡傳出。然而,等了兩分鐘左右,卻沒有人來應門。我又按了幾次門鈴,最後甚至用了十六連打的速度猛按,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辦?」

  「就算把門弄壞也要進去。」

  「……你知道非法入侵這個名詞嗎?」

  順便一提,還外加一條毀損罪。

  面對這個質問,志乃乾脆地點了頭。雖然點了頭,但她仍用視線對我下達「做吧」的命令。也許克洛斯的話沒有錯。她對我的態度簡直跟僕人沒什麼兩樣。

  我將手放上門把,但手中卻沒有傳來預料中喀嚓一聲的堅硬觸感。我輕易地將門把轉動半圈,門便伴隨著略微沉重的手感朝外側被拉了開來。

  「看來這果然是陷阱呢!」

  我稍微提高警戒,一邊說道。

  打開門後,只見室內一片漆黑。雖然只是黃昏,但陽光已經開始轉弱,不點燈應該很不方便吧。也就是說,這裡沒有人囉?

  然而,明明是陷阱卻沒有半個人的情況更加讓我感到危險。這是錯覺嗎?

  「這個……」志乃將某物遞給打開門後卻躊躇不前的我。那項物品是極粗的麥克筆大小的手電筒,看情形應該是從包包中拿出來的。不過,志乃當然不可能平常就帶著這種東西走來走去,因此她恐怕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吧。

  還好有跟過來,我鬆了一口氣。

  我接過手電筒,然後走了進去。我本來想在比自己公寓還大上三倍的玄關處脫下鞋子,但手電筒照出通往裡面的走廊上頭積滿了厚重灰塵,於是便打消了主意。如果在這種地方脫下鞋子走路,襪子會被弄得骯髒不堪。

  灰塵一直堆積到走廊深處。在那兒,看不到有任何人移動的跡象。我穿著鞋子踏上佈滿塵埃的地板,然後為了讓志乃看清楚地面高度的落差而回過了頭。此時,我發現了她面色有異。

  「志乃……?」

  志乃目不轉睛地盯著積著灰塵的走廊。我確認了周圍是否有任何異狀,然而卻沒發現那邊有任何東西。感到懷疑的我再次叫喚志乃,但她卻沒有回答,而是一臉沒事的踏出了腳步。

  「啊,等一等。」

  我制止她的行動,然後開始找尋電燈開關。日本的建築物格局大概都差不多,裡面的設備位置也都很像。果不其然,我在玄關一進來的地方就找到了電燈開關。然而當我壓下開關後,立刻明白自己的舉動毫無意義。

  雖然開啟了開關,但電燈卻依舊沒有點亮的跡象。不管我重覆多少次,室內仍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這當然不是我弄錯開關。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我還是確認了周圍的牆壁,不過還是沒發現其他的開關。

  「是燈泡壞掉,還是根本就被斷電了……」

  根據地板的灰塵來判斷,也是有這個可能。

  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我只好依靠著手電筒的燈光前進。從玄關筆直向前方延伸的走廊右側有一條通往二樓的樓梯。從那邊再向前進,於左側處有一扇鑲嵌著皺折玻璃的門。推開門後,出現在眼前的是客廳,右手邊則是可以看見廚房。這個場所的擺設與樣品屋一樣整齊,也因此感覺不出來有人居住過的氣息。這個事實也能證明此處,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人使用了。

  朝走廊深處再向前邁進,可以看到正面與左側各有一扇門,右側則有通道向前延伸。

  「左邊大概是通往廚房的門吧。」

  我從建築物的格局做了如此的推論。我跳過了那扇門,卻對該推開正面的門,還是該轉向右邊而感到有些猶豫。

  就在此時,從背後忽然傳來喀嘰聲響。以經驗法則瞭解到那是地板受到壓擠所發出的聲響,我回過了頭。

  回轉的手電筒燈光,在那瞬間照到了某種光芒。

  在還沒理解到那是什麼之前,我就大叫了起來:

  「志乃!」

  我立刻將手朝志乃伸了出去,但卻晚了一步。

  太快了。不,不對。是我的反應太慢了。

  走到這裡還習慣處在明亮陽光下的瞳孔尚未適應這片黑暗。與一直埋伏在這裡的「對手」相比,反應速度明顯不同也是想當然爾的事。

  「志乃,快逃!」

  大聲喊叫的我,身軀咚的一聲受到強烈衝擊。當我察覺到是某人飛身撞過來時,已經失去平衡到無法再站立的程度。事情發生的過於突然,我毫無防備地跌坐在地板上。

  某人趁著這個空隙伸手抓向志乃。

  從手心脫落的手電筒掉落在摩擦係數低的地板上,並且不斷轉著圈,光束映照出飛揚在空氣中的灰塵。那道光簡直如同閃光燈似地覆蓋住志乃,並照出她的脖子正被某人拿著並非折疊刀,而是露營時會帶去的粗糙小刀抵住喉嚨的光景。

  一瞬間,我的腦袋激動起來。

  我拾起在地面快速回轉的手電筒,然後舉著它站了起來準備衝向對方。

  然而,就在此時——

  「不准動!」

  撕裂黑暗的尖銳聲響,讓我的身體有如被無法看見的針線縫死般不能動彈。不,就算沒有聽見聲音,光是看到志乃的脖子被刀刃輕輕抵住,就讓我理所當然地失去了行動能力。沒拿著刀子的另一隻手,拘束了她纖細的身軀。

  眼前出現的是,在電影或是戲劇裡看過無數次的熟悉光景。

  然而,這當然並非是虛構場景,而是現實。

  而且對方不是職業兇手也不是專業演員,僅僅只是一名從未握過刀刃的外行人。對方雖然牢牢地抓住志乃,腕部卻微微顫抖的身手,實在低劣的令人害怕。

  「把手電筒照著自己下方。」

  我老實的照著命令行事。黑暗中唯一可依靠的光線一邊照亮我的腳邊,一邊向後方擴散消失。從對面雖然看得見我,但我卻無法看到對面。

  事態差到了極點。

  即使如此,我仍然是不斷地思考著該如何脫出困境。

  最起碼的勝利條件當然是平安無事地救出志乃。在最糟的情況下,我並不在乎自己會遭遇到什麼事情。雖然我還不想死,但是只要能讓她不要受到重傷,或是不要造成會殘留一輩子的傷痕也就夠了。只有這一點,我無論如何都要避免它發生。

  從聲調以及拘束志乃的手臂來判斷,對方是一名女性。雖然連一瞬間都沒有看到臉龐,但至少這點應該不會有錯才是。對方是年輕人。就算並非少女,年紀也應該跟我差不多。

  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性別或其年齡並非是重要的問題。如果把它當成是某種希望指標這個問題暫且不管,實際上我在現今的情勢下能夠辦得到的事情極為有限。對方是女性的話,我在體力上當然是佔了優勢。但是,在志乃被刀鋒牢牢抵住的情形下,輕舉妄動飛撲過去說不定會讓她受傷。

  事到如今,我才深深地體會到鴻池學姊的精明。

  那個時候——懲戒強暴犯們的罪行之際,我還覺得她的武裝太過誇張。看到絕非尋常的武裝時,說實話,我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我錯了。

  外行人之間的體能競爭哪談得上是半斤八兩,簡直可說是毫無意義可言。以這種方法無法守護任何事物,無法守護她。

  現在的我,想要有比那時更強大的武裝。

  「不要做傻事,快放開她!」

  「傻事?所謂傻事指的是什麼啊?」

  女子以嘲諷的語氣說道:

  「是說把這個小女孩的耳朵切下來?還是鼻子?不不不,一定是指眼睛囉?你想要我刺穿她的眼睛吧?」

  「咕……」

  我無法從聲音中判斷對方是不是在開玩笑。正因如此,聽在我耳中彷彿全是在說真的。

  「你到底是誰……」

  「哎呀?不知道我是誰,居然還能夠找到這裡來?不會有這種事吧。你應該知道我是誰才對哦。」

  雖然看不見對方的狡猾笑容,但明確含帶著嘲笑意味的語調讓我感到憤怒異常。世上確實有把人當白癡要的人存在。雖然我在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也碰過好幾次這種情形,但這個傢伙卻是其中的極限。

  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夠理解她的話意。

  她在這裡。她在這裡等待著。那麼,答案僅有一個。

  「那個網站的管理員。」

  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是的。我就是『Dead End Complex』的支配者。引導人步入正確死亡之途的死神。所有迷失羔羊的救世主。存在於生死間隙之人。」

  女子以高傲自大的語氣自我陶醉似地說道。

  但是,那道聲音卻立刻轉變為銀鈐般清脆的響聲:

  「哈哈……啊哈哈哈哈哈!跟白癡一樣嘛!」

  「咦——?」

  「死神?救世主?沒有這種事啦!我只是想看看那些尋求白癡死法之人的真正死相的一個極其普通的女孩子啦!」

  現在不應該諷刺對方說:「你的年紀還算女孩子嗎?」無法跟上情況的演變因而亂成一團的腦袋,正在思考著這種雜七雜八的事情。

  「唉,你們不這樣想嗎?那些傢伙真的是一群白癡到不行的人吶!因為只要製造一些能輕易死去的理由,他們就會像笨蛋似的一個個跳進死亡的深淵。」

  充滿嘲笑的聲音,讓我在剎那間感到頭腦一片空白的錯覺。

  「別……別開玩笑了!」

  的確,自殺或許是一件很蠢的事,或許是一件錯事。對於做出那種事情的懦弱人們,也許我們只能搖頭歎息。然而,就算如此,他們也不應該受到某人愚弄。

  因為,不管是誰,都跟他們一樣。不論是誰,都擁有相同的脆弱。戰勝或是敗給軟弱並非重點所在。他們只不過是對這些狀況反應過度罷了。因為,大家都懷抱著相同的痛苦。

  「如果不開玩笑,人生不是就會很無趣嗎?」即便如此,女子仍未停止嘲諷:「就跟骨牌一樣啦!我只需好好的從後面推一把,之後就會有一堆白癡任意死去。所以啊,唉,你也要死在這裡哦。」

  「咦……?」

  「至於死法嘛……對了。用力撞牆如何?就是一直撞到死為止。這不是一種很迷人的瘋狂死法嗎?」

  「這種事——」

  我正準備要接著說「我才不會這麼做!」的時候——

  「你照做的話,我就放了這孩子。」

  我屏住了呼吸。

  當然,我無法信任她的這番話。她絕對不可能真心對死去的我守信的。

  但是。

  我——非救志乃不可。

  我一定要保護她。

  如果是為了她——

  「真是無聊的鬧劇。」

  聲音,突如其來地降臨在黑暗之中。

  我在一瞬間還無法分辨是誰的聲音。有如地底深處傳來的大地脈動般,又彷彿是迴響在蔚藍天際的悶雷似地低沉、陰暗、苦悶、笨重,宛如永凍土的冰冷聲音。

  心臟——不,靈魂倏地一震。

  體內湧起心臟被利爪撕裂般的怪異感覺。

  當我察覺這道聲音是志乃發出的時候,實在是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這肯定是我不曾聽過的聲音。

  她的音色既高昂又漂亮,甚至完美到可以加入任何合唱團的程度——事實上,她在更小的時候似乎也學過聲樂——然而,令我驚訝的並非是聲音居然能低沉變質至這般境界。

  她的絕美天籟不論何時均不帶有任何情感,而是如同機械般的合成音樂,毫無任何感動。不論吟唱多麼歡愉的樂曲、悲泣多麼哀傷的曲調,聽起來都只是空氣振動般的平板音調。就算外行如我也知道,她的聲音中有著絕對無法加入任何合唱團的致命冷酷。

  然而,現在的聲音中卻有著她欠缺的感情碎片存在。

  本來我是應該高興才對吧。因為看到她表現出情感,就算只是一點點也好,這就是我最大的心願。

  可是,為何我初次聽見她真正的聲音時,裡面卻偏偏帶著明確的侮蔑意味?

  「你在說什麼啊,小鬼頭給我閉嘴。」

  「你還沒有搞清楚那句話真正的含意呢!做這種無意義之舉、曝露不值半文的卑下自我,以嘲笑他人來維護本身存在的無聊生命。」

  「住口!」

  女子歇斯底里的聲音,讓我的臉唰的一聲蒼白了起來。

  請你不要再講話了,志乃。

  然而,我的願望並沒有傳達到她的心中。不,就算傳達過去,她也會選擇無視吧。她就是那種平時一聲不吭,但只要有話絕不會憋在心裡的類型。

  所以,她理所當然似地宣誓道:

  「你什麼都不是,只是一個殺人犯而已。」

  「什——」

  「殺人犯……?」

  她到底在說什麼啊?我還沒思考出答案的時候,志乃就已經繼續解說下去了。

  只不過,她的解說實在是太簡明扼要了。

  「她就是應該在卡拉OK包廂裡自殺的九人之一。她去了集合場所,卻又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人,也是讓他們選擇這種死法的兇手。」

  「難道,你是……」

  「不,不對。我不是克洛斯。」

  志乃意義不明的否定讓我心生疑惑。為什麼克洛斯的名字會在這裡出現呢?女子口中「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吼叫聲,應該是我的台詞才對。

  「你一開始以為『他』是克洛斯吧?為了殺害唯一存活下來,且有可能揭發自己犯罪行為的他,你才埋伏在這裡的對吧?不過,這是不可能的事。克洛斯不在這裡。他的用途只是在於引誘你出現而已。」

  「所以,你才用克洛斯的名字尋找我嗎?在登錄檔中到處留下痕跡……就是為了要等待我發現嗎?」

  「沒錯。」

  「那麼,為什麼……」

  「在回答問題前,我有話想要問你。你是怎麼說服他們的?」

  「這種事……實在太簡單了。我是哭著拜託他們的。滿臉淚水的說:『請幫幫我吧。』那些傢伙可是像白癡一樣輕易地答應了我的要求呢。呵,反正他們也是想說馬上就要死了,在人生的最後一幕做件好事可以上天堂吧?」

  「你對那件事一點感想也沒有嗎?」

  「當然有啊!啊……啊,人類真是可愛呢,居然會輕易地被我的虛假眼淚給騙過去。因為過程太過順利,還讓我小小地高興了一下哦!我雖然老是被騙,但是當我站在騙子的立場之後,才真正明白了一切。原來,騙人的感覺是這麼舒暢呢!」

  「是嗎……」

  相對於女子以恍惚的語氣所做的回答,志乃的聲音在不知不覺間又恢復了平時的冷淡,就像是已經對這名女子的存在感到厭倦般。

  「那麼,就讓我來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吧。我為了傳達他們的留言,才把你叫了出來。」

  「留言?什麼東西啊?」

  「……Dead End Complex。」

  「啥?」

  「你所抵達的終點是絕對的死路。」

  當她說完的瞬間,黑暗中爆出了青白色的火光。

  「咦……?」

  我一時愕然,耳中傳入只能以「呀耶」或是「咕呃」之類來形容的奇怪聲響,接著傳出的就是重物倒在地上的趴噠聲。

  雖然我因為不知道發生什麼事而呆立在原地,但當思考回路緩慢地追上現實狀況後,我慌張的拾起手電筒向志乃走去。

  「……很刺眼。」

  「啊,對不起對不起。」

  被斥責之後,我立刻將手電筒往下照。此時,在光線末端有一個人倒臥在那邊。剛才沒有看得很清楚,但對方是一名相當年輕的女性。雖然不是十多歲的少女,卻也還沒有到接近三十歲的年紀。

  可是,這卻不是現在最要緊的事。

  現在重要的事情是,那名女性倒在那裡的事實與志乃掌中握著的黑色物體。與鈔票大小相近的某物,似乎無法完全納入她小小的手心。

  「呃……那個是電擊器嗎?為什麼會有那種東西?你總是帶著這傢伙走來走去嗎?」

  志乃沒有回答我的質問,而是以一副難以相信她是小學生的冷淡表情,將電擊器再次壓向在地板蠕動掙扎的女子。雖然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但是看她軀體激烈痙攣的樣子,造成的衝擊勢必不小吧。女子似乎就這樣失去意識,完全進入了沉默狀態。

  「你是惡魔嗎……」

  「不會有後遺症的。」

  不是那個問題啦!

  然而,在這種狀況下——結果,我連一點忙也沒有幫上——我完全無法責備她,只好將話題轉開:

  「先不提這個了。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我完全聽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

  志乃明顯地露出一副「非說不可嗎?」的麻煩表情,而我當然點了頭表示「不說不行」。

  「……重點是,他們為什麼選擇了那種死法。他們沒有必要選擇那種自殺的方式。他們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死得掉,不管用何種方式都能成功自殺。這跟在Dead End Complex名義下死去的少女相同。對他們而言,選擇死亡方式是一件最沒意義的事。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從某人指定了這種死法的方向去思考。然而,這世上幾乎沒人有提出這種指示的必要。唯一可能的結果便是,某人發現他們有在卡拉OK包廂裡完成可疑死法,之後再被認定僅是單純自殺的價值。而這個人只有一種可能,就是在跟他們相同情況下殺死人的兇手。」

  「相同的情況……啊!難道是一個月前發生的那件事嗎?」

  在卡拉OK包廂裡發生的七人命案。一個月前,也同樣在卡拉OK裡死了一名男性。那個案件雖然在事發之後一時造成話題,但卻被之後發生更令人震驚的七人死亡案件給完全掩蓋,至今只能被當成附屬案件在新聞中登場。

  「那麼,這個人就是犯人囉?」

  「沒錯。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但是從剛才的發言中,可以推斷她與被害者有某種程度的關係。總之,她是在突發狀況下殺了人。她被迫要掩蔽自己殺人的真相,因此才慫恿那些人在相同的情況下自殺。如果這個案件被當成是自殺案,那麼她在相同狀態下所犯下的罪行,也有可能會被當作是自殺案處理。事實上,警察也開始發現這兩個案件有相似之處,這裡面恐怕還動了其他的手腳吧。如果讓事態就這樣發展下去,她的殺人罪行將會遭到埋葬吧。」

  「怎麼會有這種事——」

  「然而,我對這種事一點興趣也沒有。已經無所謂了。」

  說罷,志乃便保持靜默,就像是在表示到此為止似地。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不管怎麼想,這種計劃都太亂來了。就結果而言,確實正如這名女子所預料的一樣。雖然我不認為警察會愚蠢到這種地步,然而現在原本互不相關的兩件事已被視為有所牽連,再過不久也許真的會被當作單純的自殺案件也說不定。

  就算如此,這仍是最過分——也是最差勁的計劃。

  確實,他們企圖自殺。事實上,他們也是自己刺死了自己。這種舉動可以說是愚蠢至極又荒謬可笑。

  然而,這樣的他們也是生命。到逝去的最後一瞬間為止,他們仍是尊貴的生命。

  但她,卻為了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了他們。

  她欺騙了他們,利用他們的生命保護自己。

  「不是的。」

  「咦?」

  「他們發現了她的企圖。」

  「是這樣嗎?」

  「他們知道Dead End Complex的真正含義,因此才留下這句話做為遺言——」

   ☆★☆★☆★☆★☆★☆★

  好不容易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這個事實讓志乃在心中安心的歎了一口氣。雖然她不認為有某人潛伏在暗處是件危險的事,但卻沒有想到會連累到「他」。自己的預測仍舊不准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將已昏死過去的女子丟在一旁,兩人一起上了二樓。剛才的女性一定是從這裡潛入的吧。從玄關積滿灰塵的客觀事實來看,她應該是由某處侵入二樓,然後埋伏在那邊等待「克洛斯」的到來。一步步登上留有女性足跡的階梯,後面跟著的是尚未理解志乃的回答而滿臉不悅的「他」。藉著「他」手中的手電筒燈光,她邁開了步伐。

  上了二樓後有四間房間,看起來雖然是各自獨立的寢室,卻完全沒有人類的氣息存在。打開最接近的門一看,只見窗簾在滿是塵埃的房間中緩緩搖動。看來,這裡便是那名女子侵入的路徑。然而,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值得觀察的事物。雖然繞了一圈確認了所有房間的內部情形,但無論何處均沒有人居住過的痕跡。衣服與生活用品均保持著最後一次被使用過的狀態,根本看不出最近有被用過的跡象。

  「沒有半個人在呢……」

  兩人一起回到了一樓。

  途中,志乃偶然發現立在窗邊的照片,停下了腳步。

  照片中有著父母與他們的兒子。這張照片是在某處公園裡拍的,背景中有著草坪與花圃,前方是三十多歲的夫婦與充滿活力比著勝利姿勢的少年。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老照片了吧。照片中的影像,也許就是市井垣忍在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前曾經幸福過的殘影。

  志乃凝視了那張照片一會兒,然後終於移開視線再次邁開步伐。

  兩人來到了一樓。一樓的客廳與飯廳已經確認完畢,另外也確認了浴室跟廁所的狀態。然而無論何處,都沒有使用過的跡象。打掃乾淨後就沒再使用過的廚房沒有任何生鮮垃圾,而冰箱裡面也空到像是擺在店面販賣的新機器一樣。

  志乃原本就有這種預感了。

  不,應該說是確信才對。

  市井垣忍,大概已經——

  走出廚房後,發現走廊深處有另一道門。兩人已大致確認了一般住宅會用到的所有設備,想不到還會發現新的房間,真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緩緩推開門後,在發出嘰嘎響聲的門對側,有著一條通住下方的樓梯。看來那裡是一間地下室。最近蓋的房子裡,有地下室的存在並非是什麼稀奇的事。

  也許是因為打開門後造成對流的緣故,空氣裡飄來一股說不出感覺的霉氣。

  「怎麼辦?要下去嗎?」

  面對「他」的問題,她理所當然的點了頭表示肯定。

  連已開始習慣黑暗的眼瞳都會看不清楚的樓梯間,再加上狹窄陡急的階梯,讓志乃差點就跌了下去。她緊緊握住走在前方的「他」,慢慢地走了下去。

  抵達地下室後,來到的是一間光線昏暗的陰濕房間。

  這裡的大小有六張榻榻米左右吧。雖然跟「他」的公寓差不多大,但由於空蕩蕩的沒有擺什麼東西,因此感覺起來空間要寬了一些。房間裡的東西不多,只有電腦與放置在其下方的桌子,再過來就是椅子了。

  椅子上面坐的是以前被稱為人,現在則不是人類的某種物體。

  他死掉後,到底經過了多少時間?腐爛階段早已過去,如今那副軀體幾乎已化為一具乾燥的枯骨。

  軟軟地垂在一旁,就像是掛在椅子上的四肢,殘留脊椎間隙的乾燥碎肉。頭蓋骨雖然裸露而出,但那對大空洞卻仍然凝視著螢幕。

  「這就是真正的網站管理人?」

  志乃沒有回答微微顫抖的「他」,而是移動滑鼠將螢幕保護程式解除並切換至正常畫面。

  出現在螢幕上的是「Dead End Complex」的網站。這恐怕是現在已被勒令刪除的原始網頁吧。就網頁內容來判斷,應該不會有錯。

  志乃繼續移動著滑鼠,確認硬碟裡的資料。然而,除了瀏覽器以及寫有個人情報的備忘錄外,幾乎所有的應用程式都被栘除了。顯示可用空間的圖表上染上了整片嫣紫。

  什麼都沒有留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他已經超越了盡頭。」

  「……盡頭?」

  「就是只要活著,必然得面對死亡的矛盾,以及肉體不受意願控制而變化的事實。他,應該無法容忍不斷朝死亡邁進的生命吧!」

  「肉體既不生存,當然也就不會死去。這就是他的目的?怎麼會有這種事……」

  「這就跟神祇相同。雖然沒有形體,卻能確實被人們所認知。雖然聽不著也摸不到,肉體也不復存在,但人類卻從數千年前就信仰著他所留下的話語。正因為沒有形體,所以也沒有任何人能夠破壞。」

  所以鴻池綺羅拉與克洛斯所說的「帶有宗教意味」的批評,實在是太正確了。

  這是某種狂信集團。

  「可是……可是,這個理論並不正確。這種狀態確實不能稱作活著,或許也可以說是不會死亡。但是,這樣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嘛。這只能說是流傳在網路上的……情報罷了。」

  「有沒有錯或是有沒有意義,只不過是主觀認定的問題。而且這種主觀意識或人格,還有在它們之前稱為意志的存在,至今已傳播到了世上每個角落。與某人互相連繫,被理解、被拒絕,永遠不會消失。」

  Dead End Complex。

  既然有人會對這句話產生共鳴,就會有人覺得反感吧。

  然而,志乃恐怕認為連是否認同都毫無意義吧。

  「肉體已經死去,但這並非重點。請你不要誤解也不要弄錯。肉體只是防護障壁,僅是某種安全停止機制的發想。最初,就準備好最容易受到破壞之物,借此來守護最重要的部分。就是為了要保護最重要的人格與尊嚴,肉體才有存在的必要。」

  換句話說,就是為了安全性而故意將大廳空出來一樣,事先準備好那些容易壞掉,或是損壞也無所謂的東西來引開侵入者目光。

  曾經有相信砍掉人頭並讓它曝露野外就能眨抑人格的時代。科技昌明,不僅僅只是肉體,連設計藍圖都已唾手可得的現代,都不允許有人做出污辱屍體的行為。

  然而,這種行為根本無法傷害任何人。

  不管肉體遭受何種損傷,

  人格與尊嚴都不會受到污蔑。

  可是,大多數人並不瞭解這一點,只是一味地沉醉在破壞肉體的滿足之中。

  他們相信,破壞即是勝利。

  信仰死亡便是征服。

  支倉志乃思考著。

  死,究竟為何物?

  何種狀態可稱為死亡?

  是溝通的斷絕?

  思考回路的停止?

  抑或是能量的消滅?

  然而,這些全是形而下的問題。

  肉體的問題。

  如果沒有肉體,就無法進行溝通。

  如果沒有肉體,就無法展開思考。

  如果沒有肉體,就無法生產及消耗能量。

  所以人類重視肉體。

  產生了它便是最重要之物的錯覺。

  可是,

  肉體有其極限,無法避免逝去。

  有如鐵生銹般,不斷改變。

  宛如緊握掌中的砂,不停由指縫中流失。

  肉體,總有腐朽的一日。

  那麼,只要捨去肉體就行了。

  太簡單了。

  只要背離生命即可。

  只需超脫生命即可。

  人格、

  尊嚴,

  只要消滅守護這些事物的必要性就可以了。

  只要成為屍體,

  讓自己如同生鮮垃圾般被燒去就行了。

  就讓人格與尊嚴一同在火焰中燒盡吧!

  只要拋去最重要的事物,

  之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需要守護之物。

  溝通、

  思考、

  能量,

  都只不過是防禦工具。

  只要捨棄那些東西,

  放棄防禦,

  特化攻擊能力就夠了。

  「雖然只是情報,但是我認為這是正確的思考方向。他一定想成為情報吧!沒有形體,不會變化,只是被他人接受、被排斥、被當作愚蠢理念嘲笑、被當作神尊崇,成為存在於真實與虛幻的夾縫中,那名為意志的符號。而且,這恐怕也是世上唯一不需要他人理解的『絕對自我』。」

  就算肉體死亡,

  即便形體損毀,

  那意志仍會永遠流傳下去。

  如同宗教一般。

  抑或是,

  像文化似地。

  沒有形態、

  沒有意義,

  只是殘留下意志。

  要否定它很容易,

  要肯定它也很容易。

  所以它會殘存下來。

  幾百年。

  幾千年。

  幾萬年。

  有限之生,

  成為無限。

  Dead End Complex。

  他的意志早已飛出生死迷宮,不再有任何人能夠加以消滅。

  至少,

  在人類歷史仍存在的那一刻前——

  「回去吧,這裡什麼都沒有了。」

  志乃轉過身子,接著踏上了昏暗的階梯。

  一階又一階,有如要將它踩壞似地往上爬。

  在幽暗階梯的上方,明明沒有事物在等待。

  市井垣忍恐怕也想讓人看到吧。

  自己已經不存在於這裡的事實。

  這裡只剩廢棄空殼的真實。

  究竟這有什麼意義,連志乃也不曉得。

  這或許是他最後所留下的防禦手段吧!

  自己的人格與尊嚴將如何被使用——也許是渴望自我被理解的辯護。

  理解,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

  就某種層面而言,是生之證據。

  然後,志乃已經看到了。

  她看過,也接受了。

  所以,這裡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存在了。

  「捨去人格與尊嚴,不求理解的存在便是『絕對意志』?這就是超越死亡彼岸的永遠?」

  「…………」

  「可是我認為,這實在是太悲哀了。」

  爬上樓梯後,「他」說了這樣的話。

  支倉志乃體內所有的部分,幾乎都反對這個見解。

  根本沒有所謂的悲傷。

  這種感情,到頭來不過是忽視市井垣忍的人格罷了。

  只是無視他的尊嚴,將自己覺得是正確的想法硬塞過去的自我本位。

  就像大人教育小孩一樣。

  這是踐踏他人尊嚴的行為。

  這種事情,明明只是幻想。

  明明只是不緊緊抓住這種幻想,就無法維持下去的社會自我。

  然而……

  只有一人。

  蹲在許多的志乃的中心,只有小小的「志乃」同意這件事。

  只有在那裡的小小「自我」,才知道「他」所說的話是真實的。

  遠在最初的最初。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在出生前便誕生的黑色靈魂。然而,在那之中卻閃著微微光輝。如同無垠沙漠中沉眠的一小塊寶石般,不會消失的小傷疤。

  突然,一陣寂寥倏地湧上心田。

  當自己發現這種感覺時,視線擅自追上了「他」的身影。

  轉過了頭。

  看見手電筒的光芒。

  「他」就站在旁邊。

  有如天經地義似地,

  總是在那邊。

  無需找尋,從以前便一直在那兒。

  不管什麼時候,「他」都在那邊。

  剎那間,自己想伸手握住那隻手……結果卻打消了主意。

  寂寞心緒已經消失。

  大概是因為太暗的關係吧,她想。

  她選擇了這種想法。

 ☆★☆★☆★☆★☆★☆★

  7

  離開市井垣忍的家之後,我們就這樣朝預約好的橫濱某旅館前進。我們大致上將他的死亡與那名女性的存在通報了警方。特地來到橫濱的我們不想被捲入麻煩之中,因此匿名報了警,當然也沒有說出詳情。就算想說,一定也說不清吧。不過,這應該也不是什麼大問題啦!一名連姓名也不知道的男性死亡事件以殺人案做終結,而令人費解的七人血案則是以自殺結案,這麼一來所有事件都可以順利閉幕了。只不過,位居事件中心的市井垣忍傳奇今後仍會延續下去就是了。

  抵達旅館的我們在一樓的餐廳吃完晚飯後,因為覺得疲憊不堪,所以立刻就墜入了夢鄉。許久不曾碰到的床雖然柔軟舒適,但因為太柔軟反而肩膀都僵硬了起來。

  隔天,因為難得來到橫濱,所以我們就觀光了一下。話雖如此,由於沒有什麼時間也沒有錢,因此只有去海邊看看世界上最高的燈塔而已。

  雖然覺得志乃最初興趣缺缺,但她如同雕像般凝神注視港口景致的模樣,看上去似乎很中意展望台視野。

  她什麼都沒做,只是將身軀靠在扶手上方。

  說不定,她想變成鳥兒呢。

  或是在尋找拯救自己的白馬王子?

  一邊看著那副姿態,我腦中想著。

  支倉志乃。我可愛妹妹……一般的存在。不巧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她也不會叫我哥哥。話說回來,我連她是怎麼看待我的都不曉得。

  不論何時,她的眼瞳中總是映照不出任何事物。就算面向著我,那道視線也是穿透我而凝視著遠方。當然,我明明知道並沒有這回事,卻無法停止這樣的錯覺產生。

  雖然已進入到第二性徵出現的時期,但距離成熟女性仍有一段遙遠距離的身軀,完全不像小學生,如人偶般的雪白肌膚與佔去眼睛大部分面積的黑色眼瞳,再加上超現實的長黑髮等要素,有時甚至會讓人產生她並非血肉之軀的錯覺——正因如此,我總會產生她有一天會突然消失的錯覺。

  想變成鳥兒飛出去嗎?

  想被王子拯救去別的國度嗎?

  雖然聽起來像是夢話,但這兩種情形卻又奇妙的吻合。

  我覺得,這樣自然多了。

  對她而言,說不定這種生活方式比較幸福。

  我所期望的普通生活方式,也許反倒會造成她的痛苦。

  或許她真心盼望去我絕對無法碰觸、又高又遠的某處展開旅程。

  「志乃……」

  感到不安的我握住了她的手。

  多麼細小的手啊!

  輕易地就能握入掌心的小手,只要施加一點力道似乎就會損壞,就會有如初降的細雪般融化消失。

  身軀明明如此幼小,為何要追尋人類的死亡呢?

  為何要尋求對自己來說負荷過重的真實呢?

  你到底想去哪兒?

  你到底在尋求什麼?

  在盡頭處,又有什麼在等待著你?

  我不曉得。

  沒有一件事是我所知道的。

  明明這麼近。

  明明就在我身邊。

  我們之間有著比年齡或性別更加高聳的牆壁。

  不可視。

  只能感覺。

  冰之斷絕。

  如果有一天能超越的話,那該有多好。

  跨過那一道牆後,或許我們就能首次成為真正的「家族」。

  「…………」

  志乃的臉龐轉了過來。

  望著我。

  黑色眼瞳中映照著我的身影。

  僅僅是發生在一瞬間的現象。

  下個剎那,她的瞳孔再次探向遙遠的地平線。

  尋求著不存在於這裡的某處。

  可是——即便如此。

  她仍然沒有揮開握緊的手。

  ***

  之後,我們在中華街吃了午餐。雖然我覺得來到橫濱一定要吃中華料理的想法根本沒經過大腦思考,但話又說回來,期待不常旅行的外行人規劃出專家行程,也會造成我的困擾。

  在街頭遊蕩的我一邊被飄散四周的美味香氣引誘,同時盡可能尋找著消費低廉的店家。就算是我,也不好意思連中餐的錢都用志乃的信用卡支付。我從自己的帳戶中提領出那若有似無的存款——因為銀行不同,還被扣了跨行手續費!——準備請志乃吃飯,一邊想著打腫臉充胖子的俗語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

  我找到的是位於中華街角落一間看起來很平民——講難聽一點就是看起來既廉價又骯髒——的中華料理店。幸好我們不用排隊就順利地進入店裡,不知道是因為還沒到中午的用餐時刻抑或是平常就沒什麼客人。

  我們坐進了飄著中華料理店特有油煙味的店內角落包廂。當然,這是為了非角落不坐的神秘少女——支倉志乃小姐所做的體貼之舉。

  雖然有些猶豫,但我還是跟前來點餐的店員叫了飲茶組合。因為待會兒回去大阪時還得走上一段路,所以我認為不要吃太多食物比較好,而志乃對我的決定也沒有表示什麼意見。

  送過來的是可愛的迷你蒸籠,裡面有煎餃與燒賣等五顏六色的美味點心。

  我們無言的吃著東西。

  今天的她更沉默了。

  來到這條不知名的街上,應該有一點累了吧。

  不,還是想起了昨天發生的事呢?

  Dead End Complex。到現在,我仍然不明瞭它的意義為何。

  雖然我認為這是一種「因為討厭有一天會死去,倒不如現在就去死……」的想法,但又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他們大概是想先取得結果吧。

  舉例來說。

  有許多宗教、許多話語、以及許多意志殘留在世上。

  這些本來都是人活到盡頭所遺留下的事物。達成豐功偉業之人所說過的話被當作名言佳句流傳後世,而封存於裡頭的意志則被當世之人所承襲接受。

  這就是那些人曾經存活過的證據。

  是那些人到底在思考些什麼的意志殘滓。

  正因其無形,才能不斷地殘留。只要是物質,必然無法迴避崩壞命運。人格與尊嚴無法留住,因為它無法被感受。意義無法留下,因為所有的事態現象必定會化為形骸轉為空洞。

  然而,只有意志能夠持續留存著。許多人曾希望的生活態度,至今仍確實存在於活著的人們心中。這些意志也許會在人心中不斷地改變抑或是遭受排斥摒除,然而,它仍確實的遺留了下來。

  所以,他們最終也許只是想抄捷徑縮短到達這種境界的過程吧!

  雖然是亂七八糟的想法,但事實上利用現今的網路技術並非不可能達成。

  至今為此,人類一直是憑藉著紙張來傳遞情報。在更久遠的時代裡,則是靠著口耳相傳的方式。這是要花上許多時間的行為。就如同志乃不知在何時曾說過的話一樣,紙張媒介的情報傳遞速度對身為有限存在的人類而言有著致命性的遲緩。

  然而使用網路,就可以將情報在瞬間傳遞給世界各個角落的人們,能夠一次將資訊傳達給多數人。

  可以讓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能成為神,而且還能縮短歷程。

  無需如同兩千年前的救世主與其信徒一般花費久遠光陰布教。現今只須一瞬間,數千數萬人就可以直接連結該人的意志。

  這正是他們的心願吧!換言之,他們只是想將「自我」這確然存在的部分留在這世上罷了。也許,他們只是想在萬物均會毀損、改變的世界裡,將存在於此的「自我」封存到現在這一瞬間,而不是久遠不可期的未來。

  說不定他們對「生命」比任何人都還要執著。截至目前為止讓許多人尋求、挑戰、敗北而歸的永遠生命,其中的一種形式說不定就在這種理念的彼岸。

  然而,就算如此,我還是覺得他們不應該自殺。

  舉例來說,如同志乃把燒賣上的青豌豆一顆顆仔細挑掉似的將不純物排除,那麼殘留下來的會是什麼?也許就像她所說的一樣,留下來的將會是那些精神或是人格之類的無形之物吧!

  本來,珍惜肉體的目的便是為了生存。如果一心尋死,就算捨去軀體也無所謂。放棄身為有限存在的生物所擁有的「生」,無限地留下身為人類的「自我」。基於這種思考模式,生物性的「死」也許真的無關痛癢。

  但是,我卻不這麼想。就算被排除,那些東西仍有意義存在。就像燒賣上的青豌豆可以點綴色彩一般,人類也有人類的色彩。

  說不定,這些真的是無用之物吧!它總有一天會消失,化為虛無。只要死亡,一切都將劃下句點。就算比別人裝飾得再漂亮,到頭來仍是歸於黃土。人與人之間的差別,到最後也許根本不在肉體上。

  可是……即使如此。對我來說,這些仍然是極為重要的存在。

  就算他說那只是可以燒燬拋棄的無意義之物。

  就算她說那只是可以捨棄丟掉的飄渺幻想。

  一定有價值的。

  漸漸成長的身體。

  心也會隨著身體一起成長。

  也許只是邁向死亡的過程。

  然而,現在的自己不是終點。

  不會以現在的自己做結束。

  不管現在多麼愛戀,無論現在多麼憎惡,我們都應該對改變的歷程——能夠改變的能力感到幸福。

  然後,應該珍惜那段過程與得到之物。

  譬如。

  重視某人的心情。

  愛上某人的心情。

  溫柔的心情。

  溫暖的心情。

  高興的心情。

  悲傷的心情。

  後悔的心情。

  痛苦的心情。

  我不覺得這些事物沒有任何意義。

  也許它們無法被留住。

  只要一死,也許就會隨風而逝。

  即便如此,我仍是想將這些感情傳遞給你。

  在最後,就算是微不足道也無所謂,我想讓這些情感留在你心底。我希望這些情感能成為你的意志。

  我還是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希望你能夠幸福。就算只是一個普通的大人也無所謂,希望你能夠露出笑臉。就算哭泣、就算生氣都沒關係。鬧脾氣、要任性,讓我困擾也可以。我希望你能因為人的死亡而落淚,害怕殺人事件,照本宣科說出「不行自殺」的話。

  這些盼望雖是我的傲慢,卻也是最真摯的心願。

  所以,你應該要活下去。

  「唉,志乃。」

  「……幹嘛?」

  「我剛才想到了一句非常俏皮的話呢。啊啊,這麼一說,志乃也是呢。」

  也許是搞不懂話意吧,志乃可愛的歪著頭露出困惑的表情。

  她鮮少做出這種未經計算、與年齡相當的孩子氣神態,不知怎地我竟然高興了起來。

  得意忘形的我,指著在桌上盤子裡滾動的青豌豆說道:

  「因為,你看嘛……Dead『End』(註:End在日文發音中與青豌豆相近。)Complex。」

  這一天,已經兩百九十九連敗的「讓志乃發笑大作戰」,正式突破了三百連敗的大關卡。

  "Dead End Complex" is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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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4-28 11:57 PM

  後  記

  初次見面,我是上月雨音,請多多指教。

  購買本書的讀者,請讓筆者為您致上衷心的謝意。

  當然,雖然筆者不確定您是已經閱完本書,抑或是還在書店猶豫著該不該買回去,總之如果能讓您產生興趣將本書帶回家,那將會是筆者的榮幸。

  雖然您也有可能是在拿旁邊那本書時,不小心將本書從書架上弄掉,在放回去時偶然翻到了後記,但我想這種誇張到讓人大吃一驚的發展大概不用列入考慮範圍內吧。

  話說回來,如果真的有人以這種方式購買本書,請千萬千萬要來信聯絡筆者,因為這肯定是命運的邂逅。

  那麼,本作是小學生支倉志乃與大學生主人公的故事。兩人曾一起度過童年,歷經四年空白後再次重逢。在出生的老街上再次一同生活的兩人,已無法如同往常那樣過日子了。於平凡生活中的間隙裡所窺見的黑影,擁有被瘋狂與獵奇吸引之黑魂的少女——支倉志乃,與極其普通的大學生將會步向何方,兩人間的微妙關係又會如何變化,這些都是本書中值得一看之處。

  本作的主題是「永遠之生」,而隱藏的主題則是「生命之輕」。有著微妙矛盾的兩個主題將要以何種形式描述,就是閱讀本書的樂趣所在。希望各位讀者能夠享受這個莫名陰暗又隱晦苦悶,不知為何卻又帶著希望的故事。

  那麼,我最初之所以會想投稿到MYSTERY文庫(註:發行本書日文版的輕小說書系),原因無他,就是因為我喜歡懸疑推理小說。話雖如此,但不巧筆者從未看過像福爾摩斯之類的經典作品,而且也沒讀過愛倫坡與江戶川亂步的書。該怎麼說呢,筆者甚至有好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這兩人的名字。

  講到這裡就已經夠遜了,再往下說還不止如此呢。筆者與懸疑推理故事的邂逅是名偵探金田一先生他孫子的漫畫,這樣各位應該大致可以想像筆者著迷推理小說的資歷有多淺吧。順帶一提,在本作中略微露臉的少年偵探漫畫,筆者看到三十集就放棄了。

  這樣的筆者能在MYSTERY文庫出書,實在是太令人高興了。雖然筆者在過去曾寫過懸疑性質的作品,但那些文章實在不能拿來投稿。在這種情形下,本作受到大力讚賞的事實讓筆者產生了既高興又惶恐不安的複雜心情。

  真的不是開玩笑的。在討論要出這本書時,筆者還很平常的露出疑惑表情說:「這是在開玩笑吧!」一般來說,碰到這種情形應該要高興的大吵大鬧才對,但筆者卻因為太疑神疑鬼而過於冷淡。而且這本作品與其他作家寫的小說不同,題材血腥又陰暗。老實說,一直到了寫後記的這個階段,筆者還很擔心會突然接到「對不起,我們不能出這種書」的指令。

  所以當您閱讀完本書並看到這裡時,應可以想像筆者正在頁面的另一端雀躍的跳著舞吧。

  再來該說些什麼呢。

  那麼,請讓筆者在最後說一些感謝的話。

  替本書繪出漂亮插圖的是東條さかな老師。這位老師所描繪的志乃與綺羅拉真的很棒哦!筆者原本在角色外觀上就著墨不多,但老師不但靠著曖昧的人物設定完美地繪製出每個角色,甚至還賜予他們新生命,簡直可以說是這些角色的再生父母。再多言詞也無法表達筆者心中的由衷謝意。

  還有細心指導大外行的我每個環節的責任編輯T先生,雖然我也希望您能教我該怎麼做名片,但現在筆者不能再說這種話了。非常感謝您的幫助。

  最後,給將本書看到最後的諸位讀者。雖然不知道各位看完本書後會有些什麼樣的感想,但如果有任何地方能讓各位喜歡的話,那將是筆者最大的榮幸。

  那麼,筆者衷心期盼有機會能再與各位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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