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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 發表於 2009-5-15 11:31 PM

竹內なおゆき -【白銀的卡露.全】

本帖最後由 ckkd861130 於 2009-5-17 07:4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自福魯克蘭姆帝國重建古代超科學技術並確立霸權的十五年後,一名邊境小國王族的十三歲少年・特亞拉,為了進入帝國少年學院就讀而啟程前往帝都。然而,特亞拉所乘之船卻被某武裝勢力所劫持,在緊要關頭中被一名駕駛重機動兵(亞爾帕)的白銀髮色少女所救!數日後抵達少年學院的特亞拉,沒想到卻與換上制服的那位銀髮少女・卡露重逢了──與著名遊戲「發明工坊」相同世界觀的另一巨作,終於堂堂推出!


原日文書名:白銀の力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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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26 PM

  序章

  「我要回去準備後天的定期測驗,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少女以冷靜的口吻說完後隨即轉身,」頭及腰的銀色長髮同時揚起。她」邊閃躲散亂」地的那些被切斷的手腳及身體零件,」邊走向出口。但就在少女的背後……

  「公主殿下,請留步。」

  她的中年隨從慌忙喊道。

  但她卻無視隨從的呼叫,擺動著輕盈而平衡戚十足的軀體,確認剛才與「污染者」戰鬥後身體留下的肌肉酸痛與」點皮肉傷。這群企圖對帝國進行破壞的恐怖分子——雖說只是在帝都郊外重新開發區域中築起的小規模基地之」,卻意外擁有高性能的裝備與銅牆鐵壁的防衛。

  「這次測驗再搞砸就慘了,我搞不好會被學院退學。」

  「公主殿下,您忘了您的本分嗎?如此輕忽是無法長久平安無事的。」

  中年隨從說完後,對現場唯」的敵方生還者——也就是在房間一隅畏縮發抖的白色長袍男子瞥了一眼。

  「即使您還有其他要務,也得先從這傢伙口中打聽出」點情報才是。」

  「真討厭啊……如果我得知新的消息,下次免不了又得參戰了。」

  這時,外頭遠遠傳來車輛發出的警笛聲。少女微微一咂舌,重新轉向敵方男子。因為上頭可沒交代她可以讓保安警察搶先一步獲知情報。

  「注意聽好了,等我問問題你才准開口,中途不准插嘴,知道嗎?」

  少女朝下瞪著畏縮的男子提醒。看來對方已失去抵抗的意志了,只要嚴加質問,他應該也不敢隱瞞什麼吧。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麼?看起來似乎動員了相當多人力啊。」

  」……我、我只是最下層的低階人員,並沒有直接接觸行動,所以什麼也不知道。」

  「不用你說我也明白。難道你……」

  少女用力踏扁滾落於腳邊的金屬製手臂。

  「想跟躺在這裡的碎屑」樣嗎?我們路斯蘭人可是很殘暴的喔。光是破壞這些機動兵並無法滿足我們的嗜血本性。看來還是把你的十指縱劈成二十根好了。」

  「^饒、饒命啊。請放過我吧。」

  「如果好好治療、復健的話,你之後說不定能成為了不起的鋼琴家呢。怎麼樣,想不想以二十根手指為音樂界帶來新的風貌啊?」

  少女一邊這麼說,自己也一邊戚到思心,但她依然作勢將衣擺下的白刀秀出,朝男子發出恫嚇的寒光。對方果然嚇得瞪大雙眼,朝後退了好幾步。

  充滿好奇心的數名新聞記者趕至現場,他們跨越警方以黃色膠帶圍成的封鎖線,為了搶拍被破壞的「犧牲者」照片紛紛衝上前去。這些原本是自動戰鬥機器、但現在已遭破壞得不成原形的殘骸,就這樣被記者的閃光燈與快門清楚地捕捉下來。

  少女的隨從正在對警宮指示日後的行動方針——而在隨從背後的少女則翻開了單字卡,喃喃自語了幾句。過了一會兒,急救人員才將白袍男子從建築物中抬了出來。

  少女歎著氣,秀麗的容貌上浮現出疲憊的神色。

  「真討厭,告訴我這麼多情報做什麼啦……我恨你們,可惡的污染者。」

  急救人員將男子所躺的擔架抬上救護車,將後門關好,從聚集在外圍的媒體車輛與看熱鬧人群縫隙間駛離。

  少女目送救護車離去,並從衣服暗袋取出一隻外形簡陋的懷表。她與隨從並肩穿越馬路,來到無人的廢棄大樓屋頂,並將懷表舉至頭上——接著對天大喊。

  轟隆聲從遙遠的空中急速接近,四周皆清晰可聞。

  強烈的閃光持續了數秒,簡直就像少女上空多了一個小型的太陽一樣。接著,閃光中似乎出現了某種巨大生物,其剪影有如存活在太古時代的龍。生物發出的震波與炯炯目光籠罩住整個重新開發區域。

  當咆哮聲消失時,少女與隨從的身影也從屋頂上消失無蹤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28 PM

  第一章 【在船上邂逅的少女】

  這艘巨大船隻就如同海面上的白色宮殿般,穩若泰山地在船尾拖出一道滿是泡沫的軌跡,朝向福魯克蘭姆帝國的首都航行而去。

  首度從這艘(絲瑪塔女王號)主船艙步入船內餐廳的旅客,一定會對自己競處於一座金碧輝煌的圓形屋頂下感到驚訝無比。

  「龍當然存在羅。」

  在餐廳中央的巨大餐桌邊,一位五宮端正的嬌小少年斬釘截鐵地說道。

  「雖然很可惜我沒有親眼目睹過,但我國獵人在山中被龍吃掉的新聞大概每十年都會發生一次。」

  謹慎地端坐在餐桌末席的這位少年,正對今早在船內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以宛如在課堂上發表報告的口吻提出意見。

  至於他發表高見的對象,則是一名今年十四歲、體型相當豐腴的某大國富豪千金。

  「你指的是哪一國啊?」

  干金小姐噗嗤一笑,但少年眼中卻完全沒有半點信口胡訛的促狹之色。

  「就是我國啊,拉勃爾金王國。」

  那是一個位於帝國支配地區角落中的角落,本身就屬國境線一部分的小王國。儘管該小王國的國土有一大部分都被數千年來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覆蓋,勉強算是開發中區域,但這位少年畢竟還是王室胄裔。

  「當然,昨夜諾登夫人在展望甲板所看見那個類似龍的黑影……實際上到底是什麼,就另當別論了。」

  「那只是一個喝醉酒的女人在宿醉時所做的惡夢而已吧。那種幻影是腦袋所發出的危險信號,代表她該戒酒了。」

  「我不知道聽哪一位說過,龍也被皇帝陛下的威信給折服,所以才會現身表現敬賀。」

  「這大概是帝國威勢到達極點的一種象徵吧。不過或許就是因為有人會被這種事唬住,在航程的尾聲才會讓帝國船員上演這齣戲。」

  以福魯克蘭姆帝國興起為始,並以同帝國勝利告終,這長達將近三十年、前所未有的戰亂——大陸統一戰爭,也在十五年前畫上句點了。

  承繼先帝大陸統一志業並幾乎完全達成目標的當今皇帝,至今年剛好在位滿二十年。為了在帝都舉行慶賀活動,世界各國元首級的政治家或王族們,都被邀請至帝都作客。

  「像你這種小國來的客人,大概連拜見陛下的機會都沒有吧。」

  千金小姐毫不掩飾地指出特亞拉祖國的渺小。

  所有航行費用都由帝國支付。這艘(絲瑪塔女王號)正是為了要迎接遠方來客,而由帝國政府特別派出至大陸各地巡航的大型船之一。每當航人旅程途中的港口時,就會讓該地區的貴族或政治家上船,方便客人前往帝都。

  「真是個太平盛世啊,連像你這樣傳說中小國出身的客人,都願意不遠干裡請來作客。」

  千金小姐從啟航當天雙方第一次碰面以來,就把特亞拉視為隨從或是排解無聊旅程的戲要對像看待,途中不停對他說三道四。同年齡者在旅客中本來就很少見,特亞拉似乎也察覺出千金小姐心中的寂寞,才會像這樣連午餐也陪她一同用膳。

  (不過,剛才那句話也太侮辱人了吧。)

  或許符亞拉未脫稚氣的容貌,更激起了千金小姐愛捉弄人的本性。雖說兩人的年齡只相差一歲,但小姐的個子可是比特亞拉要高大許多,恐怕就連寬度也有一倍以上吧。當然,能猜出特亞拉已經十三歲的人本來就很少。跟同年紀的少年相較,他理所當然屬於身材嬌小的那群。

  侍者將一大塊生火腿端至桌上,並依從小姐的命令切下指定的大小。

  特亞拉俯視著對方那裝得滿滿的盤子,這才明白為何她會在航行途中日漸豐滿起來。

  「對了,等到達帝都以後,你要進入少年學院就讀吧?」

  「是的,我正有此打算。」

  在這個時代如果要進修學問,首先必須前往帝都。而學術界人士所稱的最高學府——帝國少年學院也位於帝都。

  「你看起來年紀小小,沒想到腦袋還不賴嘛。」

  「托您的福。不過我對於是否能跟上學習進度並沒有把握。」

  特亞拉訪問帝都的目的有二。其一是擔任拉勃爾金王國的使者,出席現任皇帝在位二十週年的慶典;其次就是在抵達帝都後,透過當地贊助者的協力,進入帝國少年學院就讀。特亞拉希望能在此學習高深的學問,將帝國先進的技術帶回祖國。

  「聽說你還是以完全減免學費的特殊待遇入學的。在航行途中,你也一直找空檔唸書對吧,那個叫什麼E科技來著……?」

  「是的,那是一種無所不能的偉大力量。」

  特亞拉的眸子閃閃發亮。

  「帝國能如此繁盛也是托了E科技的福。那是人類的理想,也是至寶。」

  真想把這種寶物跟帝國興盛的秘密一起帶回故鄉——儘管特亞拉熱血沸騰地敘述著,但千金小姐卻完全不管他是不是在對自己說話,表現出索然無味的模樣。她輕鬆吃完特亞拉三倍份量的午餐後,轉而享用甜點。

  「只要是通過測驗的人,不論什麼家世背景都可以進入學院就讀吧?」

  「是的,我也是這麼聽說的。」

  「那學院裡面一定有很多像你這種有勇無謀、一心追求學問的傢伙吧。簡直就像餓了好幾天的貓一樣,真是令人膽寒啊。」

  小姐似乎還沒吃飽。她搖了搖桌上的鈐。

  結果馬上有兩名男子走了過來,但他們並非侍者。

  「打擾兩位用餐了。」

  其中一位是這艘船的副船長,另一位則是兩人沒見過的生面孔。

  那位陌生人年約五十,在這種即將入暑的季節中,他卻穿著一襲整齊的黑色禮服大衣。如此端正的裝扮看起來就像一位嚴謹的紳士。

  「您是特亞拉‧拉勃爾金殿下吧?」

  紳士露出柔和的微笑問道。

  特亞拉略微困惑地點點頭。

  「有件事想冒昧麻煩您。我受福魯克蘭姆帝國政府之托,恕不能透露身份。不過絕對不是什麼可疑人物,這一位——」

  紳士瞥了身旁的副船長一眼。

  「可以幫我保證。」

  副船長露出比特亞拉還要不解的表情用力點頭。

  特亞拉從紳士散發出的氣息中嗅出一抹詭異,不過他還是從椅子站起身來。

  「到底是什麼事呢?既然是受了帝國政府之托,想必是帝國官方的人吧?」

  「關於這點希望您不要追究。」

  千金小姐這時在旁邊插嘴道。

  「好可疑喔,你到底是誰啊?」

  她以不耐煩的態度瞪著紳士。

  「我在船十沒看過你,難道你是警察之類的?」

  紳士對小姐投以包含苦笑的一眼後聳了聳肩。

  「很抱歉,我的確有要務在身,目前正在對船艙中的行李進行檢查。」

  據紳士所言,他必須依照外國賓客事前提出的清單,一一核對各國獻給皇帝的禮品內容。

  「聚集了世界各地珍奇異品的船艙,簡直就像座小型博物館一樣。對了,您的祖國——拉勃爾金——所帶來的禮品似乎不在船艙裡面?」

  原來紳士是為了確認這點才找上特亞拉的。

  「請您不必掛心,禮品就放在我手邊。請問……這有什麼不妥嗎?」

  拉勃爾金王國致贈帝國的禮物並不是什麼龐然大物,所以不須特別送人船艙中的保管倉庫——特亞拉如此解釋道。

  「哪裡哪裡,這樣就沒什麼問題了,恕我失禮。」

  紳士轉身離開餐桌。

  途中千金小姐又開口了:

  「符亞拉‧拉勃爾金,其實你根本沒帶禮物吧?」

  她不懷好意地望著特亞拉。

  「不,禮物就在我手邊的行李中……」

  「天曉得,像你們這種向帝國討饒的小國——」

  砰!

  原本已背對兩人走向出口的紳士,這時突然以手杖用力敲了一下地板,發出尖銳的聲響,然後他轉過身……

  「小女孩——你在說什麼沒大腦的鬼話,小國哪裡不對了?」

  紳士嚴厲的語氣就好像咄咄逼人的鞭子似地。

  千金小姐的臉色逐漸鐵青了起來,想必她很不習慣有人對她如此不假辭色。

  「抱歉,我失態了。」

  紳士就像換衣服一樣迅速將神色轉為柔和。他似乎察覺到副船長投來的不快視線,終於露出略帶歉意的表情。

  「真對不起。我對您的工作態度表達敬意,不過我也是有公務在身,請見諒。之後還得麻煩您多多幫忙——」

  紳士對副船長說完後悠然地從餐廳離去。

  他臨走前還不忘對特亞拉小聲地咬耳朵:「拉勃爾金也是個歷史悠久的國家。你在帝都想必還會碰到更難堪的場面吧,不要忘了自己的尊貴身份喔。」

  不過千金小姐此刻卻趴在餐桌上,像地震一樣開始顫抖、嗚咽起來。特亞拉只能拚命安撫對方,完全沒空理會紳士對自己偷偷說了些什麼。

  2

  雖然感覺到午餐好像根本沒吃到東西,但特亞拉依舊志得意滿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一屁股坐在床邊,將手伸向材質厚重的床頭櫃上,以手指轉動正面的旋鈕。

  在這幾天船隻逐漸接近帝國領土後,這個機關原本的功能才突然彰顯出來。從此,特亞拉就對它難以自拔了。

  將旋鈕上的刻度任意轉動數秒後,耳邊隨即響起刺耳的電波接受音。

  嗶嗶……嗶嗶……

  「『現在的時間是正午。正在收聽本節目的各位聽眾,大家午安。』」

  伴隨著輕快的背景前奏曲,語氣悠閒又有點口齒不清的年輕女性聲音從機器裡傳了出來。

  「『今天中午的美好時光依舊由三節國超級電台』陪伴您——』」

  雖然還有一點噪音,但經過一小時後,機關發出的聲音就變得清晰無比了。這也代表船隻正逐漸接近帝國完全支配的領域內。

  話說回來,特亞拉還是覺得這個機器很不可思議,因為他的祖國並沒有這種玩意兒。

  帝國的技術比拉勃爾金王國足足先進百年以上。與其說是特亞拉的祖國過於落後,還不如說是帝國這幾年的發展突飛猛進所致吧。

  帝國的根基皆來自太古時代遺留下的果實——也就是遠古的帕希耶帝文明。

  過去曾存在於地表上的千年王國帕希耶帝,其遺產——也就是已佚失的科學「E科技」殘存部分,在被製造出來數萬、數千年後,目前依然有許多可發揮功能的物品以遺跡或古文物的型態散佈於世界中。

  這些遺產的種類,包括『有拔山之力的巨人』或『可翱翔天際的船』等等。每一種機器都充滿了神話般的力量,後人完全無法解析其原理。在福魯克蘭姆帝國出現前,舊有勢力便是藉由管理、操縱這些強大遺產而君臨天下。不過,當古文物出現無法修理的損壞時,其霸業也就因而告終了。

  然而距今三十年前,福魯克蘭姆帝國成功地分析帕希耶帝文明遺產,掌握其奧妙理論的一小部分並獲得突破,隨即大量製造這些古文物的複製品——由於擁有如此壓倒性的實力,帝國才能在數十年內達成實質統一世界的目標。

  帕希耶帝的遺跡和出土古物大多都刻有看起來很像「E」字的紋章,所以這種古代超級技術才會被通稱為E科技。如今,這種科技已如同正步向權勢高峰的帝國本身一樣,成為舉世顛撲不破的真理了。

  (能製造出這種機關的E科技,真是充滿了魅力啊。)

  特亞拉在祖國就已努力研究過許多關於E科技的概念,但還是完全沒想到帝國的人們可以利用祖先遺留下的這種神奇魔法,創造出能夠發出聲音的機器盒子。這全都是古代帕希耶帝文明贈送給後世的遺產,也是帝國研究力量的成果。

  (我要在帝國的學院努力學習,順便把這種機器帶回故鄉。讓我那雖平和但卻窮困的祖國,也能透過E科技之力富饒起來……)

  特亞拉決心將一生的時光都奉獻給祖國,致力於祖國的強大。

  3

  離航程終點只剩下不到半天的時問了。特亞拉把自己為數不多的隨身物品都整理好放入行李箱後,便閉上眼睛淺淺地午睡片刻。

  此時船的汽笛響起了——

  (絲瑪塔女王號)正氣勢磅礡地以汽笛聲告知眾旅客,本船即將接近旅程的最後目的地。

  「……糟糕。」

  當特亞拉躺在整理過的床鋪上喃喃驚覺時就已經太遲了。既然船的汽笛聲響起,就代表目前正進入船舶交通量密集的港灣內。

  看看時鐘,剛好過了五點半。

  為了慶祝抵達帝都而在船上舉辦的宴會早就開始很久了。

  (算了。)

  特亞拉轉念安慰自己後,緩緩從床上爬起身。一想到自己竟能抵抗人生至今為止最興奮的要緊事而倒頭呼呼大睡,他就妄想起自己將來或許會成為大人物也說不定,甚至心中還升起一股無限的滿足。

  他來到交誼廳,室內已設置了許多張桌子,同航的各國元首與貴族們正在桌邊開懷地暢談著。本來以為會有人責備自己姍姍來遲,結果卻完全沒人察覺出特亞拉的存在。

  等他發現前述那位千金小姐及其他在航行途中認識的熟面孔身影後。

  「謹在此與各位同慶平安無事度過如此漫長的航海旅程。」

  特亞拉對坐在上位的嘉賓們一一鞠躬並有禮地問候道。

  之後,他在聽完對帝國而言這艘船上最重量級的人物——也就是大國札丹的首席宰相發表演說後,接著才離開交誼廳。

  為了享受室外清爽的海風,特亞拉登上展望甲板。甲板上除了三三兩兩站著幾位穿著晚禮服的中年婦女外,並沒有其他人影。

  個頭嬌小的特亞拉將身體靠在欄桿上,向四周眺望。

  為了預備即將到來的入港與卸貨工作,船員以推車搬運集中在船尾貨艙的行李,不停進進出出。

  (他們終於開始忙起來啦。)

  汽笛仍舊每隔一段時間發出聲響。

  (絲瑪塔女王號)與從帝都港出航的大型貨船擦身而過。

  這裡足世界第一大都市——帝都的吞吐口,可說是船舶往來數量最密集的水域。特亞拉透過旅遊導覽得知這項常識。所以船隻一旦航入海灣內就要不時鳴放汽笛,以避免與他船發生碰撞事故。

  這座被大陸最大都市所懷抱的港灣,此刻已染上了濃厚的暮色。天空也依稀冒出了幾顆夜星。

  (絲瑪塔女王號)依然浩浩蕩蕩地排開水波前進。

  就在這時——特亞拉突然察覺拂過甲板上的風向改變了。

  ……聲子(Phonon)以及……傳導電子……

  隨著這陣風,幾句斷斷續續的奇妙咒語傳人特亞拉耳中。那是由一位少女所發出的。

  「公主殿下。」

  接著,他又聽見一個好似在責備誰的低沉男聲。說話聲出自特亞拉原本以為無人的後甲板——也就是露天游泳池的方向。

  他若無其事地越過展望甲板的欄桿朝下張望。一位身穿泳裝的少女躺在游泳池畔的海灘椅上,正讀著手中的一本小冊子。至於少女身旁,則佇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

  這名男子特亞拉有印象,他就是先前在餐廳對自己提出質疑的那位紳士。而此刻少女似乎正與那位紳士交談。

  ——站在那裡……手邊是暗的……

  特亞拉只能依稀聽見片段。

  少女的眼睛依然沒離開那本小冊子,還同時單手揮動,做出要紳士離開的手勢,然而那名紳士卻絲毫不退縮。他頭頂中分的灰色頭髮在夕照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真漂亮啊……」

  特亞拉忍不住喃喃讚歎著。他指得當然不是那位紳士,而是躺在海灘椅上讀書的少女。少女完全俘虜了特亞拉的目光。

  她有著端麗的五官,眼神略帶些許憂鬱。即使特亞拉對異性的興趣還不到思春期,但對於展露在海灘椅上的少女肢體,心中的審美觀也迅速在他腦中浮現「每一寸都符合黃金比例」如此聽來有些可笑的感想。

  外形圓潤而飽滿的胸部、緊致的腰肢、修長纖細的手腳,少女就宛如寫實雕刻品化身的理想女性範本。一頭銀色的長髮也落落大方地在池畔搖曳生姿。

  (她到底是誰呢?)

  特亞拉不禁如此想像著。

  今天以前,他在這趟長途航程中都從未見過那位少女與一旁紳士的蹤影。既然紳士稱少女為「公主殿下」,想必一定是哪個國家的貴族千金了。

  「沒想到您竟然把如此危險的工作交給我獨自負責,自己卻在這裡優雅地享受海上旅程。」

  紳士用力在游泳池畔地板上踏出尖銳的步伐聲,以面對夕陽的姿勢繞到少女身旁。他那板起臉孔、瞇著眼睛俯視海灘椅上少女的目光,飽含著毫不客氣的責難意味。

  「話說回來,您這身打扮又是怎麼回事。」

  紳士以戴有手套的手掩住眼睛上方。

  「為了預防可能落海,所以我先在船上商店購入的。穿制服實在太顯眼了。」

  少女的目光依然不離書本。空閒的那隻手則拉了拉覆蓋豐滿胸部的性感泳裝結繩處。

  「況且如果不是你急急忙忙在我上完課後催我直接上船,那我至少還能準備幾套禮服什麼的。」

  「是的,那種打扮比較適合您。您穿成這樣躺在游泳池邊,我想恐怕很快就會被在船艙內蠢動的白癡貴族分食掉了。」

  「他們的宴會還沒結束。船都快要入港了,沒有人會挑這種時候來游泳,從今天早上起這裡就很安靜了。」

  「是嗎,我從早上就受公主殿下的指示在船底倉庫悶了一天,沒想到您卻在這裡悠閒地躺了一天啊。」

  紳士不高興地交叉著雙臂繼續說道:

  「而我還剛好待在這游泳池底下,期待能發現什麼可疑的貨物以便找出公主殿下的出馬機會。」

  少女的視線從小冊子上略為移開,面無表情地仰望著紳士。

  「法爾茲,我本以為你應該會瞭解的——」

  她的視線非常冷漠。

  「如果是我路斯蘭家代代的重臣,就應當知道不該打擾我唸書才對……眼前我的學生生活可是面臨崩壞的危機啊……話說,對金屬而言傳導電子主要是擔負熱傳導的工作……一

  被喚作法爾茲的那位紳士,聽見少女又開始詠唱咒語後,嗤之以鼻道:

  「真丟臉啊,念成這樣乾脆別念好了。」

  「這種事不是你能決定的。」

  「我感到十分悲哀啊,公主殿下。既然您不是讀書的料子,在這上面鑽研也只是白費工夫。」

  「哼,帝國少年學院每年都會淘汰成績後百分之十五到二十的學生,你可明白?」

  少女將目光重回書本並解釋道。

  ——帝國少年學院。

  聽見這個詞以後,原本正要從展望甲板離去的特亞拉不由得停下腳步。

  「我可是一直撐到了現在,以後也會繼續撐下去。」

  接著,少女的口中再度冒出咒語。仔細聆聽,會發現其內容好像是物理法則之類的公式,但她卻怪腔怪調地以缺乏抑揚頓挫的語氣喃喃復誦。

  「這哪裡像唸書呢,簡直跟宗教沒兩樣。明知不會有任何回報的工作,卻還一直把精力投注其中。」

  「住口……我才不想過著一輩子無知的人生。」

  紳士以鼻音冷笑著。

  「想必您不久後就會理解我的意思了。」

  閉口不語時看起來頗為正派的紳士,沒想到吐出的言詞竟是如此辛辣。相同地,躺在海灘椅上的少女那副無奈盯著書本的模樣,也散發出一股異於常人的氣質。

  「就算每天抱著書本猛啃,您大概也很難獲得什麼知識吧。」

  「可是這章節我已經大致理解啦……奸不容易才追上前面的進度,感覺自己的注意力也愈來愈集中了……普通的物質會根據傳導電子……」

  「那還真是了不起啊。」

  這位紳士的口氣,簡直就像在安慰於賓果遊戲中只贏得無聊獎品的可憐少女一樣。

  船隻在港灣內警告用的汽笛聲再度響徹於甲板上。

  「公主殿下是我路斯蘭臣民的榮耀。話說回來,船就快要入港了,卻還沒發現任何異狀,難道是情報有誤?或者敵人根本就不在船上。」

  「他們敢光明正大地入侵嗎——」

  「很難說喔?況且調查此事並不是我的責任。」

  「好吧,我們走……哈啾。」

  少女打了個小噴嚏,纖細白皙的手腳肌膚上也浮起雞皮疙瘩。

  「整天只穿著這套泳裝,很難不感冒吧。」

  「經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冷了,我們回船艙吧。」

  少女把浴巾披在肩膀上,從海灘椅站起身。

  就在這時,那位站在展望甲板上俯瞰兩人的少年——特亞拉,與少女正好四目相交。

  「真抱歉。呃,那個。」

  特亞拉不知該怎麼解釋,但就在他開口前少女已投來了銳利的目光。

  「你趕快回船艙比較好——」

  少女的眸子中充滿了凜然的力道。

  特亞拉還想說些什麼,但對方已撇開視線,完全不待他的回應,逕自走向那扇通往更衣室的門。

  「關於這艘船可能會遭到污染者襲擊的情報——」

  跟在少女身後的法爾茲竊竊私語道。

  「我只通知了副船長與船長。屆時就算戰鬥出現傷亡,責任也不會算在他們頭上。」

  「嗯,不過可不能讓他們改變航線喔,我不想浪費時間。」

  「這麼一來,這艘船豈不是成了誘餌嗎?」

  少女聽了法爾茲的話後點點頭。

  「我打算專心準備明天的定期測驗。不管對手是不是很凝事,就算只有一隻貓我也會馬上召喚亞爾帕。」

  「這時候您還在說傻話。」

  少女與紳士間的對話被海風與波濤聲掩蓋掉大半,讓特亞拉聽得糊里糊塗的。不過在言談間冒出的「帝國少年學院」這個詞,以及少女注視自己時所提出的警告,卻深深烙印在特亞拉的心頭上。

  4

  碼頭上的燈火已經在眼前若隱若現了。特亞拉一邊檢查已經打包好的行李,一邊透過自室的小窗子向外眺望。

  船隻距離港口只剩下咫尺之遙。

  但就在這時候,突然——咚!一道沉重的撞擊聲在船內爆開來。

  船隻的鋼鐵骨架發出劇烈的搖晃,耳中還可聽見金屬被巨大力量扭曲的噪音。接著,又好像有個更堅硬的東西在船底碎裂開來。

  窗外的海面已變得一片漆黑,讓人完全無法猜出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製造出如此的轟然巨響。

  這股巨大的力道,除了讓船身為之震撼外,就連特亞拉的下腹部部感受到震波的威力。

  「怎麼了!喂,到底發生什麼事!?」

  門外的走道上傳來某人的怒吼聲。

  房間內的照明瞬間閃爍了一下,接著艙內的擴音器才廣播道:

  「請立刻登上甲板。請各位旅客立刻登上後甲板。我們已經掌握了目前的狀況,剛才的現象並沒有危險性。」

  聽了擴音器發出的聲音,特亞拉不禁歪著腦袋,眼前浮現一個大問號。這個說話聲他之前根本沒聽過,況且語氣又十分冷漠,完全沒有半點面臨危機的緊張感。話雖如此,現在除了登上甲板外也別無他策。

  特亞拉拿起小行李箱,朝船隻的後甲板前進。

  途中他就被抱著大量行李並議論紛紛的旅客們所淹沒了,看來眼前的狀況足事故沒錯。平常從房間走到後甲板只要花兩分鐘的時間,不過現在由於走道擁擠異常,得耗費十倍以上的時間。

  與其他旅客從客貨兩用的大型升降機步下後,特亞拉更是對眼前的光景瞠目結舌。

  「全部的人立刻到外面來!動作快!」

  一名男子身著黑色工作服,腳上套著彷彿一踢就能殺死一隻小牛的厚重半長統靴,站在升降機旁怒斥著。

  (之前船內有這樣的保安人員嗎?)

  特亞拉感到很驚訝。他將行李擱在角落並屈身坐在甲板上,觀察四周的情況。

  (那是——)

  在(絲瑪塔女王號)的船尾附近,有艘像是用來搬運貨物的船,正橫向靠在本船的側面。其大小約略只有(絲瑪塔女王號)的一半左右。不過,該貨船看起來並不像快要沉沒,也沒有任何顯著的外傷。

  (感覺根本沒有撞上啊——)

  特亞拉這時才終於察覺某件事。不過他很快又覺得毫無可能,便將那種懷疑自心底驅除。

  兩艘船上的照明都幾乎熄滅了。

  除了透過雲隙間的月光反射,可以梢微分辨出船體的線條外,其他諸如甲板的狀況或是周圍的海象,在這種光線下都令人完全無法掌握。

  聚集在甲板上的旅客終於按捺不住不安的情緒,開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升降機一趟趟運來船艙中的乘客,很快地甲板的空間就被眾人給填滿了。乘客們不滿的聲浪越發激昂。在漫長的等待過後,對船上工作人員服務態度的抱怨幾乎要達到最高潮——就在此時,升降機以外唯一的出入口打開了。

  門中出現十名左右的男子,穿著打扮就跟在升降機旁怒吼的男子一模一樣。他們全都拿著手電筒,腰際還掛著附有握把的不可思議黑色裝置。

  (那難道是……德古拉諾夫?)

  如果特亞拉沒眼花,那正是一種以燃燒硝酸鹽燃料方式產生氣壓,並藉山篩狀裝置導引重金屬彈發射的火器。

  後世人類是透過繼承古代帕希耶帝文明的超級科學技術『E科技』而使本身的技術力突飛猛進。利用此一科技所製造的兵器便被稱為『E武器』。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武器種類就是這種德古拉諾夫了。

  「通通給我閉嘴,你們這些鄉下來的蠢豬!」

  男子的怒斥充滿命令意味,企圖讓眾人反射性地自動安靜下來。

  「歡迎來到帝都。這艘船已經被我們佔領了。所有人在二十分鐘內通通給我滾蛋。」

  男子的話還沒說完,特亞拉便理解到這艘船已遭劫持。

  短暫沉默了半晌後,旅客間才紛紛發出驚訝、恐懼、懷疑,以及忿忿不平的低語。

  「閉上你們的嘴,一群蠢豬。每個人都給我坐下。」

  男子繼續怒吼道。

  「佔領這艘船時不得已必須處理那些反抗的船員,不過我並不會加害你們——只要你們自己游去三公里外的碼頭就行了。」

  「我不會游泳!」

  某人大叫道,但男子卻毫不在乎地隨口命令。

  「找會游的人幫你吧。尤其是在場的女性,如果不想溺死,最好把身上那些礙事的禮服脫掉,只穿內衣下水。只要你們能順利游到碼頭邊,帝國政府的官員就會負起照顧你們的責任。」

  「別開玩笑了!」

  乘客中又有人抗議道。

  劫船者一齊將手電筒照往發出聲音的方向。一名肥胖又愛發牢騷的男子正揮舞著手杖,從人群中擠了出來。

  「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傢伙!你們知道剛才自己在說什麼嗎?」

  「滾回去排好,乖乖坐在甲板上。」

  「這艘船可是隸屬於福魯克蘭姆帝國,而我們則是帝國邀請的賓客。你們這種行為已經遠遠超過海盜罪了。這簡直是對帝國的謀反嘛。你們被逮到後會……」

  「看來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啊。快滾回去,只會對帝國搖尾乞憐的蠢豬。」

  男子悠然地說道。跟其他人裝扮不太相同,似乎身為首領的他腕上戴著堅固的手環。男子以指尖在手環表面快速摩擦了兩、三次。

  船緣立刻傳來一陣令人膽顫心驚的金屬碎裂聲。

  伴隨著金屬被扭曲的噪音,大型機器發動的聲響也隨之響起。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從船緣登上甲板。簡直就像為了展示給現場的眾旅客欣賞一樣,男子將手電筒照向不明物體現身之處。

  「……機動人!?」

  特亞拉屏息驚歎道。

  所有旅客也默默別過頭去。

  在手電筒的光線底下,浮現出一架高度三公尺的人型兵器。那是以機械驅動的甲冑武士——自動型機動兵(Gdem)。

  這種兵器本身正象徵了古代的E科技結晶。其散發出的壓迫戚震懾了在場的所有乘客。

  本身就堅信E科技之力的符亞拉,更是心懷慎戒地眺望著機器人的姿態。

  「你那肥胖的鮪魚肚要是讓這傢伙的手臂捏兩下,搞不好會突然苗條起來喔?」

  肥胖男子似乎被對方出人意表的威脅給嚇著了,對自己剛才的莽撞挑釁戚到後悔無比,一邊發抖一邊急速地縮回人群中。

  「啊啊!不要!人家不想死啊!」

  結果另一個人的慘叫聲又剛好響起。原來正是那位千金小姐。

  「喂!請你們理性一點吧。我雖然不明白你們的目的,但我跟帝國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喔!」

  「為了慶祝皇帝在位週年而登上此船,還大吃大暍、盡情享受了一番,這樣也算毫無關聯嗎,大小姐?」

  「我說沒關係就是沒關係嘛!人家既不是貴族也不是什麼政治家啊!」

  「閉嘴,母豬。滾回去坐好。」

  「我父親大人要去帝都談生意,我只是剛好陪他登上此船而已……啊啊!」

  千金小姐發出意味不明的尖叫聲後,便直接昏倒了。

  「把垃圾清理掉。」

  男子對手下的機動兵命令道。

  機動兵發出代表瞭解的低鳴聲,接著便以機械驅動的粗壯手臂,將千金小姐輕輕拎起,像對待棄貓一樣扔在甲板的角落邊。

  「很好,這麼一來她吃進肚子裡的那些美食就不必全部吐在海水裡了。」

  男子對著這群貴族、政治家,以及夫人們環顧一眼並繼續說道:

  「不必跟我爭論政治問題,我跟你們絕對不可能有共識。反帝國組織、恐怖分子,還是犯罪集團,隨便你們想怎麼稱呼我都行。」

  就算沒有機動兵現身威脅,所有旅客也都搞清楚眼前正遭遇何種危機了。

  特亞拉好不容易才鎮定下紛亂的情緒,並將之前陷入渾沌的思路重新整理一遍,結果導出的結論也不過跟眼前看到的事實完全一致罷了。

  他無從得知這群人的真實身份,不過他們的行動是百分之百的劫船行為,也是對帝國威信的一種反抗。

  (在帝國臥蹋之側襲擊掛有帝國旗幟的船隻,這可是非同小可。)

  對方還握有普通人幾乎不可能取得的第一級軍事兵器。

  「大家都冷靜下來了吧。我不會加害你們,只要你們乖乖聽命的話。」

  話一說完,這一瞬問就好像永劫般漫長。在四週一片漆黑的大海上,唯一能聽見的就只有微風吹拂與波濤起伏之聲而已。

  「好,那就跳下去吧。每個人都要跳喔。」

  這時,特亞拉回嘴了:

  「船上應該有救生艇才對。至少讓大家——」

  他忍不住如此大喊。

  男子將手電筒轉向說話聲的出處。在昏暗的人群中——隱隱浮現一名身材矮小的少年身影,男子看了不禁有些吃驚。

  「不行啊,小朋友。我不能讓你們太快回到碼頭。」

  「那我們就暫時不劃回碼頭。在救難隊趕來之前大家都坐在救生艇上漂流,船槳也放在這裡不帶走。這艘船上的長者很多,如果發生什麼意外會演變成國際問題。」

  特亞拉機警地向對方辯解著。

  「原來如此,小朋友,你的意見很不錯。看來這裡至少還有一個能溝通的對象,可惜的是,很遺慨,那樣行不通——」

  「為什麼?」

  「雖然我不想加害乘客,但如果死了一兩個人也沒什麼不好。如此一來,邀請你們參與這場安全、舒適海上之旅的帝國就得負起責任了。」

  說到這兒,男子突然沉默下來。他似乎在確認自己的話是不是已清楚傳達進每位旅客的耳裡。

  不過,沒有一個人敢對他反駁。

  「你們所目睹的是一場戰爭。」

  男子再度開口:

  「這就是戰爭,除了戰爭外沒有其他的形容方式。所謂的統一戰爭結束後,才是我們這群人陷入戰火的開始。我們的意志帝國至今依然無法理解,以後想必也沒有取得共識的機會。只不過我們相信,只要能讓帝國減損一分實力,這個世界就會多美好一分。如果今晚海上死了幾個人,想必能讓帝國被恐怖的氣氛所籠罩吧。」

  對方這番熱情的演說並沒有完全吸引住特亞拉的注意力。

  (還有什麼可以漂浮在水上的東西嗎——)

  既然交涉已經受挫,現在也只能另求他法了。如果下定決心非得游到碼頭邊的話——他開始尋找後甲板上有什麼擁有足夠浮力的東西。木製長凳、露天泳池戲水用的器具、救生圈——手上的行李箱裡頭東西全倒掉應該也行吧。他希望能跌破劫船者的眼鏡,讓所有旅客都平安游回碼頭邊。

  「總之快跳海吧。從男人先開始。怕什麼?放膽跳下去就對了。只要有毅力一定能游回去,我又沒有綁住你們的手腳。」

  男子以手中的黑色裝置——德古拉諾夫對準桅桿,扣下扳機。

  喀嚏喀嚏的機械啟動音與尖銳的發射聲響徹全甲板。原本桅桿上懸掛的帝國旗幟立即化為粉屑。

  (真不愧是帝國的首都,就連盜賊使用的武器都大不相同……如果是我國的盜賊,有短刀或弓箭就已經很厲害了。)

  大概是先前一連串的事態已經讓情緒激動過頭,現在特亞拉心中的戚歎反而勝過了畏懼。

  「快跳啊!」

  由於剛才那聲暗夜中槍響所製造出的恫嚇效果,終於讓所有乘客陷入難以收拾的恐慌中。

  5

  「你們襲擊這艘船的目的是什麼?」

  就在這時……

  有個凜然的少女說話聲在甲板上響起,她的聲音如同一根銳利的針刺人了夜空。

  「還有人想要討饒啊?」

  「襲擊帝國船隻、監禁船員、非法使用E武器……再加上無聊透頂的演說。你們以為帝國會坐視這種行為不管嗎?」

  冷靜指責劫船者的少女語氣中充滿了力道,絲毫聽不出半點恐懼。

  帝國啊……別的地方我是不知道,不過帝國名號在這艘船上已經一文不值了。到底是誰,自己滾出來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

  男子以雙手握住德古拉諾夫,舉至腰際。

  同一時間,從後甲板上已經擠成一團的人群中,有個人影緩緩地站起身。

  劫船者一同將手電筒照過去,一名穿著短裙連身套裝、衣領高高豎起的少女浮現在黯淡的光線下。

  「她是——」

  特亞拉一眼就認了出來。

  乍看之下如果有其他人要模仿她,只要把疏於照顧的前額頭髮弄得蓬鬆凌亂就行了。不過從少女那覆蓋住臉的髮絲下,卻清楚透出一雙冷靜、頓悟一切,彷彿能看穿遙遠天際的眸子,再加上那副冷靜自若的精悍美貌臉龐。不用懷疑,她鐵定是特亞拉方才在泳池畔見過的少女。

  「你是學生?」

  一瞬間劫船者的狠勁全失。不過少女卻以一聲大暍阻斷對方的輕薄之心。

  「我是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幹員。」

  少女態度高傲地答道。

  「什麼,原來是圖書館的鷹爪啊?」

  包括特亞拉在內,現場所有人都拚命想猜懂這兩人對話所透露的涵義。

  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比起正式名稱,「圖書館」這個俗稱在世間似乎知名度更高,特亞拉也在事件結束後從旁人那裡輾轉得知這些訊息。在世界各地盤根錯節發揮影響力的

  帕希耶帝遺產——佚失科學「E科技」,其管理與護衛工作正是由此組織負責。而「圖書館」這個名號也變成了權力與影響力、科學與原理、神秘與不可思議的代名詞。眼前突然現身的這位少女,在宣佈自己背負了此一組織的權威後,全身立刻散發出不可侵犯的威嚴戚。

  「我已經確認你們是擁有機動兵的武裝團體。管理局不會坐視你們正在進行的自稱『戰爭』;—事實上的確是違法行動——無論怎樣,立刻解除所有武裝、機動兵、E武器,向本局投降。我只警告一次。」

  少女流利而意志堅決地宣示。這更讓人切身體認她所代表的組織正足這群劫船者的天敵。

  「你們的行動在計畫階段就已經被本局所掌握。幸好你們真的動手執行了,不然我豈非白跑一趟。」

  「計畫被洩漏出去了嗎……」

  「我是接受管理局委託的執行部隊。目的就是要一網打盡你們這些膽敢浮上檯面的舊時代亡魂。」

  劫船者們以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凝視著少女。

  「你們在船艙內的夥伴已被我方其他人員解決了。在控制船隻的同時放出假情報……主要是為了監禁船員。你們的伎倆還滿高明的嘛。」

  「原來如此,帝國的情報機關還真是無孔不入,應變能力也很不賴啊。」

  劫船者首領已經從起初的動搖重新站穩了腳步。他臉上露出一切都豁出去的冷笑說道:

  「看來你並不是很想逮捕我們。關於這次的攻擊行動你們想要徹底隱瞞、隨暗夜一同葬身大海嗎?」

  少女什麼話也沒回答,只是微微壓低身體重心,謹慎地向前踏出半步。

  「假使你們要違抗命令,我就直接訴諸武力解決。」

  雙方的對話似乎有什麼弦外之音,但特亞拉在二芳完全無法插手,只能靜觀其變。然而少女畢竟只有單獨一人,手上連把刀都沒有。特亞拉完全不知道她的自信出自於何處。

  「哼,事前得知計畫還故意讓我們執行,就代表你過於輕敵。就是現在,趁我方有利時展開攻擊。」

  隨著男子的指示,四架機動兵同時發出鈍重的機械啟動聲,一起朝少女展開突擊。

  昏暗的甲板上已陷入一片混亂。視野極其受限的旅客們慌亂奔跑著,還有人邊發出慘叫邊跳人海中。

  (絲瑪塔女王號)所位於的海域周圍,除了慘叫聲、激烈的機械噪音,以及踩踏甲板所發出的凌亂腳步回音外,還要加上偶爾響起的劫船者怒吼、德古拉諾夫射擊聲。這些聲響就像漩渦般匯眾在一起,震耳欲聾。

  就在此時,特亞拉在週遭的幽暗中,聽見類似打鐵店那種以鑿子切斷薄金屬板的尖銳斷裂聲。

  他將目光轉往聲音的來源。手持斧狀短劍的少女正立於機動兵的巨大身軀上,舞動著滿頭銀髮。

  機動兵驅使腰部連接處的關節、扭動身子,企圖將站在自己肩膀上的少女甩落。但少女的攻擊速度更快,一轉眼手中的刀器便已發出咆哮從空揮落。

  特亞拉不清楚少女是以什麼方式擊穿身著裝甲的對手——只見機動兵的頸部瞬間閃起一陣小爆炸與閃光。那把利刃的刀鋒,就這樣輕易地將機動兵的裝甲一一斬裂。

  當少女輕巧地從機動兵身上跳回地面時,對手已步履蹣跚地癱成一團。在這架機動兵尚未完全倒落甲板前,少女又轉身瞄準另一架正在將旅客趕下大海的兵器,將右手上那把外形豪邁的短劍用力射出。

  短劍以縱向旋轉的方式命中機動兵,將其鋼製的頭部劫成兩半。機動兵因此而失去自我控制能力,撞斷甲板的欄桿後順勢落水。

  「沒用的。船上的通信設備已經修復,帝都警察的灣岸警備艇正朝著這裡趕來。」

  少女在黑夜中以清澈的聲音大喊。

  「乖乖投降!接受再教育,適應這個新時代吧!」

  然而,與其對峙的另一方卻毫無懼色。

  「唔哈哈哈哈!」

  劫船者首領咧嘴大笑。

  同一瞬間,又有個龐然大物發出巨響衝上了(絲瑪塔女王號)。

  船體再度因外來力道發出劇烈搖晃。

  特亞拉膽顫心驚地俯瞰著船外——他發現海面上浮現好幾道波紋。剛才那種震波的來源,正是出自與(絲瑪塔女王號)強行連接的那艘貨船上。貨物船的甲板已打開照明,海面周圍也反射出微微的亮光。同時貨船的艙門開始膨脹扭曲,發出難以承受外力時產生的激烈噪音。一隻巨大的手臂瞬間從裡面伸了出來,將艙門給擊破。

  「重機動兵!?」

  少女以出乎意料的表情回頭望向劫船者首領。雖然對敵人露出這種模樣有些奇怪,但她臉上確實混雜著些微遭受背叛以及難以言喻的失望之色。

  「我們總有一天會再交手的。別了,圖書館的鷹爪!」

  男子迅速揮起手。眾劫船者也以此為信號,紛紛縱身跳人海中。

  這架以薄鐵板與鋼骨打造,外殼表面散落貨船艙碎片,渾身充滿了E科技之力的金屬巨人——與(絲瑪塔女王號)甲板上機動兵有著天壤之別身高差距的重機動兵,終於緩緩傲然挺立於海面上。

  霎時,一陣比先前強烈數倍的力道用力搖晃著(絲瑪塔女王號)。

  原來是敵方的重機動兵,正高高舉起充滿質量的兩隻手臂,朝船身開始用力敲打。

  船身劇烈地傾斜著,隨著鉚釘被彈飛的尖銳噪音,一部分船體構造也開始出現破裂,發出雷鳴般的巨響。

  特亞拉也因這種晃動而摔倒在地上,頭部還狠狠地撞了甲板一下。四處亂竄的旅客中有人不小心對他鄉補了一腳。就在他覺得眼冒金星的下一秒鐘,意識開始逐漸遠離身體,彷彿沉人了黏稠的奶油裡。

  他的身體在傾斜的甲板上滑動,直到邊緣的欄桿處才以奇怪的姿勢被擋下。

  再這樣下去,特亞拉瘦小的身體遲早會穿過損壞的欄桿落人海中。以這種意識模糊的狀態落水,溺死恐怕足很難避免了。然而,特亞拉的身體卻依舊完全無法動彈。

  「不要慌,這種大船是不可能隨便沉沒的。」

  銀髮少女對乘客們暍斥道。

  各種感官訊號慢慢變得朦朧。特亞拉倒在地板而被固定住的視線,不知是偶然還是出於本人的意志,競恍惚地繼續追逐著那位真實身份不明的少女。

  6

  重機動兵依然以充滿破壞力的重槌持續對(絲瑪塔女王號)進行攻擊。再這樣下去,船要沉沒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了。

  少女在乘客們亂成一團、宛若人間地獄的甲板上,默默地睥睨著夜空。她的目光焦點,對準了一顆比普通星星光芒還要大上一圈的閃爍物體。

  少女閉上眼,似乎下定了決心,隨後便將手伸人懷中,取出一隻與她這種年紀不甚相稱的簡陋懷表。

  她手腕翻轉一圈將懷表重新握牢後,奮力舉向天空,同時大聲喊叫。

  「——」

  像閃光燈般熾熱的白光立刻點亮整個天空,一股衝擊力道伴隨著熱浪向周圍襲來。特亞拉完全無法動彈的身體也因此滑動了一下,直接向下摔落到黝黑的海水中。

  轉瞬間,他的身體便朝下接觸到水面。感受到激烈的撞擊後,整個人便隨之被帶人深邃的海底世界。就在腦中混沌的意識底下——特亞拉感覺自己看見了不知是夢還是現實的奇特光景。

  那道白光正逐漸朝自己逼近,原本四周的夜色都被光芒給趕跑了。

  一種持續不斷、沉重、尖銳的咆哮聲也同時響起。聽見這種聲音很難不讓人打從心底引發出恐懼的情緒。

  一種彷彿心跳也會為之停止的撞擊聲讓特亞拉甦醒過來。這時,他才察覺自己正躺在(絲瑪塔女王號)的甲板上。

  從全身都濕透這點,證明自己剛才的確曾落入水中。但既然如此,又是什麼人把自己救了回來,特亞拉實在是想不通。

  ——鏜。

  一種像是大鐘被猛烈力道連續敲響的打擊聲從海面傳來。

  (那是?)

  兩個巨大的人型影子就像礁石般矗立於水面上,周圍的空氣也因兩者撞擊的力道而產生震動。劫船者的重機動兵,正與另一個體型足以匹敵的巨大對手進行對峙。

  「您到底在想什麼啊!」

  在特亞拉的身旁,那位與少女同行的紳士正對著海面滿臉憤怒地吼叫道:

  「就算泡在海水中也要與對手為敵嗎!」

  在甲板上幾乎看不清楚戰鬥的實際情況。只能從兩個相互交疊的巨大黑影、金屬相互輾軋的尖銳噪音,以及大量海水被攪動所發出的巨響,判斷水面上正發生著不得了的大事。

  終於在一陣巨大的落水聲後數秒,從天而降的大量水霧一股腦兒傾倒在甲板上。接著,四周恢復一片寂靜。

  此外,報紙上也沒有報導此一事件的詳細始末。關於(絲瑪塔女王號)所發生的事故,最後便直接以港外船隻互撞的官方說法給掩蓋過去了。

  (絲瑪塔女王號)的吃水線傾斜地擱淺在帝都港的埠頭邊。船底破損的大洞經過緊急處理後,立刻被拖入船塢中。

  之後特亞拉自己身邊突然冒出了一堆待處理的急事。雖然好不容易抵達帝都,但在一片混亂的船上他根本找不回自己的行李。關於這點,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補救。然而就在警方的調查暫告一段落時……

  「有人來迎接拉勃爾金殿下了。」

  有位少女帶著數名隨從前來警察署迎接特亞拉。

  「請問您是哪位啊?」

  特亞拉瞠目結舌地愣愣問著,這種時候他總是難掩心中的反應。

  少女轉動著靈活的眼珠子,促狹地對著特亞拉眨著一隻眼。

  「理惠——理惠‧曼斯蒂。請多指教。」

  原來是這次贊助並煤合特亞拉前往帝都留學的大商家——曼斯蒂商會,派出掌上明珠親自來迎接自己。對方戴著女性版的奇特單邊眼鏡,看起來比特亞拉要大上兩、三歲。

  「幸好你平安無事。本來在港邊等你的店員們都說沒發現你的蹤影呢。」

  理惠一邊開心地哼著歌,一邊露出親切的笑容,將特亞拉帶領至停放在警察署正門口的巨大轎車。

  接著兩人便驅車出發。帝都的風景在車窗外快速流過。高聳的建築物櫛比鱗次,繁華的景象就像一幅畫般展現在眼前,

  特亞拉雖然因為窗外陌生的風景,以及第一次乘坐這種以快熱鍋爐發出高壓蒸氣驅動的車輛而感到小生怕怕,但他依然坐直身子對旁邊的理惠表示道:

  「真是太感謝您了。」

  說實話,特亞拉在警察署時也不知該怎麼辦,所以他打從心底真誠地感謝理惠專程迎接。

  如果對方沒有現身的話,自己恐怕會在這種東西南北完全搞不清方向的都市叢林中滅頂吧。

  「你只有一個人呀,我嚇了一大跳呢。聽說你是國王的弟弟,那其他隨從呢?」

  理惠毫不掩飾那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她睜著充滿好奇心的眼睛問道。

  「旅途一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

  理惠輕輕吹了聲口哨。

  「我原先還以為你會身穿民族服裝,騎在怪模怪樣的珍奇異獸背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抵達這裡呢。看來我的認知已經落伍了。」

  理惠露出純真的笑容後繼續說著。

  「嗯,總之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吧。你日後在帝都的生活,商會都會幫你打理好的。」

  8

  數日後,特亞拉為了完成留學手續,終於風塵僕僕地來到朝思暮想的帝國少年學院。

  他在校門前用力深呼吸一口氣。

  身上已經穿奸整齊的學院制服。雖說入學手續還沒全部結束,但贊助他的曼斯蒂商會早就幫忙準備好了全套學院制服,特亞拉也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想要在帝都的街道上漫步,他認為這種裝扮才最不容易引人注意。

  「哎呀哎呀,特亞拉君,你好像已經等不及了呢。」

  陪他一起前來辦理入學手續的理惠,在一旁關注著自己並露出微笑。特亞拉沒多久就知道她也是學院的學生,不過在第一次看見她身著這套女性制服的瞬間,特亞拉心中就浮現出了某種預感。

  兩人穿越校門,沿著在地上蜿蜒鋪設的紅磚步道緩緩前進。

  帝國少年學院的校園是採取田園風格建造。雖說很多大都市的學校也有類似的設計,但身為全大陸霸主的福魯克蘭姆帝國,自然要在此處留下如同刻在石碑上足以萬世留芳的壯觀設施。

  校舍的每一棟建築物都很豪華。由於這裡是集合大陸各地青年才俊研究學問的最高學府,自然要具備相稱的壯麗景觀。

  特亞拉忍不住再度深呼吸一口氣。

  (我終於來到這裡了。)

  他有種想要在校園內大吼大叫的衝動與深深的感慨。

  年輕的時候,各種邂逅都可能成為你的出發點或轉捩點——特亞拉不禁想起母親對自己說過的這番話。

  霎時,有個噴嚏聲突然在附近響起。特亞拉的注意力被拉回校園內,有個正輕輕吸著鼻子的高佻纖細少女映入他眼簾。

  那名少女似乎要步向講堂。

  「卡露——」

  沒想到率先出口叫住對方的,卻是站在特亞拉身旁的理惠。

  那位銀色長髮及腰、隨風蓬鬆飄逸的少女,在聽見理惠的叫喚後轉過頭。她跟那天穿著同一套制服。原來在船上邂逅的那名少女,也是這裡的學生。

  (說不定我的留學生活真的會遭遇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特亞拉心中所懷抱的,與其說是預感,不如更像是一種信念吧。...<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0 PM

  第二章 【帝國少年學院】

  1

  這條位在帝都中心,被稱為「綠街」的主要幹道,兩旁皆被林立的高大紅磚造建築物包圍起來。

  「應有盡有,童叟無欺。」

  在這個城中最繁華商業地區的一角,有間高級百貨店佔據了昂貴的地段,並掛出上述的宣傳標語——那就是曼斯蒂商會。

  在一部分空間充當住家使用的商會店面內部。

  「嗯,太完美了。」

  朝陽射人大理石造的玄關大廳中,理惠‧曼斯蒂忍不住興奮地吹了一聲口哨。

  她凝視著傭人抱住的大鏡子。

  「我一直好想有個妹妹。」

  她站在前幾天才搬人這間屋子的少年肩膀後方說道。臉上的神情從一大早就顯得歡欣無比。

  「啊,是妹妹嗎?」

  背脊直挺挺靠坐在店員用的圓凳子椅背上,這位少年——也就是特亞拉‧拉勃爾金,目不斜視地望向正前方回答道。

  他同樣透過前方的大鏡子,窺視與自己穿著同校制服的理惠反應。

  「是呀,妹妹。而且必須腦袋靈光、長得超可愛才行。」

  理惠就好像在整理喜愛的紅色洋娃娃一樣,以梳子仔細拂過特亞拉的髮絲,嘴角邊還不經意綻放出自得其樂的滿足笑意。

  「雖說很可惜你是男孩子,但幸好是個氣質高雅的美少年!」

  特亞拉盯著鏡中的自己。

  (嘎?有嗎?)

  他以前從未思索過自己的長相問題。

  特亞拉已經聽說,這間位於綠街上的曼斯蒂商會,在帝都本地人之間可是赫赫有名。但如此大企業家中的掌上明珠,不管是在社交方式或表達情戚等各種顯露出的層面中,都與自己沒有太大的差異。理論上比起貧窮的鄉下王族成員,她在帝國內的地位應該遠遠高過特亞拉才對。

  「對了,下次要不要試穿我的舊裙子呀?我好想看唷——」

  然而,這位名為理惠的少女,似乎天性就是如此開朗活潑。她對待特亞拉的親切態度,就好像南國度假勝地的艷陽般開朗燦爛。

  或許是因為特亞拉本身這種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的氣質,不知不覺解除了對方的心防吧。

  (我好像經常受剛認識的人幫助呢。)

  一提到這點,特亞拉就想起某件懸而未決的事。

  ——卡露‧路斯蘭。

  這個名字一直強烈地烙印在特亞拉心頭。

  前幾天自己雖然在學院與那位銀髮少女——卡露重逢了。但因為自己必須處理入學手續,對方也還有課要上,所以只是短暫打過招呼便隨即分手。雙方完全沒有提及下次如何再碰面之事。

  甚至對方到底有沒有察覺出站在理惠身邊的自己,都讓特亞拉感到懷疑。

  「你也只能趁腿毛還沒冒出來前穿上女孩子的衣服讓我欣賞羅?年輕時多累積一點人生經驗總是好事……對吧?」

  「理惠小姐,再這麼悠閒恐怕會來不及吧。」

  從剛才就一直默默任理惠擺佈的特亞拉終於急了。

  對於千里迢迢來到帝國少年學院留學的特亞拉來說,今天才是開學日。他可不希望一開始就遲到,給其他同學留下不好的印象。

  況且他有種預感。

  只要自己走進學院的校門內,或許就能與卡露‧路斯蘭重逢。特亞拉還有好多事想要請教她。

  「大小姐,車子已經準備好了。」

  傭人對理惠通知道。

  「嗯,謝謝。不過我今天不想搭車。反正時間應該夠,我想從頭帶特亞拉走一遏。」

  於是特亞拉這才抱起書包、跟在理惠身旁,兩人並肩走出商會。

  「我要出發上學了。」

  穿著整齊帝國少年學院制服的特亞拉‧拉勃爾金,在出門上學之前,對著被格子鐵卷門擋住的商店入口玻璃門行了一個禮。

  穿著工作服正在進行開店準備的店員們,紛紛對這位少年報以微笑。

  從特亞拉能毫不遲疑地自然表現出彬彬有禮的情況來看,就知道他生來便具備有易得人緣的溫厚品格。

  特亞拉抬頭仰望高聳的商會建築,玻璃門窗在朝日下反射出傲人的光彩。

  「不管怎麼看都覺得這裡好大,簡直就跟宮殿沒兩樣。」

  他回頭對佇立於身旁的曼斯蒂商會千金——理惠如此戚歎道,接著又抬頭注視這間幾乎佔據了一整個街區的七層樓百貨店。

  「啊哈哈,如果不當奸商的話可是蓋不起這種大樓唷。」

  跟特亞拉一樣身著學院制服的理惠愉悅地笑道。

  「走,我們出發吧。你再這樣發呆下去,今天可能真的要遲到羅。早上在開始上課前,你還有一些事情得辦妥才行。」

  特亞拉與理惠走在前往車站的道路上。

  曼斯蒂家真正的豪邸其實足位於城郊外,但平常為了上學方便,理惠才選擇住在繁華區的店舖內。創設這間商會的前一任會長,其實就出身於特亞拉的故鄉拉勃爾金王國,也算是王族的遠親。正因為有這層關係,特亞拉今天才能獲得商會的贊助。

  年輕時代就移居帝國的前任會長——也就是理惠的祖父,即使在商業上獲得巨大成功,依然維繫著與拉勃爾金的往來。然而年復一年過去了,王國的貧困程度卻完全沒有改善。

  ——得報答故鄉才行。

  最近祖父總是對年輕一輩不斷強調這點。「教育是無形的資產」這句話已經快變成他的口頭禪了。

  ——希望故鄉能將優秀的孩子送至帝國,一切留學費用由商會贊助。

  理惠的祖父對故國如此保證。

  無法忤逆長輩意志的現任會長——也就是理惠的父親,雖然唯唯諾諾地點頭同意,但也提出「商會不能無限制提供贊助」的但書。

  ——那就專注於支援王族子弟的留學吧。

  拉勃爾金在統一戰爭途中,因為錯失了往勢力大那一方靠攏的良機而變得民窮財困。不過因為在大陸誕生神話中曾提過這個國家的名字,也算是個延續了數千年血統、小有名氣的王族,所以地位並不是那麼卑下。

  ——這是金錢與血統之間的取捨問題。能找出兩者當中的平衡點才算是成功的生意人。

  幫特亞拉辦理申請留學的理惠父親曾對女兒這麼提過。

  如果能以商會的立場招待這麼一位前來帝國留學的王族少年,就好像幫商會多貼了一層金箔一樣。連這種困難的作業都能順利完成,自然可帶給社會大眾可靠的印象,在商場上的信用勢必會大大提升。這對商會長年以來的目標——成為「皇室御用商店」,算是邁進了一小步。

  ——為了拯救貧困的王國,你就活用留學生的身份,成為我們與帝國間的橋樑吧。

  當商會提出這項贊助建議時,父親死後繼承王位的年長哥哥低頭對特亞拉懇求道。

  就這樣,又恰好碰上了皇帝在位二十週年的慶典,特亞拉終於動身前往遙遠的帝都。

  (話說回來——這條街上還真熱鬧啊。)

  特亞拉一邊走著一邊感慨道。

  為了滿足全大陸商業中心的機能,時至今日,帝都仍不斷進行擴張與改建的工作。勞動力從鄰近的諸屬國朝此處集中。除了工匠的敲敲打打,藉由E科技誕生的人型機械——作業用機動人的啟動噪音也不絕於耳。於市中心區域展開的『第四次帝都擴張計畫』為了將鐵路地下化,從上個月起也開始進行試挖作業,使得每一條街道都顯得熱鬧非凡。

  特亞拉二人穿越大街後,立刻搭上剛好到站的路面電車。

  「搭兩站就要下車唷!」

  理惠上車後隨即對特亞拉眨眼提醒著。電車接著駛過跨越西川的鐵橋,當抵達帝國中央車站時,理惠迫不及待地拉著特亞拉的手從列車躍下。

  一瞬間,震耳欲聾的人群交談聲,以及快速行走在道路上的市民身影,同時從視覺與聽覺兩方面朝特亞拉襲來。

  這裡充斥著陌生的空氣、陌生的風景、以往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價值觀,還有祖國難以體會的刺激事物。符亞拉沉浸在這種恍惚的氣氛中,同時抬起頭。還在建築中的高聳大樓群上方,竟有顆閃爍的白色光點。

  「理惠小姐,這裡白天也看得見星星耶。」

  那是一顆必須凝神注視才能察覺的渺小光點。仔細一瞧,在帝國白晝天空中發亮的那顆星斗,正以一定的頻率閃爍著。

  「福魯克蘭姆帝國的E科技也能控制星星發光嗎?」

  理惠望向率直表露出訝異之色的特亞拉,樂開懷地笑道。

  「怎麼可能嘛,是哪本旅行導覽教你這種鬼話?」

  「可是那顆星星……」

  「這世界的科學還沒進展到那種程度。那是(BigE)啦。」

  「BigE?啊,我在書上讀過,那好像是……?」

  那是帝國軍的超大型戰鬥用E艦。此艦在統一戰爭末期竣工,可說足決定了戰況的最後趨勢。其總重量超過十五萬噸,是一座集合了E科技精華所完成的空中機動要塞。

  「在戰爭結束後它就被封存了,之後一直停留在半空中。」

  對帝都市民而言,那顆白點是理所當然的日常風景,但對特亞拉就完全不一樣了。

  「像今天這種天氣晴朗的日子,BigE就會反射陽光,看起來跟星星一樣。」

  理惠若無其事地對特亞拉解釋道。

  然而那顆比雲層還高、在空中閃爍的光點,其真實威簡直完全壓過了特亞拉以往在書本中獲得的片段知識。

  (難怪帝國能征服全世界。)

  他再度仰望那種景致,忍不住感動地讚歎著。

  2

  「呃,特亞拉‧拉勃爾金同學,要編入二年級的班級,沒錯吧?」

  學生課的職員一邊翻閱檔案一邊確認特亞拉的姓名。

  「是的,通知書上是這麼告訴我的。」

  特亞拉把學生證讓服務窗口蓋過章後頷首道。

  雖說跳過一年級直接進入二年級就讀讓他感到一抹不安,但自己也只能遵從學院的安排。至少這樣還能跟理惠同學年,算是一件令人寬心的好事。

  「對了,你今年幾歲啊?」

  看起來面容和藹的中年職員拿特亞拉的臉孔與書面資料比較並問道。

  「今年滿十三歲。」

  「嗯,資料上也是這麼寫的,但你看起來好像根本不到十三歲呢。你的級任老師是巴薩教授。以你這種年紀能跳過一年級基礎養成課程直接進入二年級就讀,想必是個非常優秀的孩子吧。」

  「嘎?這話怎麼說呢?」

  前幾天來學院辦理留學手續時特亞拉曾接受過面試與筆試。之後學院就將入學許可通知書經由大使館送到特亞拉手上,但上面完全沒提及測驗的結果。

  「只要是半途轉入的優秀學生,通通都會編進巴薩教授的班級。」

  理惠在特亞拉耳旁說明著。他聽了有點羞赧地搔搔頭。

  自己的留學生活,似乎從第一天上課就有了好的開始。

  「啊——就在這附近沒錯吧。」

  兩人步入學院的校區後,理惠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說道。

  「上次我們不是在這裡碰到一位大美女嗎?」

  特亞拉聽了不禁為之一震。

  「的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我記得她叫卡露‧路斯蘭。」

  「耶,你記得很清楚嘛。該不會是動心了?」

  「是啊,我一直念念不忘。」

  「只要穿上這套制服,每個女孩的可愛程度都會提升兩成啦。啊——不過我聽了還是好失望。」

  理惠喀喀喀地笑道,轉頭望著並肩而行的特亞拉。

  「所謂的美女就是這樣。比起幾乎得一整天膩在一塊的我,對方留給你的印象更加刻骨銘心……對吧?」

  理惠意味深長地笑著,同時戳戳特亞拉的肩膀。

  沒想到特亞拉卻認真地歪著腦袋,默默思索起理惠話中的涵義。

  這種反應讓理惠慌了手腳。

  「特亞拉君,我都忘了你是個以為握手就代表會發生不正常關係的純情少年啦。不過說實話,那女孩的美麗程度也未免太超過了。」

  「呃,其實……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特亞拉重新敘述自己在抵達帝都的船上是如何遭遇災禍,順便將當時在場的卡露行動簡短地對理惠說明一遍。

  「是帝國政府的人要求大家封口嗎?」

  「是啊,沒錯。」

  理惠似乎早已預料到此事,所以沒有半點驚訝之色。

  「那女孩大概是在打工吧——只不過老闆是政府。」

  「打工?替政府?」

  「學院這種地方聚集了很多怪胎,那女孩鐵定是屬於最激進的右派。」

  理惠逕自若有所感地點點頭。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我非常喜歡像她那種人。」

  雖然這兩人才認識幾天,但特亞拉已能大致抓到理惠的個人喜好了。眼前的這位少女,正是個名副其實的『有趣事物狂』。

  「前一天她還在學院中現身上課,怎麼能突然又出現在航行於外海的船隻上呢?」

  「誰知道?不過既然是卡露這號人物,總會有辦法達成的。等一下你直接去問她本人不就得了。」

  聽說卡露‧路斯蘭也在自己將被編入的二年級巴薩教授班上後,讓特亞拉有些吃驚。

  「總覺得是命運的安排呢。」

  特亞拉不經大腦地隨口說道。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結果理惠卻對他投以誇張的捧腹大笑。

  周圍學生都回頭觀望理惠二人究竟發生什麼事。剛才特亞拉那句話對她而言,似乎觸動了某條會覺得有趣的神經。

  「唔哈哈……哎唷,抱歉抱歉啦,不過你未免也太積極了吧。」

  理惠一邊拭去眼角的淚水一邊繼續說。

  「萬一你們兩個真的交往了,簡直就跟*鮫鯨魚夫婦沒兩樣嘛,或者就像聖伯納跟吉娃娃的組合一樣。」(譯註:雌鮫鯨魚體型比雄鮫鯨魚大很多。)

  玩笑開到這,理惠在單邊眼鏡底下的眉根頭卻突然一蹙。

  「不過那女孩現在的身體狀況似乎很糟唷。上次的定期測驗途中,她奸像突然滿臉通紅地暈倒了。」

  「暈倒?為什麼呢?」

  「大概是感冒之類的吧,總之就是抱病考試。」

  聽到這裡,特亞拉腦中立刻閃過船上的光景。卡露的身體究竟出了什麼狀況,他大致可以推測得出來。

  3

  為了培育帝國日後棟樑的最高學府一日授課即將展開。許多在學院中就讀的學生,都是從小被眾人譽為秀才的優秀人物。他們身著唯有優秀人才能穿上的這套制服,為了砥礪學問而朝校舍的方向集中。

  結果在這群未來精英的頭頂,卻有個人發出了輕微的呼吸聲酣睡著。

  那是在校舍後方的某棵高大榆樹頂上。

  每當這人發出一次細微的呼吸聲,銀色長髮就會在篩過枝葉的陽光照射下閃閃生輝。

  這位將全身體重巧妙交給粗壯樹枝負荷、正在打瞌睡的銀髮少女——正是身著學院制服的卡露‧路斯蘭本人。自從(絲瑪塔女王號)事件發生後,由於暍了奸幾口由髒污爛泥調製成的海水雞尾酒,使她的免疫力大幅下滑,隔天就出現氣喘與高燒症狀。這一連串對健康造成的損害,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恢復過來。

  不過,卡露的學生生活距離崩壞依舊只剩一步之隔。

  明明做好萬全準備的定期測驗卻遭逢了前所未有的大挫敗。「退學」這兩個字現在已經帶著濃厚的真實感逼近她眼前。

  「喂,你在做什麼呀!」

  此時從大樹底下,傳來了某個興味盎然的開朗喊叫聲。

  「喂——!卡露!卡露!」

  她懶散地微微睜開眼,發現自己為數不多的友人之一正在底下仰望自己並笑著用力揮手。

  「……什麼嘛,原來是理惠。」

  理惠不知為何平常就對卡露很感興趣。會像這樣若無其事主動向卡露開口的人,全學院也只有理惠一個而已。

  卡露身體依然維持倚靠在樹幹上的姿勢,只將視線略略瞥向地面。

  「你在上頭做什麼?孵蛋嗎?」

  「……昨晚我沒睡。」

  卡露恍惚地回答。

  「耶,又熬夜呀。還是為了打工?」

  「不是打工,現在已經變成了不起的正職了。」

  「最近帝都附近還真的經常發生恐怖攻擊事件呢。報紙上都有報導,看來你的生意也很好嘛。」

  「是啊,真受不了……」

  「呵所謂的『反帝國恐怖主義者』,雖然在短期內不願屈服於帝國的優勢武力下,但長遠看來,還是會被帝國以E科技為中心的新式經濟政策所吸納』……社論好像是這麼寫的?」

  「因為皇帝在位二十週年的慶典快到了……那些對帝國權威持反對意見的傢伙也拚了命進行活動……」

  「是呀,那你還真辛苦呢。」

  「雖然勉強來到學校,不過還是困得要命。反正就算坐在教室裡也無心聽講……只好採取戰略上的撤退……呼哈啊。」

  卡露扭曲著原本端正的臉孔,咬緊牙關拚命忍住哈欠。

  「你的邏輯好奇怪唷?這陣子翹課不太好吧。經常在教室露臉至少還能讓教授把你的印象分數打高一點。」

  「……第二節課我就會出席了,現在讓我補眠一下。」

  卡露大剌剌地發表翹課宣言,還莫名其妙地散發出一種威嚴感。

  「乖乖進教室上課然後再打瞌睡如何?」

  「上到一半我可能會鬼吼鬼叫地亂說夢話……不能冒那種風險。」

  卡露的上半身在樹枝上搖搖晃晃,或許她現在就已經是邊聊天邊打盹了吧。

  「會大聲叫出夢中情人的名字嗎?」

  「……應該是帝國軍秘密聯絡暗號之類的吧。如果說只要有繳學費,隨便學生愛不愛上課都沒關係的話就好了。」

  「總之,你還是決定翹課補眠羅。啊——真是個認真的學生呀。」

  「是啊,我也很受不了自己這種性格……」

  卡露歎了一口氣後又緩緩閉上眼睛。

  「不行啦,卡露!」

  理惠以母親斥責孩子般的口氣大喊道。

  「如果你想降低被退學的機率就應該乖乖上課。」

  「……理惠,你對我這麼親切、關心……我很戚謝你。如果要度過這次的退學危機,大概少不了需要你的友情與創意協助吧。」

  「既然你這麼說,那從現在開始,你就好好照我的指示去做。」

  「……嗯……現在先讓我睡一下……」

  「不可以,再睡的話我就不理你了,限你五秒內從樹上下來。」

  「……」

  「快快快,只剩三秒、二!一!」

  卡露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從樹上跳下。

  就在這時她才首度發現,理惠身旁還站了個嬌小的少年。

  4

  「我們約中午在(杜普蕾)碰面吧。關於要怎麼避免你被退學,得好好商討出萬全的對策才行。」

  三人雖然是同年級,但理惠與其他兩人攻讀的選修科目卻不盡相同。

  「特亞拉君就拜託你照顧羅。他好像跟你同班,記得好好牽牢他——那麼,中午見了。」

  理惠小跑步前往同一層樓的別問教室,從兩人的視野中消失。

  特亞拉與卡露愣愣地留在走廊上,兩人之間的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教室在這裡。」

  特亞拉跟在想盡快離開的卡露後方。一直到進入教室前,她都沒有開口。

  來到這間可以容納一百二十人的階梯教室後,所有已經先坐在裡面的學生,都一同抬頭望向兩人。

  ——上課的時候隨便坐哪個位子都行。

  之前學生課的職員已經好心告訴過特亞拉這件事,但卡露卻直接走向教室中的空曠地帶。她把書包放下,似乎這個無人區域才是她的指定座位。

  特亞拉也隨之坐在她隔壁,結果卡露卻向他使出打從心底不情願的眼神。

  「……我不記得了。」

  從校舍後方一直來到教室途中,卡露努力想回憶起特亞拉的事,但經過一陣掙扎後,結果還是宣佈放棄。

  在一片混亂、宛如地獄的當晚那艘船上,會記不得特亞拉這個人也是理所當然的。其實特亞拉並不會因此感到失望。

  當天在場所有旅客的記憶之中,能留下最強烈印象的除了那些劫船者外,就屬卡露本人了。雖說對特亞拉而言那是一次超乎現實的奇特經驗,但對卡露來說,或許只是許多場戰鬥的其中一次罷了。

  「那天晚上很暗,而且我又心不在焉……一直想著測驗的事。」

  「測驗?這裡的嗎?」

  「……對我來說……」

  卡露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她直直盯著特亞拉的臉。

  「……那才是我最擔心的事。」

  她那通透雪白的肌膚散發出高雅的氣質。略帶紫色的眸子在長長的睫毛下顯得亮而有神。櫻花色的可愛嘴唇,展現出少女即將長大成人時特有的那種嬌嫩欲滴。這副完美的面容一下子湊近特亞拉,讓他忍不住羞紅了臉。

  直到兩人的距離如此接近後他才明白,卡露跟自己以前所描繪的「美麗事物」是如此吻合——簡直就如同從夢裡活生生走出來一樣。

  「我記得您是隸屬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這個機關吧?在求學途中要怎麼兼顧那些工作——」

  特亞拉強忍內心的悸動問道。

  「……」

  「呃……」

  「……我對職務必須保密。」

  卡露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過啊,那種工作要求的特殊技能是只有我才能辦到的……正因為如此政府才會委託我……算是一種義務吧……呼哈啊。」

  看來卡露還是很想睡。她的腦袋又開始忍不住往下點。

  「那天晚上托了您的幫忙我才能活命,我一直很想道謝。」

  「不過我的任務還是失敗了……讓那些傢伙把船艙裡所有貨物搶走。對了……你的行李呢?應該不要緊吧……」

  「還好,因為貴重物品我都隨身攜帶。不過,一邊當學生一邊受政府委託擔任『幹員』,感覺好像是電影才有的情節呢吧?」

  「我也很在意這件事……感覺好像很沒女人味……以世俗眼光來看的話。」

  她說話的內容開始顛三倒四。感覺好像溝槽快被磨平的黑膠唱片。

  「也就是說……那些貨物十分重要……放在船艙裡的……目的……目的呢?如果無法平安運抵慶典……」

  「您還好吧?」

  「特亞拉……特亞拉‧拉勃爾金……拉勃爾金……嗯,記得了……我記得了。」

  就好像被擅長關節技的高手擰斷脖子一樣,卡露頹然垂下腦袋。

  「老師來了再叫——」

  叩——伴隨著前額撞擊木製課桌所發出的聲響,卡露再度發出輕微的鼻息。

  兩人甚至還來不及培養更深厚的情誼……特亞拉只能驚訝地望著卡露趴倒在桌上的後腦杓。雖然這種重逢的方式非常奇妙,但對於這位少女身上究竟背負了多少責任與秘密,特亞拉現在卻燃起了更強烈的好奇心。

  等到他驀然察覺時,才發現教室內所有學生的視線都朝他們集中過來。每位同學看起來都比自己年長。某些人甚至臉部還留有刮過鬍子後的青色痕跡,看起來簡直跟老師差不多。把現場的人全部加總混在一起,平均年齡至少也有十五、六歲吧。

  當特亞拉在思索這些事的同時,突然有個人影橫亙在他桌前。

  「你應該是我們班上最小的吧?」

  他拾起頭,一名頭髮綁成雙馬尾的女學生雙手擦腰站在前方。

  「嘿咻……早呀,我叫優奈‧葛羅斯塔。」

  自稱優奈的這位少女一屁股坐在特亞拉桌上,告訴他自己是二年級的學生會委員。對方柔和的表情底下隱約散發出頑固的氣息,至於她的年紀,應該剛好等於這間教室裡所有學生的平均值吧。

  「我從學生課那裡聽說過你的事。」

  「您好,請多指數。這是我第一天進帝國少年學院上課,我叫特亞拉‧拉勃爾金。」

  特亞拉把自己前來帝都的緣由簡略地向優奈說明。

  「喔,你住在經濟學系的理惠家呀,她家很有錢吧。」

  「我跟曼斯蒂家有遠親關係。」

  「這間學院裡王族出身的學生不少,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跟這種人交談。」

  優奈半好奇半開玩笑地說道,同時還誇張地點著頭。

  「所以,你的王冠哩?」

  「嘎?不,我的身份並沒有那麼高貴。」

  「那我有必要稱呼你為殿下嗎?」

  特亞拉很困擾地回答道:

  「請不要這麼客套。雖說我的故鄉是王國,但也不過是地方小領主的程度而已。既然我都已經來到帝都,就不需要對我加什麼尊稱了。」

  即使對方是開玩笑也讓特亞拉戚到膽顫心驚。他如此解釋完畢後,優奈笑著點頭說:

  「別緊張啦,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真的以為自己是王族就在校園內大牌起來,一定會被其他學生當成蠢蛋捉弄的。偶爾學院內也會出現上述那種搞不清楚狀況的留學生,不過看來你應該不是那種人。」

  「那就請您以後多多指數,呃,葛羅斯塔同學。」

  「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就問我吧。這裡的學生幾乎都比你年長,所以你大概會覺得很難相處。不過話說回來,跳級、換班,或是退學、留級之類的事,在學院裡可是家常便飯喔。」

  此外,已經從其他學校畢業的學生也會為了追求更好的環境而再度進入這裡就讀,所以各學年的學生年齡才會變得亂七八糟。

  「不過也因為如此,各個班級的門戶之見就不會像其他學校那麼強烈。你可以慢慢融人大家。」

  特亞拉覺得,優奈能像這樣率先跳出來照顧新學生,一定是個性格很善良的女孩。

  然而,才稍稍沒注意一下……

  「嗯,基本上這裡每個學生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既然大家有緣同班,就要保持最低限度的合群才行。就算想採取孤立主義也不能太誇張吧?」

  優奈瞪著一頭濃密銀髮散亂在課桌上睡覺的卡露瞧,她的眼神似乎帶有強烈的不滿。

  「對了,你跟她是什麼關係?本來就認識嗎?」

  特亞拉不知該怎麼回答。然而對方已經從他的反應中看出端倪。

  「這傢伙昨天也沒來上課耶。」

  「呃……那是因為,她……」

  「我明白,大致的情況我都瞭解。她的私生活就像高傲的銀行家一樣充滿秘密,而且還謠傳她受雇於政府、得以使用E武器等等。總之,你跟她的認識理由就出於她的工作吧?」

  優奈不耐地將手放在腰上。

  「最近報紙上經常報導,關於帝都各地出現的反帝恐怖活動……她大概為了鎮壓而每天疲於奔命吧。」

  特亞拉不知該如何評論此事,幸好上課鍾在此時響起,恰到好處地救了他一命。

  「真令人不舒服耶。總之學院裡這種怪胎很多,你要早點適應。」

  說完後優奈便返回自己的位子上。

  5

  帝國少年學院第一堂課的鐘聲剛打響,一名身著斜紋軟呢上衣、打著領結,體態結實的老人便走入數室。

  所有學生立刻端正坐姿。

  特亞拉不太好意思地戳了戳卡露的肩膀,她滿臉不悅地抬起頭。

  「上課啦……」

  光是要睜開眼皮就幾乎花光了她所有力氣。

  「我幫你抄筆記吧。」

  這堂課的內容是E科技概論以及相關的基礎數學。

  教授在開始上課前,首先對全體學生發表簡短談話。

  「各位同學,請好奸掌握眼前的天賜良機。對各種資料進行挑戰,研究各式各樣的難題,藉此將知識牢牢地灌輸進腦海——在今天開始正式上課前,請各位以全新的自己振作精神。」

  教室內大概坐了近百名學生,但今天第一次上課的人——只有自己而已。特亞拉覺得教授這番話是針對自己說的。

  「各位同學,請不要浪費自己在學院中的每分每秒。如果現在不好好利用本學院提供的環境與各項資源,將來一定會後悔的。」

  在自覺意氣昂揚的特亞拉身旁。

  「……耳朵痛死了。」

  卡露以朦朧的眼神喃喃抱怨道。

  教授繼續激昂地表示,帝國雖在世界統一戰爭取得艱辛的勝利,但既然身為勝利者,就必須負起領導世界的重責大任。

  「我們可以坐視數億人在缺乏E科技恩澤的情況下受苦受難,也可以幫助他們獲得跟我們一樣高品質的生活。身為知識分子——我們當然要選擇後者。」

  特亞拉被教授高貴的情操所戚動。不過,就在教授作出結論的同時……

  「……我要選前者。」

  特亞拉注意到,卡露的唇似乎微微吐出這幾個字。

  「不要畏懼眼前的艱難道路。這條路上能留下多少勇者的足跡,就全看各位的努力成果了……好,先翻開教科書的二八八頁。」

  接著教授便正式開始上課。在課堂中,他還不時向學生警告,並非在座所有人都能順利晉級這件事。特亞拉這時才理解日後自己得投注多少心力在唸書這件事之上。

  「人生充滿了各種挑戰。所以學院才會每個月舉行定期測驗。不過,所謂的人生,還是會經常會遭遇突如其來的危機。」

  語畢,教授又表示之後要舉行二年級所有班級都必須參加的臨時測驗。

  特亞拉撇過頭,卡露慘白的臉上浮現出難以形容的複雜神情。

  6

  「其實那是補考吧——」

  午休時間理惠在校外的簡餐餐廳與卡露二人會合後,做出如上的結論。

  「果然,真的有補考。」

  卡露也認真地望著理惠說道。她將單邊眼鏡重新戴好。

  「這種時候來什麼臨時測驗……剛好證明上次的定期測驗大家考得有多慘吧。不過你只要補考成績好一點,應該就可以彌補之前的失誤。」

  卡露深表同意。她一邊瀏覽菜單一邊向女服務生點餐:

  「先來一杯咖啡,雙倍份量的荷包蛋,還要涼拌蔬菜沙拉跟麵包脆片。」

  「怎麼覺得你像在點早餐?」

  「因為這是我今天的第一餐啊……」

  「那真是辛苦你了——對了,特亞拉君要吃什麼?你現在也是發育期吧。」

  特亞拉稍微想了想,決定點跟卡露一樣的東西,只是將咖啡換成紅茶。

  「話說回來,卡露,關於測驗的事你想到什麼奸對策了嗎?」

  「說實話我還沒開始想。」

  卡露眉頭深鎖地老實招認。

  「算了,也罷……卡露,如果你這次補考還是不及格的話,巴薩教授鐵定會把你留校查看的。到那時候就已經太遲了。」

  「我知道。可是你又不是不明白我跟政府訂有契約吧?」

  「如果你想遵守契約的話,從明天起更要好好用功。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有緊急的任務突然插進來。」

  「不,明天太慢了,從今天開始吧。」

  大概是每堂下課都全力補眠的功效所致,到了午休時間卡露的體力已經大為恢復。

  「嗯,不過還是得先立定計畫。有好的計畫努力才能事半功倍。」

  理惠的語調中完全沒有半點緊張戚。她似乎很喜歡處理這種危急狀況,甚至可以說是樂在其中。

  「真抱歉,每次都麻煩你。」

  「如果你真的從學院裡消失了,我才覺得可惜呢。」

  理惠繼續強調,為了保持愉快的校園生活,有許多要素都是不可或缺的。

  「況且那些遠遠注意著你、暗戀你的男生,要是知道你被退學的話不哭死才怪。本來想跟你約會的學長們也會發瘋吧。」

  「……有時候我真希望他們能理解我才剛滿十五歲。」

  理惠看著卡露喀喀地笑道。

  「你這張美過頭的臉哪裡像十五歲了。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我比你還大上半年呢——不過,既然比你多活了六個月,我就姑且以前輩的身份告訴你。如果你稍微給其他人一些認識你的機會,情況或許會大為改觀唷?從這個學期開始,你的生活簡直跟看破紅塵的方外之人沒兩樣嘛。」

  「看來除了學業外我還有很多必須挽回的失誤。」

  卡露蹙起形狀姣奸的眉毛辯稱道。

  特亞拉也覺得,像卡露如此具魅力的女性在學院內幾乎沒有任何社交生活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

  「離臨時測驗還有一周,你的計畫呢?」

  「時間好趕啊……況且我還有好幾天根本抽不出空檔。」

  「這麼一來你可緊張了吧。不過不管時間多趕,還是得好好立定計畫。」

  理惠隨便吃完午飯後,便將筆記本撕下一頁開始製作應付臨時測驗的計畫表。

  「理惠,看來我只能靠你了。」

  「不過還有個問題……這回並不是慣例的考試,所以出題比重應該會以巴薩教授負責的E科技類高等數學為主喔?」

  理惠用鉛筆屁股抵住眉間轉動,接著又表示自己在這科目上的造詣還不足以指導其他同學。

  「我這科要很辛苦才能考到全班平均分數呢。想要現學現賣未免有點強人所難……」

  理惠梢微思索了一會兒,立刻想出其他解決之道。

  「搞什麼,這裡不是還有個天才嗎?」

  特亞拉瞪大了眼,不知該如何面對理惠突然對自己投來的熱情期待目光。

  當天放學後,眾人便在學院的圖書館集合。由理惠與特亞拉擔任講師,為卡露進行特訓。

  「聽好羅,卡露?想要臨時抱佛腳,就必須抓准重點來念。」

  理惠負責讀書技巧方面的指導,而特亞拉則負責解決實際的問題。

  ——我有資格教別人嗎?

  當初理惠如此提議時自己就感到很猶豫了,現在突然要上陣——

  「呃,所以,卡露同學,在單位時間與單位面積上通過的熱流密度,把它與能量的密度相乘——」

  結果表現得竟然還不賴。

  特亞拉既然擁有足以跳級就讀的實力,在學問上自然不是什麼等閒之輩。

  「天呀,真的比我還厲害。」

  理惠也對特亞拉出人意表的學識讚歎著。

  與溫和穩重的性格恰好成對比,特亞拉的頭腦其實機敏得猶如剃刀般銳利。雖然他缺乏在帝國社會的生活經驗,但只要吸收到任何知識,他便能立即充分理解、牢記。其他兩人很快就認識到特亞拉正是這樣的一名少年。

  而他最擅長的科目,又剛好是E科技相關的高等數學。整齊美觀、躍然於紙上的線形代數(行列式)理論,以及在不遠將來,能把人類帶往嶄新世界的E方程式群——特亞拉全部都融會貫通,並詳盡地對卡露進行指導。

  「說不定其實你是神派下來幫助我的救星……」

  經過特亞拉明確而有效率的協助,卡露已經可以看見未來的曙光了。然而,在求學的這條道路上,她似乎天生就背負了不幸的因子。

  就在大家齊心努力的同時,一位高大的紳士悄悄潛入校園。

  「公主殿下——」

  這熟悉的說話聲讓卡露瞬間繃緊了臉。

  法爾茲以令她看了討厭的姿勢拄著手杖,佇立在圖書館的人口。

  「那是誰呀?」

  理惠察覺門口有視線對準這裡時,不禁露出訝異的表情。

  卡露的臉色變得越發難看。她手中的鉛筆也應聲斷成兩截。

  特亞拉得知法爾茲一現身,立刻有種卡露身上又要發生什麼大事的預戚。

  ——啪吱。

  卡露將手中的鉛筆化為粉屑。

  「今天就先念到這裡。」

  她從椅子上奮力站起,銀髮如軍旗般搖曳飛揚。眼神中充滿了堅決的凜然之氣。

  「兩位,失禮了。明天再麻煩你們。」

  卡露如此說完後,便快步離開圖書館。

  「卡露‧路斯蘭……你為何要過得如此辛苦?」

  理惠替友人忿忿不平地抱怨,並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7

  「學院是專屬於我的神聖領域。下次不准你越過這條界線。」

  卡露坐在由法爾茲駕駛的黑頭車中,怒氣沖沖地交叉著雙臂道。

  「因為有事件發生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兩件新情報。上次襲擊(絲瑪塔女王號)的那些污染者基地,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這種事有必要特地報告嗎?」

  卡露望著車窗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另外,上次襲擊(絲瑪塔女王號)的那些污染者,目前又在歐塔街展開活動。」

  「你怎麼知道是同一批人?」

  「因為現場出現了高十公尺等級的重機動兵。」

  歐塔街是位於帝都市中心的金融區。至於重機動兵在E武器當中算是非常難取得的種類,所以把這次的敵人視為同一批傢伙也未嘗沒有道理。

  「雖然還沒仔細確認過,不過機體的尺寸大致相同——保安警察局認為跟上次襲擊船隻的是同一型,所以才會請求(圖書館)協助處理。」

  卡露的身體深深陷入黑頭車的座椅中。

  「因為這樣,上頭才會命令我們去解決嗎……推責任還推得真順手啊。」

  「任何時代被請來幫忙打仗的傭兵都是如此。況且等到事態真正危急的時候,憑僱用傭兵的宗主國本身已無力解決問題。」

  車輛快速行駛在帝都的市街上。法爾茲雖然沒有繼續說明,但眼前的目的地想必就是事件現場吧。

  「帝都市中心被污染者的重機動兵佔據,這應該是第一次吧?」

  「污染者作亂的規模也愈來愈誇張了。況且最近這批人跟之前那些醉心於反帝國主義的左派不同,對大眾的宣傳手法十分巧妙。他們雖然拚命進行破壞活動,但或許真正的目的是要對帝國大加嘲諷也說不定。」

  卡露悶悶不樂地沉默著,她似乎在集中精神思索些什麼。

  「為了慶祝皇帝在位週年而不斷有外國賓客湧人帝都——如果當中某些人私底下對帝國的領導地位有所不滿,搞不好會對這些破壞行動用力鼓掌喝采呢。」

  車輛被擋在保安警察局設置在馬路上的檢查哨前。一旦越過這條封鎖線,車窗外的景色就會脫離現實,散發出令人手腳發麻的緊繃氣氛。

  只要自己所處的位置愈接近事故現場,卡露就愈覺得體內分泌的腎上腺素不斷於全身循環。

  自己將成為戰場的一部分。每次她都為自己幾乎完全不戚到畏懼而驚訝。然而,對戰鬥的恐懼其實並沒有完全消失,只是在很久之後——例如戰鬥結束——才會襲擊上心頭。

  「……所以我才會無法專心唸書。」

  卡露閉上眼睛,喃喃自語地說道。

  8

  那是一架宛如小山般的巨大人型機械。

  就如同重機動兵的基本結構一般,身體完全是以裝甲所組成。

  模仿古代鐵甲騎士所打造的這架重機動兵,很久以前就曾馳騁於遠古的戰場上。如今它則一邊踩碎大樓間的柏油道路一邊前進。

  帝都保安警察對這架從施工中地下鐵設施突然現身的神秘重機動兵嚴陣以待。車輛的警笛聲也在四面八方響個沒停。

  在帝都週遭地區埋藏著許多古代帕希耶帝文明地下遺跡。這種範圍廣大的舊世界遺址被稱為『E工廠』,現在還是帝國政府無法完全掌握的空窗地帶。重機動兵想必是經由地下鐵隧道才能從遺跡移動至市中心的吧。

  「立刻關閉機體的動力爐並投降,不然我方就要展開攻擊了。」

  現場指揮官以擴音器向對方警告道。

  不過,對手只是一架會自動作戰的機動人,所以這種警告完全無法產生效果。

  真正操縱重機動兵的傢伙或許就潛伏在附近,但是想要立刻把對方揪出來並不容易。

  警察紛紛將武器準星瞄準重機動兵,做好射擊準備。雖然不同種類的重機動兵各有差異,不過它們至少都擁有與裝甲車同級的防護能力。想要以手持小型火器造成損傷根本是癡人說夢。

  原本暫時停止行動的重機動兵,這下子又重新開始邁步——

  「射擊——!!」

  保安部隊開火了。流彈與硝煙四射,但對手身上卻毫髮無傷。

  「這種武器根本沒用……!」

  保安警察隊員對己身的無力大失所望。

  重機動兵把擋在道路中央的特殊車輛像玩具積木般掃倒,接著便不斷朝歐塔街的帝都中央金融中心逼近。

  剛才還平和繁華的街道已被破壞得慘不忍睹。街景逐漸化為缺乏真實戚的廉價戰場照片。

  以E科技驅動的機械巨人一邊踹倒街燈與路樹一邊前進。光是它踏出的每一步,都能對周邊地區造成嚴重傷害。

  重機動兵確認這一帶沒有任何能與自己對抗的E武器後,發出了宣告勝利的低沉吼叫聲。

  「再這樣下去整個金融區都會完蛋。軍方快出動啊!」

  保安警察局指揮官絕望地呻吟著。

  在『高度政治判斷』決策下,帝都市內的公權力並不允許持有能與重機動兵抗衡的高威力E武器。

  「可惡!政府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

  指揮官仰天長歎,詛咒制定出那些不合時宜法規的議員們。

  8

  卡露抵達現場並步下黑頭車。她伸手摸索懷中,鏘啷扯出一條細鐵鏈。鐵鏈後面則連著那只造型簡陋的懷表。

  原本她臉上那種經常被理惠取笑的嚴肅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邊的輕薄笑意。

  卡露岔開雙腿直挺挺地站著,迅速抬頭注視著天空。

  她的頭頂剛好是那顆白天也能看見的帝都之星——空中機動要塞(BigE),其白色光芒不停閃爍著。

  「出發——趕快把對手解決吧。」

  卡露拔腿朝重機動兵狂奔,法爾茲則跟在她的身後。

  重機動兵朝天咆哮。這充滿壓倒性破壞力的怒吼,在大樓與大樓間迴盪不已。

  為了重新建立防衛線,保安警察局現場指揮官要求部隊暫時撤退。就在這時——

  「那、那是什麼!?」

  有位銀髮飄逸的少女擋在重機動兵前方。

  「喂,有老百姓闖進來了!不是已經下令疏散了嗎?快去把她救出來!」

  「不,報告隊長!她好像是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幹員!」

  指揮官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下屬的報告。

  「什麼?(圖書館)派來的?就是她?」

  「保安警察部隊盡全力封鎖周邊區域。這件事就交給她解決——」

  隊長只能對部屬下達緊急撤退的命令。

  卡露的眸子銳利地朝天瞪視。

  重機動兵持續逼近,街道也陷入一陣天搖地動。

  「消失吧……污染者。」

  她將手伸人暗袋、取出懷表——手腕翻轉一圈將懷表重新握牢後,奮力舉向天空,同時大聲喊叫:

  「亞爾帕——!!」

  在場許多人都目擊到,在遙遠的空中,突然出現一顆赤紅色光點。

  光點畫出一道彷彿將天空撕裂為兩半的線條,朝帝都直直墜落而下。之後沒多久,一陣沉重、尖銳的野獸叫聲響起,聽過這種聲音的人皆打從心底引發恐懼的情緒。

  「是龍!?」

  最接近現場的保安警察局隊員如此猜測著。霎時,光點發出巨響並著地。四周的石板人行道與柏油路面被大量捲入空中,同時還掀起一陣宛如濃霧的白煙。

  重機動兵察覺出危險,步伐也隨著金屬摩擦聲戛然而止。

  卡露衝入那一片濃霧當中。

  白煙逐漸消散,從天而降的赤紅色光點外形也緩緩浮現。那是一個單膝跪地、風格粗野的人型身影——另一架重機動兵。接著,以E科技打造的「它」,便從白茫茫的街景中走了出來。

  它生著白銀色且閃閃發亮的鬃毛。目睹其真面目者很難不心生畏懼與恐慌。白銀色的機體還散發出一種超脫常人力量的壓迫感。

  至於位在它胸口前方的——正是卡露。

  卡露將自己的身體埋人銀色重機動兵的胸部裝甲問。

  「亞爾帕!」

  她高聲喊著重機動兵的名字。

  機體搭載的物質轉換爐提高發動力,機體各部的馬達也開始運轉。卡露感覺自己的神經末梢已經延伸進重機動要塞兵(亞爾帕)的四肢中。她手握操縱桿,以便將自己的意志更明確地傳達給這架金屬巨人。積滿動力的關節汽缸底部發出噴氣聲,柏油路面則在(亞爾帕)沉重的壓迫下發出尖銳的哀嚎。這架以E材料打造的鋼鐵巨人終於緩緩站起身。

  四周的棄置車輛燃燒起如漩渦般的熊熊烈火。熱風呼嘯升天,將(亞爾帕)的裝甲板以及位於其胸部露天操縱裝置的卡露照成赤紅色。

  這副光景,簡直就可用異教徒設置在船首的駭人雕塑來形容。

  「你們要小心一點。最好不要太靠近。」

  戴著單邊眼鏡的少女騎著自行車,她身後則載了另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年。警官交互看了看這兩人的臉,接著小心翼翼地補充道:

  「這點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少女說完後,便輕易通過了保安警察局為封鎖道路而設置的臨時檢查哨。

  「沒想到對警察也這麼有效。看來我要對爸爸的名聲另眼相看了。」

  理惠揚起父親的名片,對後座的特亞拉笑道。

  「理惠小姐,騎車的時候請看前面——」

  特亞拉抱緊一邊哼著歌一邊踩動踏板的理惠腰部,一邊緊張地提醒對方。

  當法爾茲把卡露帶走後,理惠心中的『有趣事物狂』開關似乎又啟動了。

  「想要提升她的成績,除了在學校的學習態度外,還必須更廣泛地注意她的日常生活才行。在學院裡根本不可能知道她平常在從事什麼工作嘛。」

  理惠這麼表示道,然後就拚命踩著自行車尾隨卡露來到此處。

  「我借走了——經濟學系二年級理惠‧曼斯蒂。」

  僅留下這麼一張字條,理惠便從學院的腳踏車停車場「借」走一輛自行車。特亞拉在她的強勢作風下也只能唯唯諾諾地一路隨行。

  兩人已經可以看見大樓後方冒起的白煙了。沒過幾秒,耳邊又傳來一聲猶如遠雷般震撼人心的轟天巨響。

  理惠繼續朝著那驚天動地的方向,奔馳在無人的街道正中央急速踏著自行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2 PM

  第三章 【歐塔街的激戰】

  1

  一群白鴿藉由大樓與大樓問上升的氣流,乘風展翼於帝都空中翱翔。

  然而,鴿群腳底下的地面突然發出一聲爆炸。它們在空中瞬間四散,用力拍打翅膀逃竄,最後消失在遠方逐漸被夕照染紅的天際。

  「撤退!讓車陣退後!」

  保安警察隊長透過擴音器吼叫著。

  帝都少數幾條有名的金融街,現在已有一部分化為了戰場。傾倒在街頭的警車與裝甲車冒出黑煙,還不時發生爆炸。

  兩架戰鬥兵器就以四處滾滾向上翻騰的火焰為背景,在十字路口的中央對峙著。

  從地下鐵工地突然現身,在附近態意進行破壞的神秘重機動兵——這架完全不把保安警察看在眼裡的E科技巨人,原本以為可以永久稱霸、蹂躪這個街區。

  不過,負責處理類似事態的(圖書館)——也就是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銀色重機動兵及時趕到,這才暫時阻擋了對手如暴風般橫掃的氣勢。

  「高雅的商業街已經完全不成樣子了,簡直比貧民窟還糟。」

  被踩得粉碎的路面、噴出水柱的消防栓、斷成無數節的行道樹。看著眼前這被怪獸肆虐過的淒慘痕跡,保安警察隊員中不知是誰如此喃喃道。

  「要是有火箭迫擊炮可用就好了,至少能在對方的肚子上招呼幾下。」

  「假使能在市內允許使用那種東西,軍方早就自己出馬了吧。總主要先修改法律再說。」

  充滿無力感的隊員們相互抱怨著,保安警察隊長聞聲在路障邊怒斥道:

  「別廢話了,快去工作。市民們都疏散完畢了嗎?別忘了我們必須保護好老百姓啊。」

  根據剛才傳人指揮車的消息指出,原本已經成功疏散完市民的封鎖區域,現在競有許多不怕死的好事者想闖進去看熱鬧。對保安警察而言這種情形簡直是麻煩透頂。

  趕來支援的武裝救災部隊將那些看熱鬧的民眾驅散,並引導原本駛向歐塔街的車輛繞路離開,但四周混亂的交通情況卻完全不見改善。皇帝在位二十週年慶典即將舉辦之前,從外國前來訪問帝都的賓客可說是絡繹不絕,為了避免帝國顏面全失,這件事務必得盡快解決。

  「我再重複一次,全力確保封鎖區外圍的安全,將看熱鬧的好事者及媒體通通驅離。如果有人還在說什麼新聞自由的夢話,就先將照相機打壞再好好修理他。」

  隊長將命令下達完畢後,登上裝甲指揮車的監視指揮塔。他在上頭舉起望遠鏡,想要看清煙霧另一頭的戰況。

  人型戰鬥兵器,也就是機動兵這種E科技的結晶,其實保安警察本身也是有配屬的。只不過他們所擁有的全都是高度三公尺左右的中輕量型。其主要任務是當發生災害時撤除沉重的障礙物。然而,目前透過隊長手中望遠鏡所能觀察到的兩架機動兵,皆是十公尺高的巨大傢伙,光從尺寸就可以看出兩者戰力的差距。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將我們手中的機動兵派出去根本是送死。)

  隊長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道。

  上頭已經交代這件事全權由(圖書館)負責收拾。一般大眾對圖書館的認知程度雖然比較低,但他們的層級可是高於保安警察隊,算是直接聽命於皇帝的組織。既然如此,保安警察也只能依令在一旁作壁上觀。

  (那小女孩真的是(圖書館)的幹員嗎……實在很氣人。不過如果現在她無法解決對手,那我們的麻煩就更大了。)

  隊長不禁回想起在銀色機動兵現身前,(圖書館)派出的那位少女以肉身擋在敵方凶狠重機動兵前的模樣。

  (話說回來,重機動兵竟然能在帝都中央造反……這個城市沒問題吧?)

  這種以前根本是天方夜譚的狀況竟然成真了,令隊長不由得輕輕歎了口氣。

  2

  卡露正身處重機動兵亞爾帕胸前的開放型操縱裝置內,軀體被恰好合身的抗衝擊服包裹住,肌膚與布料間不留半點空隙。她的暍斥聲就宛如驅策馬匹的鞭子,讓亞爾帕發揮出E科技兵器應有的戰力。

  重機動兵是一種由人類製造、保養,並透過人手操縱才能使用的兵器。但這種技術卻是出現在遠古的舊文明,其核心理論到現在依然是個謎。機動兵是如何像人類一樣活動身體,又是如何作戰,以現代文明的科學之力並無法參透。不過,這種兵器被賦予的高超性能往往能以壓倒性的優勢順利擊敗對手——尤其是它那純粹以戰鬥為目的極盡各種技術所設計出的造型,更充滿了足以震懾人心的機能美。

  「檢查各部位機件,轉換爐調整為戰鬥用功率。三、二、一——啟動!」

  根據卡露所下達的命令,亞爾帕體內所搭載的物質轉換爐(mass呂nverte二開始提高運轉功率。

  這種一組便足以提供戰艦航行所需動力的高功率能源系統——亞爾帕身上的零件多半擁有如此實力——以現代技術很難製作出全新的,只能透過在遠古帕希耶帝文明遺跡挖掘的方式取得。轉瞬間強大的驅動系統立刻將動力傳遍亞爾帕全身。

  多餘的能源變成四散的火花,白煙還從亞爾帕的各關節空隙噴出。氣體的爆發聲就如同猛獸咆哮般威武。

  主儀表板上的綠燈點亮了,同時亞爾帕的頭部裝甲也有一部分敞開,讓搜索敵人用的採測器發揮功效。目前亞爾帕頭腦的驅動控制裝置目前已正常運作。

  從這一秒鐘開始,只要機體操縱者本身的體力沒有耗盡,亞爾帕就能永久性地持續戰鬥。

  轉換爐切人戰鬥用運轉模式後發出的尖銳金屬聲直貫入卡露的腦袋。這種噪音會直接從她的腳底下排出去。以此狀態連續待在操縱裝置內超過一小時的話,就算利用耳塞噪音也會鑽入鼓膜內部,使耳鳴久久無法消散。

  法爾茲從亞爾帕的腳邊喊道:

  「敵人開始動了。他們似乎把重點放在排除我方之上。」

  外形類似鐵甲騎士的敵方重機動兵,目前正立於六線道馬路十字路口的另一側,還不時嘰哩嘰哩地轉動腦袋。原本敵方因亞爾帕出現而產生訊息混亂的自動系統,似乎已迅速恢復正常了。

  「我方守護神的情況如何?」

  「……驅動控制裝置的電壓好像有點難以提升,其他還好。」

  卡露正如此回答道,尖銳的警告聲卻突然響起。

  配置在操縱桿之間的雷達上出現一顆光點,那正代表位於前方的敵機動兵。

  「對方要來了,你快離開。」

  從抵達現場途中所見的街道破壞狀況判斷,對手應該足以兩臂為破壞槌進行攻擊的肉搏戰型機體。

  「敵人的戰法我大致瞭解,如果只有一架的話完全不需要援軍。」

  「您今天的戰鬥意志真是旺盛,簡直銳不可當。」

  「我可是下定決心待會要好好享用艾拉煮的晚餐,還要舒舒服服地睡在自己的床上。」

  卡露一臉陶醉地閉上眼睛。她大概是想起了那位在路斯蘭家留守的傭人高明廚藝,以及為自己所整理鋪設的溫暖被褥。

  「喔喔,您看起來很有自信嘛。」

  「學院快要測驗了,我今天不想浪費多餘的體力。」

  卡露認真地解釋著。法爾茲則抬頭仰望這位主人並聳聳肩。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即使對方是自動戰鬥型機器人,只要在街道上行動,還是需要有人負責指揮以防突發狀況。那個操縱者應該就待在不遠處,我會試著把他揪出來。」

  即使把這架重機動兵給解決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為了徹底剷除在帝都頻繁發動攻擊的恐怖分子,必須逮捕其首腦並嚴加偵訊才有用。

  「那麼我先告退了,公主殿下,希望您戰勝而歸。」

  四周不斷冒出火舌的車輛及建築物,簡直就要把這一帶化為高溫的焚化爐。法爾茲機伶地轉過身後,便邊躲避火焰邊朝馬路對面撤退。

  敵方重機動兵終於不耐地發出怒吼。

  它將亞爾帕視為必須加以排除的「敵人」,朝道路這一頭跨大步而來。

  「竟然不逃跑——很好,正合我意。)

  卡露輕輕哼了一聲,對敵人的行動並沒有多大戚觸。她靈活地踩著腳底下的踏板,控制亞爾帕的巨大身軀。

  驅動控制裝置畢竟還是有點不大對勁,今天亞爾帕的反應顯得略微遲鈍。

  (應該不要緊吧,可以克服的。)

  卡露毫不猶豫地應戰。她十分信賴亞爾帕的性能。

  亞爾帕沖人緩緩向天升起的火舌與煙霧,軌跡就像灑水器噴出的水那般拖曳在機體後。卡露毫不畏懼地投身於戰場中。

  3

  重機動兵單膝跪倒於地,巨大的身軀也緩緩往地面沉。

  手持望遠鏡觀察戰況的保安警察隊長不禁嚥下一口口水。

  重機動兵的背上架著一門大口徑炮(MegaDguranova),其炮管正對準了向前方奔來的銀色重機動兵。

  「大家快趴下!」

  隊長慌忙對部下們吼著。

  巨大德古拉諾夫持續噴出火光,炮聲震耳欲聾。被發射出去的炮彈拖曳出一道火光,一發又一發被陸續竄出的白煙所吞噬。炮彈爆炸,瞬間鮮紅色的火焰向四周噴射,原本已經散去的煙霧又漸漸濃密起來。

  「天啊,真是亂來……我方重機動兵大概會被打得連一根螺絲都不剩吧。」

  隊長以單手掩住臉。

  就在這時候,再度慢慢變淡的煙霧中卻突然出現一道銀色裝甲的閃光。

  「嘎!竟然還在?我以為炮彈全都命中了耶?」

  銀色重機動兵仰躺在歐塔街的十字路口上,看起來的確是吃了好幾枚炮彈。不過從它的外觀判斷,機體似乎沒受什麼嚴重的損傷。

  銀色重機動兵再度響起馬達的發動聲並緩緩站起,原本壓在機體上的紅綠燈殘骸與道路瓦礫都被喀啦喀啦地彈飛。

  「真不愧是(圖書館)的E武器……一

  既然是皇帝直屬機關為了收拾善後而派來的機體,當然不會是等閒的E武器。

  「隊長,我們留置了兩個想闖入封鎖區的老百姓。」

  「什麼?啐,這種緊急情況下還有人想來送死,那種傢伙二話不說先打一頓好了。打完再把他們趕到封鎖區外!」

  聽完隊員的報告,從裝甲車監視指揮塔露出臉的隊長大暍道。

  「不,呃……」

  「怎麼?」

  「對方是曼斯蒂商會的千金。」

  兩名穿著學生服的少年少女這才從隊員背後悄悄現身。

  「辛苦您了,隊長。」

  牽著一輛自行車的那位少女面露苦笑,朝隊長低頭解釋道:

  「我叫理惠‧曼斯蒂。很抱歉妨礙了保安警察正在執行的工作。如果您不高興的話要怎麼處置我都可以,但這位少年只是被我強迫拉來的。」

  理惠緊握住同行的少年之手,並將少年藏在自己背後,樣子就很像正在袒護弟弟的姊姊。少年此刻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戚激,不如說更像羞愧。

  「理惠小姐,我也願意接受懲罰。」

  「謝謝你,特亞拉君。你真有紳上風範呀。不過你只是來我家作客的貴賓,這種責任讓我一個人承擔就行了。」

  少年似乎下定了決心。他將少女的手給放開。

  「我以個人的名譽擔保,守護女性是我天生的職責。」

  他以堅決的表情面對理惠。

  「唔哈哈,特亞拉君,你真是酷斃了。」

  「請不要開玩笑了。」

  裝甲指揮車上的隊長眼見底下這兩個小朋友自顧自玩了起來,臉上不禁露出有苦說不出的煩躁表情。

  4

  鈍重的爆炸聲在周圍響起。聲音轉變成衝擊波,用力撞擊在車體上。

  「嗚哇哇!?」

  在白茫茫煙霧的另一頭,距離此處不到二百公尺的戰場上,兩架E武器正在進行你死我活的決鬥,但理惠與特亞拉卻渾然不知。持續襲來的爆炸威力讓毫無心理準備的他們雙腿發軟,整個人癱坐在路面上。

  重機動兵射出的巨大炮彈破片甚至波及到保安警察的車陣附近。

  「喂,破片打過來了!你們待在外面很危險!趕快進來吧!」

  隊長命令部下讓理惠與特亞拉進入裝甲車避難。

  「你們應該很清楚前面為什麼會被封鎖吧。」

  隊長從指揮塔回到車內,並對理惠與特亞拉質問道。

  「就如你們所見,這裡非常危險。曼斯蒂小姐,你為什麼要闖入封鎖區?」

  「呃,是為了進行社會現象研究。我想看看反帝國恐怖分子的真面目。」

  理惠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道。

  「看來剛才那種場面還不夠恐怖啊。」

  隊長重新打量了理惠與特亞拉一眼,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

  「你們身上這套是學院的制服吧,那裡的教授會給學生出如此殘酷的習題嗎?」

  特亞拉心裡緊張得半死。才剛開始留學就被警察留置輔導,真不知道自己會接受什麼樣的懲罰。

  不過,理惠的態度依然是一派悠閒。

  「不,其實這是我們自動自發的行為,跟學院的習題沒有關係。」

  她臉上始終掛著微笑。隊長或許也被她的氣質所戚染,態度變得溫和許多。

  「年輕人有好奇心是不錯,不過像你這樣的大小姐還是不要玩命比較好。既然有幸生在富裕人家,就應該盡量避免危險、好好保重自己的千金之軀。這樣對你家僱用的員工也是件好事。」

  在隊長勸告理惠的途中,爆炸聲與衝擊波仍舊不斷地使裝甲車產生震動。

  特亞拉認為眼前的事態已經超出普通的恐怖分子行為了,於是忍不住向隊長問道:

  「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恐怖分子還沒被鎮壓嗎?」

  隊長先瞥了理惠一眼。理惠看出對方眼神的用意後,輕輕點了點頭。她明白等一下隊長將透露的情報,就算事件結束也不可以口無遮攔地洩漏出去。

  「眼前的情況非常不妙。」

  或許是由於理惠的富豪千金身份所致,隊長的警戒態度漸漸舒緩下來。他將目前的戰況毫不隱瞞地大略向兩人說明一遍。

  「重機動兵?」

  理惠聽完後露出閃閃發亮的眼神。臉上似乎就寫著「我好想見識一下」幾個大字。

  「是啊,這已經跟真正的戰爭沒兩樣了。」

  這時,有個急促的敲門聲從裝甲車鐵門外傳來。

  「隊長,帝都中央金融中心有消息傳來了。為了以防萬一,他們要暫時攜出重要資料避難,希望我們能去幫忙護衛。」

  「知道了,我馬上去指揮。告訴對方我們三分鐘後抵達中心的門廳。」

  隊長的臉色再度嚴厲起來。他重新轉向理惠與特亞拉說道:

  「這輛車的引擎剛才大概被破片波及,現在已經不能動了。之後我會派其他車把你們送回封鎖區外,在那之前你們可千萬不要離開這裡。」

  說完後,隊長便把裝甲車的車門重新關上。

  等隊長的身影消失後,理惠便充滿好奇心地東張西望、環顧裝甲車內部構造。車輛前方的駕駛座有一名隊員留守,跟理惠他們隔著一道僅容一人勉強鑽過的狹窄鐵門。理惠將嘴唇湊近特亞拉耳邊,小心翼翼不讓前座的警察聽見。

  「特亞拉君,是重機動兵耶。你想不想出去見識一下?」

  看來她早就坐立難安了。

  「而且第二架出現的機動兵,一定是由卡露所駕駛的吧。我們得去幫她加油才行。」

  「理惠小姐,這樣不好吧。」

  「怎麼會哩?我們就是為了這個才來的呀。」

  「如果我們溜出去亂跑,就太對不起那位隊長了。他剛才幾乎完全沒有責怪我們,實在不應該辜負人家的好意。」

  理惠聽見特亞拉如此回答後一臉氣嘟嘟,最後只能遺憾地閉上眼。

  「唔……真是失敗。早知道剛才就不要抄近路,直接扔掉自行車去找別的人口比較快。」

  在特亞拉眼中,這位少女已經變成好奇心的化身了。她似乎還沒有完全放棄,死命地將臉湊在嵌有鐵柵欄的采光窗上向外張望。

  四周的爆炸聲依舊斷斷續續地響著。

  跟一心二意想窺視外頭戰況的理惠剛好相反,特亞拉靜靜閉上眼睛。從後座可以偷聽到駕駛座傳來的嘈雜無線電通信內容,藉此應該能多少瞭解目前的狀況。

  當下他之所以會被暫時軟禁在裝甲車內,有一大半原因是出自被理惠半推半就所致。然而,打從自己在帝都多災多難的生活開始,跟卡露間那難以割捨的不可思議緣分,更是讓他心甘情願坐在這裡的重大理由。

  5

  亞爾帕的裝甲是以在古代就已滅絕的陸地最強生物——王龍(KingDragon)所制。這種素材質地輕盈,但又擁有鋼鐵以上的強韌度。

  將這種質輕堅韌的王龍外皮與E材料鋼適度搭配使用,就能打造出平衡度優異的機動兵機體。

  此刻,亞爾帕正仰躺在街道上。

  (……啊啊。)

  待在其胸部操縱裝置中的卡露,現在全身也被粉塵所覆蓋,姿勢幾乎跟亞爾帕完全相同。她胸口一邊上下激烈起伏地喘氣,一邊透過裝甲板縫隙仰望空中的暮靄。

  (還以為自己沒命了。)

  當敵方重機動兵突然單膝跪地採取射擊姿勢時,卡露簡直跌破了眼鏡。現在想想,自己之前實在是太愚蠢了,竟然完全沒考慮到對手是否裝備了可以在遠距離攻擊的武器。

  亞爾帕的雙臂感受到卡露方纔的悲鳴後,便自動覆蓋住幾乎快被打穿的操縱裝置。然而,由於剛才處於專注於防守的狀態、無暇他顧,亞爾帕才會連續不斷被對手的炮彈命中。幸好優異的裝甲最後還是略勝一籌,硬碰硬地擋下了敵方炮彈的威力。

  (我一開始就太急了——剛才真是驚險萬分。)

  卡露心有餘悸地打了個寒顫。

  「站起來吧,亞爾帕——!」

  就像企圖用鞭子驅策原先被恐懼所支配的魂魄般,卡露高聲大喊道。

  在第二度遭遇炮擊前,我方得趕快採取行動才行。

  然而,對手的第二波炮擊已迫在眉睫。

  這回卡露搶先將亞爾帕左右兩側腹部的汽缸狀部件打開,從裡頭露出黑得發亮的裝置。該裝置頓時發出白色閃光——下一秒鐘,異樣的光景便出現了。

  亞爾帕的四周突然出現無數顆栗子形的炮彈。

  再仔細一看,那些炮彈正以尖端朝向亞爾帕的方式緩緩地飛行著。原來那竟是剛才敵方機動兵發射出的武器。

  所有本來即將逼近操縱裝置的炮彈,都在空中如蝸牛般瞬間失速。最後,那些炮彈終於失去了原本的慣性力,紛紛朝地面墜落。

  開放型操縱裝置雖然擁有寬闊的視野及優異的操控性能,此外還能因重量輕盈而大幅提升機體的機動力,但同樣地,這種設計也會對駕駛者帶來極端的危險。為了彌補這項弱點,亞爾帕裝備了被稱為(E繞射)的集中防禦系統——那是一種能在空中製造出停滯力場的配備。

  雖說駕駛者卡露本人並不清楚到底是什麼原理才能發生如此類似魔法的效果,但只要讓(E繞射)啟動,自己所位於的操縱區就能獲得銅牆鐵壁般的保護。

  重機動兵依然不死心地繼續射出彈雨。

  而(E繞射)也及時再度開啟——

  命中亞爾帕肩膀與大腿部位的炮彈,都在王龍裝甲的抗衡下往二芳彈開。至於對準操縱裝置襲來的炮彈,則跟剛才一樣停滯於半空中,最後只能無力地向下插入路面。

  亞爾帕已經完全恢復原先的戰鬥態勢了。它重新面對敵機動兵的方向,機體兩側腹部各有一組的(E繞射)裝置每次啟動約可維持五秒,不過當效力結束後,需要時間重新補充能源。由於剛才兩組裝置都已開啟過,所以第三波炮擊就只能靠亞爾帕本身的機動力加以閃避了。

  卡露踩下踏板,讓亞爾帕朝前方一直線衝鋒。她想要一口氣拉近雙方的距離、速戰速決。

  亞爾帕與敵重機動兵的距離瞬間縮短。對手依然保持發射巨大德古拉諾夫的跪姿,但卡露完全不給敵人繼續攻擊的機會,直接以亞爾帕的肩膀朝敵人捨身撞去,簡直就像把自身化為一枚更巨大的炮彈一樣。

  ——鏜。

  兩者的激烈碰撞發出宛若大鐘被敲裂的巨響。一部分裝甲也變成無用的殘骸向四處飛散。

  敵方重機動兵被徹底撞飛,接著便倒臥於地,在街道上滑行的途中還不斷削起路面的柏油。

  亞爾帕毫不客氣地繼續衝鋒。

  它以全身重量踩在摔倒的敵方軀體上,隨即又狠狠踐踏了兩、三次。

  道路深陷,煙霧漫天。原本被裝甲保護的部位出現破損,火花四濺。不過,機動兵內部的堅固骨架畢竟不是紙糊的,這種程度的攻擊似乎還不足以對敵人造成致命性的損傷。

  就在亞爾帕腳踩對手的瞬問,敵方背上的巨大德古拉諾夫競開始迴旋,並重新對準了上空的亞爾帕。在這種近距離吃下一顆炮彈的話,就算是王龍裝甲也有被貫穿的危險。

  「別妄想了!」

  卡露敏銳地察覺出對手的反擊策略,將機動兵切換為全手動操縱。

  亞爾帕的操縱桿有兩根,那就好比左右兩組遠距離的義肢——也就是人體的雙手手臂部分。操縱桿上還有好幾顆按鈕,可以做出更細微的動作。

  亞爾帕的巨大臂膀像是人類的雙手般,將朝向自己的敵方炮管一把抓住,使勁把炮口重新扭回敵人頭部的方向。接著,它間不容髮地以另一隻手用力敲打巨大德古拉諾夫的炮尾。

  炮聲轟隆過後,敵方重機動兵的頭部瞬間不見一半。然後,亞爾帕又順手將巨大德古拉諾夫的炮管折成L字形。

  卡露從操縱裝置中探出身,窺看敵人目前的狀態。然而對手的身體似乎還能動彈。

  她忍不住咂舌一下,就在剎那間……

  「——唔?」

  卡露趕緊躲回操縱裝置中,以亞爾帕的手掌護住自己。重機動兵背部的巨大德古拉諾夫也在同一時間自爆。炮管變形得比先前還要扭曲,尚未使用的炮彈開始朝四處亂射。

  (我怎麼又干了蠢事——)

  倘若她剛才漏聽炮彈依舊在填充所發出的聲音,那即使亞爾帕的機體本身沒事,自己大概也會被轟成碎片、變成一堆爛泥吧。

  (……今天從一開始運氣就很糟。)

  連續幾次死裡逃生的經驗讓卡露冷汗直流。雖然一切事情部發生在短短的數秒內,但卡露現在已經被嚇得趴在操縱裝置上暫時無法動彈了。

  (這樣下去我的好運會在測驗前用完……)

  然而就在她暫時鬆懈的空檔……

  敵方機動兵令人訝異地竟然又動了起來。歪斜的機體骨架發出尖銳的摩擦聲並試圖站起身。雖然對手的外觀看起來已經跟破銅爛鐵沒兩樣,不過還是沒有放棄從亞爾帕的腳底下逃走。

  「——站住!」

  亞爾帕在卡露的操縱下追了上去。

  這種絲毫不知疲倦、至死方休的戰鬥方式,正是以機械控制的自動型機動兵特色。

  (話說回來,這架機動兵的機體並不尋常——對於通常是把武器用完就丟的恐怖分子來說,未免也太堅固了。)

  卡露覺得這整件事十分可疑。

  敵方重機動兵似乎想逃往地下鐵工地的人口。然而能夠幫它判斷位置的戚應裝置,已經連同少掉一半的頭被亞爾帕打爆了。

  結果重機動兵競拚命衝往剛好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保安警察所佈置的車陣中。

  6

  「嗯?外面好像愈來愈吵了。」

  理惠透過視野極其狹隘的采光窗觀察外頭動靜。

  裝甲車組成的車陣開始劇烈晃動起來。

  「地面好像砰咚砰咚地在搖耶。」

  原本一直豎耳傾聽車內無線電通話的特亞拉突然從座位上站起身。

  「理惠小姐——我們快離開這裡。」

  「耶耶——?……特亞拉君,你怎麼突然改變主意了?」

  理惠不滿地嘟著嘴。一想起自己剛才提議出去卻被特亞拉阻止之事,她就一副餘恨未消的模樣。

  「情況不同了,恐怖分子的機器人好像失去控制了。」

  「那跑出去不是更危險嗎?」

  正當兩人在爭論時,又有股巨大的爆炸聲讓裝甲車的鐵板劇烈搖動。

  「聽聲音怎麼感覺好像很近。」

  「我剛才雖然聽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無線電裡面說,有一架機器人好像已經逃跑了。」

  「咦?分出勝負了嗎?到底是誰贏了!?」

  特亞拉搖搖頭。

  「那我就不清楚了。不過原本坐在駕駛座的警察先生,從剛才下車後就沒有再回來……」

  特亞拉在腦中反覆咀嚼剛才勉強聽到的通信內容,臉上露出難色。有個不好的預感正在他胸口中逐漸擴散。

  「我覺得坐在這裡任由命運擺佈下場好像會很淒慘……我母親對我說過,一旦有這種感覺就要拔腿狂奔,不管往哪個方向都奸。」

  「嗯,下車我當然贊成羅。就算已經打完了也好,至少觀賞一下結局嘛,我想贏的一定是卡露那方吧。不過那女孩平常做事總是粗心大意,說不定結果只是險勝而已呢。」

  理惠咧嘴笑道,腦中不知想像出何種光景,然後她砰地一聲推開車門。

  「啊?——天呀!?」

  結果她卻馬上高聲尖叫起來。巨大的金屬手臂就近在眉睫,她反射性地跳回車上,把後方的特亞拉一頭撞倒,雙雙滾回裝甲車內側。

  重機動兵把理惠與特亞拉所乘的裝甲車一把抓起,緩緩舉至頭頂。

  兩人在車內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車門依舊是打開的。他們像彈珠一樣在裝甲車的天花板、底部,與四面撞來撞去,差一點就要滾出車外。

  「這、這是什麼玩意兒!太、太了不起了!」

  理惠的語氣中雖然充滿畏懼,但也包含了相同程度的亢奮。或許她本人也不知道該怎麼看待眼前的狀況吧。

  特亞拉則依舊拚命地思考著。在一片混亂中,他好不容易才勉強理出一點頭緒。這一定是反帝恐怖組織的重機動兵衝進保安警察車陣中所造成的結果。現在的情況已經很糟,不過更慘的是,如果它用力將裝甲車扔出去,那待在車內的兩人鐵定小命不保。

  一種自己時候不多的絕望襲上心頭,幸好一瞬問有另一股力道所造成的衝擊傳人車廂內,而重機動兵搖晃車體的動作也立刻停止了。

  裝甲車的變速器依然不斷發出空轉的噪音。

  「——裡面有人嗎?」

  凜然清澈的說話聲傳人兩人耳中。

  車門一下子被外力扯碎。從裝甲車空無一物的門框外能看見一小部分銀色的裝甲板。

  「——裡面真的沒人嗎?」

  特亞拉將腰部被夾在兩張座椅間無法動彈的理惠用力拉起來,接著便采從門框探身出外。

  「啊……」

  對方的美麗真是超脫世俗。

  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重機動兵正揪住另一架重機動兵的雙臂。特亞拉可以看出前者已經取得絕對的優勢。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

  「卡露同學!」

  ……用盡全身力道喊出她的名字。

  7

  即使是高度自動化的系統,一旦無法接受外部的資訊時,運作同樣會發生混亂。眼前這架重機動兵正陷入了如此的徹底恐慌狀態。

  它高高舉起一輛裝甲車,發出瘋狂的吼叫。

  亞爾帕的探測裝置在車內發現卡露以肉眼無法確認的人類蹤跡。

  於是她立刻衝到敵方重機動兵跟前,強迫對手停止下一步行動。

  「啊——?」

  然而,當卡露發現半毀的裝甲車內,竟然探出某位少年的臉時,差點又發生了操縱失誤。

  「你是……特亞拉‧拉勃爾金?」

  操縱裝置內的少女瞪大了眼。

  「卡露!」

  一旁的理惠‧曼斯蒂也探出頭。這麼一來,就算再怎麼遲鈍的卡露也能從眼前的景象中察覺出端倪了。

  「你真是我們的救星耶!」

  渾身狼狽不堪的理惠朝她用力揮揮手。

  「……理惠,不要每次看到我就露出那種期待的眼神。」

  「你也是,不要永遠都是一副苦瓜臉。快幫幫我們吧。」

  「啊,我知道了……你們的情況好像很慘耶,不過不要恨我。今天你會遭遇這種事,想必是自找的吧。」

  「我可是來幫你打氣的耶。你看,加油——!」

  在這種緊急狀況下,卡露端正的面容依然忍不住浮現一抹苦笑。她慎重地操縱亞爾帕的遠

  距離義肢,以手指將車內的兩人輕輕夾起。

  確認少年和少女已經牢牢抱住亞爾帕的手指後,她將敵方重機動兵放開,順便從背後踹了它一腳。

  至於從敵人手中摔下的裝甲車,早已倒在馬路上變成一堆廢鐵。

  「——你們兩個快走吧!」

  把兩人放下後,卡露將亞爾帕的物質轉換爐提升至最大功率。

  「探測裝置啟動。切換為攻擊模式。」

  亞爾帕的操縱系統包含了語音辨識裝置。為了讓機器可以明確接受命令,卡露一字一句清楚地喊道。

  「咆哮吧,亞爾帕——!」

  機體像人類臨戰的態勢般壓低重心,對準目標採取最後的致命一擊。

  敵方重機動兵身上的裝甲瞬間凹陷。亞爾帕的鐵拳如雨點般不斷落下。最後,對手的機體被擊飛至半空中。

  接著,卡露又從與對方距離最近的手臂中,伸出暗藏的打擊武器(刺針穿透)。

  「——粉碎吧!」

  從亞爾帕手臂中射出的特殊鋼槍,直接貫穿敵方機動兵的腹部。槍尖還從背後的裝甲伸出一大截。

  身體與驅動部門同時被開了個大洞的對手,手腳亂舞了一下後,便從破損部位噴出火舌,最後直接爆炸。

  火勢漸漸被控制,煙霧也慢慢散去了。

  原本躲在建築物後方避難的特亞拉與理惠,這時才偷偷溜到傷痕纍纍的金融街上。

  車輛的警笛聲在四面八方響起。保安警察局的職員為了監識恐怖分子的重機動兵殘骸,紛紛向街道集中。至於擁有巨大身軀的亞爾帕則早就消失了蹤影,當然,駕駛員卡露也是一樣。

  特亞拉與理惠相互望著對方被煙熏得全黑的臉孔。

  兩人都懷疑剛才是不是作了一場很長的夢。

  「……啊!我還得把那輛自行車找回來。」

  理惠恍然大悟地說道。此刻的天空已是暮色濃厚。街道各個角落雖然不時還有小火苗竄出,但整體來說,事件已宣告結束。

  8

  第二天早上,特亞拉忍著全身的筋肉酸痛走進學院。

  他坐在教室中卡露習慣的指定座位旁,將理惠托付給自己的「曼斯蒂式臨時測驗攻略計畫」副本準備好,打算隨時要交給對方。

  但到了第一堂課敲鐘的時候,卡露依然沒有在教室現身。

  (出了什麼事嗎?)

  他從昨晚就一直在考慮今天碰到卡露以後要說什麼。然而一旦得知對方沒有來上課,特亞拉便覺得置身於上百名學生中的自己顯得特別孤獨。

  要應付二年級的學業程度對特亞拉而言可說是駕輕就熟。他的實力絕對不遜於其他同年級的同學。旁人之所以會認為他比二年級的平均年齡要小很多,也大多是身材所造成的錯覺。只不過在上課途中,特亞拉始終無法將卡露的身影從腦海中揮開。

  「那傢伙又翹課了。」

  到了午休時間,頭髮綁成雙馬尾的少女又氣沖沖地來到了特亞拉的座位前。昨天,對方曾告訴特亞拉她是二年級的學生會委員。

  (我記得她好像叫優奈‧葛羅斯塔。)

  除了卡露以外,班上唯一跟自己交談過的同學就只有這名少女了。所以特亞拉一下子就想起對方的全名。

  「午安,葛羅斯塔同學。」

  「喂,我說你呀,是她的朋友沒錯吧?她今天為什麼又翹課了呢?」

  優奈質疑著特亞拉。對方口中的「她」當然是指卡露。

  特亞拉慌忙搖搖頭。

  昨天保安警察局的隊長已經警告過自己不可以多嘴。雖然特亞拉不清楚要保密到何種程度,但他還是很不願意將卡露的私事與他人分享。況且昨天自己還曾因擅自闖人封鎖區被警方留置,實在令人很羞愧。然而,儘管特亞拉擁有如此反應敏捷的好頭腦,但他的天性就是不擅長說謊。

  「不,我什麼都不知道。」

  真相已完全寫在他臉上。

  「你明明就知道吧——特亞拉‧拉勃爾金同學?」

  優奈從特亞拉僵硬的表情中察覺出事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拉勃爾金?那是什麼玩意兒?」

  就在這時,有個故意誇張語調的聲音大喊著。

  「是餐廳的新菜名嗎?」

  五、六個十五、六歲左右的男學生,個個身著筆挺制服,浩浩蕩蕩地湊了過來,圍在特亞拉四周。

  當中有一名膚色微黑、五官深邃的黑髮少年,一把抓住了特亞拉的手臂,直接就把他架了起來、拖到教室角落。

  「喂喂,你這小子認識卡露‧路斯蘭嗎?我昨天可是看得很清楚,你跟她一起走進教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對方一臉興致勃勃地盯著困惑的特亞拉。

  「他還真行啊,娃娃臉果然比較佔優勢。」

  其他男學生們也一起靠了過去。

  「喂!本姑娘在問他話耶!」

  優奈的裙擺一翻,纖細的長腿瞬間彈出。渾身充滿力道的一踢直接命中目標。

  「好痛!」

  「不准你們打斷我問話。」

  「什麼嘛,我們只是有點問題想請教他而已……真是的。」

  黑髮少年發出難聽的哀嚎。制服背後已經多了一圈足印。

  「你自己的表情才恐怖吧。什麼問話,根本是欺負轉學生。」

  「誰欺負他了?我只是問他卡露為何沒來而已,你看。」

  優奈邊說邊將剛才下課前教授發的臨時測驗時間表及出題範圍資料取出。

  「這玩意兒要交給卡露才行。」

  「是是是。不過,我們也想跟新來的同學認識一下啊……」

  「他是男的耶,你們怎麼會有興趣?」

  優奈迅速伸出食指,指向對方的鼻尖。

  「你這個同性戀加正太控。」

  「別、別開玩笑了,我才不是哩。拜託你說話小聲點。」

  另外一名長相文質彬彬並生著金色卷髮的少年也提出抗議。

  「很遺憾,我可是正常人。不過那傢伙怎麼樣我就不敢保證了。」

  「太無情了吧,亞涅。」

  名叫亞涅的那位金髮少年不理會同伴的反駁繼續說道:

  「我們關心的對象是卡露啊。」

  「卡露?她怎麼了?」

  「本來都是獨自一人又沉默寡言的她,昨天竟突然帶一個小朋友走進教室……呃,我是指帶一個男孩子。這實在太啟人疑竇了。」

  亞涅若無其事地聳聳肩。

  「對啦,我知道她長得很漂亮。」

  優奈不滿地雙手擦腰。

  「可惡,那個黑色素不足的漂白女。」

  「我想她最近很忙吧。這陣子街上經常出現反帝恐怖活動,她一定也去參加鎮壓了。」

  特亞拉從眼前這兩人的對話得知,班上同學幾乎都對卡露的私事有一定程度的瞭解,這讓他不禁有些訝異。

  別的男同學則在亞涅的背後豎起大拇指。

  「說得太好了!大家都崇敬這種英勇的女性!」

  優奈聽完後誇張地歎了口氣。

  「一群白癡。每個男人都是豬腦袋……對了,特亞拉同學,放學後我還有事要問你。」

  說完她便一邊碎碎念一邊返回自己的位子上。

  「你跟卡露‧路斯蘭是怎麼認識的?把詳細經過告訴我們吧,讓大家參考一下。」

  煩人的女孩子消失後,眾少年又重新圍在特亞拉身旁。

  特亞拉用力瞪大雙眼,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種問題。

  「話說回來,你是為了研究帝國的科技才來留學吧?」

  這時,又有另一個學生擠進來,插嘴問了其他的問題。

  「是的,我是為了學習E科技。」

  「留學生大多是這樣。你們簡直是國際間諜嘛。聽好了,學習E科技雖然要緊,但也得把關於棒球的知識帶回你祖國才行。在這段留學生活中,你一定會感受到學院棒球隊的威名。因為本校的棒球隊,已經連續三年不知輸球的滋味了。」

  「棒球是你個人的興趣吧,不要隨便灌輸給新來的轉學生,況且會贏也是應該的。」

  亞涅不屑地撥起前額的金色卷髮插話道。

  「先發球員有四個職業選手怎麼可能會輸。」

  「職業選手?」

  特亞拉雖然對棒球毫無興趣,但還是忍不住追問。

  「是啊——在三年前,多汪達共和國有三名天才棒球少年在帝國聯盟的誘導下,以留學的名義從祖國逃亡過來。」

  「多汪達?是在統一戰爭中國王因政變被暗殺的那個……」

  「對對對。總之,那些人也是希望能活用運動天賦改善窮困,所以才會投奔過來。這裡的校風很自由,所以容許他們同時保持學生與職業選手的身份。」

  「能兼顧兩方面還真了不起。」

  「那是因為有其他校隊隊員拚命罩他們啊。只要能通過定期測驗,其他方面學校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亞涅面露苦笑地說道。特亞拉這才知道,帝國少年學院所吸納的世界各地人才之廣,遠遠超乎他原先的想像。

  「那三人中有一個還是去年聯盟的新人王。天底下大概找不到第二個球速可以到一百六十的學生棒球投手了吧?總之啊——」

  亞涅將手擱在特亞拉肩上。

  「學院裡有許多專精於各領域的變態級人物,你得早點習慣這些人才行。」

  特亞拉深表同意。

  既然校內充斥著如此多的精英,那即使其中有一人是政府幹員,也不值得眾人大驚小怪、另眼相待了。

  之後同學們又天南地北對他提出各種質問,只可惜特亞拉大多都不知該從何答起。

  (或許所謂的友情就是從這種方式開始的吧。)

  當特亞拉與其他人交換自己的姓名與出身地時,不由得如此感慨著。

  9

  放學後,特亞拉果然被優奈單獨找了出去。對方劈頭就問卡露的住在哪,大概是想將測驗資料直接送上門。

  「葛羅斯塔同學要親自送過去嗎?」

  「這是學生會委員的職責啦。」

  特亞拉好奇地問著,結果優奈理所當然地如此答道。

  從剛才她與其他男同學的對話中,似乎可以察覺出她對卡露懷有相當程度的不滿。但相對地,她也是個責任感非常強的女孩。

  「學生課的人也不願意告訴我,還說檔案上沒有紀錄。我質疑這根本不可能後,他們才表示那是機密。」

  聽了這番前因後果,特亞拉才瞭解或許卡露身上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既然有東西要給她,應該可以拜託學生課郵寄吧。」

  結果優奈卻說,她想趁這個機會以學生會委員的身份當面跟卡露好奸談一談。既然特亞拉不清楚卡露的住所,她決定轉而詢問理惠。

  「不過,或許理惠小姐也不知道喔。」

  站在校門口前等待特亞拉的理惠,真不愧是卡露在校內的唯一好友。面對特亞拉與優奈的問題,她很爽快地點頭。

  「我是沒去過啦,不過我知道在哪裡。」

  結果,卡露的住處競位於市中心的葛利芬廣場飯店C棟十二樓。

  「我聽說她好像租了一整層耶。」

  此外,理惠還知道她跟家臣及傭人們一起住。

  「家臣?」

  「卡露的身份應該也算是個公主吧。」

  理惠表情略微嚴肅地描述著,卡露是遭帝國所滅的小國「路斯蘭」之繼承人。

  她雖然肩負著眾多舊臣復興祖國的期待於一身,卻依然以一介學生身份來到帝都留學,讓人覺得背後的原因似乎沒有那麼單純。

  「總之,要把測驗的資料交給她對吧……既然有這種光明正大的理由,直接過去拜訪應該也不算失禮。況且我們已經約好了要幫她準備考試了呢。」

  理惠咧嘴笑著說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3 PM

  第四章 【廢棄工廠的陰謀】

  1

  在某塊遠離帝都市中心且土石剝落的荒地上,一輛大型高級轎車正急速向前行駛,其目的地是市郊的某座廢棄工廠遺址。

  高性能的避震系統因地面崎嶇而往下沉。車身那全黑而打過臘的烤漆反射著早晨明亮的日光。

  「公主殿下,該起床了,已經早上了。」

  駕駛車輛的法爾茲對躺在後座的少女說道。

  卡露身著制服,以蜷曲成一團的姿勢發出鼻息聲。亮麗的銀髮披散在坐墊上。她聽見隨從的呼喊後睜開朦朧的雙眼。

  「……抵達現場了嗎?」

  語畢,她纖細的身子才勉強爬起來。她在上下震動的車輛內發呆了半晌,接著才像突然發現什麼似地用手從額頭到下顎抹過好幾次。

  「唔。」

  雖說只有一點點,不過指手頭上確實出現了油膩膩的不快感。卡露忍不住皺起眉頭。然後,她又試著撫摸頭髮。只是略微用指尖一抓,就有許多細沙與塵埃從髮絲間滑落。

  昨天卡露雖然擊退了被視為反帝恐怖分子所派出的重機動兵,但隨之而生的麻煩依然接踵而來。(圖書館)——也就是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幹員雖然有權可以不接受保安警察訊問,而能夠迅速離開現場,但依然躲不過得對位於帝都特區的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地方分部進行報告。為了應付對方鉅細靡遺、又臭又長的報告作業,她一直忙到深夜都無法休息。

  (上頭會如此敏感,也是因為最近反帝恐怖活動實在是太猖撅了。不過我只不過是只被雇來處理現場工作的單純獵犬,有必要把調查方向通通轉過來嗎……)

  報告作業途中,對方還在特亞拉‧拉勃爾金這個名字上糾纏不休。

  那位少年感覺就像一隻聰明又有禮貌的家庭玩伴犬,但為何會出現在戰場上——卡露自己

  也搞不清楚。她只好對負責調查的官員表示,少年大概是被跟他在一起的好事女同學給拉來的。

  接著官員便命令秘書從資料室調出帝國少年學院的學生檔案,繼續執拗地追問。

  ——那個女同學的政治背景如何?

  官員指著理惠的大頭照,眼神銳利地提出質詢。或許對方懷疑理惠是否故意讓特亞拉身陷危險吧。卡露面對這種問題不由得語塞。假使理惠知道自己被當局質疑為恐怖分子的同夥,不知會作何厭想。

  (我想她應該會很樂。)

  卡露雖然斬釘截鐵地對官員否認,但腦中依然忍不住浮現那位超熱愛「異常狀況」友人的開朗笑容。

  (話說回來,那個特亞拉‧拉勃爾金——雖說是個很有氣質的男孩子沒錯,但也不過是鄉下小國來的留學生罷了,為何要如此關注他?)

  也許那個小王國沒沒無聞,但畢竟也是外國來的王族訪客。帝國政府當然不希望這種身份的人遭遇危險。不過保護貴賓安全並不是(圖書館)的任務範圍。以卡露的立場而言,她認為上頭對特亞拉未免過度關心了。

  2

  到了黎明時分卡露才終於從管理局分部被放出來,法爾茲駕駛的車輛則一直停在正門口等候她。

  ——找到污染者的基地了。

  卡露模糊地記得法爾茲曾對自己說過這句話。然而好不容易才爬進轎車的後座,她很快便精疲力竭地睡死了。

  「您的臉色很難看。」

  法爾茲透過照後鏡,對剛起床的卡露毫不客氣地評論。

  「不准盯著我看,笨蛋。」

  卡露一臉沮喪地用力坐人椅墊中。

  (……眼前最嚴重的問題不是洗澡,而是考試啊。再浪費時間的話鐵定會完蛋。)

  這次臨時測驗是為了彌補上次考壞的最後機會,而且也沒剩幾天可準備了。如果今天又這樣耗掉,根本沒去學院上課的話,損失實在是難以估計。

  「關於睡眠不足之事請您忍耐——對了,您腳底下有個籃子。」

  卡露將目光瞥過去。後座下方的空間中的確穩當地放了一隻籃子。

  「那是艾拉準備的便當。雖然您才剛醒來,不過還是多少用一點吧。」

  「什麼嘛,原來早上你有先回家一趟啊?」

  「儘管事態急迫,但也沒有到連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費的程度。」

  「那為什麼不叫醒我?」

  「因為您看起來睡得很熟,所以不忍心吵您。」

  法爾茲手握方向盤,全身的禮服大衣看起來整整齊齊。卡露忍不住從後座對他投以忿忿的眼光。仔細一瞧,他就連裡頭襯衫的衣領都是雪白的。

  「竟然把我一個人扔在停車場,自己回家舒服地洗澡換衣服,這樣未免太過分了吧?我也很想換套衣服,順便沖個澡啊。」

  「您說什麼?請不要以那種眼神瞪我。我法爾茲會感到很困擾的。況且,只不過是一天沒洗澡而已。」

  「你竟敢對我無禮?」

  「公主殿下在帝都生活的這幾年來,已經養成了很不好的習慣。就連這種小細節也變得婆婆媽媽了。我記得您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實在是令人難過。」

  「該難過的人是我吧,今天又被迫翹課了。」

  「您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因為進學院就讀的緣故。雖然現在才提出忠告好像有點太遲了,但有些話還是得告訴您。」

  法爾茲吸了一口氣後接著說:

  「身為路斯蘭家的重臣,在公主殿下年滿十八歲以前,有必要對您的行為負責。也就是說,站在父兄的立場。」

  「不要板起監護人的臉——」

  「帝國的法律的確是如此規定。恕我惶恐地說一句,我實在無法忍受宛如親身女兒的您走上錯誤的道路。」

  「……唔。」

  「能有幸成為『路斯蘭流機體操縱術』的傳承者,就代表公主殿下在這方面的資質非凡。既然生來就具備如此天賦,為何還要在這種舞文弄墨的學校裡浪費時間?」

  「操縱機體的技術又不是我對著書桌學來的……那只是因為小時候受了無止境的虐待,腦袋才會被灌輸那些玩意兒,感覺就很像雜耍之類的傳統民族技藝吧。」

  透過人力進行精確的操縱,以機械驅動的機動兵——這是卡露故國重機動兵騎士團代代相傳的一種特殊技能,如果不是天賦異稟的逸才根本不可能學會。其實這種技能本來並沒有被賦予「某某流」的名稱,也不曾將內容加以系統化。只是當帝國消滅了卡露的祖國後,舊臣們為了提升這種傳統技藝的身價,才將對機動兵用的戰鬥術加上「路斯蘭流機體操縱術」之名。

  「總之,我的目標還是要取得學位,上課進度不能再落後下去了。我研究那些學問也是為了大家的將來——」

  「公主殿下奮發向上的精神真是令我感佩萬分……不過……」

  「夠了,別再說了。」

  卡露的表情很不悅。她粗暴地抓起籃子,擱在自己的膝頭上。

  將蓋子打開後,香味立刻撲鼻而來。裡頭有用紙包裹好的三明治。從右依序的餡料是起司、鰻魚卵凍、番茄、萵苣,以及藍莓果醬。每一種都被烤過的麵包牢牢夾住,不但精緻,吃起來也方便省事。

  但比起可口的三明治,二芳捲好的乾淨毛巾以及裝滿熱水的保溫瓶更讓卡露感激萬分。

  「啊啊,願艾拉長命百歲。」

  卡露打從心底感謝傭人的細心。她在搖晃的車廂內小心翼翼地以熱水沾濕毛巾,接著仔細擦拭臉部與頸子。光是這樣就讓她的心情舒坦多了。最後她才拿起傭人費心特製的三明治大啖一番,同時望著車窗外的景色。

  帝都郊外的內陸地帶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廣闊荒地,劃分遠方天空與地表的蒼茫地平線也清晰可見。十六年前,福魯克蘭姆帝國可說遭遇到最大的危機,敵國從古代帕希耶帝文明遺跡挖掘出的兵器——高熱炸彈,正投擲在這一帶,讓附近地形變成巨大的隕石坑。

  在朝陽的照射下,卡露茫然看著這一片細沙已被高熱結晶化的地表。

  「如果炸彈落下時有人站在這裡不知道會怎麼樣?」

  駕駛座上的法爾茲聽見這句話,以半自嘲的語氣嗤之以鼻道:

  「對健康想必會有很大的影響吧。不過話說回來還真可惜,如果當時運氣好一點炸彈砸到帝都正中央,我路斯蘭的臣民也不會遭遇如今的命運了。」

  「別嚇人了。那種炸彈要是到處亂飛的話,鐵定是世界末日吧。」

  「我可不同意您的看法。如今對我們發號施令的(圖書館)是為了什麼目的成立的?還不是宣告舊時代已經結束,現在是福魯克蘭姆帝國的天下。像我們這些失敗組的,最好早點認清事實。」

  「是嗎?說實話,我對目前的世界局勢也不是很瞭解……尤其是最近的事。」

  「喔?對世界局勢不瞭解?那還真是了不起的煩惱啊。」

  法爾茲以嘲諷的語氣冷笑道。

  「年紀人最容易以自我為中心。明明對自身欠缺瞭解還整天做些無謂的議論,我希望您能夠避免類似的行為。」

  「我才沒有。我只是學識還不足罷了,畢竟根本沒時間好好上課——」

  卡露氣嘟嘟地鼓著臉頰、別過頭去。法爾茲透過照後鏡望著主人的白皙側臉,露出苦悶的表情。

  目的地已經快到了。隨著離終點愈來愈近,轎車輪胎所接觸的地面顏色也漸漸變得慘白。

  這塊土地除了曾被高威力的炸彈肆虐,之後又有好多年持續被機動兵與搭載重物的運輸部隊輾過。機器留下的軌跡漸漸形成一條道路,轎車現在正是沿著這條道路前進,沒多久就看見路旁出現一塊生銹的招牌。

  『危險。未爆彈集中區。闖入者自行負責。』

  這塊由帝國政府署名、設立的招牌後方,有一道以鐵絲網分隔的區域入口。

  站在這裡可以清楚看見鐵絲網對面的廢棄工廠設施。那是由帝國政府管理的廣闊荒地之一。在軍方E科技專家們的不斷努力下,統一戰爭中於帝都附近灑下的有毒物及未爆彈都已大致處理完畢。但話說回來,像這種位於偏僻郊區的污染物,就沒有花費預算並冒危險前往去除的價值了。這裡自從戰後被指定為危險區域,並豎立禁止進入的告示後,就幾乎陷入無人聞問的狀態。

  「對那些想違法使用E科技的污染者來說,還真是理想的場所。」

  法爾茲下車為卡露開門時這麼說道。

  的確很合適。除了佔地寬闊外,也不會有自尋死路的流浪漢闖進去。大戰時的兵器製造設備也大多棄置在此,只要好好修復應該都可重新啟動。

  「我們進去吧!這次一定要速戰速決。非得打破沒時間用功的惡性循環不可。」

  卡露從轎車一躍而下,跟著隨從法爾茲步入廢工廠區。

  3

  昨天在鎮壓到處肆虐的重機動兵時,法爾茲離開正在駕駛亞爾帕的主人單獨行動。他來到敵人首度現身的地下鐵施工現場,企圖搜查給予重機動兵指示的恐怖分子是否就在附近。

  很遺憾,他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人物。不過現場倒是留下了可能是用來指揮重機動兵的裝置。將其與卡露所擊倒的重機動兵殘骸一起分析,便能查出那架機器人是在這附近的廢棄工廠遺跡中組裝出來的。

  「也就是說,它應該算是帝國制的武器羅?」

  卡露一邊小心翼翼地前進,一邊問道。

  這座無人工廠堆滿了牽引裝置及動力機械。每一樣看起來都很陳舊,上頭還佈滿了紅棕色的鐵銹。

  「光以製造設備而論的話,您說得沒錯。」

  法爾茲偏著頭繼續解釋:

  「那種龐然大物本來就很難運進帝都。戰時姑且另當別論,如今還能獨力生產出那種E武器的國家——我想應該沒幾個吧。」

  戰後製造重機動兵的先進E科技幾乎都被帝國所獨佔。

  「……既然如此。」

  卡露反應平淡地喃喃問道。

  「這次的恐怖分子就不是外國團體,而是來自帝國內的反政府組織羅?」

  「這一點還無法確定,因為目前收集到的證據還不夠齊全。」

  「照常理,那些傢伙用的大多是戰時被廢棄的E武器……也就是重新整修舊裝備。這次能製造出一架幾乎是全新的重機動兵,看來那些恐怖分子也滿有錢的。」

  既然那麼有錢,怎麼還會憤世嫉俗呢?卡露實在很難理解。

  「如今會以帝國為對像進行恐怖攻擊者,要不是戰時有親人被帝國軍所害的企圖復仇之徒,就是腦袋裡裝滿空泛遠景的理想主義者。不論哪一種,都只是事先不計算利益得失的愚蠢之輩罷了……除非……」

  「嗯?」

  「他們背後另有打著如意算盤的贊助者——」

  「話說回來,這個地方還沒有人調查過嗎?」

  「保安警察很快就會到了。」

  法爾茲以手杖喀啦喀啦地將散亂一地的機械裝置零件推到旁邊去。

  「在此之前,上頭命令要先將這裡可能的反抗力量全部排除。」

  「不能被保安警察發現的玩意兒,也要先直接破壞對吧——」

  「(圖書館)的確是這麼看待本次的行動。」

  「不過,這座廢棄工廠還真大,看來要搜索得花很多功夫。」

  兩人逐漸深入工廠內部,完全沒有采光照明的區域也愈來愈多。

  當卡露踏入某塊暗處時,突然感覺有奇怪的東西爬上她的鞋子並碰觸到腳踝。等她驚覺那是什麼玩意兒後,不由得瞬間背脊發涼、冷汗直流。

  「噫呀?」

  還來不及把那東西趕走,對方就已大膽地跳上了她的制服裙擺與大腿內側。

  「法爾茲——」

  卡露一回頭,四周瞬間亮了起來。原來是法爾茲已在漆黑的牆壁上摸索出配電盤。

  卡露的腳邊被全身黑得發亮的碩大老鼠群包圍。老鼠們的眼睛一接觸到光線,就立刻鑽人工廠角落堆積如山的木箱縫隙、逃之夭夭。

  高聳的建築物天花板上垂掛著幾盞白熾燈。在這種強力光源的照射下,這座被臨時復工的大型機械工廠全貌也展現在眼前。

  以厚實鐵板補強過的牆壁牢牢固定在水泥地板邊緣,將工廠內部與外界分隔出難以跨越的界線。

  「您還好嗎?」

  法爾茲小跑步到主人跟前。

  卡露依舊一臉驚恐地將手伸入裙內,拚命想檢查自己柔軟的大腿內側是否有被鼠類啃咬的痕跡。

  「那幾隻齧齒類動物真幸運,我想應該是雄性的吧。」

  法爾茲看似嚴謹的紳士面容,浮現出完全不相稱的低俗竊笑。

  這間廢棄工廠最近應該有許多人類在裡頭出沒,否則如何能提供大批老鼠的食物來源——法爾茲這麼推斷著。

  「況且電源供應也很正常,說不定電線還一路連接到地下的E工廠。」

  「……位於帝都地底下的廣闊古代帕希耶帝遺跡,帝國政府應該全都挖掘完畢了吧,竟然會變成污染者的犯罪溫床。」

  卡露很厭煩地歎了一口氣。

  能完全掌握那種古代科學技術的人,於現今的世界中根本找不出半個。然而,帝都與周邊區域地下的廣大遺跡——E工廠,現在競還有部分持續運轉著,可以想見對方運用技術的能力十分純熟。

  「話說回來,這對我們而言或許也算好事。污染者就在帝國的臥楊之側努力進行反抗活動,讓我們這群統一戰爭失敗組對未來又燃起了一絲希望。」

  法爾茲戚慨萬千地說道,口氣簡直就像個戚謝天神在山中賜與果實與菇類的老樵夫一般。

  不過,當他不經意順著老鼠逃竄的方向望過去時,眼神卻突然大變。

  「那是……?」

  法爾茲大跨步走向在工廠角落堆放整齊的捆包箱,用手指撫摸箱子側面以印刷模板添加上去的字樣。箱子是堅固的大型木製品,要把奸幾個成年人裝進去都沒問題。

  「果然——這是(絲瑪塔女王號)上裝各國賀禮所使用的箱子。上頭的編號我還有印象。」

  「什麼?你沒記錯?」

  卡露立刻跑到對方身邊。

  「那天我可是悶在船艙底下,一手拿著鐵橇戳過每個木箱。現在想想,還真是寂寞的工作啊,我是不可能記錯的。」

  但眼前的箱子已是空空如也。

  為了謹慎起見,當天卡露的確命令過法爾茲要記下船上所有貨物的編號。從(絲瑪塔女王號)被恐怖分子劫走的箱子應該有四十個以上,但在這裡他們只發現了九個。

  「看來一連串事件的犯人已經確定了……只是不知道他們把其他東西搬去了哪裡。」

  卡露抬起頭,環顧四周。

  機器設備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就算這裡是襲擊(絲瑪塔女王號)以及昨天在歐塔街大鬧的反帝恐怖分子秘密工廠,現在也似乎人去樓空了。

  「其他污染者遺留下的證據就交給警察監識吧——既然對方已經搬走,那我們也沒有出馬的機會了。」

  但就在這時,工廠內突然掀起一陣騷動——剌耳的警報聲頓時大作。

  「公主殿下——」

  法爾茲立刻跳到卡露後方,與她背對背擺出警戒的態勢。

  「是保全系統嗎?」

  卡露也反射性地壓低身體重心。從她瀏海底下透出那雙明亮俐落的眸子,正像獵犬般機警地掃視四面八方。

  在警報聲中,還夾雜著不明沉重物體的腳步聲。

  身高三公尺左右的機械巨人從工廠鋼骨結構的陰影下現身。跟在(絲瑪塔女王號)甲板上看見的應該是同一型。機動兵的數量一共有三架。對方在工廠建築物內散發著佔據一切空間的壓迫感,朝著兩人所在之處步步逼近。

  「公主殿下,您意下如何?」

  法爾茲把手中的皮箱用力扔在地上,將裡面的零件迅速組合成一挺機關鎗(Dguranova)。

  「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卡露毫不猶豫地回答。

  「遵命。」

  兩人朝遠處一瞥。當他們從原本的位置迅速撤退後沒幾秒,一股龐大的衝擊力道瞬間排山倒海而來。

  爆炸所引發的閃光照亮了工廠各個角落,幾盞白熾燈還因此從天花板墜落。

  卡露與法爾茲的身影也被轟隆聲與漫天粉塵吞沒。

  工廠的圍牆鋼筋斷為無數截,水泥地面也從地基連根拔起。整座工廠就在十幾秒內被蹂躪為斷壁殘垣。

  4

  在一陣瘋狂的破壞行動後,機動兵完全無視爆炸聲與陸續從上空落下的鋼筋水泥,悠然自得地佇立於原處。

  過了幾分鐘,機器巨人才推開工廠建築的殘骸,聽從操縱者的命令跨越成堆的瓦礫前進。

  陽光從已經坍塌的天花板灑入室內,在金屬鑄造的裝甲上反射出鈍重的光芒。

  「——仔細找找。」

  水泥地板上被開了一個大洞,從中冒出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

  男子身穿棉質西裝,頭戴裝飾有小片羽毛的帽子。外形華麗得像是夏日度假勝地才會出現的人物。然而,男子的眼神依舊保持身在戰場應有的銳利。此外,他有著一頭深棕色的頭髮,並蓄有顏色較髮絲梢淡的鬍鬚。

  「——不要因為感應裝置判斷沒有危險就降低了警戒等級!」

  白衣男對機動兵的自動系統發出語氣強烈的命令,接著又對廢墟吼道:

  「喂,你們死了沒有?」

  如小山般的瓦礫堆一片寂靜,沒有半個人出聲回應。

  「雖說是敵人,但這樣的下場未免也太悲慘了。為了報昨天的一箭之仇,出手就是得這麼重。」

  白衣男撫摸著手環,對機動兵下達新指令。

  「沒想到帝國的爪牙那麼快就找到這裡了。」

  他無意識地咂舌一聲。

  (帝國獨佔的E科技秘密簡直跟魔法一樣神奇……真是輕匆不得。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不要破壞這間工廠。)

  機動兵其中之一發出馬達啟動聲並舉起兩隻金屬手臂。從它手腕部位的孔穴中流出了黑色的液體。

  「好,就把這座廢墟化為灰燼吧。把所有可能遺留下的線索燒得一乾二淨。」

  機動兵接獲命令後,立刻將手臂上的噴火裝置對準瓦礫堆。

  ——嗡。

  伴隨著低沉的旋轉聲,一把巨大的刀刃從空中急速向機動兵襲去。

  金屬被硬物切斷的刺耳聲霎時響起——在火焰還沒噴出前,機動兵外形類似頭盔的腦袋瓜瞬間左右分家。

  白衣男眼睛瞪得有如銅鈐。

  斬斷機動兵腦袋的刀刃繼續在空中呼嘯飛行,最後折回了瓦礫堆的後方。

  「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

  隨著利刃收回的同時,清澈凜然的說話聲也在半毀的工廠中迴響。

  銀髮少女與中年紳士翩然現身於瓦礫堆之上,兩人全身上下毫髮無傷。原來剛才在爆炸引發的一瞬間,他們已及時飛身臥倒於工廠角落的作業監視用壕溝中。

  另一架機動兵自動切換為攻擊模式,重新將噴火裝置對準卡露二人。

  卡露的雙臂從背後迅速轉向前方,手中又多了兩把V字形的巨大金屬刀刃。這是(圖書館)為實戰部隊所製作的肉搏戰武器,名為E手斧。以投擲方式使用也可變化為中距離對戰武器——這是一種擅長切斷E科技裝甲的好用道具。

  她毫不猶豫地對準機動兵迅速擲出。

  敵機動兵見狀立刻採取自動閃避動作,靈敏得完全不像是個笨重的金屬箱子。然而,面對兩把以不規則軌跡快速飛來的E手斧,機動兵呆板的閃避模式競無法對應。卡露扔出的E手斧並非單純只是把龐然大物,在E科技力量助威下,手斧擁有自我更正動向的強大性能。

  ——鏘!

  很快又有一架機動兵的頭部被斬斷。剩下最後一架正要舉起附有噴火裝置的手腕時,也被刀刃從肘關節處切落。

  卡露這才把連結E手斧的控制繩用力拉回。

  原本在空中四處亂飛的E手斧終於減緩旋轉速度,輕輕返回卡露手邊。還能繼續進行攻擊的敵重機動兵,現在已經連一架都不剩了。

  「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了。」

  卡露重複強調一次。法爾茲則在她身旁舉起裝有大型彈倉的長管德古拉諾夫,穩穩對準了眼前的白衣男子。

  男子舉起雙手,對所屬的機動兵下達停止命令。如忠犬般聽話的機動兵就好像時光被凍結一樣,維持原先的姿勢瞬間靜止。

  「這是我第二次碰到你了,托今天陽光普照的福,才讓我看清楚你這位大美人的臉。」

  男子咧嘴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對方的聲音與說話方式讓卡露的記憶復甦。

  「你是那晚襲擊(絲瑪塔女王號)的污染者首領——」

  「污染者……污染者……嗎?帝國對於膽敢碰觸E科技這種禁忌之物的人是如此輕蔑?」

  「閉嘴,你連律師都用不到了,污染者。」

  「圖書館幹員中的佼佼者,名聲響亮的E武器高手——卡露‧路斯蘭……不過,帝國卻完全不讓你的名字浮出檯面。」

  卡露秀麗的容貌在聽了這番話後略略起了反應。男子注意到這點,繼續冷笑著說道:

  「上次交手後我就調查過你的資料。你根本是名副其實的看門狗……自願賣身於亡國仇人的公主。」

  「雙手抵住後腦杓並蹲下,將你知道的恐怖分子情報一五一十說出來。」

  「那可行不通。我的工作還沒結束呢。」

  「彼此彼此。」

  卡露語畢對法爾茲使了個眼色。她以幾乎聽不清楚的微弱聲音對這位默契極佳的隨從吩咐:

  「——先讓他的耳朵分家。」

  「——遵命。」

  法爾茲舉起槍瞄準。

  幾乎就在這頃刻間——

  從工廠的地板下發出了令人畏懼的噪音,同時天地也為之晃動。

  卡露大吃一驚地望向腳邊。

  噪音中混雜著金屬被扭曲的聲響,那是大型機械啟動時特有的徵兆。

  工廠的地面出現裂痕,一瞬間又像氣球般膨脹起來。接著水泥碎裂,一隻巨大的重機動兵手臂從地底伸了出來。

  這股激烈的衝擊讓兩人連站都站不穩。鋪在地板上的水泥一塊塊化為粉塵、朝四面飛散。

  白衣男子也趁亂逃離槍口,卡露根本來不及阻止。

  從地底下爬出的重機動兵,在兩人面前緩緩起身。本來這棟作為軍用工廠的建築物天花板就不低,但重機動兵的高度卻幾乎能碰到頂端。

  (原來還有一架——)

  矗立於卡露面前的這架金屬巨人,全身披掛著厚重裝甲,外觀就跟昨天在歐塔街現身的機體相去不遠。

  「(圖書館)的走狗,我還真要為你們鼓掌啊!」

  白衣男站在重機動兵的巨掌上,俯瞰著卡露二人並高聲叫道。不過,原本他因情勢逆轉而洋洋得意的笑容,卻一下子收了回去。

  那是因為卡露從下仰望的眼神中,充滿著強烈的凜然不可侵犯之氣。

  即便面對如此具壓迫戚的對手,少女的雙眸中還是透露出「必勝」的絕對自信。

  卡露將手伸入懷中,取出那只造型簡陋的懷表。接著她將懷表高舉至頭上,預備召喚亞爾帕。

  「亞——」

  結果她喊到一半就突然打住了。

  「——唔哇哇!?」

  重機動兵抬起膝蓋後用力踏穿地板。一陣嘎啦嘎啦的水泥粉碎聲後,它的巨大身軀緩緩沒入地面。

  「今天天恕我不奉陪了,後會有期,(圖書館)的看門狗們!」

  水泥地板如波浪般扭曲起伏,卡露主僕二人差點失去了平衡。

  (對方想逃入E工廠!?)

  她反射性地想追隨重機動兵跳入洞穴中,但手臂卻被法爾茲一把抓住。

  「公主殿下——別追了。」

  在一連串的外力破壞下,這棟工廠的基礎結構也支撐不了太久。

  (糟了,完蛋了,慘了……沒救了。)

  卡露與法爾茲朝室外沒命地狂奔,但其實她心中更關心日後的問題。

  雖說追蹤到污染者後要進行殲滅戰也需要相當多準備,但跟事前繁雜的調查與偵搜工作相比,實際戰鬥所需的時間可說是小巫見大巫。透過不眠不休的跟蹤,好不容易才發現這座反帝恐怖分子基地,結果明明都走到最後一步了,現在又得從頭來過。

  (再考不好的話我準會被退學……)

  能夠用來準備臨時測驗的空檔愈來愈少了。卡露經過長年的戰鬥訓練已經變得喜怒不形於色,但其實此時她的內心正在泣血。

  不過很可惜,跟學院的課業相較,(圖書館)所委託的任務才是她無可逃避的優先事項與天職。

  5

  路面電車沿著埋設於石板道路內的溝槽軌道轆轆行駛。

  特亞拉直挺挺地靠在電車的硬椅背上,不由得想起身旁理惠先前對自己說過的話。

  ——卡露的身份應該也算是公主吧,身邊會出現許多麻煩事很正常。

  卡露是十五年前大陸統一戰爭中被帝國軍所滅亡的小國「路斯蘭」繼承人,但特亞拉卻完全沒聽過這個國名。當年的戰爭規模波及了整塊大陸,會有很多慘遭滅亡的無名小國並不稀奇。就以特亞拉自己的祖國來說吧,帝都的市民們也幾乎沒有印象。

  (不過——)

  特亞拉閉上眼睛。

  從(絲瑪塔女王號)事件與昨天在歐塔街的激戰判斷,卡露身上所隱藏的內幕勢必不單純。

  他將目光栘往自己的膝頭,上面有一份理惠在電車站所購的報紙。與(絲瑪塔女王號)事件不同,世界知名金融街所發生的頭條新聞,媒體都以整版的篇幅加以報導。然而專題中卻連一張現場的照片都沒有。內容也只描述帝國政府緊急派遣戰鬥用重機動兵,協助保安警察鎮壓恐怖活動的大略經過而已。

  另外就是關於在處理這次事件時,帝國政府違反各國聯合制定的條約——不論戰時或平時,不得在大都市內使用重機動兵。許多為了慶賀皇帝在位二十週年而造訪帝都的外國要人,都對這點提出譴責。

  至於特亞拉最關心的卡露之事,報導中理所當然連提都沒提。

  (我怎麼會對他人的隱私如此在意呢?)

  卡露的住址位於帝都市中心的大飯店內,而現在特亞拉正跟著理惠與學生會委員優奈一同前往她家。然而不知為何,特亞拉就是一直對卡露的事情念念不忘。

  那位謎樣而又充滿魅力的少女,生有一雙意志堅強的清澈眸子,偶爾會流露出的寂寞表情,更讓她那一頭銀髮的倩影在特亞拉腦中久久不能消散。

  「你在發什麼呆呀?」

  理惠扯了扯特亞拉的袖子。

  「下一站要轉搭其他線電車。因為是轉乘,所以你只要把票秀給車掌看一下就行了——不必遞出去。」

  由於特亞拉對帝都的交通系統還不熟悉,理惠特別仔細地叮嚀他。

  坐在前一排的優奈這時轉過身。

  「卡露那傢伙……還真的是公主呀。」

  她湊過頭繼續說道:

  「看起來很普通嘛。感覺沒什麼氣質。理惠,她真的是公主嗎?」

  優奈隔著椅背對理惠二人質疑道,臉色不怎麼好看。

  「你的眼神好恐怖。」

  「哪有。」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憤世嫉俗耶。愛生氣的優奈‧葛羅斯塔——從一年級到現在綽號都沒變。」

  理惠半開玩笑地諷刺對方。

  在一年級的通識課程中,這兩名少女曾經同班過。不過等升上二年級重新分組後,由於兩人所選的科系不同,同班上課的可能性也變成零。要不是這回一起出門,還真的找不出好好跟對方聊天的機會。

  「她有沒有氣質另當別論。在學院裡的王公貴族子女,其實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吧?喏,這裡不就有一個。」

  理惠用手環抱身旁的特亞拉肩膀,咧嘴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卡露是公主,特亞拉君是現任國王的弟弟——也就是貴族耶。嗯——不過這樣算起來,到底誰的身份比較高貴呢?」

  「理惠小姐,請不要再說了。」

  因為理惠不經意地放聲暢談,狹窄車廂內的其他乘客都紛紛對三人投以注目禮。特亞拉忍不住縮起脖子。

  「理惠,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每天都嘻嘻哈哈的。哪有人像你這麼悠閒呀。」

  「世界上所有事物只要用心觀察,都能找出有趣之處唷。」

  「你這種樂天的個性要去哪裡買?」

  「很遺憾,我家的百貨店沒賣就是了。」

  理惠說到這伸出手,拍了拍優奈的肩膀。

  「大家都是同校的同學嘛。怎麼?卡露是公主這件事令你那麼不高興嗎?」

  「才沒有,我只是很氣她一直都不說。」

  「如果真是那樣,那其實你也算面惡心善嘛。為了自己討厭的同班同學,還願意專程送資料過去。」

  理惠說完後不知為何瞇起了眼,臉上浮現出招牌的燦爛笑容。

  之後眾人轉乘另一線電車,好不容易才抵達目的地附近的車站。接著,他們便步行前往帝都八番街——也就是目前全世界地價最昂貴的區域。

  由負責帶路的理惠領頭,特亞拉與優奈則並肩跟在她後方。

  這一帶的路人個個衣著體面,大有生意人的派頭,身披學生制服的特亞拉三人因此顯得格格不入。走了一陣子,他們才來到卡露所住的飯店正門口。

  「嗚哇,真的要進去嗎?」

  眼前這棟壯觀的建築物,讓優奈不由得瞠目結舌地發起愣來。她趕忙用手按住自己長度及領的馬尾,開始檢整身上的服裝。

  葛利芬廣場飯店——

  地址是八番街二十二丁目。一共由A、B、C三館所組成。客房數量與面積都在帝都的旅館中首屈一指。裡頭的房間總數為二一OO間,另有餐廳、舞廳、會議室、頂樓花園等設施,規模簡直跟一座小鎮不相上下。

  「來,我們進去吧——特亞拉君。」

  理惠對特亞拉伸出右手。

  在優奈緊張兮兮的眼角餘光中,理惠正摘下帽子對門房笑容可掬地說明著,隨後便牽起特亞拉步人飯店正面玄關,舉止怡然自得。她落落大方地通過了滿足高雅紳士淑女的門廳,最後來到櫃檯,完全沒有露出半點不自然的態度。

  「可惡,為什麼只有我是平凡老百姓……」

  優奈像個隨從一般跟在後面,嘴裡還忍不住喃喃抱怨道。

  「不好意思,我叫理惠‧曼斯蒂。」

  理惠以三人的代表之姿對櫃檯表明身份。

  「我想拜訪住在C棟十二樓的卡露‧路斯蘭——能幫我轉達一下嗎?」

  「卡露‧路斯蘭小姐嗎?」

  「是的,我是她的朋友。」

  「這位客人,很抱歉。」

  掛著櫃檯主任名牌的這位男子在聽完理惠的請求後,面不改色地客氣回答道:

  「敝店沒有這位客人喔。」

  「咦?不可能呀。」

  「很遺憾,真的沒有。」

  「我不是什麼可疑分子啦。我是——」

  「您是英治‧曼斯蒂會長的干金,對吧?」

  儘管對方的態度非常慇勤,但不論理惠如何交涉,飯店都堅持沒有卡露‧路斯蘭這位客人人住。

  理惠、特亞拉,與優奈三人,不得已先暫時撤回飯店的門廳。優奈首先發難,與其他二人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卡露那傢伙應該不會騙你吧?難道飯店在說謊?」

  優奈壓低音量問道。

  「保守客人隱私也是他們的職業道德,我想飯店應該沒有惡意吧……一

  特亞拉表達自己中肯的看法,但優奈卻充耳不聞。

  「這裡面一定有陰謀。對不對,理惠?」

  理惠用手指轉動著方才摘下的帽子,一邊望著遠處的櫃檯說道:

  「唔——嗯,連我爸爸的名號都沒用呀。不如我們去門廳旁的喫茶店埋伏,看卡露會不會從玄關進來好了?運氣奸的話說不定能撞見她。」

  「喫茶店?這裡的?很貴吧?」

  「我請客,反正今天特別嘛。」

  理惠滿臉笑容地大方表示,但優奈卻用力搖著頭。

  「我就知道。但我才不想欠同學人情呢。」

  她露出堅決不肯妥協的表情,理惠的提議也因此被駁回。

  就在這時,飯店的正面玄關外突然引發了一陣小騷動。特亞拉第一個察覺此事,立刻將目光移過去。他發現門房正在阻止某人進入飯店。

  ——您這身模樣不能走進去。

  門房似乎如此強調道,其他工作人員也很快趕了過去。

  眾人低聲地三言兩語幾句後,門房與工作人員立刻畏縮地讓了開來,一名身材高佻的的少女隨即堂堂步入飯店。

  少女的穿著與這問帝都頭等飯店完全不搭調。她從頭到腳都奸像進煤炭坑逛了一圈似地骯髒、破爛不堪。不過,她依然若無其事地快步穿越門廳、來到電梯前。

  「卡露同學——」

  聽見特亞拉如此高聲喊叫後,少女才搖曳著一頭被煙熏過的銀髮,轉身面對三人。

  6

  葛利芬廣場飯店十二樓——這裡寬闊的樓板面積大約一半都被卡露‧路斯蘭的住所佔據。裡頭的房間數量超過二十個。天花板特別挑高,上頭垂掛著水晶吊燈,看起來簡直就像一座小型宮殿。

  卡露回到自家後率先飛奔進浴室,將身上這套已經變成抹布的衣服迅速扒掉。沒過多久,負責照顧她的年輕女僕也從門口現身,帶領特亞拉、理惠,與優奈三人進入室內。

  「天呀!」

  自認價值觀最接近普通百姓的優奈首先驚呼道。

  在這寬廣的室內各處,隨手可見高級的日常生活用品。基本擺飾與傢俱都取自木紋緊致的橡材,洋溢著穩重的男性風格。就如同已經在大陸上稱霸的帝國一樣,這間高級飯店的裝潢也散發出穩若泰山的王者風範。

  這時從半掩的浴室門中,傳來了稀里嘩啦的水聲。

  「艾拉——」

  水量開到最大後,卡露迎面站在蓮蓬頭底下喊道:

  「幫大家倒茶,順便拿吃的出來。」

  「是的,公主殿下。」

  穿著蘋果綠女僕裝、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在聽見主人吩咐後,對特亞拉三人露出微笑。

  「請各位梢等一下。」

  接著她便以高雅的姿態輕輕一欠身子,走出房間。

  「真不好意思,突然跑來打擾你。卡露?」

  理惠從沙發上躍起,大聲喊著好友之名。卡露從浴室的門縫中探出頭,白皙的臉頰因熱水而微微泛紅。

  「你說話大聲一點,水聲太吵了。」

  她的目光剛好與特亞拉正面交會。

  「真不好意思,難得你們過來找我,還要讓大家等我洗澡。我很快就洗完了,你們忍耐一下。」

  「好、好的。」

  特亞拉滿臉通紅地垂著頭回答。然而卡露完全不把自己當異性看待這點,讓他的心境變得十分複雜。

  「卡露!你今晚有空了吧?卡露!」

  理惠這回用力扯著喉嚨喊道,但卡露還是沒有反應。莫可奈何之下,她只好主動走向浴室,將頭采入門內。

  「卡露!唔哇……這真是……」

  沒有一絲贅肉的四肢,玲瓏有致的身體曲線。即使是從同為女性的理惠眼中看去,也不禁要為這美麗的裸體發出歎息。然而此刻令她驚訝的不光是這點。

  從卡露身上流淌下的自來水顏色漸漸變深,等落到地面的瓷磚上時,已經變成混濁不堪的泥水了。理惠愣愣地望著這幅光景。

  「能幫我擦背嗎?」

  雖然被對方的要求嚇到,但理惠還是認真地捲起袖子。

  「嗯,謝謝……好,這樣就可以了。」

  卡露以香皂抹過全身肌膚,她天生的麗質這才徐徐甦醒過來。

  「你今天沒上課又去哪了?」

  理惠將身體縮回浴室外,倚在門邊對卡露問。

  「跟昨天一樣。真是的,倒霉透了。」

  身為對方的好友,理惠打從心底發出同情的一歎。

  「唉——不過你不是每次都能闖過困難的挑戰嗎?跟打仗比起來,類似學院測驗那種小事,根本不算什麼吧。」

  「不,我快煩死了。」

  卡露斬釘截鐵地否認。

  「我本來已經對考試絕望了。如果不是你們特地來找我,我大概早就放棄了。」

  從事件現場返回自家的車程上,滿身疲憊的卡露完全處於恍惚狀態。當時的她毫無鬥志,只想早點鑽入溫暖的被窩奸好睡一覺。

  不過,等她回到飯店的門廳,發現理惠、特亞拉,以及平常根本沒往來的優奈身影時——

  (看來老天爺還沒捨棄我。)

  卡露的體內就像打雷般響起了新的希望與力量。

  7

  「請用。」

  艾拉將蛋糕以及從茶壺中倒出的紅茶分給三人。

  優奈謹慎地接過招待品後,便以嚴厲的目光盯著剛洗好澡出來的卡露。

  「測驗前夕還不知好好用功的學生,是否沒有資格待在本校就讀?」

  她把記載考試範圍的資料遞給卡露,並以質問的語氣說道。

  「我以學生會委員的身份鄭重聲明,我今天過來的目的不是為了轉交東西,而是從很久以前就有話想對你說。基本上,你在班上無法保持最低限度的合群——」

  理惠望著身旁一臉無辜聆聽優奈說教的卡露……

  「那其實都是為了她自己的面子啦,傻瓜。」

  接著她悄悄對特亞拉苦笑道。

  「不論有什麼理由,學院都無法容忍無心上進的學生繼續待著。這問學校背負著皇帝陛下的期望,以及培養世界各國新一代人才的神聖使命。如果只是想混個名號,大可去那種學院買個學位,我想門路應該多得是。」

  優奈嘮嘮叨叨的說教結束後,又「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好,廢話到此為止。從今天起,我也要加入幫你準備測驗的行列。」

  「……優奈‧葛羅斯塔。」

  卡露目不轉晴地直視對方。

  「什麼嘛,你有意見嗎?」

  「不……你真是個好人。願意跟我交朋友的同學,到目前為止也只有理惠與特亞拉‧拉勃爾金而已,謝謝你。」

  優奈大感意外地發出「耶——?」的驚呼。

  「你在說什麼呀,不要突然這麼認真好不好?」

  一直默默觀察兩人對話的特亞拉也點點頭,在旁插話道:

  「其實我也有同感,葛羅斯塔同學是個非常親切的人。」

  「嘎?」

  「我進入學院就讀的首日,您也是第一位在課堂上主動找我交談的同學。當時我真的很高性。」

  面對眾人突然對自己真誠而率直地道謝,優奈不禁羞紅了臉。

  「不,呃……那才不叫親切哩,只是身為學生會委員的義務啦。給所有學生公平機會是學生會的成立宗旨。不論是誰,都不能輕言拋棄同班同學不管,不是嗎?」

  優奈以演講般的口吻發表完畢後,理惠在一旁不懷好意地望著她說:

  「喔呵呵……公平機會嗎?」

  「哪、哪裡不對了?」

  「所謂的公平機會,是那些在公平競爭下無法獲勝的傢伙們最愛的護身符。在精英與天才主義盛行的學院中,公平只是一種空泛的價值觀罷了。」

  理惠語氣平淡地說道。

  「等一下,話不是這麼說——!」

  「哎呀,別再爭了,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天生擇善固執又愛照顧人的傢伙。」

  理惠刻意誇大地咳了一聲,接著又交互望向卡露與特亞拉說道:

  「優奈她呀,從一年級就開始覬覦學院學生會長的寶座了。升上二年級後讓她當上了學生會委員,算是朝野心順利跨出一大步吧……都努力到這種程度了,當然不能讓自己班上出現被退學的學生羅。」

  「等一下,不准你告訴別人。」

  優奈以下三白眼瞪著理惠。

  「在選舉學生會長的時候,候選人班上的學習狀況也是一項重要考量因素。對優奈來說,每一個還有機會晉級的同學都不能放棄……」

  卡露與特亞拉麵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表達意見。從臉頰一直漲紅到耳垂的優奈則繼續瞪著理惠。

  「我只是不希望純真的卡露與特亞拉君被你蒙蔽、甚至開始崇拜你而已嘛。先讓他們認清事實也好。」

  理惠笑著把特地帶來的書包打開,裡頭塞滿了從學院圖書館借出的考試準備用書。

  「卡露,你的意志力比我們大家都強,要教會你唸書應該不難才對。所以我們開始吧,時間已經不多了。」

  房間外傳來敲門聲,原來是艾拉正端來續杯用的另一壺紅茶。理惠滿臉微笑地從女僕手中接過重新裝滿的杯子,啜飲一口。

  「反正明天不用上課,如果你願意的話,今晚就讓我們借住一宿吧。」

  卡露不禁再度對天感謝自己能擁有如此可靠的朋友。接著,她又開始祈求至少今晚能好好用功,不要再突然出什麼亂子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4 PM

  第五章 【離宮的舞會】

  1

  甫睜開眼,就看到牆壁與天花板正反射著早晨耀眼的陽光——特亞拉發現自己正睡在一張有遮罩的特大號床鋪上。

  剛開始他還沒有意識到,但不久就發現原來是一種鑽入鼻腔的微微甘甜芳香喚醒了自己。特亞拉慢慢爬起身。

  妖精舉高花瓶造型的大理石雕像就放在床邊的矮桌上。除此之外,房間內還有長毛地毯、純白的傢俱、掛在牆上的金框換衣鏡,以及手藝精美的座鐘等。這裡所有裝飾品都是上等貨。

  ——好,這麼一來,你的帕西語就完美無瑕了。

  理惠發出類似大戰結束時所有義務士兵終於被解放的歡呼聲,從半掩的門後方傳進特亞拉的耳朵。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不過總覺得有點像勉強矇混過去的偽鈔,要說完美未免有點太誇張了。

  卡露難掩擔憂的回答也從隔壁房傳了過來,特亞拉這才想起自己正身處卡露所住的葛利芬廣場飯店私人房間內,而座鐘的指針也剛好對準了七點的位置。

  特亞拉從寢室門口偷偷探出頭。桃花心木製的圓桌上擺滿了打開的敦科書,卡露與理惠正圍在桌邊交談。

  兩位少女都光著腳沒穿鞋襪,理惠還盤腿坐在一張高背椅上。

  「理惠,帕希耶帝文明語考試範圍中比較難的部分都講解完了吧?」

  「那可是我少數擅長的科目哩,當然不可能漏掉羅。」

  「所以,最大的問題還是巴薩教授的E科技數學概論——咦?」

  卡露察覺到特亞拉位在房門邊的視線,便從筆記本上抬起頭。

  「早啊,昨晚睡得可好?」

  她把手中的鉛筆擱下,特亞拉走入房間後回答道:

  「我只記得昨晚討論到申論題的範例……之後就不小心睡著了。」

  特亞拉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卡露則以認真的表情對他搖搖頭說道:

  「托你們的福,這一晚對我實在是太寶貴了,我現在感覺非常充實。」

  卡露吐了一口氣後放鬆全身肌肉,疲倦地閉上眼睛。

  「就好像心中的花朵全都綻放了,一晚過後紛紛結實纍纍……」

  「請問是卡露同學抬我上床的嗎?」

  卡露聽了點點頭。昨晚特亞拉似乎幫卡露複習功課到一半就睡著了,之後還勞駕她把自己搬到床上。

  「我本來想把你抬到客房的,不過從這裡要走好遠。」

  特亞拉還是搞不清楚昨夜發生了什麼事,不過至少可以確定卡露跟她的傭人們在葛利芬廣場這間一流飯店中,似乎佔據了異常寬闊的空間。

  「我怕途中把你吵醒,所以就直接放在我自己的床上了……」

  得知昨夜躺的是卡露的床,特亞拉剛睡醒的臉頰上立刻泛起紅暈。

  「其實我以前從沒有熬夜過,昨天到了半夜後,實在困得受不了……」

  經過昨夜的經驗,特亞拉才終於對自己跟同年齡人相比顯得孩子氣這點感到羞愧。

  「卡露同學跟理惠小姐一整晚都沒睡嗎?」

  「不,我的注意力也沒辦法支撐那麼久,所以黎明前瞇了一會兒。」

  「你一倒下去就睡得跟死豬一樣——」

  卡露身旁的理惠摘下單邊眼鏡,用手揉了揉佈滿血絲的眼。

  仔細一問,他才知優奈已在一小時前離開了。卡露雖然想幫她叫計程車,但優奈卻頑固地推辭了,最後好像是搭首班電車回家。

  「……這份恩情我一定會報答大家的。」

  卡露暍著提神用的熱紅茶,感慨良多地說道。

  「理惠,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為了報答你的好心,你說什麼我都願意。」

  理惠接過卡露幫自己倒的紅茶,略微思索了一會兒。

  「嗯——這個嘛。如果我是男生的話,大概會要你親一下我的臉頰吧。」

  「如果你是男生,要我親你的嘴都沒問題,反正你也不是男生,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

  「不必啦!艱苦的時刻相互激勵,喜悅的時候相互分享,這樣就夠了吧?能盡情享受這種學生時代才有的樂趣,我已經很滿足了。」

  理惠笑著答道。徹夜未眠後,她臉上的笑容也多少黯淡了幾分。

  「至於你欠優奈的人情——只要你能平安升上三年級,下次她選舉學生會長時以你的美貌引誘競選對手發生醜聞,或者穿泳裝幫她站台,這樣應該足以報答她了。」

  「這次真的多虧大家一起幫助我。」

  「話說回來,比起優奈……」

  理惠刻意轉頭望向特亞拉。

  「你欠了特亞拉君更多人情吧。他跟優奈不同,這件事對他來說毫無利害關係,但他依然無怨無悔地協助你。」

  「嗯——一點也沒錯。」

  「快上呀,特亞拉君。這是你的大好機會唷!」

  理惠邪惡地對著特亞拉眨眨眼。

  「快叫卡露親你吧。」

  特亞拉滿臉疑惑地交互看著兩位少女。

  「只要是你希望的事,我都願意替你做。」

  卡露的眼神很平靜。特亞拉雖然跟對方認識不久,但也知道她是那種不會隨便開玩笑的人。

  「抱歉,我從來沒跟女孩子做過那種事,所以……」

  「其實我也沒跟男孩子做過。」

  「是、是嗎……那真是我的榮幸。」

  「不要開玩笑了,快告訴我你真正的願望吧。」

  「耶?」

  「想慢慢考慮也可以。你跟理惠這兩天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很感謝你們——況且你自己也要唸書吧。」

  卡露似乎為此事感到十分過意不去,特亞拉見狀慌忙搖頭道:

  「其實還好,出題範圍的內容都很基本。帕希耶帝文明語考試又可以帶字典進去。我想只要平常有專心聽講就可以過關了。」

  聽了特亞拉的回答,卡露似乎有些震驚。

  「你的頭腦構造簡直是奇跡啊,真希望能分一點給我。」

  「那是不可能的啦。特亞拉君是為了讓祖國能像帝國一樣豐饒才來留學的,他的理想可是很崇高的唷!」

  理惠的口吻就像姊姊在炫懼優秀的弟弟一樣。

  「腦袋構造什麼的姑且不論,比起我們,他用功的動機可是實際多了。奮發向上的動力也完全不同吧。」

  「……要幫助祖國嗎?那就是未來的英雄人物了呢。」

  卡露崇敬地望著特亞拉。不過特亞拉本人卻因為昨晚沒有睡飽,所以平常那種口齒便給、進退得體的說話能力消失了。聽了對方的讚賞雖然讓他很興奮,不過腦袋卻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竟會對一個玩笑話如此在意……大家一定又把我當小朋友看待了。)

  一想到這裡,特亞拉就對自己的表現感到有些失望。

  2

  「理惠,既然剛好告一個段落,我們去吃早飯吧。」

  卡露迅速站起身,將手伸向以琺琅雕刻裝飾的室內電話。

  「你一旦決定好目標後就變得好果決唷。嗚啊啊,我的眼睛……」

  「還是你想先睡一下?」

  「睡一下好了……到中午吧。屆時我就會像解除封印的木乃伊一樣,瞬間復活過來。對了,等我睡醒以後,希望你能陪我去飯店裡的精品店逛逛。」

  「精品店?」

  「是呀,瑞格利或哈巴茲之類的一流服飾店也在飯店裡設有據點,我想趁這個機會進去參觀一下。」

  理惠說到這用手指捏住自己的裙擺。

  「學院的制服裙子會這麼短,是戰時物資不足所造成的後果。戰爭都已經結束十五年,女性也該開始積極追求時尚了。將來我爸爸說不定會跨足飯店業——如果他想徵詢我的意見,我得多準備一點資料應付才行,對吧?」

  「陪你逛街太簡單了,包在我身上。」

  「等逛完以後我們再回來繼續用功吧。」

  「那真是太感謝你了。能交到一個好朋友就像人生的至寶。」

  「我今天也會繼續奉陪二位。」

  特亞拉打起精神強調道,但理惠聽了卻面有難色地看著他。

  「特亞拉君,你今天應該沒空吧?你不是要出席皇帝陛下的慶典招待會?」

  經理惠一提,符亞拉這才總算想起來。這幾天因為發生太多事,這項行程早就被他拋到九霄雲外了。今晚在帝都郊外的迎賓用離宮,各國祝賀代表將齊聚一堂,參加皇帝陛下的慶典招待會。特亞拉也得以拉勃爾金王國的代表出席才行。

  「昨天我打電話通知爸爸我跟特亞拉君要在卡露家唸書並過夜時,他還特別叮嚀過我。我想大概中午過後,拉勃爾金王國大使館就會派人去我家迎接了吧。」

  「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二這種要緊事也能忘,你將來一定會成為大人物。看來今天你只能在這裡待到中午了。」

  特亞拉臉上浮現出思索的神情,過了一會兒才偷偷瞥著卡露道:

  「離招待會開始還有不少時間,在那之前我還是多待一會兒吧。」

  「不,那怎麼行呢。」

  卡露婉拒道。她似乎很不希望特亞拉因她的私事耽擱行程。

  「這種重要的活動千萬不能趕。如果因為準備不足而失敗,那可就遺憾了。」

  卡露交叉著雙臂說,她的口氣似乎對這種事非常有經驗。

  「……卡露同學,真對不起。」

  「沒關係,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在你回家之前,跟我一塊吃個早飯吧。」

  「好的,那是我的榮幸。」

  「吃完以後再幫你叫車——理惠,那你呢?」

  「計畫不變羅,我要先睡一下。」

  卡露將手指放在電話轉盤上,準備打內線給傭人休息室。

  就在這時,剛好有人從房外輕輕地敲著門。原來在卡露還沒通知女僕艾拉前,她就主動找上這裡了。

  「公主殿下,您有訪客。」

  「訪客?這麼一大早,是誰啊?」

  艾拉豎起右手食指,默默不語地指著上頭。

  平常表情原本就不柔和的卡露,現在臉色變得更緊繃了。她那形狀姣好的嘴唇也微微歪斜著。

  「是使者還是本人?」

  「是本人。」

  「啊——叫法爾茲幫我接待對方吧,我今天可是很忙的。」

  結果艾拉聽了後卻盯著主人不放,臉上浮現出既困惑又懷疑的尷尬微笑。

  「公主殿下,那樣是不行的,您應該能理解才是。總之,請您先出去見客吧。」

  「為什麼?」

  「咦?因為……」

  「因為什麼,艾拉?」

  「……對不起。」

  「我再說一次,我今天很忙……你快出去通知法爾茲吧,別讓客人等太久。」

  卡露就像鬧彆扭的孩子般別開臉,從旁邊看上去,她的神情似乎有些寂寞,艾拉只能歎口氣道:

  「那麼……我現在立刻出去轉達這件事。」

  正當艾拉要輕輕把房門帶上時,卡露慌慌張張地改變主意道:

  「啊!不,抱歉。對不起,艾拉……嗯,我明白了,我現在就出去。」

  與離去時表情豁然開朗的艾拉剛好相反,卡露痛苦地握緊拳頭。

  「什麼呀,到底是誰來訪?」

  理惠關心地問道。

  「是我的老闆……希望不是什麼棘手的事。」

  眼前卡露最關心的問題,就是自己的複習時問千萬不能再被剝奪了。理惠當然也很清楚好友的心境。

  「原來是老闆呀……卡露,既然政府的工作那麼忙,要不要請教授通融一下?我想巴薩老師應該對這種事很開明吧。」

  「不行。他一定會對我說,如果無法兼顧的話就直接離開學院。」

  卡露不由得露出聽天由命的迷濛眼神。

  「請賜給我正義……還有慈悲。」

  她身上散發出宗教家那種逆來順受的達觀氣息,說完後再度轉向特亞拉。

  「抱歉了,特亞拉‧拉勃爾金。我們下次再一起吃午飯吧。」

  特亞拉雖然沒有把心情顯露在臉上,但他此刻簡直是失望透頂。能在這種寬闊的房間裡,跟卡露在餐桌上分享一些日常生活小點滴的機會,就這麼化為烏有了。

  3

  把理惠帶往客人用的寢室,並將特亞拉送到地下計程車招呼站後,卡露這才急急忙忙趕往飯店內的高級西式餐廳。法爾茲就像個熟練的飯店服務生一樣,在入口處嚴謹地站著。

  「公主殿下,您遲到了。」

  這間西式餐廳的裝潢充分活用了內部空間。頭頂上寬廣的黑松木製屋頂特地挑高並釘成弧形,整個外觀讓人聯想起帆船的底部。

  寬敞的店內連半根妨礙視線的柱子或橫樑都看不見,所以(圖書館)——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副局長歐爾塔‧威那普斯所在之處,卡露一下子就發現了。

  對方是一名身穿舊式西裝的老人,他的氣質簡直就像歷史劇裡的中世紀宮廷人物活生生來到現代一樣。在他那滿佈皺紋的寬闊前額上,略卷的頭髮全部朝後梳並留長至肩膀附近。下顎尖起來的鬍鬚加上嘴唇上方留著整齊的一撮鬍子,儘管身材消瘦,但依然散發出一種威嚴感。

  卡露被服務生領至對方的桌子對面。她先向對方有禮地一鞠躬,接著才屈身坐在服務生拉開的椅子上。

  「卡露‧路斯蘭。」

  副局長的語調穩重,但依然帶給人一種不允許下屬任意喻炬的冰冷印象。

  「最近污染者的行徑愈來愈誇張,已經超出我們預期的範圍。眼前帝國政府中也只有隸屬(圖書館)的你足以對付他們,真是辛苦了。」

  卡露依然不停努力猜想對方約自己見面的目的。

  (這個人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她是(圖書館)聘用的傭兵,即使是透過間接管道也必須不斷保持與長官的聯繫。不過像

  威那普斯這種政府高官,平常是很少會當面找屬下出來吃飯的。

  (背後一定有什麼特殊理由。)

  大概是察覺出卡露雙眸中暗藏的警戒之色,威那普斯微微瞇起眼,臉上浮現出笑容道:

  「偶爾像這樣輕鬆地聊天也不錯。我因為要參加定期會報,所以本來就必須降落到地面。而且這間飯店供應的早餐還是我的最愛。」

  威那普斯說到這,將一個很厚的白色信封放在桌上。

  「透過你辛勞的付出,污染者的真實身份已經查明了。」

  卡露伸手取出信封內的物品。裡頭有好幾張照片及檔案夾,還有打字機打出的一大疊對話紀錄。

  這些情報僅限於在這裡討論。昨天我為了向保安警察局調用資料,還先檢查了艦上資料室的最新紀錄,好不容易才湊齊這些。」

  「……『羅斯‧魯格夫』?」

  卡露一邊歪著頭,一邊比較照片上穿著工作服的男子長相與檔案。

  「他就是最近一連串恐怖行動的真兇。我想你應該已經看過本人了。」

  照片上的人很年輕,不過的確是昨天從廢棄工廠逃跑的白衣男子。與照片夾在一起的個人簡歷讓卡露有些吃驚——納布科姆號劫船事件、第十七地區再生E工廠爆炸事件、中央商船大樓爆炸事件——幾乎都是戰後具代表性的反帝國恐怖攻擊事件。然而最令卡露訝異之處,還是簡歷列表中的第一項……

  「『戰時曾擔任帝國兵工廠的E武器開發工程師』……怎麼會?」

  「戰後他似乎開始信奉某個邪教,之後就成為激進的平等主義者,潛入地下成為賣國賊。那一類傢伙的信念大概就是E科技不能只讓福魯克蘭姆帝國帝國擁有,必須散播到全世界之類的。」

  「從他的簡歷來看,腦袋似乎不差啊。」

  至少以學歷來講比現在的卡露要好得多。

  「他的確很狡猾。除了每次都能及時逃脫外,也幾乎不留下任何犯罪證據,所以我們對他參與的恐怖活動歷史也無法徹底掌握。他的專長是以自動型機動兵攻擊帝國資本企業——之前他主要的活動據點都在海外,似乎直到去年才潛入帝都。」

  「也就是說,他是藉由在帝國取得的技術偷偷製造重機動兵羅?」

  卡露脫口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一點——這個名叫魯格夫的男子所製造出來的重機動兵,到底性能如何。

  「那的確是帝國軍的機體沒錯。曾擔任兵器局技術官的魯格夫,在統一戰爭即將結束之際,就已經開始將機體隱藏在帝都地下的E工廠。」

  威那普斯透露出驚人的事實。

  「嘎?帝國軍?所以,意思就是……」

  卡露拚命轉動睡眠不足的腦袋,企圖理解對方話中的涵義。

  「魯格夫將那些因戰爭結束而停止研究的未完成機體基本骨架加以分解,各部零件也拆散並藏匿起來。戰後他就從軍方消失了,最後變成涉及違法E科技的污染者……同時也是恐怖分子。」

  威那普斯說到這停頓一下,讓卡露有時間咀嚼談話內容。

  「……魯格夫過了十幾年才返回故鄉。他回收當初藏匿的零組件,完成最後的組裝工作,並將機動兵送回地面。」

  圖書館透過卡露在歐塔街所破壞的機動兵殘骸證實了這點。

  「等我們發現那些機動兵只有外裝跟軍方紀錄不同時,已經太遲了。當時最先進的機器人,不,由於從戰後就沒有再開發過新的機體,所以他所擁有的依然是最新型。」

  「抱歉……我想梢微打岔一下。」

  「什麼事?」

  「對方已經派出兩架重機動兵了,看樣子他似乎偷偷藏了許多架……」

  「關於這點,很遺憾戰時並沒有留下正確的紀錄。因為那些都是當年軍需部與企業還沒訂定生產契約前就停止研究的實驗機體,可以說跟幽靈沒兩樣——不過據局裡分析課的調查報告顯示,從對方隱藏起來的各種零組件數量判斷,頂多也只有四、五架罷了。」

  「『頂多』也只有四、五架……」

  卡露忍不住皺起眉頭,但威那普斯視若無睹地繼續說道:

  「其他還有許多可疑之處。從歐塔街回收的殘骸裡,發現機體搭載的高功率動力爐並非純正的帝國軍製品。」

  動力爐的外殼上雖然沒有流水號,但似乎可判斷出是海外流人的產品。

  「其他還有許多零組件也出自海外。」

  「所以那架機體有一部分是外國貨羅?看來當年魯格夫並沒有收齊所有重機動兵需要的零件。」

  「雖然戰後曾短暫陷入混亂狀態,但不論當時或現在,物質轉換爐與中樞控制多用途萬能結晶部屬於貴重物品。尤其是多用途萬能結晶,在軍方的物資管理上往往會特別獨立出來,當年他想必很難從軍中取得。」

  多用途萬能結晶(奧利哈姆根,Orichalcum)——是一種組成與製造方式都依然未解的神秘超級物質,也是古代帕希耶帝文明的技術理論基礎。現在除了試著從E工廠挖掘外,沒有其他取得之途徑。高純度的結晶因為數量更稀少,所以在黑市上可以喊到極高的價格,是許多不法者追求的珍貴物資。

  事實上,從歐塔街戰鬥所回收的殘骸除了動力爐外,也包含了低純度劣質的奧利哈姆根。

  然而這種結晶畢竟屬於特殊戰略物資,就算是劣質品也一樣很難取得。

  「同純度的奧利哈姆根在統一戰爭中幾乎被消耗殆盡。如果引起騷動的重機動兵搭載那種結晶,事情想必會更難收拾。」

  卡露深有同感地默默點頭。

  「總之,動力爐與結晶都不是容易走私進帝國的玩意兒,現在卻有人專程幫他帶來。」

  威那普斯的兩眼射出寒光。

  「局裡已經盯上了特定對像——就是札丹聯邦王國。」

  那是一個位於大陸北方的聯合王國。

  卡露雖然對此有印象,但卻是從另一事件中聯想起來的。

  「我記得在(絲瑪塔女王號)上……」

  那艘船所搭乘的眾多外國賓客中,規模最大的國家之名就是札丹。

  「據說他們為慶典獻上的賀禮是自國的E科技工業產品。看來為了補足魯格夫缺少的零件,共謀的札丹好心地幫忙運來了。」

  威那普斯表示,之前卡露在廢棄工廠發現的(絲瑪塔女王號)捆包箱,全都是署名札丹的賀禮。

  「札丹的宰相說得很動聽——為了感謝帝國的技術支援,特別將自國好不容易生產出的E科技製品呈獻給皇帝陛下……就是因為他的態度太過卑屈,反而讓人感到可疑。」

  卡露回憶起(絲瑪塔女王號)事件的始末。對方能如此順利地從外海潛入船內進行劫持,或許船上真的有他們的共犯也說不定。

  「假設札丹是為了讓帝都發生混亂才與反帝恐怖組織同謀——並供應他們組裝重機動兵所需的重要零件,那這整件事就變成嚴重的外交問題了。」

  威那普斯平靜地解釋道。卡露聽出他話中的涵義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問這個或許有點奇怪。恐怖分子姑且不談,冒這種風險對札丹有任何好處嗎?」

  「這「從他的簡歷來看,腦袋似乎不差啊。」

  至少以學歷來講比現在的卡露要好得多。

  「他的確很狡猾。除了每次都能及時逃脫外,也幾乎不留下任何犯罪證據,所以我們對他參與的恐怖活動歷史也無法徹底掌握。他的專長是以自動型機動兵攻擊帝國資本企業——之前他主要的活動據點都在海外,似乎直到去年才潛入帝都。」

  「也就是說,他是藉由在帝國取得的技術偷偷製造重機動兵羅?」

  卡露脫口問出自己最關心的一點——這個名叫魯格夫的男子所製造出來的重機動兵,到底性能如何。

  「那的確是帝國軍的機體沒錯。曾擔任兵器局技術官的魯格夫,在統一戰爭即將結束之際,就已經開始將機體隱藏在帝都地下的E工廠。」

  威那普斯透露出驚人的事實。

  「嘎?帝國軍?所以,意思就是……」

  卡露拚命轉動睡眠不足的腦袋,企圖理解對方話中的涵義。

  「魯格夫將那些因戰爭結束而停止研究的未完成機體基本骨架加以分解,各部零件也拆散並藏匿起來。戰後他就從軍方消失了,最後變成涉及違法E科技的污染者……同時也是恐怖分子。」

  威那普斯說到這停頓一下,讓卡露有時間咀嚼談話內容。

  「……魯格夫過了十幾年才返回故鄉。他回收當初藏匿的零組件,完成最後的組裝工作,並將機動兵送回地面。」

  圖書館透過卡露在歐塔街所破壞的機動兵殘骸證實了這點。

  「等我們發現那些機動兵只有外裝跟軍方紀錄不同時,已經太遲了。當時最先進的機器人,不,由於從戰後就沒有再開發過新的機體,所以他所擁有的依然是最新型。」

  「抱歉……我想梢微打岔一下。」

  「什麼事?」

  「對方已經派出兩架重機動兵了,看樣子他似乎偷偷藏了許多架……」

  「關於這點,很遺憾戰時並沒有留下正確的紀錄。因為那些都是當年軍需部與企業還沒訂定生產契約前就停止研究的實驗機體,可以說跟幽靈沒兩樣——不過據局裡分析課的調查報告顯示,從對方隱藏起來的各種零組件數量判斷,頂多也只有四、五架罷了。」

  「『頂多』也只有四、五架……」

  卡露忍不住皺起眉頭,但威那普斯視若無睹地繼續說道:

  「其他還有許多可疑之處。從歐塔街回收的殘骸裡,發現機體搭載的高功率動力爐並非純正的帝國軍製品。」

  動力爐的外殼上雖然沒有流水號,但似乎可判斷出是海外流人的產品。

  「其他還有許多零組件也出自海外。」

  很難說,或許他們有別的目的——某個我們完全無法想像的陰險把戲。不過,既然對方想陰謀對抗帝國的世界領導地位,那整件事就變成國際政治的範疇了,必須交由議會解決。至少不是我們組織該優先解決的課題。」

  威那普斯啜飲一口服務生端來的咖啡後繼續說:

  「帝國所保有,並由皇帝陛下托付給(圖書館)的先進帕希耶帝文明技術,將永遠是帝國的專利,重機動兵亦然。」

  威那普斯的語氣充滿了堅定的信念,絲毫沒有半點猶豫。

  「我們必須面對的問題,是魯格夫剩下的那些重機動兵。違法E科技的根源務必徹底剷除……卡露‧路斯蘭,這件工作就交給你了。」

  「唉……」

  卡露無精打采地回答道。這並非睡眠不足所導致,而是因為自已的寶貴時間又要被麻煩事瓜分的緣故。

  「總之,你先去刺探來訪的札丹首席宰相。」

  「嘎?刺探?」

  卡露揣測著威那普斯的用意。

  「要綁架那位宰相嗎?」

  「呵呵,你的發言還真有趣,卡露‧路斯蘭。你衷心想復興的路斯蘭王國行事作風一向都是如此大膽嗎?管理局雖然擁有超越法律的權限,但也不能自己當起綁匪來吧。」

  「那麼,所謂的刺探……」

  「今晚就有個機會可以直接見到札丹宰相——你先過去採探路吧。如果札丹真是同謀,那位宰相鐵定也脫不了千系。」

  說完後,威那普斯再度發出冷酷的輕笑。

  4

  在暮色下朦朧不清的這座中庭,其景致實在是美得如同人間仙境。

  廣大地面被仔細照料的綠色草皮覆蓋,空中則染上了夕陽的鮮紅——如此強烈的色彩對比就好似一幅畫,而畫面中央就是這座白色的石造宮殿了。宮殿的塔頂上,帝國旗幟正隨風飄揚著。

  (就好像童話世界裡的國度啊。)

  特亞拉站在三樓的露台上,眺望著眼前這無可挑剔的壯闊景色,忍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顯貴的紳士們不斷朝睥睨於帝都郊外的這棟離宮聚集。正面玄關前的回轉區一直有車輛經過,盛裝赴宴的各國貴族與政府高官伴著長裙曳地、身著晚禮服的貴婦,雙雙對對從車門步出。

  (幾乎都是我不認識的人——)

  來此參加招待會的賓客,大多都是與特亞拉無緣的大國要人與隨行人員,當然這些人也幾乎不認識特亞拉。來賓們在大廳中輕鬆地談笑風生,從特亞拉一走進這裡開始,他就只有靠牆邊罰站的份。

  「雖然我早就有所覺悟,但拉勃爾金王國的地位在這裡未免也太低了……」

  特亞拉對王國的大使館人員吐露道。這位在帝都拉勃爾金王國大使館任職、陪他一同前來的男子聽了滿懷歉意。

  「真是對不起。如果我事前安排妥當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情形了。」

  男子不斷低頭道歉,額頭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不,這不是你的錯。」

  特亞拉好言慰勉對方的辛勞。

  其實他很清楚,那都是因為王國貧困的緣故。長期以來,大使館能支配的交際費都非常窘迫。就算接受帝國政府高官或他國大使的設宴款待,王國也沒有資金禮尚往來。想要擺什麼豪華的排場更是不可能。

  (或許類似帝都這種世界的中心,沒有錢就等於沒有面子——我得好好牢記這點。)

  就在特亞拉感慨的同時,之前在(絲瑪塔女王號)上把他當作下人看待的大富豪千金也現身了。特亞拉見到對方立刻擺出親切的笑容。

  「你看起來很有精神嘛,特亞拉‧拉勃爾金。」

  在劫船事件中遭受暴行對待的這位大小姐,面對特亞拉的態度依然相當傲慢,而且還一臉質疑的表情。

  「你在學院應該經常受到欺侮吧?像你祖國那種窮鄉僻壤,是不可能為你的身份增添什麼光彩的。」

  「不,學院的同學們不會那樣。裡頭的怪人雖然不少,但大家都懂得恪守分際。」

  大小姐反仰著航海途中發福起來的肥胖身軀,「哼」地一聲嗤之以鼻道:

  「只不過腦袋稍微好一點就放肆起來啦,自以為是神童嗎?所謂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將來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特亞拉默不作聲地苦笑著。他知道對這種人辯駁也是徒勞無功。只要對方的虐待癖能獲得滿足,其實也不會造成多大的危害。

  「話說回來,你只有一個人?」

  大小姐東張西望並嘲諷地問,特亞拉只是靜靜地點頭。

  陪同的大使館人員在獲得他許可後,已經先去辦別的事了。為了趁這個絕佳的機會打好關係,對方正在會場內拚命穿梭,與其他國家的使館代表寒暄、致意。

  「真孤單。啊啊,簡直是太淒慘了——你看,那孩子連個隨從都沒有,自己一個人來會場呢。」

  千金小姐得意洋洋地對另一位青年說。青年正在不遠處與其他賓客暢談,看來似乎是千金小姐的同伴。他有著纖細的貴公子氣質,大概是跟千金小姐家有生意往來,或是某某貴族吧。

  特亞拉很有禮貌地對青年鞠躬問候,但對方卻完全無視,直接牽起千金小姐的手轉向一旁說:

  「這裡怎麼會招待那種小鬼?」

  」這個嘛——」

  特亞拉自己也覺得很詭異。

  如果是皇帝在位週年的正式慶典也就罷了,今天這個場合,只是給各大國外交人員聯絡感情用的招待會而已。其實特亞拉剛才也問過大使館人員,像自己這種小國代表為何會接到邀請函?

  ——很抱歉,我們真的不曉得。使館收到邀請函時也嚇了一大跳。

  對方如此回答,理解程度大概與特亞拉半斤八兩。

  (想必是因為奧利哈姆根吧。)

  特亞拉如此推測著。那是他從王國特地帶來,準備獻給皇帝的賀禮。特亞拉王國擁有僅此一顆貴重的高純度多用途萬能結晶,也許就是禮物發揮了效果。

  「像你這種小國的鄉民,也能被如此盛大豪華的宴會邀請,帝國的標準還真奇怪。」

  「是啊,您說得對。」

  特亞拉再度拘謹地附和對方。

  「邀請函會不會是寄錯啦?為了避免丟臉,你最好趕快去工作人員那裡確認一下出席者名冊。」

  千金大小姐再度譏諷道,並確認特亞拉的身份遠遠不如自己,接著她又露出自鳴得意的笑容。

  「孤獨一人的特亞拉‧拉勃爾金,他在這種與地位不相稱的場合上,正擔心害怕地發抖呢

  ——走,我們去別的地方。」

  大小姐催促著青年,可是她的步伐卻突然緊急煞住了。原來是因為禮服裙擺被人踩住,害她動彈不得。

  千金小姐豐滿的身軀頓時失去平衡,張開雙手以誇張的姿勢摔在地板上。而踩住她裙擺的傢伙,竟然就是那名同行的貴族青年。

  此刻青年的目光正對準了玄關處不捨離去。不,不光是他,大廳中所有男性賓客都一樣。

  視線幾乎被同一個焦點所俘虜,露出恍惚的表情。

  特亞拉也不禁跟著轉向男性客人的目光集中點,隨即便忍不住發出驚呼。

  一名手腳纖細修長的少女正佇立於門口。她擁有清澈的瞳孔與瓷器般的雪白肌膚,以及自然散發出的高貴氣質。這位嬌嫩而又洋溢著青春光彩的少女——正是卡露‧路斯蘭。

  卡露悠然地從玄關步人大廳,宛若豪華裝飾品般的銀色長髮閃閃發亮。這位美貌少女的現身,帶給在場賓客戚官強烈無比的震撼……

  「痛死了……喂……你在搞什麼!」

  大小姐奸不容易自己爬了起來。隨行的青年根本忘了要伸手拉她一把,只是癡癡地望著卡露,喃喃自語著。

  「啊啊,簡直就如同夜月的光輝……」

  但下一秒鐘所發生的事,卻完全超乎了青年的想像。這位「如同夜月光輝的少女」搖曳著一頭銀髮,朝向青年所在之處接近。

  青年勉強忍住想重新調整領帶的衝動,對少女投以熱情的目光。但少女卻直接從他的面前快步通過。

  「特亞拉‧拉勃爾金——」

  在這名因為跟同伴分散而被嘲笑的少年面前,少女笑容可掬地停下腳步;青年則剛好相反,面對這個就算把祖國之名拾出來都不足畏懼的小鬼,他心中強烈燃燒著同為男性的忌妒與挫折戚。

  「幸好很快就找到你了,本來還擔心要花上不少功夫。」

  「卡露同學怎麼會穿這樣?不,應該說您為什麼會來這裡?」

  特亞拉愕然地抬頭望著卡露。

  「這套衣服果然太顯眼了……」

  卡露低頭看著自己大大敞開的胸襟,輕歎了口氣。

  「哪裡,其實您穿起來很好看……」

  實際上應該以完美無瑕來形容才對。卡露穠纖合度的體態配合這套洋裝,美得令特亞拉幾乎忘記了呼吸。從黑色披肩中伸展出來的潔白臂膀,更是耀眼得讓人難以直視。不過,比起讚歎對方的美貌,特亞拉更好奇卡露為何會現身於此。仔細一瞧,像影子般寸步不離的法爾茲,也悄悄跟在卡露的數步距離之外。

  「卡露同學,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言難盡……說實話,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特亞拉‧拉勃爾金。」

  卡露牽起一臉疑惑的特亞拉,步向舞廳隔壁的休息室。

  法爾茲也無聲無息地跟在兩人後頭。

  5

  在身為卡露在(圖書館)頂頭上司的威那普斯,對她下達了前往招待會刺探札丹國宰相的命令後,卡露便前往飯店內的精品店挑選出席用的服裝。

  宴會用禮服在卡露的衣櫥裡已經有一套了,不過,既然跟理惠約好要參觀飯店內的高級服飾店,就乾脆趁這個機會一舉兩得。

  店員發現在店內不知該如何下手的卡露後,便推薦一套綴有寬緞帶的亮酒紅色露肩洋裝,還說這套最適合參加宴會。

  只是,卡露卻擔心這套不但背部敞開、裙擺又過短的大膽服裝是否適宜在政府主辦的招待會上現身。結果一旁幫她出主意的理惠在看見卡露試穿的模樣後,忍不住吹了聲口哨。

  「美呆了!你一定會成為帝國社交圈中最引人注目的一顆新星!」

  理惠的讚賞讓卡露有些飄飄然。況且特地前來自家幫忙複習課業的好友盛情她也難以推辭,於是卡露就在理惠的臨門一腳下決定買下這套洋裝。

  不過,等抵達充當招待會會場的迎賓用離宮後,卡露馬上後悔起來。因為其他女性賓客幾乎都穿著長裙曳地的保守晚禮服。

  (早知道我就選一件比較傳統、看起來像厚窗簾布的……)

  不過理惠的猜測也沒有錯,卡露的確成為會場中的男客目光焦點。至於其他女性客人則幾乎個個皺起了眉頭。從她們的立場而言,卡露根本是故意想出風頭。

  「你能幫我約見札丹的宰相嗎?」

  在休息室中,卡露低聲對特亞拉問道。

  「您是指札丹聯邦王國?」

  頭腦機靈的特亞拉,光是聽見卡露的請求,就可以大致猜出她來此的目的。

  「在(絲瑪塔女王號)的航程中,我的確跟札丹的代表會晤過。這次要與札丹的宰相閣下會面,是出自僱用您的政府老闆之令嗎?」

  卡露佩服地點頭稱是。她很戚激能跟反應如此敏捷的特亞拉合作。

  「不過在船上,我除了禮貌性地打招呼之外,幾乎沒跟對方交談。況且,對方搞不好連我是誰都不記得……」

  就算有印象,也不見得願意理睬特亞拉。

  像札丹那種大國來的代表,就算聽到是拉勃爾金王國的貴族,大概一點戚覺都沒有吧。

  「我並沒有真的要跟對方討論什麼,隨便找個碰面的名目就行。上頭只命令我觀察對方的態度。」

  「如果是這種程度的話,我應該有辦法吧。」

  特亞拉透過使館人員轉達,希望能向札丹的宰相當面問候。

  結果剛才的擔憂都是多餘的,對方很爽快地同意了。那位札丹的宰相甚至還主動搖著肥胖的身體走了過來。一見到特亞拉,宰相就表現出慇勤有禮的態度,還屈著身子說道:

  「拉勃爾金殿下,好久不見了。那次的事件之後您還平安吧?」

  札丹宰相一派輕鬆地呵呵大笑著。

  特亞拉與卡露都對他的身段之低感到訝異。兩人就像忘詞的演員一樣,有好一陣子都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您身旁的這位小姐真美呢,剛才在會場中還掀起了一陣騷動。尤其是背後那亮麗的銀髮,簡直就像夜空中的銀河般。這是您祖國的小姐嗎?」

  宰相望著特亞拉身旁的少女,露出親切的笑容。特亞拉遲疑了一會兒,偷偷瞥了卡露一眼才微笑地回答:

  「宰相閣下,她是我在帝國少年學院認識的朋友。因為今晚要參加招待會,所以我才拜託這位小姐一起出席。」

  雖然與卡露並沒有事先套招,但特亞拉還是輕易化解了對方的疑惑。

  「話說回來,拉勃爾金殿下。大家在上次的航行尾聲都吃了不少苦頭,貴國預定要獻給帝國的賀禮不知是否平安無事?」

  「托閣下的福,賀禮安然無恙。」

  「我記得貴國的賀禮好像是奧利哈姆根?為了表達貴國與帝國間的深厚友誼,那真是一件珍貴無比的逸品啊。如果不小心被搶走,那可就糟了……禮物已經轉交給帝國方面了嗎?」

  「不,還沒有。預計等到正式慶典的當天。」

  「那就請您好好保管吧。至於敝國準備的賀禮,那天全被毛賊們搶走了,真丟臉啊。我只好趕緊請他們運來一份一模一樣的。」

  卡露聽到這,眼睛頓時閃爍了一下。

  (一模一樣的賀禮?難道又想提供污染者關鍵零組件?)

  雖然還沒抓到札丹聯邦王國擔任反帝恐怖組織同夥的決定性證據,但卡露已深深懷疑起對方了。

  「喔?演奏已經快開始羅。」

  宰相望著時鐘說。

  「該往舞廳移動了,拉勃爾金殿下。能欣賞您這位美麗女伴的舞姿,想必會是今晚最愉快的一件收穫。」

  宰相說完後便逕自離去了。

  卡露這趟的任務也圓滿達成。

  「地位高貴的大國宰相,沒想到態度竟是如此溫和、大方。」

  特亞拉似乎對札丹宰相的謙卑態度十分戚動,但卡露卻什麼話也沒有說。

  「我們走吧,特亞拉‧拉勃爾金。」

  卡露回頭望向身旁的特亞拉,主動牽起他的手。

  「要去哪呢?」

  「別說傻話了,這還用問嗎?」

  兩人來到二樓的露台。管絃樂團已經在此處演奏起輕快的華爾茲,會場中的氣氛正逐漸高昂起來。

  「耶?難道我們要跳舞嗎?」

  特亞拉抬頭看著卡露的側臉。

  「札丹的宰相不都對你說了。如果我們不出現在舞廳,鐵定會讓對方狐疑。你應該會跳舞吧?」

  「我有梢微練習過——不,那種程度絕對沒辦法正式上場跳的。」

  「放心,你就裝出一副呵我每個禮拜都在跳華爾茲』的樣子吧。」

  「呃……如果卡露同學願意帶我的話?」

  「別開玩笑了,我以前根本沒跳過舞。雖說跳舞不像考試一樣可以用分數來判斷高低,不過跟學院的定期測驗比起來,這對你來說應該易如反掌吧。」

  特亞拉現在就像一隻原本住在動物園,卻一下子被踹到野外自生自滅的保育類動物一樣,不知該如何是好。他現在非常後悔以前因為伯麻煩而沒有好奸練習這些社交技能。在這種場合上,不會跳舞跟不會吃飯幾乎沒兩樣。

  一旦正式下場,特亞拉果然頻頻踩到卡露的腳尖,要不然就是在移動步伐時,不停地跟隔壁的人撞來撞去。

  「對、對不起。」

  「哪裡——說實話,等下我也可能踩到你的腳,你最好先有心理準備。」

  特亞拉道歉後,卡露一臉嚴肅地低聲回答。

  然而,與特亞拉攜手共舞的卡露身影依然是那麼美妙。她不時東張西望,表情驚慌地注意其他人的反應,但那都無法減損她所散發出的優雅氣質。

  特亞拉不禁心猿意馬起來。他拚命要求自己專注在曲子的韻律上,配合好卡露的腳步,並模仿其他賓客的舞蹈動作。

  每次只要舞步中出現轉身動作,卡露的銀色長髮就會在空中飄揚。

  男賓客們的目光依舊不忍從卡露身上移開。至於這位美少女的舞伴——也就是特亞拉自己,則強烈察覺到其他男性投來的忌妒心。這種經驗,還是特亞拉這輩子的第一次呢。

  「啊!」

  他又踩到卡露的腳尖了。

  特亞拉慌忙握緊卡露的手,繼續努力地跳下去。

  6

  今晚的招待會在舞曲演奏結束後依舊持續著。然而,卡露這趟的任務已經達成了,她決定就此離席。

  在四週一群群談笑風生的賓客側目下,卡露加緊腳步邁向玄關。

  「得趕快回去用功了。」

  「對於那種無聊之事您大可不必在意。」

  法爾茲聽到後感到難以置信,故意板著臉如此說道。他並不單純只是卡露的隨從而已,還兼具監護人的身份。

  「您應該繼續待在會場刺探情報才對。如果這次的任務能圓滿達成,您從學院畢業後就不必擔心找不到工作了。」

  「別扯遠了,我現在連能否順利晉級都不知道。剩下的事就交給你了。」

  卡露不理會法爾茲的冷言冷語,直接搭上會場準備好的租賃車。特亞拉‧拉勃爾金也跟在她身旁,自告奮勇地表示要陪卡露一起回去用功。

  兩人共乘的租賃車發出低沉的引擎聲後,從離宮的正門前駛離。法爾茲目送車輛離去時,還忍不住表情苦澀地咂舌一聲。

  接著,法爾茲便獨自返回招待會現場,遠遠監視著正在與他國貴賓暢談的札丹宰相。

  宰相依然完全沒有半點架子。他始終以充滿自信但又理性的口吻——還加上滿臉的笑容與銳利的目光,注視著所有與他交談的對象。

  (不論如何,這種過度謙卑的人都必須特別留意。)

  或許這是法爾茲先人為主的偏見吧。但面對難以捉摸本性的札丹宰相,他還是感到非常可疑。

  (算了,所謂的政客都是這種貨色,不然他們根本混不下去。)

  看來至少今晚宰相不會輕舉妄動。於是法爾茲便前往其他房間,拿起設置在桌上的公共電話,開始撥號。

  語氣充滿事務性的女性聲音從話筒另一頭響起。

  「中央通信交換局為您服務。」

  「我要撥打專線,號碼是O六O六O六—一七九四四。」

  對方那邊傳來機械化的電碼音頻聲。過了一會兒,女性才以困惑的聲音回答:

  「三個O六開頭是政府機關專線,如果沒有四級以上保全許可就無法為您接通。請問您有許可密碼嗎?」

  法爾茲將密碼告訴對方,接著話筒便傳出類似吹奏樂器故障般的雜音。忍耐了半晌後,電話才突然與某政府機關接通。

  「定時回報。已經接觸Z國宰相,暫時沒有異狀。不過對方最近還會再運一批貨王白色宮殿。雖然這不算機密情報,還是請確認一下。」

  「瞭解——我們會進行確認。」

  充滿雜訊的說話聲如此回答。

  「那麼,定時回報結束。」

  正當法爾茲要掛斷電話。

  「——不,等一下。」

  對方突然尖銳地阻止他。

  電話另一頭明顯傳來了驚慌失措的氣氛。

  「剛才我們接獲消息,卡露‧路斯蘭的控制系統發出召喚亞爾帕的信號以及所在座標。」

  「什麼?」

  「信號一下子就中斷了,之後便失去了聯絡。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我們剛剛才分手。」

  「從空中無法偵測出她的反應,通話器也沒有回音。可能已經發生什麼緊急狀況了,我們會將座標傳過去。請立刻進行確認——」

  對方還沒說完法爾茲就把話筒摔掉,瘋狂地衝出會場。

  他飛奔到停車場的路斯蘭家用車上,差點輾過一對因酒醉而出來吹風的貴族情侶,並以猛烈的速度朝門外駛去。

  (還真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卡露鐵定碰到麻煩了。假使只是單純的交通意外,不可能需要召喚亞爾帕。

  (到底是誰下的手?)

  平常法爾茲雖然總是跟在卡露背後嘮叨個沒完,但對於這女孩的戰鬥技巧,他可是抱有絕對的信心。身經百戰的她會突然失去聯絡,對方想必不是什麼等閒之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6 PM

  第六章 【深陷囹圄的兩人】

  (公主殿下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路斯蘭家的復興就將化為泡影了——)

  在帝都郊外森林丘陵地一條南北延伸的柏油路上,法爾茲正驅車奔馳著。駕駛者的焦躁化為速度,讓車輛在暗夜中猶如一支轉瞬射過的箭矢。

  月光被夜空中漂泊的雲給遮掩住。從離開迎賓館正門大約經過了十分鐘,一路上幾乎沒有其他的來車。

  這一帶並沒有住家,離主要幹道也很遠。由於帝國政府在戰後將此劃分為環境復原計畫區,所以並沒有任何貴族或有錢人的別墅矗立於這附近。這條道路的功能可說是聯繫郊區迎賓館與帝都中樞的專用道路。

  (——在那裡。)

  法爾茲透過前擋風玻璃發現一團紅色的光點,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幽暗的夜色下燃燒。火光的地點位於高聳的山崖邊,正好是道路崎嶇不平的陡彎處。

  等法爾茲接近現場時,發現光源是來自一輛墜落崖下、正在燃燒的車輛。火勢已逐漸減弱,應該是因為燃料爆炸所引發的,像是骸骨般的汽車零件碎片飛散一地。

  法爾茲不顧一切地用力踩住煞車,接著立刻從車上跳下。四周瀰漫著車輛燃料以及金屬燒焦發出的臭味,令人作嘔。

  道路正中央躺著一名男子。

  法爾茲衝向男子身邊,抱起對方。那是在迎賓館負責幫卡露等人駕駛租賃車的司機。他無力地垂著頭,似乎已失去意識。

  「喂,起來!快給我起來!」

  法爾茲用力抓住男子的肩膀,激烈地搖晃他的身體好幾次。對方發出像是臨死動物的哀嚎聲,慢慢甦醒過來。

  「救、救救我……機、機動人……突然出現……」

  法爾茲瞪著神志不清、驚魂未定的司機。

  「它突然出現……襲擊我們……馬路一下子被擋住。黑色的機械手臂,把山崖下的……車子……抓起來……」

  看來應該就是重機動兵了,法爾茲的臉色變得愈來愈凝重。

  「等我醒來後,自己已被扔出來……救、救救我……請你救救我。」

  法爾茲抓住司機肩膀的手上戚覺濕濕黏黏的。雖然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楚,不過對方想必流了很多血吧。

  「你從迎賓館載出來的客人呢?一名銀髮少女跟矮個子少年。」

  法爾茲拍打司機佈滿眼淚與口水的臉頰,同時大聲問道,想藉此讓對方保持清醒。

  「不、不知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拜託,帶我去醫院……」

  「好,我會帶你去。」

  法爾茲將嘴湊近對方耳邊,語帶脅迫地悄悄說道:

  「不過如果你想不起來那兩個人去哪,你就死在這吧。」

  「……啊啊,神啊,神啊。」

  「現在與其求神不如求我。」

  在這危急的時刻,司機的性命已完全掌握在法爾茲的一念之間。

  「……我們連人帶車被抓起來……當時那兩人應該還在車上……之後,我就……拜託,請快點帶我去醫院……」

  說到一半,司機就再度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

  法爾茲咂舌一聲後將男子放回馬路上,並取出手帕仔細擦拭手上的血跡。接著他就不再理睬對方了。

  法爾茲以手抵著下顎,觀察山崖下的狀況,企圖找出如今的應變之策。

  他從後車廂取出拖拉用的繩索並固定在車身上,接著又將另一頭綁在自己的腰際,藉此垂降至山崖下。

  來到燃燒的車輛殘骸附近後,他開始進行地毯式搜索。

  不幸中的大幸是現場並沒有發現卡露或特亞拉的屍體——然而,那名司機所形容的重機動兵出現證據,確實清清楚楚地遺留在這裡。周圍的樹木被巨大外力掃倒、踏得粉碎。簡直就像肉食動物為了保護地盤而留下痕跡一樣,重機動兵的足印在地面上清晰可見。寬闊的印子幾乎穿透了地表。法爾茲記得這種特殊防滑W形釘製造出的腳印,跟在歐塔街與廢棄工廠出現的機體確實是同一型。

  法爾茲沿著對方的足跡朝雜樹林中走了一段距離。然而還不到五分鐘,他便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地面出現一道巨大的裂縫。站在邊緣朝下窺探,可以發現重機動兵的腳印一直深入地底下。

  (果然,污染者的重機動兵都是從E工廠鑽出地面的。)

  帝都中心及周邊一帶的廣大遠古帕希耶帝文明地下遺跡(E工廠),其出入口可說是四通八達。

  (這麼偏僻的地方……帝國政府想必還沒有下去徹底探索過吧。)

  如果直接跳下去,只能說是有勇無謀的做法。在複雜的地下遺跡中不但非常容易迷路,遠古時代遺留下的保全機關也可能變成探險者的絆腳石。

  (雖說每次都是有驚無險,但這回事情真的大條了。)

  法爾茲返回自己的車上,決定在進入洞穴追蹤前先與本部聯絡,等取得最新情報後再決定下一步。

  2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特亞拉眼睛睜開後自問著。

  他希望這只是一場夢,便把眼睛閉上,但過沒多久又忍不住重新打開。緩緩睜開眼皮後,他發現自己正倒臥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上。

  他的雙手交疊在背後,已經被牢牢地捆住了。抬頭一看,天花板上掛著一顆搖搖晃晃的陳舊電燈泡,灑下黯淡的黃色光芒。

  房間的面積只有四公尺見方,四面牆都沒有窗子。除了一扇笨重的厚門外,就只有霉味與灰塵充斥在空氣中。

  「你醒來了嗎?特亞拉‧拉勃爾金。」

  凜然的說話聲在小房間內迴盪著,音質既清澈又冷靜——特亞拉梢梢移動身子環顧四周,卡露依然穿著舞會上的那件洋裝、靜靜地坐在地板角落。

  「卡露同學……這裡是?」

  卡露的雙手跟自己一樣被綁在後頭。她微微聳肩道:

  「真不好意思。剛才來不及逃跑,也無法拿出武器戰鬥。這裡應該是地底下吧。雖然我不

  敢百分之百確定,不過我們大概是在帝都郊外的E工廠當中——」

  「E工廠?」

  卡露默不作聲。她面無表情地注視著特亞拉疑惑的表情一會兒後,才邊歎氣邊重新開口:

  「我們大概是被綁架了。」

  「耶耶?」

  特亞拉戚覺背脊竄過一陣驚悚的涼意。他開始在腦中整理這數小時之內所發生的事。

  自己跟卡露一同出席皇帝在位二十週年的慶典招待會。在活動尚未完全結束前,兩人就已先驅車離去,預備返回卡露所住的葛利芬廣場,特亞拉還說好要幫她準備考試。

  結果途中所乘車輛就遭到襲擊。突然現身的重機動兵把衝入山崖下的車子抓起,並胡亂在空中揮舞。

  卡露本來想抱著特亞拉跳車逃跑,卻在猶如變成脫水機的車內撞到頭,雙雙昏厥過去。

  「綁架……嗎?」

  特亞拉不安地嚥下一口唾液,戚覺就好像前方出現一道張著大嘴的無底冰河裂縫,正企圖將自己吞沒進去。

  但這時卡露卻垂下長長的睫毛,喀喀喀地拚命忍著笑意道:

  「今天我們好不容易大出風頭,結果最後還是搞砸了,或許這就是太囂張的報應吧。」

  特亞拉聽了內心隱隱作痛,他知道這是對方刻意說出來讓自己鎮定的玩笑話。

  (我現在的眼神一定很像躺在砧板上的魚。)

  說難聽一點,比起自己可能丟掉小命這件事,身為如此沒用的男人——竟然需要卡露安慰——這更讓特亞拉覺得難以忍受。

  「有人在嗎?我們兩個都已經醒來了。」

  卡露對著門外大喊,不過並沒有回應。

  「在你醒來之前我就已經試過好幾次了,可是完全沒用。對方似乎也很忙,暫時扔下我們

  不管,所以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猜不出對方綁架我們的目的。」

  卡露為了讓剛清醒過來的特亞拉理解事態,刻意緩緩地說明著。

  「不過對方的身份我大概已經猜到——啊。」

  她突然自己將對話打斷,對於該不該告訴特亞拉似乎很猶豫。

  「這件事基本上是機密……告訴你應該無妨,不過你千萬不可以洩漏出去。」

  卡露的警告就像鄉下的交通號志一樣沒什麼強制力,她繼續說道:

  「我直接說結論吧,對方就是之前綁架(絲瑪塔女王號)的傢伙,也是前幾天在大街上叫出重機動兵大鬧的同一批人……從剛才襲擊我們車子的重機動兵外形判斷,我可以確定跟前兩次對方所使用的是同一種機體。」

  卡露接著又將自己追蹤的恐怖分子——前帝國軍技術官羅斯‧魯格夫——經歷,以及此人在戰後趁亂從軍中隱藏重機動兵零件之事,一五一十告訴特亞拉。

  「所以恐怖分子所用的,其實是帝國軍的機體羅?」

  特亞拉掩飾不住驚訝。

  「是啊,這算是不小的醜聞吧,背後顯然內幕重重。話說回來,這裡或許也是他用來隱藏那些偷竊機體的場所之一……」

  3

  之後卡露所描述的經過因為專業術語太多,所以特亞拉不是很能理解。然而,他並沒有中途打斷對方的話,只是以專注的神情持續豎耳傾聽。卡露會如此將機密告訴特亞拉,與其說是想讓特亞拉知道內幕,還不如更像幫助她自己思考。

  「不過,對方真正要綁架的對象到底是誰?是你,還是我?」

  「這個嘛……」

  這時特亞拉才首度開口:

  「我想目標應該是我——卡露同學只是不小心被捲進來。」

  特亞拉那雙充滿智慧的眼睛緊緊盯著卡露。

  「怎麼說?你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據我所知,卡露同學是在招待會開始不久前才決定出席的吧?知道這件事的人應該不多才對。」

  「嗯。其實我自己在事前也覺得很匆促,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既然本來沒有這項行程,而是臨時決定——那如果有人事先計畫要在招待會的回程綁架卡露同學,豈不是非常不合邏輯?」

  「原來如此。所以可能被綁架的範圍,就只剩那些事先知道會被邀請的外國貴賓羅?」

  卡露深感同意地點著頭。

  「在我們被送來這裡的途中,奸像被迫吸入了什麼不明氣體。不過依現在的飢餓程度判斷,距離車禍應該還不到兩小時。所以,現在有什麼好對策嗎?」

  「這個嘛……唔!」

  特亞拉正想翻身從地上爬起時突然發出呻吟。

  「你哪裡不舒服嗎?」

  卡露跪在地上爬近特亞拉。

  「不,只是覺得有點痛。」

  「該不會是哪裡骨折了吧?」

  「我想應該沒那麼嚴重。」

  「這樣雖然有點沒禮貌,不過你稍微忍耐一下——」

  卡露把洋裝裙擺略微掀起,露出底下白皙的腳踝。接著又用力扭動腳掌,將自己所穿的高跟鞋用力踢落。

  「這、這是?」

  「先不要說話——全身放鬆。哪裡痛?」

  卡露赤著腳,以腳掌碰觸躺在地上的特亞拉。她從特亞拉的肩膀一直輕輕按摩到背部、腰部。

  「哪個地方痛……這裡嗎?」

  「咦?我、我已經沒事了。」

  「呼嗯……難道是這裡?」

  卡露靈活地運用腳跟與腳指,仔細檢查特亞拉衣服下的身體狀況。他全身筋骨的確殘留著大難一場後的刺痛感,更因為被綁住躺在地上而感到麻痺不堪。卡露細心地幫他按摩、舒緩肌肉。

  「唔啊……」

  隨著卡露柔軟的腳底板持續幫自己按摩身體,特亞拉開始感覺全身的血液循環加快。至於自己的臉會變得一片通紅,應該不光是血液循環恢復的功效所致吧。被女性如此接觸身體——而且以赤腳,這還是特亞拉生平第一次。

  「感覺如何?」

  「呃……我已經沒事了。」

  「那就好。之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盡量讓身體維持在正常狀況比較有利。」

  卡露把腿抽回去後,再度對著牢房門外大喊。

  「喂,外頭有人嗎?」

  她以比剛才更大的音量吼著,不過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這大概是逼供手段的一環吧。」

  卡露皺著眉,似乎想起了什麼。

  「那是什麼意思?」

  「把綁來的人質關起來後放著不管,讓對方徹底體會自己的無力。這段時問人質會因為飢寒交迫而漸漸鬆懈心防。之後再進行拷問的話,人質就會輕易招供。甚至只要略施小惠,人質就會像小狗一樣對逼供者感激涕零。」

  卡露還說,這種獄卒慣用的方段在歷史上屢見不鮮。

  「原、原來如此……」

  特亞拉瞪大了眼睛繼續聽著。

  「讓人質衰弱下來是最好的管理方式。如果人質太有精神的話,就會大吵大鬧要求改善待遇之類的,簡直麻煩透頂。」

  「卡露同學……您對這種事真清楚。」

  簡直就像以前綁架、監禁過其他人一樣。

  「我的腦子裡已經被灌輸了一大堆這種知識,所以學院的測驗範圍才那麼難裝進去……喂,外面有人嗎!」

  但還是沒有反應。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要浪費時間。」

  卡露碰地從地板上坐著跳起來。雙手雖然仍舊被綁在背後,但身體已經略略離開地面。

  「總之,得先迴避眼前遭遇的最大危機才行。」

  「卡露同學,您有什麼計畫嗎?」

  「啊——請你先把眼睛閉上。」

  「咦?……好的。」

  特亞拉依言闔上雙眼。對方則持續發出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的聲響。

  「嗯……嗯嗯嗯。」

  接著又聽見對方低沉的使勁聲,以及洋裝布料的摩擦聲——最後,才是某物「啪沙」一聲輕輕掉落地面的聲音。

  特亞拉睜開眼睛,卡露的腳邊多了一本筆記本。

  卡露對特亞拉浮現出意味深長的呼呼一笑。

  「我跟理惠說自己得臨時出席招待會,她就幫我準備了這本複習用筆記。」

  卡露靈活地用腳指翻開頁面,接著才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開始閱讀。

  「這是她用一本全新教科書剪貼成的。據她所說,好像叫什麼『急速趕製的超豪華特別版』——反正可以讓我在招待會的空檔趁機複習。」

  「您把這個藏在洋裝底下嗎?」

  特亞拉的眼睛瞪得比先前更大。

  「與其說是藏嘛……不過現在仔細想想,要是能多塞一把刀子就好了。」

  「呃……這倒是沒錯。」

  「這件衣服是今天新買的,沒時間加上可以藏東西的暗袋。」

  特亞拉聽到這忍不住噗嗤一笑。

  說實話,這位特亞拉到現在還摸不透底細的銀髮少女,之前的表現簡直就像一名帝國政府僱用的魔法師。他本來還期待在如今這種絕望的處境中,對方能從衣服底下拿出什麼逆轉頹勢的神秘道具。

  「真沒想到您會拿出複習用的筆記本。」

  特亞拉笑著說。卡露聽了則不太高興地答道。

  「那有什麼辦法?現在最令我擔心的就是測驗啊——幸好你現在也在旁邊。」

  她似乎想在監牢裡請特亞拉當她的家庭教師。

  「您不是開玩笑吧?」

  「如果要開玩笑,我會選一個更有梗的。」

  既然暫時逃不出去,不如找點別的事來做,這大概就是卡露的邏輯。對她來說,被恐怖分子綁架以及無法通過學院測驗這兩件事的危險程度,或許真的不相上下。

  (雖然她的判斷基準有點古怪,但還是不得不佩服她的意志力。)

  特亞拉一邊苦笑一邊感佩對方。自己剛才那種懷憂喪志、神經緊繃的反應,相形之下就顯得太愚蠢了。

  兩人以雙手被綁住的痛苦姿勢,一同趴在地上瀏覽理惠製作的教材。由於現在沒辦法寫字,只好讓特亞拉講解卡露不懂的部分,再由卡露復誦。特亞拉雖然覺得在這種艱困的環境下很難學習,但身為學生的卡露卻依然毅力不減,跟昨晚一樣露出了認真的神情。

  就這樣過了將近一小時,門外突然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

  卡露的表情瞬間一變。

  「獄卒終於要上場了。」

  4

  法爾茲駕駛的車輛以驚人的速度奔馳著,來到距襲擊現場最近的綜合醫療中心。他將奄奄一息的司機交給醫院後,便以大廳的電話透過接線生向政府機關熱線聯絡。

  『關於事件發生後的最新情報。』

  電話另一頭再度響起充滿雜音的說話聲,語氣平淡地描述現狀。

  『有一個自稱「世界開放同盟」的恐怖團體,打電話給拉勃爾金王國大使館。』

  「又是一個虛偽的菜市場團體名。」

  『該團體自稱綁架了特亞拉‧拉勃爾金與其同學。』

  法爾茲聽了這句話不禁大叫道。

  「同學,就是指公主殿……不,我是說卡露‧路斯蘭羅。所以,匪徒的目的其實是拉勃爾金國王的弟弟?」

  『沒錯。身為幹員的卡露‧路斯蘭並非他們的目標。』

  「那還真倒霉啊。不過,拉勃爾金只是一個跟國際政治無啥關聯的偏僻小國,為何那些愛出風頭的恐怖分子會看上他——對方的目的到底是?」

  『想跟該國交換原本要獻給陛下的賀禮,也就是高純度的奧利哈姆根。』

  「奧利哈姆根……啊,原來如此。」

  法爾茲看過(絲瑪塔女王號)上的賀禮目錄,所以有印象。他很快就理解了匪徒的用意。

  「涉及違法E科技的污染者的確會看上那種貴重品。一個小國擁有這種東西只會招來不幸而已。」

  呵現在我們正加速分析對方與(絲瑪塔女王號)、歐塔街事件是否為同一團體。』

  法爾茲以一副多此一舉的語氣嗤之以鼻道:

  「不用查了,他們是同一批人。從現場留下來的重機動兵足跡就知道了——那麼,接下來的對策呢?」

  『目前還沒確定。保安警察局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上頭認為此事涉及敏感的政治問題。』

  「既然是擁有重機動兵的對手,保安警察當然不敢出面。」

  『雖說還沒完全確定,不過這次的事件應該會交由(圖書館)處理。』

  「我明白了。對方的位置我也已經查到了。請在兩小時內幫我編組一隊擁有突擊E工廠裝備的士兵。」

  急於救出卡露的法爾茲,對本部以盡量冷靜的語氣要求。

  『為了確保特亞拉‧拉勃爾金的安全,上頭希望我們暫時不要使用武力。』

  確定擁有拉勃爾金王國第三繼承順位的少年被綁架後,帝國政府機關的反應突然謹慎了起來。

  「什麼?你們該不會想找個談判專家,等綁匪再打一次電話過來吧?卡露‧路斯蘭的安危呢?」

  法爾茲慌了。他以沉重的表情抓著話筒,額頭上皺起細紋。

  「對方雖然不是因為她的(圖書館)幹員身份才綁架她,但既然是魯格夫那夥人,卡露的身份一定會馬上曝光。」

  『上頭已經不斷強調,這次的危機務必要謹慎行事。』

  「你們的謹慎對卡露而言可是地獄啊!那些腦袋有問題的恐怖分子,只要一發作就會任意凌辱、拷打,甚至殺掉人質。為了宣示自認的正義,恐怖分子殺起人來絕對不會手軟——已經沒時問了,現在馬上派兵入侵他們的巢穴!」

  然而政府機關人員依舊不急不徐地唱著高調:

  呵我們已經決定對所有船隻進行監視,也盯上了所有住在帝都內的反帝恐怖分子嫌疑犯,對於他們可能潛伏的E工廠更是加強戒備。上述活動都會在十二小時內全面展開。至於其他特定人物,我們也會調查他們最近的作息,以及是否突然離開工作崗位等。此外,對於願意提供線索者,也將依據情報重要性發給獎金。』

  對方語氣平淡地解釋著之後才會展開的大規模人質救援計畫。

  「為了一個少年,你們竟然要付出這麼多資源?」

  法爾茲靠在話筒邊的嘴角顫抖著,愣愣的臉上忍不住浮現出訝異之色。

  『受害者年紀雖小,但也是外國貴賓。此事攸關帝國的威信問題。』

  「可是……」

  『我們在過去演習中已經對綁架事件模擬了無數次,擁有絕對能獲勝的自信——』

  說到這,對方就突然掛斷電話。

  法爾茲此刻的腦袋一片空白。

  (完全不能明白,帝國為何要對一個小鬼如此優厚……)

  不過,他隨即回過神。

  (——他們怎麼看這件事並不重要,也不必期待他們的援軍了。)

  下定決心後,法爾茲立刻顯露出隨時都可拿槍殺人的淒厲眼神,嘴邊還掛著冷笑。

  (乾脆點,我自己去大鬧一場吧。)

  他喀喳一聲放下話筒,接著又重新拿起來、撥打號碼。他要求接線生將電話轉到葛利芬廣場飯店。

  5

  卡露站起身,將筆記本踹向牢房角落。她往門口一站,將特亞拉藏在自己的背後。

  「……你們不必再演戲了。」

  特亞拉清楚聽見她打從心底不耐地喃喃抱怨。

  走廊上傳來門閂摩擦牆壁的聲音。鏗鏘一聲後,門就被打開了。

  卡露壓低身子,保護正在她背後恐懼發抖的特亞拉。她聽著沉重房門所發出的尖銳噪音,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要是能召喚重機動兵就奸了。)

  卡露很清楚,想著這些不可能的事對精神衛生完全沒好處,但她還是忍不住後悔。

  那只真正用途是(指揮裝置)、可以用來召喚亞爾帕的懷表,已經在自己被襲擊並失去意識時遺落了。就算裝置現在還在身邊,位於地下的E工廠裡恐怕也很難將召喚信號傳出去吧。不過她的確記得自己在遭受襲擊、被對方在車內拚命搖晃並失去意識前,曾經將召喚亞爾帕的信號成功發射出去。

  (現在也只能期待信號有被接收到了。)

  被打開的房門外,首先出現了一雙瀟灑的盜橫飾鞋,接著才是一襲白色西裝。卡露馬上看出對方的身份。他就是廢棄工廠的那名男子——今早(圖書館)上司威那普斯提過的反帝恐怖組織首領——羅斯‧魯格夫。(譯註:straighttip,一種古典英國鞋,鞋頭部分有一條簡單的橫飾。)

  「今夜玩得愉快嗎,卡露‧路斯蘭?」

  魯格夫的視線對準了卡露與特亞拉,臉上露出一抹微笑。卡露早已預料到對方會看出自己的身份。

  「真讓我驚喜啊,我本來只想招待那位少年而已,沒想到連你也一起來了。你現在是少年的保鑣嗎?如果是的話,護衛技術未免也太差了吧。」

  「閉嘴,污染者。」

  卡露拚命保持冷靜。

  「哼——今晚要愉快地度過還是痛苦地度過,就全看你自己了。」

  魯格夫從頭到腳打量著卡露。

  (等一下鐵定會很慘……真討厭啊。)

  卡露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去想那些事。

  俘虜最感恐懼的時刻,就是幻想等下會遭遇如何的處置。在特亞拉甦醒之前,她已試過了所有可能的逃脫手段,結果完全沒有效果。一旦開始想像起等下會遭受哪些拷問方式,就不禁讓在特亞拉面前強顏歡笑的卡露憂心忡仲。

  被打斷手指頭、燒焦皮膚、精神上的虐待,或者是使用藥物——這些傢伙什麼手段都敢用,根本不知何謂節制。為了順利度過今晚,自己一定得打起精神才行。

  「所以,你到底想知道什麼?」

  卡露主動問道。

  「當然是關於你所屬的組織——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也就是(圖書館)的秘密。」

  「……過去這顆星球上曾出現過一個高度發展的文明,帝國政府為了保存管理那個時代的知識與紀錄,所以成立了(圖書館)機構。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樣。」

  「別對我發表那些文誨藹的官話了,我想聽點更實際的。例如機關在帝都內的緊急應變計畫、秘密聯絡暗號、其他幹員的所在地點與戰力等,尤其是歐塔街戰鬥中出現的銀色重機動兵——我想問你的事簡直是多得數不完。」

  「我這個人最討厭唸書了。如果你讓我接受連續廿四小時不問斷的複習功課之刑,或許我就會把實情告訴你。」

  「圖書館的母狗啊,我先警告你,別想在我面前耍嘴皮子或裝傻——」

  魯格夫往門邊橫栘一步,在近距離下對著卡露二人掏出手槍。

  「你本來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就算你死了,對我們的綁架計畫也不會有任何影響。」

  說完後他便對門外使了個眼色,一名穿著黑色皮衣的凶狠女子便大搖大擺地步入牢房。她的體型比魯格夫還要大上一號。

  「你應該慶幸我不是虐待狂。對女人動粗這種事,我並沒有興趣。」

  在魯格夫的指示下,女子充滿壓迫戚地堵在卡露面前。

  「我再問你一次。那架銀色重機動兵是你操縱的機體吧?平常都躲在什麼地方?」

  「不知——唔!?」

  一股力道直擊卡露的肋骨。女子戴著手套的拳頭已經陷入了卡露的側腹部,難以忍受的激烈疼痛立刻流竄全身。

  「卡露同學!」

  特亞拉哀鳴道。

  「這種警告已經算很客氣了。她可是這方面的專家喔,知道很多讓人痛不欲生的方法。」

  魯格夫以清楚的聲音強調道。

  女子高高舉起拳頭,再度揮出一拳。她剛走進牢房時本來就像塊岩石般面無表情,但現在開始拷問後,臉上反而露出了殘酷的微笑。女子露出鋸齒狀的醜陋牙根,從高處俯視著卡露。

  「我不知道。」

  卡露重複道。

  結果她的側腹部上又吃了更沉重的一拳。卡露戚覺空氣好像一下子從腹腔被擠了出來,全身一陣麻痺、失去知覺。

  「住手!住手!快住手啊!」

  特亞拉在一旁高聲叫道。

  負責拷問的女子將倒地的卡露頭髮揪起,若無其事地扔向房間角落。

  「(圖書館)的母狗啊,看來今夜會很漫長喔——」

  魯格夫將注意力轉向特亞拉。

  「對了,有件事我也希望你能協助我們。你只要動動筆就可以了。」

  特亞拉站在已經倒地的卡露身邊,抬頭露出充滿敵意的表情。

  「我們很需要貴國呈獻給皇帝的賀禮,也就是奧利哈姆根。目前正在與貴國的大使館進行交涉中——你應該懂我在說什麼吧?」

  魯格夫要求特亞拉寫一封信,命令大使館把結晶交出去。

  「這也能當作你依然活著的證明。這麼一來,大家才能順利進行交換嘛。」

  「我才不寫,你竟敢對女性做出這種殘忍的事……不知羞恥!」

  負責拷問的女子朝特亞拉走近一步。

  特亞拉繼續以身體袒護卡露,並狠狠地瞪著魯格夫。

  「讓你這位小少爺受傷就不太好。像你這麼瘦弱的小朋友,怎麼可能度過我為俘虜準備的全套大餐呢——既然如此,就讓她代替你受罪吧。」

  「耶……?」

  「如果你不乖乖動筆的話,她的下場可是會更淒慘喔。」

  特亞拉的臉色開始因憤怒與屈辱而發青。

  「太、太卑鄙了!」

  「那還用你說嗎,像你這種籌碼當然要好好照顧了。對了,如果你真的想分享一下那只圖書館母狗所受的痛苦,就試試…曰樂會』吧?你才剛從帝國政府舉辦的舞會回來,心情應該不錯才對。『音樂會』或許可以降低你的罪惡戚,說不定還能讓你改變主意喔。」

  魯格夫說完後,轉身與負責拷問的女子步出牢房。

  房門再度緊緊鎖上。

  6

  「……可惡……」

  等魯格夫離去後,原本倒在地上的卡露才慢慢爬起來。

  「……剛才念過的內容都從腦袋裡被打出來了……」

  「卡露同學,您還奸吧?」

  特亞拉慌忙問道。由於雙手依然被綁住,他實在無法幫對方做些什麼。

  「等我們出去以後,我一定要告那隻母猩猩傷害罪,到時候你要當我的證人。」

  卡露一邊輕輕咳嗽,一邊露出堅強的微笑。這種景象對特亞拉而言簡直椎心刺骨。

  「他們被捕以後一定會被判死刑,我要拿他們的頭皮當拖把。嗯,太好了。」

  「對不起……卡露同學。」

  「嗯?」

  「我一點忙也幫不上……真丟臉。」

  「哪兒的話。這種場合下任誰都無能為力吧——況且我從事這種工作本來就有風險。之前我把他們修理得那麼慘,現在會被報復也是理所當然。」

  卡露如此說道,臉上依然對特亞拉綻放笑容。

  「之後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麼事。」

  「是啊,如果不捏造一些假情報餵他們,處境恐怕會很慘吧。」

  「卡露同學,您真的不能把那些情報洩漏給對方嗎?」

  「……嗯?」

  卡露浮現出連想都沒想過這種事的神情,圓眼瞪得大大的。

  「嗯——其實,如果我真的能那麼做就輕鬆多了。」

  「我是不知道那些秘密對您來說有多重要……不過……」

  卡露聽到這搖搖頭。

  「錯了,錯了。真正會動搖帝國根本的機密事項上頭根本就不可能告訴我,我只不過是個最下層的現場人員罷了。」

  但卡露表示,即使如此,她還是不能把機密洩漏給對方。

  「說實話,我現在非常害怕。從事這一行以來,這是我第一次被敵人逮到。」

  卡露秀麗的面容上浮現出自嘲的笑意。雖然只有短暫的一瞬間,但她方才確實流露出畏懼之色。

  「不過,不論是多麼不重要的情報,一旦我輕易洩漏給對方,我在帝國組織中的評價就會掃地了。這麼一來,也等於背棄了法爾茲與其他國民的期待。我不能讓長久以來的努力化為烏有。」

  對於與卡露交往不深的特亞拉而言,他實在不清楚對方身上背負了多麼沉重的擔子。但從卡露那堅毅不屈、斬釘截鐵的口氣中,他可以判斷出這一點,絕不容許他人置喙。

  「話說回來,特亞拉‧拉勃爾金——剛才我因為忍著嘔吐,所以聽得不是很清楚,對方是不是提到了『音樂會』這三個字?」

  特亞拉告訴卡露自己與魯格夫的交談內容後,她不禁皺緊眉頭。

  「那就糟了。真是一群人渣——理惠的筆記本跑哪去了?」

  「您、您還想用功啊?真是了不起。」

  卡露找出剛才被踢到牆邊的筆記本,用綁在背後的手撕起一頁。接著又將紙張揉成一團,以拇指彈向空中。

  紙團畫出一道拋物線,最後落人卡露朝正上方大大張開的嘴裡。

  這一連串特技讓特亞拉簡直看傻了眼。

  卡露像口香糖般嚼著紙團,最後才端正地坐回地板上。

  「把頭靠在我的膝蓋上,快。」

  她以極端嚴肅的表情看著特亞拉。

  「就像新婚妻子幫老公挖耳朵一樣。」

  特亞拉根本沒時間思索對方的目的,只能乖乖地以她的膝蓋為枕躺下去。

  「你可能會覺得有點思心,忍耐一下——」

  這時,特亞拉突然覺得耳中濕濕的。

  「……噫啊!」

  卡露競以濕潤的舌頭舔起特亞拉的耳孔。這種異樣的觸戚讓他忍不住發出奇妙的呻吟。

  「頭再朝旁邊躺一點,把耳朵對準我。」

  原來,卡露企圖用舌頭將自己口中那爛成一團的筆記本頁面塞入特亞拉的耳朵深處。

  「你等一下應該會被對方強迫戴上耳機,聽一長串嘈雜的噪音或*白雜訊吧。」(譯註:Whitenose,一種具有平坦功率譜的聲音訊號,聽了可以讓人放鬆。)

  經由卡露說明,特亞拉才知道「音樂會」就是某種拷問方式的暗語。

  「——用紙團充當耳塞,這樣可以讓你撐久一點。」

  特亞拉的耳朵被塞人紙團後,卡露的說話聲雖然變得比較模糊,但依然可勉強聽見。這種應急的道具儘管無法完全阻絕外界聲響,但至少如果真的必須接受那種拷問,應該能讓自己稍微舒服點。

  (不過……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一連串災難如暴風雨般將特亞拉搞得七葷八素,不過他的思路並沒有被恐懼完全堵塞。依然維持冷靜的一部分區域,正提醒自己這整件事的可疑之處。

  魯格夫本人好像已經忘了,但特亞拉的確在(絲瑪塔女王號)上與他談判過。當時魯格夫戴著面罩,所以無從得知他的長相,然而剛才那名穿著白西裝的男子,說話聲的確跟在船上威脅乘客的劫船者首領一模一樣。

  (像我這種從不惹事生非的人,竟會在短時間內兩度被綁,這種機率未免也太低了吧?)

  特亞拉開始認真思索兩者之問是否有什麼隱密的關聯性。

  7

  門閂從外頭再度發出被拉扯的聲響,魯格夫跟在負責拷問的女子後方現身。

  「感覺如何?休息夠了吧?」

  魯格夫對卡露問道。

  卡露與特亞拉對他的問題都不予理會。

  「看來你們還不想開口啊——很好,那就稍微加重力道吧。」

  魯格夫殘忍地命令著。

  負責拷問的女子將手中的水桶舉高,把裡頭的水用力潑灑在卡露身上。她那頭長髮與洋裝迅速因潮濕而沾黏在白嫩的肌膚上。

  接著,女子又默默取出一條粗皮帶狀的刑具。

  如果自己遭受性虐待——卡露忍不住像普通少女般恐懼起來。她開始祈禱至少不要在特亞拉面前發生這種事。

  負責拷問的女子將一條附有夾鉗的電線連接地板上的電池。

  (這是——)

  卡露察覺到對方想用電擊的方式拷問。

  (就類似坐電椅一樣。)

  剛才會對自己潑水,也是為了讓電力能遍及全身。卡露心想,看來等一下有得受了。

  「你應該猜出等下會發生什麼事了吧……可別輕舉妄動啊。」

  魯格夫以手槍指著卡露的胸口,以防她做出機率微乎其微的抵抗動作。接著他又對女子下令:

  「先來一發輕鬆的招呼吧——」

  「閣下!」

  就在這時,有個語氣慌張的男子從門外報告道。

  「機密區域B4區集合倉庫發生異狀。」

  「什麼事?」

  魯格夫回過頭。

  「生產線出問題了,如果不馬上重新調整,已經上線的轉換爐將無法使用——請您裁示。」

  從男子的聲調中,不難聽出事情的緊急程度。

  魯格夫從斜眼察覺出卡露也在豎耳偷聽後,忍不住「哼」地嘲諷道:

  「我要暫時離開一下,不過你的夜晚可還沒結束喔!就如同我先前所預言的一樣。」

  魯格夫朝後轉身,順便朝負責拷問的女子悄悄提醒。

  「我馬上回來。他們任你處置,不過可別玩死了。」

  「兩個人都一樣嗎?」

  女子這才首度在卡露與特亞拉面前開口。

  魯格夫點點頭,接著便快步從牢房門口離去。

  (剛才那男子提到了生產線,這麼說,重機動兵都是在這裡進行組裝羅……看來工廠果然不只一座?)

  卡露反芻著剛才獲得的情報,然而思路卻馬上遭外力打斷。

  當房門關上的同時,鞭子也發出咻地一聲打在卡露肩上。

  「唔啊啊啊啊啊!!」

  鞭頭火花四濺。脊椎就好像痙攣般朝反方向收縮。一種宛如脊髓慘遭強酸侵蝕的錯覺沿著分支蔓延至每一條神經末梢,強烈的衝擊讓卡露忍不住發出哀鳴。

  「才剛打第一下而已——」

  女子尖銳地喊著並再度舉起鞭子。

  電流繼續在卡露體內流竄良久,最後才終於消失。接著,她就好像斷了氣似地瞬間倒下。

  只不過才第一鞭,她身上的洋裝就已經變得破損不堪,還發出帶有燒焦味的熱氣,與牢房內的黴菌混合成難以形容的刺鼻味。

  「(圖書館)的幹員應該沒這麼遜吧?我才使了一半的力氣而已——來,再一下!」

  「住手!不知羞恥的傢伙!」

  第二鞭正要揮下的剎那,特亞拉迅速以身體蓋在卡露上方。負責拷問的女子慌忙收回鞭子

  「好險……否則魯格夫閣下為你準備的『音樂會』差點就開不成了。」

  女子很不耐地交叉著雙臂,俯瞰地板上的二人。

  「怎麼……有什麼好看的?」

  「這麼標緻的美人應該不多見吧?簡直就如名工匠所打這出的樂器般美麗……沒錯,她就是一把樂器,而我今晚要讓她徹夜發出悅耳的歌唱聲。」

  看來女子想拷打的對象只有卡露一人。然而魯格夫為卡露準備的酷刑,已遠遠超乎她的想像。

  「帝國如果是鯨魚的話,你們就像微不足道的小蝦米。就算現在得意洋洋,也很快會被對手一口吞滅!」

  特亞拉全身僵硬地罵道。

  「哼,什麼『帝國』,不是已經躺在那了。」

  女子聽完特亞拉的話,毫不動搖地指著卡露大笑。

  特亞拉的肩膀因激怒而用力顫抖著。這時,他才首度仔細觀察對方的長相,那是一張令人生厭的可怖醜臉。

  「以力量強迫他人接受所謂正義的始作俑者,不就是帝國自己嗎?就如同魯格夫閣下所言,既然要玩這套把戲,我們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女子露出完全沉醉於自己言論的眼神,並陷入這套頑固的理想,難以自拔。

  「現在全世界各國的悲慘領導者都集中在帝都、皇帝的面前,我們就是要趁此機會將驕傲的帝國鼻樑給打斷。如此一來,全世界才能從帝國的掌握中脫身——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們不擇任何手段,更需要你的奧利哈姆根。」

  「別癡人說夢了——!!」

  特亞拉奮力怒吼著,肺部的空氣幾乎一股腦兒傾洩而出。他因為怒不可遏,開始一反往常地口不擇言起來:

  「你們稱這種暴力活動為革命嗎?那只是你們的妄想而已吧!」

  特亞拉連珠炮地罵道:

  「正常人是不會追隨你們的。如果你們真的想勝過帝國,就奸好尊重帝國的長處並加以學習!世界上還有其他更多以智取勝的公平競爭方式!」

  「世界上?你在胡說什麼!不知世事的小少爺,竟敢對成年人發表傲慢的愚蠢理想論?」

  對方眼神中原本那種輕鬆得意之色已慢慢消散了。

  「你給我閉嘴!」

  「我才不要,你這個膚淺的笨蛋!」

  「啐,竟敢瞧不起成年人……」

  「你也是,不要瞧不起我個子小!我可是在鄉下長大的,會使用匕首也能拉弓。我要幫朋友報仇,你敢跟我一對一決鬥嗎?我要用匕首插進你的喉嚨,把你倒吊起來!不然就是用木樁串刺你的肛門,掛在門上當裝飾品!」

  女子聽到這終於抿起形狀殘忍的嘴。

  「嘴巴發臭的小鬼……看來我該奸奸教訓你了。」

  她將鞭子重新握好,朝地板咻地試揮了一下,地面立刻出現閃亮的火花。

  「等一下就算哭著討饒也沒用了,屆時你一定會為你的軟弱無力而後悔。」

  ——原來如此,如果要教訓不守規炬的小子,這的確是很好用的工具。

  這時,門外似乎傳來低沉的說話聲。

  ——但是很遺憾,這種刑具已經違反帝國法律了,污染者。

  說完後,房門突然砰咚一聲被撞開。

  特亞拉大吃一驚,不由得瞪大雙眼。女子發出呻吟的痛苦模樣首先映入他眼簾,接著才看見對方全身無力地失去平衡、倒下。原來,女子的喉頭上真的多了一把匕首。

  「特亞拉‧拉勃爾金殿下,沒想到您長得文質彬彬,罵起人來還頗為惡毒呢。」

  一名姿態優雅的中年紳士正直挺挺地站在房門邊。

  「我在外頭聽著聽著,都幾乎要鼓掌暍采起來,所以才忍不住幫您刺穿她的喉嚨。」

  來者正是卡露的隨從——法爾茲。

  8

  「公主殿下,您吃了不少苦頭吧。」

  法爾茲迅速將兩人身上的繩索切斷,接著便嚴肅地盯著腦袋無力垂下的卡露臉龐。

  「您的貞操是否無恙?」

  「笨蛋!」

  「怎麼能罵我笨蛋呢?公主殿下將來還要與地位相稱的知名貴族成親,以壯大我路斯蘭家的聲勢呢。」

  「法爾茲,你這個討厭的老頭……」

  卡露好像真的生氣了。

  「召喚信號有送出去嗎?」

  「我已經在途中撿到了,請收下。」

  法爾茲將手伸入禮服口袋摸索,接著便迅速取出召喚亞爾帕用的懷表。

  「——就落在基地附近。托它的福,在E工廠中省了我許多找路的功夫,因此才能像這樣迅速趕來迎接您。」

  「這裡果然是E工廠啊。」

  法爾茲點點頭,接著便將大略狀況向卡露與特亞拉說明。

  「總之,我們正處於E工廠深處,離地表將近二百公尺。這裡就是污染者費心築起的基地。他們佔據此處,主要是為了借用E工廠內的動力、換氣裝置,以及倉庫、工廠等。」

  「你瞭解得還真清楚啊?」

  卡露在法爾茲背後問道。

  「在趕來這裡的途中,有個好心的哨兵不但告訴我怎麼走,還洩漏了關於這裡的許多情報。他現在已經因為做善事而登上西方極樂世界了。」

  法爾茲得意洋洋地解釋著。

  「我的確很感謝你及時趕來搭救,不過還是不要太勉強比較好……這樣你是活不久的。」

  卡露臉上浮現出感謝與無奈交錯的複雜表情。

  「我的這條小命死不足惜。如果路斯蘭家的公主殿下有什麼三長兩短,全國人民都沒有繼續苟且偷生的意義。其他詳細經過日後再討論吧,眼前大家先離開這裡再說。」

  法爾茲還沒說完,就把背包用力扔在地上。裡頭裝有全自動衝鋒鎗、備用彈匣、短劍、炸藥、各式工具、飲用水、軍糧,以及垂降用的鋼索等等。他只在身上保留了衝鋒鎗與炸藥兩項物品,接著就捨棄背包,將卡露的身體像神轎一樣扛在背上。這種姿態簡直就像古代將公主從敵人手中救出的英勇騎士。

  「拉勃爾金殿下,我們出發吧。」

  在走出房門之前,特亞拉把塞入耳中的爛紙團扯掉,直到這時,他才聽見躺在地上的女子正發出微弱的痛苦喘氣聲。這使他心頭為之一震——女子呼嚕呼嚕地吐著氣,還以手用力掐住喉嚨。淒慘的光景讓特亞拉忍不住屏住呼吸。

  「這個人這樣下去的話……」

  「誰叫她要把我家公主殿下搞成現在這個模樣。」

  法爾茲冷冷地笑道。

  「就讓她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慢慢享受死亡吧——」

  卡露三人這才離開牢房。

  一走出房門,就有種奇特的壓迫感鑽入特亞拉的耳膜。那似乎是巨大動力裝置啟動時發出的輕微震波,讓整座設施都像地震般隨之動搖起來。

  同時,如同企圖壓制周圍的震動般,警報器的呼嘯聲也從遠處開始響起。

  法爾茲繼續背著卡露,如狂風般闖入一條金屬管與電線到處蔓延的走廊。特亞拉也拚命加緊腳步,跟在他後頭。

  三人朝向通往上層的唯一出口——某道鋼鐵階梯急速接近。當來到階梯下方後,幾名在設施內巡邏的恐怖分子以及身著工作服的男子,突然從後方追了上來。

  法爾茲躲在金屬管後以衝鋒鎗朝追兵射擊,恐怖分子們見狀只能節節後退。身穿工作服的男子甚至從門邊摔了出去。

  等三人爬完階梯後,一架可通往地面的升降機便出現在眼前。在即將啟動機器之際,法爾茲把手中的炸藥安裝於升降口前方。

  「等追兵趕來發現炸藥的威力時,想必會非常後悔吧。假使運氣不好被破片命中要害,大概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了。」

  升降機總算緩緩啟動,三人與地表間的距離也迅速縮短。這時,離升降機有段距離的遙遠下方突然出現一道閃光,劃破原本深不可測的黑暗空間。

  大概是有人急著衝入升降口,不小心將詭雷引爆了吧。

  法爾茲拍拍禮服大衣上的灰塵。

  「以設施的規模而言,恐怖分子的人數倒是比想像中要少啊。」

  升降機戛然而止,三人終於來到距地表近在咫尺之處。

  「我沒事了,放我下來自己走。」

  卡露從隨從的背上跳下。

  遠古時代的遺跡幾乎是利用原本的自然地形開鑿出這條狹窄而蜿蜒的通道,只不過,通道內依然隨處可見用來補強的混凝土。

  「真是一場大冒險啊。」

  卡露回頭望向走在自己身旁的特亞拉,「啊哈哈」地勉強擠出笑容。

  「剛才我還真擔心你純潔的心靈上會留下什麼創傷。」

  特亞拉則以爽朗的笑聲搖搖頭。

  「哪裡,我可是在鄉下長大的強壯孩子呢。」

  「那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理惠就不會責怪我了。她可是把你當作親弟弟看待……啊,糟糕!」

  卡露似乎將什麼東西遺忘在下面。

  「理惠給我的筆記本!」

  「不需要了啦。等一下我會繼續幫你複習。」

  「……咦?真的?」

  「那當然。」

  特亞拉朝對方投以純真的笑容,這讓卡露心中流過一股暖意。

  「——或許友情就是在這種狀況下誕生的。」

  他們兩人都各自覺得當下的心境頗令人玩味。

  終於,一行人沿著通道來到了巨大豎坑的底部。

  遙遠的天井上方微微透出一道縫隙。定睛凝視的話,可以發現月光從縫隙問灑下些許蒼茫。

  走在最前頭的法爾茲指著上方,朝後頭的兩人說:

  「兩位請抬頭,上面已經可以看到天空。也就是說,我們只差一步了。」

  然而,就在他的話剛說完之際……

  「嘎……這、這不是在開玩笑吧——門」

  法爾茲高聲發出驚呼。至於理由,卡露與特亞拉也很清楚。

  令人耳朵發疼的震動聲再度響起。

  附近又有某個巨大的驅動裝置被啟動,還發出轟隆巨響。

  位於豎坑底部的厚重蓋子被掀開,重機動兵從裡頭突然現身。對於企圖從恐怖分子地下基地逃跑的特亞拉等人,它已經傲然地在此守候多時了。

  『——你們很拚命嘛,圖書館的看門狗。』

  從重機動兵巨大的身軀中,發出了交織著雜音的冷笑聲。

  大概是在機體內裝入了無線擴音器吧。魯格夫的說話聲經過機械擴大後響徹於豎坑內,還發出令人不快的回音。

  『你們可不要嫌我囉唆喔,不過夜晚還沒結束呢。奸玩的遊戲從現在才開始——』

  這情形簡直就像魯格夫化身為巨人在他們面前恫嚇著。

  看來地下工廠與這座豎坑間還有架直接聯繫的貨運用升降機。

  以人造石材補強壁面的豎坑高度目測將近有四十公尺,金屬製的梯子就像被縫上牆壁的刺繡線一樣延伸通往地面。只要能爬完這道金屬梯就算順利逃脫成功,但這卻變成了三人眼前最大的難題。

  「法爾茲,你太大意了。」

  眾人忙著往通道後方撤退。卡露這時對隨從責備道。

  「很抱歉,因為我急著救人,所以沒時間擬定更完美的計畫。我法爾茲的力量就到此為止……這裡跟外面只隔了薄薄的一層地表,應該可以收發訊號吧。」

  「我從剛才就開始召喚了。」

  「很好,那剩下的工作就交給公主殿下了。」

  「——特亞拉。」

  這是卡露首度直呼這位少年的名字,他轉過頭。

  「我要衝破最後一道難關,你跟法爾茲暫時退到裡面避難。」

  「等一下,卡露同學!」

  面對急著想衝往敵方重機動兵前方的卡露,特亞拉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臂。

  「我不會有事的。」

  卡露輕輕推開特亞拉的手。

  「不論敵人的力量有多強大,我都有信心能與對方抗衡。這種能力可不是惡魔借給我的喔。」

  卡露解開特亞拉的手後飛奔至通道出口——同時,有某個物體也從豎坑的巨大天井上方急速衝來,將洞口一舉撞碎。

  閃光幾乎燒焦了豎坑的壁面,物體的咆哮佔據了地底下的所有空間。空氣發出被物體劃破的哀嚎後,一道巨大的黑影陡然矗立於豎坑底部,讓眾人的立足點為之動搖。魯格夫操縱的重機動兵也被衝擊力所波及,還來不及反應便被彈了出去。

  熊熊燃燒的火焰烤紅了山洞四周的巖壁,火舌被豎坑天井外透入的蒼白月光照耀著,反射出刺眼的光輝。在如此熾熱光源照射下的銀色機體,簡直就像幽暗夜色與月光直接化身成的人型勇士,氣勢雄壯地在地表下伸展四肢。以E科技打造的金屬巨人——重機動要塞兵亞爾帕現身了。

  而卡露就佇立於亞爾帕模仿人類手臂外型的巨大遠距離義肢上。

  沙塵與岩石碎屑隨火焰的熱氣緩緩上升、飄動。少女的銀髮搖曳,如時間靜止般端然與敵方重機動兵相互對峙。她的姿態,就猶如一尊能讓巨神也為之心悅誠服的異教天女雕塑一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37 PM

  第七章 【拉勃爾金王家的醜聞】

  亞爾帕的機體在月光下如夢似幻,特亞拉被這種美麗的光景所媚惑。然而,他心中真正美麗的化身——卡露,如今正佇立於亞爾帕的手掌心上。

  在淡淡的月色照耀下,細緻柔順的銀色長髮襯托著她那張凜然剛毅的臉孔,以及一對意志堅強的清澈紫色雙眸。

  (怎麼會如此動人呢?)

  特亞拉正站在通道的出口恍惚時,一旁突然有人伸手將他拉開。

  「馬上就要開打了,拉勃爾金殿下。這裡很危險,您快退下吧。」

  在法爾茲的提醒與催促下,步步逼近的恐怖感才讓特亞拉頓時雙腿發軟。

  (不是發呆就是發抖,今晚的我還真丟臉。)

  特亞拉一邊咂舌,一邊再度抬頭仰望卡露與亞爾帕的英姿。

  「你的基地已經完了,污染者!不趕快收拾東西逃命去,還敢擋在這裡!」

  卡露雙臂交叉,站在亞爾帕的遠距離義肢上高喊道。

  『圖書館的母狗啊,你以為自己力大無窮,什麼對手都不看在眼裡嗎?』

  魯格夫的聲音從重機動兵身上傳出。

  就在這時特亞拉注意到,原本無言瞪著敵方重機動兵的卡露嘴角,一瞬間掀起帶有嘲諷意味的微笑。

  原本在亞爾帕背後展開的滑翔翼這時收了回去,胸膛部位的裝甲板則取而代之地打開。

  卡露從亞爾帕的掌心上用力一躍,以身輕如燕的動作飛人機體胸口的裝甲板中。

  ——太過美麗的事物,總會讓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特亞拉突然想起母親對自己說過的這句話。

  此刻卡露的魅力正是如此。她就像一把鋒芒畢露的銳利刀劍——擁有冷酷而超脫世俗的絕對力量——散發出咄咄逼人的致命吸引力。

  卡露依然穿著那襲破爛不堪的洋裝,直接飛身進入位於亞爾帕胸口的狹窄開放型操縱裝置。

  「——探測裝置啟動。」

  她透過語音辨識裝置對亞爾帕直接下達指令。這時,四面八方突然響起各種不同的警告音,簡直就像技巧拙劣的指揮者揮舞手中的棒子企圖引導交響樂團般刺耳,卡露的身體也不由得瞬間為之僵硬。

  原來是搜索敵人用的裝置因雙方距離過近而產生了混亂。對方的機型就跟襲擊歐塔街的對手一模一樣,甚至就連裝甲板上的鉚釘都可清楚辨識。

  (呃,我記得……這種機體叫納塔?)

  關於其各項性能,今早威那普斯副局長曾提供過資料,不過她現在卻完全想不起來。大概是剛才被電擊拷問所產生的後遺症吧,卡露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我的智商搞不好降低了……」

  一想到這裡她就非常火。

  就在同時,敵方重機動兵背後的大口徑炮也噴出了火光。但兩者問的距離實在是太過接近,自動系統的瞄準計算器似乎發生偏差,炮彈的命中位置離亞爾帕還有好一段距離。此刻,被炮彈擊中的豎坑壁面上正如同冰瀑般發生崩落。

  (我每天要背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也罷,反正已經跟這種傢伙交過手了。)

  只要留意對手那挺大口徑炮,其他都應該不成問題才對。卡露輕輕舔著上唇,小心翼翼地採下操縱踏板,開始移動亞爾帕巨大的身軀。

  2

  「從之前回收的資料就可以猜到,結果真的是有人操縱的機型?」

  魯格夫透過豎坑側面的陰暗房間窗口窺視底下的戰況,同時還疑惑地自問著。

  那架銀色重機動兵正與恐怖分子組裝的戰時秘密機體(納塔)交手。這雖然不是第一次,但之前魯格夫只閱讀過數據,還沒有親眼目睹過對方的廬山真面目。令人驚訝的的是,(圖書館)——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所派出的機體,竟然是由人類在上頭直接操縱的類型。

  魯格夫放下手中的無線麥克風,拿起一旁的電話聽筒。

  「帝國國到底是以何種概念打造出這架機體的。」

  他聽見話筒另一頭傳來難聽的乾笑聲,同時兩架重機動兵的肉搏戰也已經展開。

  「很遺憾您無法親眼目睹這場激烈的戰鬥。」

  『上頭有人操縱沒錯吧——帝國的機動兵。』

  那是一個低沉的男人說話聲,從口氣申明顯流露出一種慣於命令他人的傲慢。

  「戰前在E科技的落後地區偶爾可以看到類似的機體。據說能用人類意志力來補足科技的落後,算是一種自殺式機型吧。」

  『對方跟出現在歐塔街上的應該是同一架吧?這回你總該有獲勝的把握了吧。』

  電話另一頭的男人口氣顯得稀鬆平常。

  「這個嘛……我沒空把資料轉換成適合在設施內戰鬥的數據,頂多只能爭取一點撤退的時間吧。」

  『我國想要的是勇冠三軍的E武器。連一對一打鬥都會輸的機體,我國完全沒有興趣。』

  「納塔雖是在戰前設計,卻是帝國兵器局完全沒有投資預算上限的高級機種。當然,跟必須受E科技規範管理的現有機種相比,納塔的實力可說是遙遙領先。」

  『那你為何還輸了兩次?對方不是落後的舊型嗎?』

  「從科技面判斷的確是如此,不過對手駕駛員神乎其技的操縱方式,完全彌補了機體科技的劣勢。」

  魯格夫盡量不涉及高深的專門用語,選擇對方能理解的辭彙解釋道。

  「除了操縱裝置以外,帝國應該還保留了許多秘密的獨佔技術。那些都不是節省預算的粗製濫造品。綜合所有層面,自動型機器人的優勢——」

  『我已經重複了好多次,我國只需要能對抗帝國軍的裝備。』

  「關於這點我也說明過了,問題是出在機體搭載的控制裝置上。」

  『奧利哈姆根嗎?』

  魯格夫拿著話筒點點頭。

  「只要能搭載好的結晶,機體的反應速度、適應能力……都會出現戲劇性的提升。妥善管理高純度的結晶,甚至可以讓機體出現與人類相似的自我意識。如此一來,自動型機器人就能成為徹底超乎人類操縱的最強機動兵機種。總之,我們需要品質更好的奧利哈姆根。」

  『這點我國也在努力啊,不過你知道,那畢竟屬於第一級戰略物資,沒那麼容易入手。』

  魯格夫聽了後忍不住用鼻子哼了一聲。

  「交換拉勃爾金王國帶來的高純度結晶已經不可能,我方還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除了等一下就要放棄的工廠設施外,還失去了不少同志。從貴國借來的工程師也有許多人犧牲了。」

  (圖書館)的幹員為了拯救卡露等人,如惡魔般手刀了許多位同志——只要一想起那些夥伴的臉,魯格夫胸中就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他發誓,一定要向帝國復仇。

  『綁架這種事只會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請別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這是按照貴國情報所採取的行動。」

  『不過我記得我有阻止你啊。』

  「您的這番話太令人失望了。不過,沒想到帝國的治安機關竟會展開如此大規模的行動。」

  『關於這點我國也沒有預料到。除了警察外,更高階的組織也出馬了。大概是為了保護什麼機密吧,否則不應該如此勞師動眾。』

  電話另一頭繼續傳來充滿疑慮的說話聲。

  「特亞拉‧拉勃爾金……對帝國而言算是重要的貴賓嗎?」

  『絕對不可能。』

  對方斬釘截鐵地否認。

  『他只是來學院留學的某小國國王幼弟,甚至連半個隨從都沒有。跟他相比,一起被綁架的(圖書館)幹員對帝國還比較重要……我們要求以高純度結晶交換人質一事,該不會已經被對方識破了吧?』

  「為了掩飾我方的真實目的,應該寫一篇更為文情並茂的犯罪聲明才對。」

  『別說笑了。事情已經漸漸朝對我方不利的方向發展。』

  「要取得這些重要戰略物資所必須冒的風險,本來在(絲瑪塔女王號)上就應該全部結束了。」

  魯格夫壓制心頭的怒火,盡量以委婉的語氣暗示對方。他望向二芳窺探用的窗子,銀色機動兵正發揮其敏捷的機動性,繞到了納塔的背後。

  「我們組織在欠缺各種資源的條件下,已經盡量按照貴國所需要,打造出足以戰勝帝國的機動兵。我想這樣的誠意已經很充分了。」

  說到一半,魯格夫忍不住繃起臉。原來底下傳出了金屬被外力撕裂的刺耳聲響。銀色機動兵的手臂已經逮住納塔,並從其背部剝奪了炮擊裝置及底下的裝甲。

  ——連爭取時間也不可能了。

  魯格夫仰天長歎。

  (就算裝上高純度的結晶,納塔也毫無獲勝的機會。)

  操縱銀色機動兵的卡露‧路斯蘭,已經完全摸透了納塔的底細。

  (只要先把納塔的武裝解除——原來如此,這就是有真人操縱的好處。)

  魯格夫持續凝視豎坑下的戰鬥。

  3

  「——喝!」

  卡露緊急拉起亞爾帕的操縱桿,命令機體後退。

  納塔背上的大口徑炮雖已失去功效,卻依然不死心地對亞爾帕發動奇襲。原本覆蓋在它胸部與腹部的裝甲,現在全都從機體上分解,變成了一隻肉搏戰用的巨大攻擊觸手。

  (討厭的機器人偶……)

  攻擊觸手揮空後引發的震波鑽人了開放型操縱裝置內,這股力道讓卡露的一頭銀髮變得凌亂不堪。

  (看起來那麼笨重,速度倒是挺快的。)

  驚險閃過對手攻擊的亞爾帕,使勁扯住這只從敵方胸部伸出、外觀類似蛇的攻擊觸手,並用力拉往自己的面前。敵人由於無法承受裝甲的重量,終於失去平衡,只能盡量以膝蓋撐住地面。亞爾帕的驅動系統繼續拉扯比自己重十幾倍的質量,並盡量提升懸吊器的強度與功率。如此一來,便可讓驚人的爆發力徐徐累積於亞爾帕的腿部。

  卡露見機不可失,用力踩下腳底的踏板。充滿動力的腿部汽紅霎時張開,使得亞爾帕一躍而起。

  「化為烏有吧!!」

  電光石火後——亞爾帕的右腿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腳尖閃閃發亮的大型格鬥用鉤爪也從納塔的頭部筆直劈入胸部裝甲。接著,亞爾帕才像特技演員般在空中轉了一圈、安穩著地。四肢擁有複雜關節設計的它,要做出這種動作可說是輕而易舉。

  已經半毀的納塔倒在地上,汽缸冒出的白煙也停止了。

  卡露確認對手失去戰力後,這才在操縱裝置內癱了下來。

  「……呼啊。」

  她簡直是累壞了。從昨天到現在,把打瞌睡以及被襲擊後的昏倒算在內,也才一共睡了近三小時。

  然而,法爾茲卻毫不饒恕地在此刻高聲喊道:

  「公主殿下——!」

  他的音量之大,讓卡露分不出那到底是哀嚎還是怒吼。

  卡露從操縱裝置探出身子,法爾茲連滾帶爬地從通道中飛奔過來,還把特亞拉夾在腋下。背後一群三公尺高的輕量型機動兵正在追殺那兩人。應該是從別條通道中臨時冒出來的敵軍

  吧。

  (啊!真是沒完沒了!)

  卡露為了拯救兩人再度握住操縱桿。亞爾帕也以立足處為支點猛烈進行回轉。

  ——鏘。

  但機體腳底下卻竄出了堅硬的金屬撞擊聲。

  「什麼?」

  已經失去頭部的納塔,竟緊緊拙住了亞爾帕的腳踝裝甲板。

  「你很煩耶!」

  納塔的死纏爛打卡露之前就領教過了。但眼前這個戰場除了天井外幾乎都屬於封閉空間,她不敢在這裡直接打爆對方的動力爐。

  這下子卡露可急了。她想趕緊衝到特亞拉與法爾茲身邊搭救。卡露不斷提升亞爾帕的行進功率,企圖將礙事的對手甩開。只要梢微浪費一點時間,那兩人就可能落入萬劫不復之地。

  「——你們兩個,快逃!!」

  卡露慌忙打開機體的外部擴音器,對底下大聲喊道。伴隨著她的吼叫聲,類似織布機的無情喀睦喀嚏聲也輕快響起——那是輕量機動兵配備有對人使用機關鎗。

  流彈發出的紅色火光逼近特亞拉二人腳邊。

  法爾茲與特亞拉就要死於槍下了——卡露的臉色瞬間變得一片慘白。

  ——砰!

  但就在這時候,本來對準二人瘋狂掃射的機動兵,軀體卻像個大木桶般被看不見的重槌用力擊飛。

  「那、那是!?」

  充滿殺氣的無情彈頭從天而降。卡露仰頭一看,豎坑頂端出現一挺附有×炮口制動器的金屬筒,正朝下方威武地睥睨著。隨後,炮口再度出現白色閃光。(譯註:muzzlebrake,可減輕火器射擊時產生的後座力。)

  彈頭的飛行路線劃破豎坑中的空氣,卡露甚至產生了半空中多出一道灰色線條的錯覺。

  另一架輕量機動兵的軀體也被應聲打穿。衝擊力道還讓其機體在空中轉了一圈,像紙糊的人偶般翻倒於地面。

  (是誰?)

  狙擊手的真實身份很快就揭曉了。

  一名身著女僕裝、氣質與戰場完全不搭調的少女,正從天井上方略略探出頭。少女臉上露出純真的笑容,就好像為了幫主人送來遺忘的便當一樣輕鬆。她正是卡露的僕人——艾拉。

  其餘未被狙擊的機動兵已停止前進。它們頭部的馬達不斷發出低鳴,東張西望企圖找出偷襲者的方位。

  艾拉所持的對物用小口徑狙擊炮(MiniMegaDguranova)這種E武器,其威力遠遠超越了單兵攜行用火器的範疇。除了附有支撐炮管的兩腳架、油壓式衝擊緩衝器——甚至還備有在昏暗光線下也能使用的高性能夜視瞄準鏡。

  艾拉繼續將大小近乎牛奶瓶的彈藥塞人炮尾、上膛。同時以雙手肘撐在地面上,再度進行瞄準。

  卡露信心滿滿地抬頭仰望她。

  這位廚藝高明的女僕看起來一派輕鬆—i彈頭再度呼嘯而出。

  又有一架機動兵化為廢鐵。

  (好極了,射擊技術真棒!)

  卡露在心中對艾拉大加讚賞。每射出一槍並起身裝填下一發彈藥時,艾拉都會對底下的主人低頭行禮。

  ——真抱歉我來遲了。

  女僕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似乎在對主人表達如此的心意。

  這種驚人的武器威力,連機動兵的自動系統都戚到畏懼,紛紛朝通道後方撤退。特亞拉與法爾茲也有驚無險地撿回一條命。

  特亞拉加快步伐奔往亞爾帕腳邊,並抬頭對上方的卡露關心道:

  「卡露同學,您沒事吧?」

  「彼此彼此——」

  卡露從操縱裝置探出身子,驚魂未定地檢視特亞拉的狀況。

  「我沒事啦。」

  儘管灰頭土臉,特亞拉依舊對少女投以開朗的笑容。

  「我知道卡露同學一定會趕來救我。」

  「不,這回你過獎了……」

  卡露不太好意思地撇開視線。

  「如果你真的命喪槍下,我只好親手寫一封信給令尊和令堂。」

  「嘎?」

  「還要對理惠編一些好聽的理由。總之……我剛才都已經考慮好了。」

  卡露一邊苦笑,一邊望著特亞拉訝異而天真無邪的眸子,原先身上那種緊張高昂的情緒也慢慢退去。

  「打完戰後又變得好想睡……」

  她就像被切斷控制繩的人偶般腦袋頹然垂下。

  「公主殿下,現在還不能放鬆啊。」

  法爾茲的鞭策與激勵聲讓卡露勉強抬起頭。現在,眾人總可以安然離開這座豎坑了吧。

  4

  魯格夫待在昏暗的房內觀察外頭的戰況。戰局決定後,他忍不住咂舌一聲。

  「總而言之,我方又輸了。」

  他透過話筒朝另一頭報告到目前為止的大致狀況。

  「很快地‧帝國軍的特種部隊也會入侵此處。我將按照計畫移往其他地點,麻煩您派出支援。不然的話,我方組織剩下的戰力就要變成甕中之鱉了。」

  「帝國政府大概已經察覺出我國在幕後的黑手了吧。看來不能在帝都繼續鬧事了——那會害我國暴露行蹤。」

  話筒另一頭的聲音低沉地響著,又恢復了命令的口吻。

  『看來最重要的作戰目標是沒指望了。』

  「那也未必。至少我們讓帝國那些傢伙再度撲了個空。只要能收集必要的生產設備,我們的反抗行動就會永遠持續下去。」

  魯格夫從喉嚨深處壓低音量笑道。

  『調度那些重要設備所花的金額已遠遠超出我國原先的預算。光是B區所用的大量裝置就已經夠誇張了,你想讓我國破產嗎?』

  「如果要從一無所有開始研發E武器,就是得花掉如此龐大的資源。況且只要計畫能成功,原本由帝國操縱的單極世界就可能出現權力板塊的移動。光是如此,我就認為花那些金錢相當值得。」

  話筒另一頭傳來對方嚥口水的聲音,想必是在估算損失與利益孰輕孰重吧。

  『我明白了——不過既然你敢誇口,下次可不能再搞砸了。』

  「當然——」

  『帝國隱藏在合理與自由面具下的慾望真令人恐懼。表面裝出一副和藹的臉孔,私底下卻——為了與如此陰險的帝國對抗,我國一定要擁有同等的E科技才行。』

  「我也很希望能將『勝過帝國』的成績呈獻給貴國。只不過為了達成此目的,還是需要高品質的材料。」

  魯格夫再度強調道。

  『果然,你是指奧利哈姆根吧。』

  對方透過話筒如此說完後,稍稍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才再度開口:

  『目前能在帝都及其周邊取得的高純度結晶,除了帝國軍物資管理局所保管的以外,就是拉勃爾金王國手上的那顆了。』

  「關於前者,以我方的戰力勢必無法強行奪取……話說回來,如果想購入黑市中類似的逸品,又不知要等多久時間。」

  何況不論如何進行交易,都會留下紀錄並引起帝國方面的懷疑。

  『看來還是只能從後者著手了。』

  「又要綁架嗎?同樣的把戲恐怕很難玩第二次吧。」

  魯格夫不耐地抱怨道。

  『錯了,我們直接用搶的。』

  「我也有相同的看法。不過,那顆結晶到底藏在哪呢?是在拉勃爾金王國大使館呢,還是某間銀行的保險箱?胡亂出手襲擊也不見得能掌握結晶的正確位置。」

  『但相對地,只要知道結晶的確切位置,接下來的工作就很簡單了吧?我們不擇任何手段也要搶到那顆結晶。』

  「您有什麼好點子嗎?」

  『不能說沒有。就算我們打不贏帝國軍,要對付保安警察也綽綽有餘。』

  話筒另一頭再度響起低沉的冷笑。

  『拉勃爾金國王的弟弟這次實在是大出風頭啊,幾乎在我方所有計畫中都露了臉。乍看下他似乎是完全的被害者,但如果換個角度——』

  對方開始向魯格夫說明計略的細節。

  沒過多久,魯格夫的手腕上就響起了微弱的鈴聲。

  他望了手錶一眼,將鬧鐘給關掉。

  「雖然這裡有加裝竊聽防止器,不過電話講太久還是有風險。總之,關於如何實行您剛才說明的計畫,我會再主動聯絡。」

  魯格夫放下話筒,臉上終於忍不住露出想要吐口水的作思表情。

  「討厭的政客。等對付完帝國以後,下次就輪到你們……能擁有納塔那種等級的機種,你們早該謝天謝地了。」

  接著魯格夫再度拿起電話、撥打內線。在他的命令下,依然殘留在設施內的少數同志立刻展開撤退行動。對了——」

  威那普斯繼續指示卡露為此事待命廿四小時。

  「不,請等一下。」

  卡露聽了上述要求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她慌忙對上司闡明自己的立場。

  「喔?你想要休假?」

  「離測驗只剩下四天了。」

  「測驗?是指你就讀的少年學院考試嗎?」

  威那普斯故意對眼前這位少女投以訝異的目光。

  「在國家大事之前,哪能管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完全不給卡露辯解的機會。

  「你是依帝國法特別規則條例所僱用的幹員,無論如何都不能單方面違背契約上記載的義務。當然,在面對今天這種緊急事態時更是如此——平常想去學院就讀是你的自由,我們不會干涉。不過當組織有事,你還是必須拋棄一切進入待命狀態。」

  威那普斯的語氣雖然平緩,但眉宇之間卻冒出駭人的青筋。

  「可是,我現在的成績也很危險啊。就這四天而已,測驗結束後我會馬上返回工作崗位。在考試之前,我希望能暫時過著平靜的生活……」

  「如果帝國在四天內滅亡了你擔待得起嗎?以學業有危險為理由,放著即將發生的危機不管,並視貴重的機體為無物從事個人活動——這是幹員守護帝都安全的正確方式嗎?」

  「不……呃。」

  「難道身為組織一員的職業道德,在你身上都已蕩然無存了?在你認清事實之前,難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口中的自由,該交給我這種老人去保護嗎?」

  乍看下這是上司在斥責下屬的場景,但卡露更有一種曾祖父在訓誡曾孫女的錯覺。她對這位上司一向沒轍。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卡露‧路斯蘭——你當初不是已經同意,要為帝國的安全盡一己之力?」

  ——那是你們刻意營造的氣氛吧,我根本沒有親口說過那句話。

  卡露在心底抗議道。她很想將心聲脫口而出,但又因明白事態的緊急而硬是吞了回去。

  「失去帝國指揮的世界將變得一片黑暗,你想眼睜睜看著帝國的霸業就此易手嗎?」

  卡露低著頭,心情十分惡劣地瞪著餐桌表面。

  「這跟什麼人權主義者高喊的個人自由完全不同。世界並不是他們腦袋中妄想的桃花源啊。」

  威那普斯的說教簡直是又臭又長。

  「世界的真實面貌其實是一塊骨肉相殘的荒野。勝者為王,敗者為寇,為了維持帝國的領袖地位,我們必須分清楚事情的緩急輕重。你所謂的要緊事根本微不足道。難道你認為我們會同意你提出的要求,放著帝國可能出現的危機坐視不管嗎?」

  為了加強演出氣氛,威那普斯暫時打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當然不可能。帝國,以及帝國所象徵的權力……你不認為我們都有義務對此奉獻犧牲嗎?世界上大多數無知的老百姓,可能會因為我們的一時疏忽,一下子從這顆星球的表面上化為粉塵,你可明白後果的嚴重性?」

  威那普斯愈說愈得意,卡露的頭也愈聽愈低,最後前額幾乎都要垂到餐桌上了。

  (看樣子,今早又要遲到了……唉,我還是無法逃出這種惡性循環……)

  卡露的心中感到非常空虛,就好像不斷搖著裡頭根本不會有豪華獎品的抽獎箱一樣。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好不容易回到飯店房間,卡露立刻換上學院的制服。

  「我真的再也無法忍受了。」

  她在室內來回踱步,還對女僕艾拉不斷長吁短歎。

  相形之下,艾拉顯得十分冷靜。她等卡露停下腳步後才把主人換下的衣服收起來。

  由於法爾茲去本部進行違反命令的報告,暫時還無法趕回,今早前往學院的駕駛工作就由艾拉代替。

  兩名少女坐在車上。

  「我的確是因為帝國的體制協助才能待在帝都。」

  卡露依然忿忿不平地抱怨著。

  「但缺乏強烈的愛國心真的那麼罪不可恕嗎?別開玩笑了。這是帝國自己惹的禍,為何我要幫他們擦屁股?別開玩笑了……」

  艾拉察覺在後座的卡露將視線緊緊對準自己後,臉上只能默默地浮現微笑。

  「艾拉。」

  「是的,公主殿下。」

  「你認為人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自由嗎?」

  「啊……這個問題恕我無法回答。」

  「為什麼?你應該也有你的看法吧。」

  「我跟法爾茲大人還有其他許多路斯蘭的臣子一樣,打從有記憶時就待在公主殿下的身旁伺候了,所以對其他生活方式不怎麼清楚。」

  卡露很後悔,她覺得自己問錯對象了。

  總之,比起批判不合理的制度,先找空檔專注於複習課業才是此刻首要之務。

  6

  「理惠小姐,已經可以了吧。」

  從剛才就默默任理惠擺佈的特亞拉終於忍不住出言提醒。

  路面電車行駛在帝都的繁華街道上,溫暖的陽光灑人車廂內。早晨擁擠的尖峰時刻已經過去,車內的乘客寥寥無幾,氣氛顯得非常悠閒。

  「不行啦,不行——特亞拉君。」

  理惠坐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以梳子一邊仔細梳整他的頭髮一邊回答道:

  「你這種看起來沒精神又寒酸的一頭亂髮,千萬不能頂到學院去上課。」

  她完全不給特亞拉反駁的機會,繼續勤奮地動著手中的梳子。

  昨夜的驚魂記已經結束,特亞拉又回到了平穩的日常生活。

  昨晚從E工廠逃脫後沒多久,特亞拉就在法爾茲駕駛的車上陷入昏睡。之後還發生什麼事他也不復記憶。

  特亞拉在從帝國政府舉辦的招待會回程中不幸遭到綁架——當拉勃爾金大使館向曼斯蒂家報告這項消息後,曼斯蒂商會上上下下都陷入了一片混亂。尤其是推薦特亞拉來帝都留學的前任會長——理惠的祖父,更是狼狽得差點暈倒,可說是反應最誇張的一個人。

  不過到了深夜,一輛自稱『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乙的政府人員轎車,便將正在呼呼大睡的特亞拉平安送回商會。

  「事情已經解決了,一切平安。」

  對方放下特亞拉後只說了這兩句話,完全沒解釋原由就離開了。曼斯蒂家雖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但至少讓整個商會動盪不安的事件也在此突然宣佈落幕。

  接過特亞拉的商會人員將睡得極沉的他抬回床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刻意叫醒他。所以當特亞拉自己醒來時,早就過了平常該出門上學的時問。

  「既然昨晚發生了那件事,今天請假應該沒關係吧?」

  在特亞拉枕邊看顧他一整夜的理惠無奈地建議道。

  「只要我的頭跟身體能動,我就要去上學。」

  提議果然被特亞拉嚴詞拒絕了。

  「我已經對故鄉的人民發過誓,一定要在學院努力不懈。現在出門的話,至少還能趕上下午的課。」

  他急急忙忙地套上制服,連儀容都來不及整理奸。理惠也只能滿臉苦笑地追在他身後。

  所以,現在理惠才會在電車上整理起特亞拉亂七八糟的頭髮。

  「好,這樣就完美了!」

  理惠終於心滿意足地將特亞拉的髮型梳整完畢,還興奮地吹了聲口哨。接著,她又把特亞拉的領帶重新調整好,並把掉在肩膀上的落發拍掉。

  「嗯,這樣就更沒得挑剔了。」

  理惠臉上露出招牌的燦爛笑容。

  「對了,既然你的儀容已經沒問題,那也該討論一下關於昨晚的事了。」

  理惠把梳子收入書包,突然將臉湊近特亞拉的雙眉問。

  「昨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理惠以興致勃勃的表情逼問著。她從昨晚就為了聽故事而持續待在特亞拉的枕邊守候。結果特亞拉一甦醒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慌慌張張衝出家門上學,不得已之下,理惠只好將好奇心一直壓抑到現在。

  「你真的被綁架了嗎?在招待會上有跟卡露碰面嗎?這兩者間有何關聯嗎?犯人長什麼樣子?告訴我,告訴我嘛!」

  一大堆問題像機關鎗般連環不斷,特亞拉因為腦袋戚到混亂而開始恍惚起來。

  「該從何說起……我真的被綁架了。」

  理惠聽見這句話立刻眼睛二兄。

  「你被下令封口了嗎?啊——我知道,你不用說了。這種程度的秘密我還猜得出來。昨天送你回來的並不是警察,而是穿著黑色大衣的奇怪政府人員,當時我就覺得事情有鬼。今天的早報也對此隻字未提。不過,你放心吧。」

  「嘎?理惠小姐?」

  「我不會洩漏這件事的,這就是所謂的呵絕對機密』吧?我會把事實牢牢鎖起來,就像家庭菜園一樣只供自己享受。很少人像我這麼守口如瓶的唷,我呀——」

  「等等,我並沒有被下令封口啊。」

  特亞拉閉上眼睛,這是他深思時的習慣動作。

  「不過大使館有通知我,或許之後我會被傳去協助調查……所以……」

  「所以到時候就會被下令封口了?糟糕!」

  理惠迫不及待地用力揪住特亞拉的雙肩。

  「那你就只能趁現在告訴我了!」

  就好像發現了什麼販賣時間極短的罕見逸品般,理惠的眼珠閃閃發亮,幸好特亞拉早就習慣對方這種反應了。

  「那麼,我就大致……」

  他把昨夜的經歷簡短向理惠描述一遍。不過最有可能引起理惠興趣的拷問部分——也是他最不想回憶起的部分,他大刀二男地直接略過不提。於是,理惠的注意力便完全集中在兩人被綁架後單獨共處這點上。

  「你跟卡露一起被綁架了?唔哇,聽起來真刺激。對了對了,你們兩個單獨關在牢房裡的時候都在做些什麼?」

  理惠滿臉好奇地等待特亞拉的答案。

  「複習。」

  「嘎?什麼?……複習什麼?」

  理惠原本上揚的嘴角突然僵硬住。

  「複習測驗的範圍。理惠小姐事先不是拿一本筆記給卡露同學嗎?」

  「啊,原來……是那個呀。」

  「托您的福,我們還讀了不少進度。」

  「……是唷,原來在唸書呀……」

  「對啊。」

  「呃……敢情你是在說笑話給我聽?」

  理惠莫可奈何地交叉雙臂。

  「卡露那女孩還真的完全不挑場合呢,我該佩服她的認真程度嗎?能陪她一起幹傻事的特亞拉君也很了不起。」

  理惠一臉難以置信地碎碎念著,之後兩人便將注意力放到車窗外的風景上。不久,車掌告知下一站就是距離學院最近的停靠站了,兩人在車掌開口前都保持緘默。

  「……總之,沒遇到什麼更糟的情況就好。特亞拉君,我還以為你被綁架後會遭嚴刑拷打哩。」

  特亞拉聽了只能努力裝出自然的笑容,以免被對方看出破綻。

  「不過,在被綁之前參加的招待會現場,景色簡直就像夢境般美麗。置身於那座宮殿時,我還以為自己是神明特別恩寵的對象呢,沒想到欠債一下子就還了回去。」

  「欠債?」

  「就是運勢的收支平衡簿啊。既然有好運臨門,那很自然也會有厄運當頭的時刻——我指的就是這個。」

  「我真搞不懂你算樂觀還是悲觀耶。」

  理惠露出心境頗為複雜的苦笑。這麼一來,或許她就不會察覺出特亞拉沒將昨夜所有經過告訴她的事實了。

  這時,路面電車終於停了下來。特亞拉與理惠趕緊從座位站起身。當通過驗票閘門時,突然有樣東西吸引了特亞拉的目光。他發現在車站旁的緊急車輛專用停車格裡,停了一輛大型的廂型車。平常特亞拉是不會留意這種小事的,但當電車到站時,兩名穿著樸素灰色西裝的男子也剛好打開車門走下,引起特亞拉的注意。

  遠方的鐘聲隱隱傳人兩人耳中。那應該是來自學院內的大鐘,告知眾人時間已經來到正午的訊息。

  「早上的課剛好結束哩,反正離下午上課還有一段時間,在進學院前要不要先吃頓飯呀?」

  埋惠提議道。特亞拉這才發現自己從昨晚的宴會後就粒米末進。他忍不住隔著制服撫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

  「——你是特亞拉‧拉勃爾金先生吧?」

  剛才的灰色西裝男突然現身於兩人的去路上。

  「希望你能跟我們去局裡一趟。」

  說完後,其中一名男子便亮出了保安警察局的搜查官證件。

  7

  卡露好不容易排到學院自助餐聽的最前一排,對負責夾菜的工作人員要求各種料理。很快地,她的托盤上就堆滿了大量的肉與蔬菜。她已經很久沒像這樣在學院內的餐廳享用午飯了。

  「什麼——?你要一個人吃這麼多?」

  優奈坐在卡露對面,望著卡露面前的盤子瞪大了眼。卡露只是略微點點頭。優奈不禁無奈地皺著眉。

  「是你請我午休時間幫你複習的耶。吃這麼多食物,等下你的血液都集中在胃部了,腦子還轉得動嗎?」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要出任務,只好先累積一點卡路里……」

  「呼,又要出任務呀……算了,反正我們就邊吃邊開始吧。這次臨時測驗的主要科目講義上你竟然是一片空白,你到底在想什麼呀?」

  「今天早上太忙了……」

  「哎——我不想聽藉口。來,看看這個,用這個幫助你記憶上課內容吧!」

  優奈把一本詳細寫滿資料的筆記攤在卡露面前。

  「雖然是理惠找我來幫忙的,不過我還是要以學生會委員的名譽掛保證,絕對不會讓你的名字出現在被退學的名單上。」

  優奈鼓著臉頰,氣勢就好像在調教名下擁有的賽馬一樣。

  今天早上本來應該要擔任卡露專任講師的特亞拉與理惠並沒有現身。卡露心想,特亞拉大概是因為昨天的事件身心俱疲,理惠則是留在他身邊照顧他,所以兩人才會雙雙向學院請假。

  「放學後我一定要把你關在圖書室裡,用今天一整天改造你那奇怪的腦袋。」

  身邊有一位像優奈這樣擺出強硬態勢逼迫自己唸書的朋友,卡露心底非常感激。

  「真受不了耶。你明明沒什麼存在感的說,大家卻還是一直盯著你看。」

  優奈不滿地哼了一聲並環顧學院餐廳。的確有許多人正偷偷盯著兩人的方向瞧,而且全都是男生。

  關於卡露受政府機關僱用、平常非常忙碌這點,學院內的學生們都略有耳聞。然而,就算扣除上述那項因素,依卡露實際上的性格,她還是無法避免被大家封上「孤高的大美女」、「難以往來的美女」、「純觀賞用美女」,以及「沒有實際用處的美女」等稱號。

  「如果你真的被退學了,應該會成為大家一時之間熱衷的話題吧。這麼一來我也必須負起監督不周之責,真是倒霉唷。」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人影從優奈背後冒了出來。

  「你們連吃午飯也沒忘記唸書,還真是用功啊。」

  一張端正的金髮少年臉孔,從優奈背後俯身打量桌上的筆記本。少年隨後抬起頭,面對卡露親切地笑道:

  「嗨,卡露‧路斯蘭,記得我是誰嗎?」

  卡露默不作聲地瞪著少年的臉半晌,接著才輕輕點頭道:

  「當然。你是亞……亞涅‧卡提斯。跟我同班。」

  「你剛才好像遲疑了一下喔?算了,反正我也好久沒跟你說話了。既然今天你會在學院出現,應該代表事件告一段落了吧?」

  「詳情我不能告訴你,不過答案是否定的。」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你的對手都是那些反帝恐怖分子吧?那些人裡頭有九成只會高喊自己被差別待遇、被鎮壓,完全沒想到那都是自己惹來的後果,其他人怎麼規勸他們也沒用。」

  「喂!不要在本姑娘頭頂上聊天奸不好?」

  底下的優奈瞪了亞涅一眼。他只好聳聳肩,轉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你們兩個坐在一塊還真稀奇啊。關聯點是那個名叫特亞拉‧拉勃爾金的留學生嗎?我看你們兩個都跟他很要好。」

  「哼,特亞拉同學就算了,我跟這個翹課大王戚情一點都不好。」

  優奈嘴巴這麼說,但臉上卻露出有些羞赧的微笑。她偷偷瞥了卡露好幾眼。

  「像這種不知何時會被退學的學生,就算混熟了也沒有任何意義吧。如果要交朋友,當然要找品學兼優的對象。負責拯救這種成績落後的笨學生,只是我身為學生會委員的義務而已。」

  卡露覺得優奈的話似乎有點太惡毒了,然而很不可思議地,她卻完全不會因此討厭對方。

  「話說回來,卡露。你幾乎每次都獨來獨往,不會戚到無聊嗎?」

  亞涅直視卡露的眼睛問著,而卡露也毫不退縮。

  「不會。我喜歡自己一個人思考事情,一點也不無聊。」

  「你快走啦,我還要拯救她的成績哩。」

  一旁的優奈覺得不耐煩了。她以手擺出驅趕野狗的姿勢,逼迫亞涅趕快離開。

  「看來我真的打擾到你們了。那你們就好好用功吧。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地方,不用客氣。」

  當亞涅要離去時才表明他此行的目的——理惠正到處在找卡露。

  (理惠?)

  卡露心想,一定是這位好友的好奇病又發作了,現在正巴不得自己把綁架事件的始末全部描述給她聽。

  (在家裡睡覺的特亞拉大概已經被她拷問完了,所以現在輪到我頭上了?)

  卡露一邊思索這件事,一邊將整天的光陰都耗在與優奈泡在學院圖書室裡複習進度。然而,每當卡露解題出錯時……

  「你先將緊張的臉部表情放鬆嘛。來,做個鬼臉給我看。」

  卡露覺得優奈的建議簡直像是莫名其妙的處罰遊戲,不過她並沒有將這種心情告訴對方,只是默默地將空檔全花在準備考試上。

  當天,令她牽腸掛肚的(圖書館)並沒有發出任何通知。卡露突然覺得自己的學院生活又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8

  特亞拉沒來學院上課的第二天,卡露就在報紙標題上看見了一個令她無法匆視的名字。

  《拉勃爾金國王之弟遭逮捕》

  這則頭條新聞佔據了整頁的版面。卡露難以置信地緊緊抓住報紙,目光快速地在報導內容上移動著。

  ——目前正於帝都留學的拉勃爾金國王之弟「特亞拉‧拉勃爾金(13歲)」,於昨日午後十二時十五分遭保安警察局的搜查官逮捕。他涉嫌在歐塔街發生反帝國的恐怖攻擊行動。根據保安警察局的紀錄顯示,事件發生當天拉勃爾金國王之弟就位於現場。目前拉勃爾金王國大使館的大使傑西‧伊克爾斯已經發出嚴正否認,並表示將努力證明特亞拉‧拉勃爾金本人及王國的清白。

  接下來,報導內容又提及了特亞拉是在曼斯蒂商會邀請下來到帝都留學的天才少年,而拉勃爾金王家與商會也有遠親關係等等。卡露一邊閱讀報導,一邊戚到非常後悔——自己昨天竟然誤解了理惠的用意。

  「太愚蠢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卡露撥打政府機關專用的熱線,劈頭就對位於本部的威那普斯如此強調。

  『這我當然明白。』

  威那普斯在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不高興,甚至帶有明顯的怒意。

  『不過有人提出了很多證據並加以指控。』

  「誰?」

  『昨天你也看過照片吧?那些行蹤不明的札丹留學生——只不過那人已經死了。』

  根據威那普斯的說明,被認為是恐怖分子而慘遭射殺的札丹留學生屍體,已經於帝都郊外的河川附近尋獲。

  『根據屍體發現的地點研判,應該是前幾天戰鬥的死者之一。對方是照片編號08的那名男子……你有印象嗎?』

  「別開玩笑了,我那晚根本沒有殺人。」

  「唔嗯。目前正在我們艦上的法爾茲也說沒見過那個人,大概是死於設施崩塌的事故吧。不過令人訝異的是,從那個死者的身上,竟然搜出了拉勃爾金王國與恐怖活動有關的計畫書。」

  「太假了吧。這一聽就知道是陷害。」

  卡露的語氣變得更為激昂。

  「還有,為何貴為外國的王族會突然被保安警察逮捕?難道沒有引渡協定之類的條約嗎?」

  呵沒有。像拉勃爾金那種小國,我們根本懶得簽什麼協定。』

  「那札丹的反應呢?之前不是一直懷疑他們嗎?」

  『本國大有前途的留學生竟誤觸法網,與恐怖分子及拉勃爾金王國產生無法原諒的牽連,這很明顯變成嚴重的外交問題——』

  威那普斯不太甘願地轉述札丹的聲明。

  『反正他們已經一口咬定疑似與恐怖分子有關的傢伙「全都是犯人」了。』

  卡露想起在離宮招待會上有一面之緣的那位宰相。當時他看似笑容開朗、寬宏大量……

  「簡直是太虛偽了……」

  卡露拚命忍住在胃中灼熱燃燒並即將衝過喉頭的強烈厭惡戚。她壓低音量繼續追問:

  「帝國政府不可能相信這種騙三歲小孩的把戲吧?」

  『那當然,卡露‧路斯蘭。不過保安警察他們的動作還挺認真的。』

  「那些傢伙瘋了嗎?他們該不會想在這種醜惡的外交戰中犧牲無辜的少年吧。對方才十三歲啊。」

  這是卡露此刻最關切的一點。

  『不會的。我保證,只要在帝國政府管轄內,特亞拉‧拉勃爾金與拉勃爾金王國就絕對不會因此事入罪。』

  威那普斯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不過,(絲瑪塔女王號)似乎也牽扯上拉勃爾金國王的弟弟。札丹宰相正在把焦點逐漸轉移到那次的劫船事件上。這部分證詞是在最近幾個小時才提出的,警察方面要判斷真偽還需要一點時間。』

  「所以他要一直被關在拘留所羅?」

  『很遺憾,因為擺脫不了嚴重的嫌疑所以暫時無法讓他保釋。在正式進入司法程序前,警察局也不會公佈他們的調查內容。』

  「讓本部的巨大德古拉諾夫瞄準札丹聯邦王國大使館如何?既然敢陷害無辜的人,就不要怕被以牙還牙。」

  『我們也在積極活動,希望能早點洗清那位少年的冤屈。警察局應該也會慢慢查出,那些所謂的證據、證詞都是破綻百出。這件事你不必操心,完全交給我們負責——』

  威那普斯拍胸脯保證道,卡露也沒有立場繼續追問下去。

  當天抵達學院後,這件事果然成為了流行的話題。

  原本總是如向日葵般充滿蓬勃朝氣的理惠,也在這件事的影響下變得失魂落魄,讓卡露看了十分不忍。

  「理惠,特亞拉一定是無辜的。」

  卡露以手環抱垂頭喪氣的好友。

  「他只是因為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小心踏人了他人設下的陷阱,成為倒霉的受害者。關於這件案子,我的老闆也對我保證一定會平安解決。」

  理惠難過地搖搖頭。

  「你說的我都明白……真正令我擔心的不是那個。所謂人言可畏呀!就算日後他被證明無罪,一百個人裡面有九十九人都同意這點……但只要有一個好事之徒繼續造謠的話……特亞拉君恐怕很難繼續在帝都立足。」

  只要想到留學生的尷尬立場,卡露就不得不同意理惠的擔憂。

  不過理惠依然對其他學生繼續強調特亞拉的無辜,而優奈也在巴薩教授的班上進行類似的遊說。優奈經常沖人把這件事當玩笑話閒聊的學生中。

  「你們有空聊天不會去唸書呀!」

  她企圖大聲喊叫以消滅流言。

  「用膝蓋想也知道特亞拉同學是清白的嘛,一群白癡。」

  設身處地試想一下好了,特亞拉抵達帝都還不到一星期,怎麼可能是一連串恐怖活動的主使者——優奈不停闡述自己的主張。

  「那傢伙連路面電車要怎麼轉乘都不知道哩。」

  如此人生地不熟的笨拙小子,是不可能成為反帝恐怖攻擊策劃者的。大家也逐漸同意她的看法。只不過,討論的重心因此逐漸轉變至「特亞拉‧拉勃爾金為何會被捲入陰謀?真兇是誰?」之上。這麼一來,風波反而更難在班級內平息,優奈也對這種結果氣了好久。

  9

  當天夜裡,卡露完全無法成眠。特亞拉目前是否乎安的憂慮一直在她腦中徘徊不去。札丹聯邦政府大概也看出帝國已經把恐怖事件的幕後主使者懷疑到他們頭上了吧。不過,為何他們要花那麼大力氣把嫌疑轉嫁到一個小孩子身上?特亞拉真的那麼值得讓札丹花心思陷害嗎?

  (他們一定另有目的。)

  翌日,札丹宰相又提出了新的證據。他們向帝國政府控訴,拉勃爾金王國與反帝恐怖組織締結密約,要偷偷將機動兵用的高純度結晶轉交出去——事實上,特亞拉也真的把結晶攜人了帝都。為了確認這項證詞的真偽,王國所有的高純度結晶已經被移送到保安警察局的中央局署內。

  「看來又得花上一段時間偵查了。」

  放學後,卡露待在學院的圖書館接受理惠協助複習課業。途中她無意識地喃喃道出上述那句話。看來這幾天她一直對特亞拉掛念不下,根本沒辦法專心用功。

  「卡露,你專心一點嘛——」

  理惠將筆記本蓋上並輕輕敲打卡露的頭。雖然她明白卡露此刻很難集中精神,但她依然堅守崗位,擔任卡露的專任講師。

  「等誤會解除,特亞拉君回到學院後,到時換你被退學了那該怎麼辦?」

  理惠勉強擠出笑容安慰著卡露。這兩位少女很清楚,此刻雙方都打不起精神準備課業。

  面對即將逼近的臨時測驗,圖書室擠滿了許多正在相互抄寫筆記、調查範圍內課題資料,以及一心三思專注盯著敦科書的學生。儘管大家都默不作聲,但室內還是充滿了臨時抱佛腳的熱烈氣氛。然而,卡露與理惠兩人的身影卻長長地拖曳在書桌上,安靜地散發出一股低氣壓,與其他學生的活力剛好形成強烈對比。

  「公主殿下——」

  就在此時,法爾茲再度於圖書館人口現身了。幾天沒見的這位隨從,依舊是一襲整齊的禮服大衣,簡直就像哪間高級裁縫店的專屬模特兒一樣。

  「機動兵突然出現,有任務了。」

  卡露聽了懶洋洋地站起身。

  「理惠,我該走了。」

  但接下來從法爾茲口中說出的事發地點卻讓卡露為之愕然。她趕忙正色。

  「保安警察局的中央局署被襲擊,多用途萬能結晶‧奧利哈姆根似乎被搶定了。」

  「警察局?……不會吧——那是特亞拉帶來的結晶嗎?」

  高純度結晶被視為此案的證物而保存在保安警察局內,結果卻遭到突如其來的重機動兵現身搶奪。

  「公主殿下,車子就停在門口。」

  「不用了,我知道那個地方。我自己先過去,你隨後再趕到。」

  當法爾茲的身影從門口消失時,卡露已經再度從制服下取出那只懷表。

  圖書館內的其他學生都因好奇紛紛對卡露行注目禮。

  「……來吧,亞爾帕。」

  她喀嘰一聲按下懷表的表把並喃喃道著。

  「卡露,你要去哪裡?特亞拉君出事了嗎?」

  面對好友的問題,卡露只是報以咧嘴一笑,她雙眼中的鬥志已開始蠢蠢欲動了。

  「我識破敵人的詭計了——簡直是易如反掌。」

  卡露大步邁向圖書室的窗邊。當她把窗戶用力拉開後,隨即抬頭仰望戶外的天空。

  有什麼東西發出的強烈光芒正照射在玻璃上。

  大氣似乎也為之搖動。

  正當理惠還搞不清楚狀況時,窗戶已發出喀啦喀啦的震動聲,中庭內也刮起了強烈的陣風。大量塵埃與沙土隨風捲起,就連粗壯的樹木根部也因無法抵擋風勢而晃動著。

  「這、這是什麼……卡露!!」

  理惠對好友大喊著,但她卻連自己所發出的說話聲都聽不清楚。除了待在圖書室的人以外,附近一帶的學生都陷入了騷動。

  理惠想舉起一隻腳向前邁步,但隨即被強風吹回原地。她不得已只能用手撐住地板以保持平衡。然而正前方的卡露卻完全無懼強風,迎面站在風口一動也不動。風勢令人驚訝地還在持續增強,甚至讓人的眼睛都快睜不開。

  理惠戴有單邊眼鏡的那隻眼好不容易擠出一點縫隙。她發現卡露已縱身從圖書室三樓的窗口一躍而下。

  理惠拚命抵抗不斷襲來的狂風,好不容易跟隨對方的腳步來到窗邊。她親眼目睹有某個生物正用力拍打展開的羽翼,一邊發出摩擦聲一邊降落在學院的中庭上。那是一隻擁有兩雙翅膀的銀龍,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外觀類似龍的機動人。

  「龍型機動人……」

  理惠雙腿發軟地將身體抵住窗邊,眼睜睜看著卡露跳到龍背上。

  卡露高亢的叱吒聲響徹雲霄。

  「出發吧——亞爾帕!!」

  龍隨即發出轟隆怒吼。

  周圍的大氣因巨響而產生扭曲及劇烈的流動。卡露所乘的銀龍也隨著這股氣流展開羽翼,瞬間翱翔於帝都上方的萬里晴空中。...<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黛比 發表於 2009-5-17 07:40 PM

  第八章 【帝國的卡露與特亞拉】

  1

  卡露所搭乘的奇異飛行機器,正心無旁騖地飛入暮色蒼茫的空中。

  這架機器發出的空間停滯力場製造膜,就跟龍用力張開雙翼的剪影非常類似。至於在「龍」頸部設有的端子孔,則可直接插入(E手斧)底部的控制繩,這麼一來,卡露就可以透過手斧自由自在地操縱這架飛行機器了。

  來到足以一眼眺望整座帝都的高空後,卡露才微微扯住控制繩。

  飛行機器的四片翅膀可以各自調整展開的幅度。機體周圍的大氣出現類似海市蜃樓的搖曳。同時,機體後方還會大量湧出貌似白色顏料溶化形狀的雲。這些雲就像在操場上畫白線的手推車拉出筆直的石灰般,隨著機體的移動而在後方水平跟隨著。

  在帝都市街的上空,基本上是不允許(E艦艇)——也就是反重力機構船——進行商業性質的航行。不過就算有這條規定,如今還能活動的(E艦艇)數量也是少之又少。現在剛巧位於帝都上空的人造飛行物,除了遙遠高空上的巨艦(BigE)以外,就只剩下卡露所乘的這艘龍型飛行機器了。

  在前方擴散開來的雲因日落而逐漸黯淡成灰色,邊緣則滲出紅光。隨著雲層的飄動,向晚的夕陽也逐漸將底下的整塊街道染成一片紅。

  「在那裡嗎?」

  卡露瞇起遭強風吹拂的眼睛,如此喃喃說道。在原本一大片赤色的街道風景中,突然有一小部分區域正閃著不吉利的火光。

  那是達芬街附近的西地區,也就是卡露目前正急速接近的保安警察局中央局署所在處。從遠方也對當地的險惡情況一目瞭然。像狼煙般的黑色氣體冉冉浮上天際,整塊街區幾乎都陷入了火海中。

  卡露在上空確認遠方的情勢後,臉上不由得浮現出交織著憤慨與苦笑的複雜表情。

  (特亞拉,我們兩個還真是多災多難啊。)

  她命令機器繼續提高飛行速度。

  此時的特亞拉正如卡露所掛念的一般,處於「多災多難」當中——幸好至少保住了一條小命。

  他的身體被夾在扭曲而僅存一點小空隙的瓦礫堆。一邊忍耐著身體外部建材所造成的壓力,特亞拉一邊微弱地喘著氣。

  在逐漸遠離的意識當中,他開始回想從被警察帶走協助反帝恐怖活動偵訊後所發生的一連串經過。

  當天,在他正要前往學院的途中,兩名搜查官亮出證件將他逮捕。臨行之際,理惠抓住特亞拉的手提出忠告。

  ——特亞拉君,你什麼都不可以承認。還有,任何叫你簽名的文件你也別簽。我之後會打電話給爸爸,他很快就會派優秀的律師趕過去,你不要緊張。

  特亞拉還來不及點頭就被帶往警察的廂型車上。接著,車輛便直接將他載往位於達芬街的保安警察局中央局署。

  幾名對特亞拉進行偵訊的搜查官都相當客氣,並沒有動粗或是隨便給他銬上手銬。

  「本來處理你這種外國貴賓是屬於內政部情報局保安課的工作,但他們正忙於皇帝陛下在位慶典的最後安檢工作,沒有空處理這件案子——所以上頭就命令我們保安警察局接手了。」

  搜查官將資料攤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對特亞拉說明。

  「我明白了。不管你們問我什麼問題,我都會據實以告。」

  想起理惠在自己被捕前特地提醒的事項,特亞拉若有所思地點頭道著。

  在之後連續幾天的偵訊活動中,特亞拉終於搞清楚是札丹宰相在背後不斷提出偽證誣陷自己。

  (跟卡露同學刺探的結果一樣,札丹的宰相才是幕後黑手嗎?看來,我以後絕對不能以貌取人。)

  不過,還有一點讓特亞拉百思不解。不論捏造什麼偽證,對方都很能難將特亞拉這種鄉下小孩打成真兇。

  (畢竟對拉勃爾金那種小國而言,對帝國舉旗反抗根本是癡人說夢的行為。)

  自己就好像一名突然被拉上全國大舞台的新手演員,即使關在警察局接受偵訊,也有種僭越身份的莫名不自在戚。

  (不過那位宰相應該也不是笨蛋吧……陷害我對他有何好處?)

  思索了半晌,特亞拉才靈光一閃。

  ((絲瑪塔女王號)事件與前幾天的舞會後綁架事件——兩者發生前札丹宰相都在我面前現身過。)

  關於前者,特亞拉已經從卡露那得知,恐怖分子是為了搶奪旅客預備獻給皇帝的賀禮才會發動攻擊,而特亞拉所帶來的禮物正是奧利哈姆根。至於之後的綁架事件,恐怖分子以自己為人質,所要求的交換條件還是奧利哈姆根。

  ——奧利哈姆根。

  這份禮物從造訪帝都後就一直為特亞拉帶來不幸。

  當搜查官將特亞拉帶來的結晶當作相關物證並預備搬人保安警察局保管時,特亞拉曾激烈地提出抗議。

  「搬到這裡會發生危險的!」

  特亞拉的此一訴求讓偵訊室中的某位搜查官發出苦笑道:

  「年輕人,就我看來,你實在是位品行沒話說的優秀少年。你的留學保證人——曼斯蒂商會會長,也願意用名譽保障你的清白。事實上,就連我們警察自己也不相信你是恐怖分子的首領。那些札丹宰相閣下提出的褐動性證據,我們更覺得缺乏採信的價值。總之,這就是一場無妄之災吧。你的律師應該也對你說過吧?趕快結束這裡的手續就可以盡速恢復自由了。」

  但搜查官又隨後補充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談話:

  「我們根本不想把你送上斷頭台啊。先前上頭也有交代……務必要毫髮無傷地小心保護你,就算有警察因此送命也在所不惜。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逮捕行動啊?」

  特亞拉敏銳地察覺出,這應該足卡露所屬的政府組織在旁邊施壓之故。

  (既然如此我就乖乖配合對方吧。不管恐怖分子想打什麼主意,這裡畢竟是警察局……不過,關於學院的事……)

  與特亞拉會晤的律師已經告訴過他,這件案子佔據了龐大的新聞版面。就算自己最後以無罪開釋收場,牽扯到這種不名譽的事件也很難讓自己繼續在帝都度過平靜的留學生活。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特亞拉就覺得自己頭上的天花板似乎正不斷向地面崩落。

  然後——特亞拉的擔憂果然以最糟糕的方式成真了。

  就在警察從銀行保險箱將結晶搬人警察局的當天傍晚,達芬街突然傳出爆炸的巨響。保安警察局中央局署被一大隊機動兵襲擊——就如特亞拉的預戚一樣,自己頭上的天花板真的崩落下來了。

  2

  「喂,你還好吧!喂!」

  警官們從瓦礫堆中將特亞拉瘦弱的身軀奮力拉出。

  等特亞拉的意識理解自己獲救這項事實,已經是數分鐘之後的事了。

  他好不容易恢復正常的思考能力後,一幅慘烈的光景瞬間映人眼簾。

  在白煙重重冒出的視野中,被破壞得體無完膚的中央局署正以令人慘不卒睹的悲哀姿態佇立在人們面前。而這附近一帶的街道建築物,也因為突如其來的激烈地震而崩塌大半。

  「……這麼一來,可以證明我的無辜了吧?」

  特亞拉勉強爬起身,對協助自己脫困的警官們露出有氣無力的微笑。幸運的是,他只受到一點擦傷而已。至於不幸之處,則是他的雙腿已暫時麻痺、無法走動了。

  被煙霧覆蓋的道路另一頭,出現了許多身高三公尺的機械巨人。光是以肉眼能確認的就有十幾架以上。那是由中輕量型機動兵所組成的軍團。它們一邊交相掩護射擊,一邊以井然有序的隊形朝警察局推進。在場人們無不被對方帶來的壓迫威所震懾。

  抵達現場的裝甲車,已經硬著頭皮擺出防禦陣勢應戰。不過就連普通人也看得出雙方的實力差距。剛才就已經有許多敵方流彈越過防禦線,跳到特亞拉附近。

  「為了小心起見,我先說好那些機動兵可不是來救我的喔。」

  自己在這種場合下竟還能保持冷靜,特亞拉也覺得很奇妙。

  「我剛才被天花板跟地板夾成三明治,差點就沒命了。」

  「你說得對。」

  搜查官也來到特亞拉身旁,率直地低下頭。

  「當作證物被放在局裡的高純度結晶,已經連運輸車一起被敵人搶走了。真抱歉,你之前告訴我們的情報完全正確。」

  機動兵是利用與E工廠遺跡相互連通的下水道展開奇襲,所以警察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

  特亞拉不禁愣愣地想著,對方的目的果然是奧利哈姆根。到了最後關頭,恐怖分子除了直接動手行搶也沒有其餘更好的途徑了。

  「真是前所未見……我們警察的面子全丟光了,竟然待在局裡被恐怖分子攻破家門。」

  搜查官正想再度低頭致歉之際,已經快擊破裝甲車車陣的中輕量型機動兵軍團,正朝特亞拉所在之處節節逼近。

  (它們的目標是我?)

  無機質的殺氣從那些以E科技驅動的機器人偶上強烈散發出來,讓特亞拉戚到不寒而慄。

  已經擊破裝甲車的機動兵手臂重機關鎗,目前正將準星轉向自己。

  「待在這裡會沒命的,快進去!」

  搜查官拉起特亞拉的手逃入建築物,但似乎已太遲了。

  下一秒鐘,蔽天而來的某樣物體完全擋住了夕陽,讓附近的空間頓時進入黑夜。

  這一帶濃密不散的白煙上多了一道黑色的巨大影子。影子逐漸向四面八方擴展勢力,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響就像野獸的咆哮般直達天際。

  不明身份的巨大飛行物正鑽人白煙中,從半毀的建築物之間徐徐降低高度。

  四周掀起巨大風壓,讓原本想狙擊特亞拉的機動兵在馬路上翻滾一圈,絲毫無法前進。

  「是、是龍——!?」

  不知是誰如此尖聲喊道。

  飛行物的確是龍的形狀沒錯。那是一隻以金屬打這的銀色巨龍。龍身掠過半毀的中央局署屋頂後快速拉升高度,接著又迅速於空中轉身,保持靜止不動的姿勢。

  在上述一連串飛行動作途中,機體還逐漸進行分解、重組。骨架與裝甲板的咬合處發出複雜的驅動音,當機體終於著地後,龍已經完全變成另一種樣貌了。

  那銀色的流線型線條,正是特亞拉熟悉的重機動要塞兵亞爾帕。

  他忍不住高聲呼喚對方。

  在亞爾帕的胸口處,依然包裹著那位操縱巨人的銀髮少女身影。

  3

  卡露在操縱裝置內發現從頭到腳都被崩毀的建材粉塵灑成灰色的特亞拉後,忍不住噗嗤一笑。

  「卡露同學,幸好您及時趕來救我……」

  「我早就想衝過來幫你越獄了,現在這種危急狀態豈能不出手!總之你平安無事就好。」

  這時,重機關鎗射出的彈藥火光又在亞爾帕的裝甲上彈開。

  剛才因空中突然出現巨大敵人,導致自動回路產生過量負荷的中輕量型機動兵軍團,現在已經紛紛從馬路上復活。

  卡露的雙眼立刻射出一道寒光。

  「我是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的幹員,現在開始排除違法的E武器。」

  她以外部擴音器朝敵方宣示道。

  砰——一枚小型炮彈在亞爾帕的腳邊爆炸、捲起一陣煙塵。卡露想起應該先安置好毫無防備的特亞拉與警宮,便繞到那兩人的前方,用力踩著離合器踏板,讓亞爾帕屹立不動。

  「快點!大家快躲起來!」

  特亞拉等人慌忙躲入裝甲車與瓦礫堆的後方。

  「探測裝置啟動,切換為多目標攻擊模式。」

  語音辨識裝置敏銳地接受卡露所下達的指令。亞爾帕頭部中的機件立刻開始確認敵方位置並進行鎖定。

  (數量太多了……而且到處都是火,很難一架架自動鎖定。)

  卡露見狀不禁咂舌一聲。

  亞爾帕的頭部機件可以同時鎖定六個目標,而且還內藏有熱源探測裝置。不過街道上四處冒出的火舌已經嚴重千擾該裝置的運作,連帶使得鎮定也無法順利進行。卡露知道,如果要以手動方式一架架解決對手的話,恐怕要浪費更多時問。

  卡露用力推下操縱桿。

  (——真麻煩,乾脆一口氣擊破它們好了。)

  經過短暫的延遲後,亞爾帕的機體緩緩下沉,以便製造出合適的射角。在它的胸膛上,左右各裝有一門能夠發射三十厘米炮彈的大型德古拉諾夫。現在這兩門炮正徐徐對準了敵機動兵群。

  卡露也在進行瞄準的同時迅速打開操縱桿上的凹槽,以便解除火炮的安全裝置。當彈藥正常裝填完畢後,上頭立刻發出閃爍的燈光。

  卡露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連續的火炮聲瞬間噴出。壯觀的紅色軌跡不斷推開炮口的火光,朝敵方所在位置迅速飛去。當亞爾帕持續射出四到五發炮彈後,敵方機動兵群終於開始做鳥獸散。

  但(亞爾帕)的攻擊並沒有停止。

  三十厘米炮彈畫著拋物線朝目標收攏,將位於前方的機動兵軍團打穿、摧毀。彈頭是威力驚人的燒夷性高爆彈,面對這種攻擊,對手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不斷爆炸的敵方機體變成新的火種,讓這一帶區域再度陷入了煉獄中。

  (反正這裡也要重建了吧——乾脆燒得乾淨一點。)

  亞爾帕繼續擴大鐵屑與火焰地獄的範圍。

  左右兩門炮的裝彈量各為二百發。

  兩邊同時連續自動射擊的話,不出三十秒彈藥就會用盡。

  卡露將原本踩住踏板的腳抽回去。剛才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機動兵團,現在已經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躲在掩蔽物後方的警官們紛紛高聲歡呼。不過在他們慶祝的同時,裝甲車上的擴音器卻拚命以怒吼制止。

  「喂,(圖書館)派來的機動兵,小心一點!不是只有這些而已!馬路另一頭又來了一架更大的。」

  在擴音器還沒警告完畢前,半毀的大樓後方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對方巨大的身影在熊熊烈火映照下,浮現於地表上。影子緩緩踏著四周的火焰朝道路這一頭步步逼近。跟之前在歐塔街以及地下E工廠所見完全不同的重機動兵,正矗立於亞爾帕前方。

  它的頭上只有一隻獨眼偵測器,胸板就像長年鍛煉的大力士般厚實。腰部四周嚴密的裝甲板線條也頗引人矚目。卡露大概可以猜出,這是一架融合了防禦能力與機動性的高級機體。

  「亞爾帕,切換攻擊模式——」

  卡露立刻將亞爾帕的戰鬥方針改變為出戰重機動兵。

  (那隻手臂應該是都市戰用的破碎機吧……)

  敵重機動兵的左方遠距離義肢遠遠大過右側,似乎已經捨棄了可以抓住任何東西的方便性能,改採對都市具有驚人破壞力的大型破碎兵器——卡露一眼就看出對方的特點。

  (左手的傢伙看起來很嚇人嘛。附近的街道就是被那隻手破壞的吧。)

  敵重機動兵舉起左手的破碎機,就像在武力展示般朝旁邊的大樓揮擊。大樓外牆上立刻出現放射狀的裂痕,裸露出的鋼筋水泥化為煙塵,朝馬路上不斷傾洩落下。

  ——下一個就是你了。

  敵機動兵的獨眼似乎正對卡露如此邪惡地笑著表示。

  亞爾帕擺出應戰架勢的同時,對手也瞬間向前衝黥、拉近雙方的距離。

  蓄勢待發的卡露準備好裝置在亞爾帕前臂的肉搏戰用穿甲兵器(刺針穿透),以便隨時插入敵人的體內。

  雙方都用上了具有一擊必殺威力的重量級格鬥兵器。

  (速戰速決吧——)

  卡露切換操縱桿上的兵器選擇按鈕,並對敵方進行鎖定,最後,她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即將到來的惡鬥中。

  4

  當法爾茲的車輛趕抵現場後,達芬街的火勢已經稍微減弱了。

  夕陽也已西下,四周漸漸陷入昏暗一片的狀態。

  通過封鎖四周街區的警察崗哨盤查後,法爾茲來到原本應該可以目睹保安警察局中央局署雄壯風範的大馬路上。

  但這裡的景像已大不相同。「掌控世界的大帝國之都」連個影子都不剩,環境簡直就像某個爆發內戰的小國一樣混亂,想要找到一棟毫髮無傷的建築物簡直比登天還難。

  「嗚哇,我會作惡夢……」

  坐在助手席上的理惠屏息望著車外的淒涼景象。她為了關切特亞拉與卡露此刻的安危,才會死纏爛打地要求法爾茲帶她同行。

  在大馬路的正中央,躺著上半身與下半身已經分家、正在冒出火舌的重機動兵殘骸。

  而亞爾帕單膝跪地的靜止身影就出現在殘骸的隔壁。

  法爾茲從車上跳下,飛奔至亞爾帕的腳邊。卡露依然待在空間狹窄的操縱裝置中,滿頭大汗地喘著氣。

  「法爾茲,你太慢了。」

  她將黏在前額上的瀏海撥起,朝下露出略帶忿恨的眼神。那雙眸子展現出完全不像十五歲少女的艷麗。

  (我家公主殿下在戰場上真是美極了。)

  不過,法爾茲的樣子完全沒有表露出心中的讚歎。

  「當初是您自己一馬當先衝出學院的吧?也罷,沒事就好。」

  「這樣看起來像沒事嗎?你的老花眼愈來愈嚴重了。」

  地上的重機動兵殘骸胸部裝甲中,被一根已經扭曲折斷的E材料鋼製樁子深深插入。那是從亞爾帕前臂中損毀的肉搏戰兵器,法爾茲當然也能看出這點。想必剛才的戰況十分危急。

  「我好像一口氣老了五、六歲。」

  卡露重重地歎了口氣。

  「那敢情好。您每天三句不離學校、測驗之類的幼稚話題,現在能稍微成熟一點吧,這對公主殿下而言是好事。」

  「哼……這麼說來,我的銀髮不就更方便了?就算因日夜操勞而發白,看起來也不會太明顯。」

  理惠從瓦礫堆另一頭緊握兩隻拳頭跑了過來。她對著頭頂的卡露高聲問道:

  「卡露!特亞拉君沒事吧!!」

  「理惠?你也來了?」

  「特亞拉君呢!!」

  卡露無言地露出微笑,轉過頭。特亞拉正與搜查官一同從倒塌的建築物後方採出身子。

  理惠用力踢開地面散亂的建材加速向特亞拉衝過去。她用力一把抱住特亞拉,好像想從搜查官的手中搶過來似地。

  「特亞拉君,你在拘留所裡頭過得還好吧?有沒有遭到虐待?」

  理惠邊說便瞪著二芳的搜查官。

  特亞拉瞪大眼睛回答。

  「咦?……沒有啊,比我想像中過得還舒服。這裡的警察局職員對我都很親切。」

  「特亞拉,你快要變成大家難以應付的街頭小壞蛋了。」

  卡露從操縱裝置中翻身跳落地面,站在亞爾帕的腳邊竊笑道。

  「你剛來帝都時就像洗好的襯衫一樣純真潔白,結果才沒過幾天,現在就已經如此適應拘留所的生活了,真是不可思議。」

  卡露很難得地開起玩笑。

  「一定是因為太過接近我跟理惠的緣故。」

  「話說回來,特亞拉君。」

  理惠突然一本正經地對特亞拉叮囑道。

  「我知道不論在什麼淒慘的遭遇下,你都能保持一顆不失幽默的心……不過,等到正式審判那天,你可不要嘻嘻哈哈唷。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曼斯蒂商會將動員一切資源做你的後盾。當天對陪審團宣誓完畢後,你就盡量裝出一副嚴肅的樣子,帶給大家你是遭受保安警察不當拘留的無辜印象,不然的話法官可是不會同情你的。」

  特亞拉身邊的搜查官用力咳了一聲,打斷理惠的發言。

  「你是曼斯蒂商會的千金小姐吧?關於特亞拉先生被控(對帝國攻擊)的罪名,恐怕不會在法庭上……不,應該是絕對不會在法庭上審判了。」

  「耶?」

  「或許他還有機會以證人身份出庭吧,不過剛才司法部已經簽下無罪開釋的命令了。」

  這時,法爾茲揮手招來另一名站在遠處觀望的警官,兩人一同走進半毀的中央局署斷垣殘壁中,尋找還能派上用場的電話線路。法爾茲現在必須與(圖書館)本部取得聯繫,透過普通民間電話是無法打進那只熱線的。

  線路與車上通話機連接完畢後,經過一陣特殊處理,法爾茲才順利與本部接通。話筒另一頭傳來了威那普斯的說話聲。

  法爾茲將話筒遞給卡露。

  『你的處理方式很明快,有效地將損害區域控制在最低限度內。』

  「是嗎……您的讚賞令我有些惶恐。」

  卡露靠在車門上,同時眺望四周的混亂街景。

  「拉勃爾金王國獻上的高純度奧利哈姆根已經被搶走了。這應該也是魯格夫那幫人的傑作。他們已經達成了期盼已久的目的。」

  『恐怕這也是札丹聯邦長年以來的心願吧。從剛才那架機體的外觀特徵判斷,應該是大戰末期進行開發計畫的某個重機動兵實驗機型。』

  對方身旁傳來翻動資料的憲攣聲。

  『資料送來了,我看看……開發代號是「利皮修」。與納塔一樣,都是被魯格夫偷偷帶出去藏匿的機體。』

  這時對方話筒突然發出插撥的聲音,威那普斯保持與卡露的通信並暫時把電話切過去。過了一會兒,這位上司才返回與卡露的通話中,但語氣已完全不同了。

  『又出現了另一架重機動兵。』

  「啊?」

  『這是我們前幾分鐘才得知的消息。另一架機動兵也是利皮修型,目前正在襲擊六番街的國際商船大樓。』

  「這裡的事件結束還不到兩小時耶?有沒有搞錯……」

  卡露突然覺得手腳發軟。

  『魯格夫大概已經被逼入絕境了吧。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有戰鬥能力的人會想辦法奮力一搏。看起來雖然無謀,但總比坐以待斃要好—i看來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我該怎麼辦才好?」

  其實答案卡露已經很清楚了。

  「那還用問,當然是前往事發地進行排除。」

  威那普斯完全沒顧慮卡露在剛結束一場惡鬥後是否需要時間修護受損狀態,理直氣壯地表示。

  『你剛才所擊破的應該是(利皮修)A型,特徵是配備有大型破碎機,適合進行肉搏——至於等一下在六番街要面對的,根據本艦地上觀測隊分析,應該是屬於B型。』

  對方開始翻動手中的資料,話筒傳來啪啦啪啦的紙聲。卡露忍不住趁機祈禱,B型會是比較容易對付的傢伙。

  『喔,這一型是裝備有巨大德古拉諾夫的炮擊型,機體有四分之一的質量都是彈藥……包括具有導向功能的燒夷火箭彈、槍榴彈發射器、生化武器,以及高熱炸彈等。』

  聽著聽著,卡露忍不住開始頭昏眼花起來。比起說明機動兵的性能,這一長串資料更像武器庫的目錄。

  「簡直就像所有被禁止的E武器上演嘉年華會啊。這種重裝備真嚇人,要是能分一半給我就好了。」

  『我剛才所說的是當年的設計稿資料。如今在六番街橫行的傢伙,大概只裝備了普通的巨大德古拉諾夫而已。』

  「希望如此。」

  威那普斯向卡露說明完所有敵重機動兵的資料後,開始嚴肅地下達排除目標命令。

  『卡露‧路斯蘭,這是一次艱鉅的任務,不過現在還能立即採取應變的實戰部隊,就只剩你一人而已了。』

  威那普斯語氣冷靜地繼續說道。

  『E科技不能落在扭曲真理的污染者手上。那是專屬於帝國之物,請你牢牢記住這點。』

  威那普斯大概對這次的敵方機體性能也起了三分敬畏之心,對卡露說話的口氣竟開始謹慎起來,簡直就像年老的教師在訓示學生一樣。

  「就是只能讓(圖書館)持有的意思?」

  『正是。』

  「唉……是嗎……既然(圖書館)擁有那麼多對手無法匹敵的強力E武器,那我真希望下次可以對亞爾帕的武裝進行強化,這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

  『錯了——』

  碰——話筒傳來敲打桌面的聲音。

  『我們所擁有的,是對未來應盡的責任,以及制裁那些入侵者的權利。』

  卡露忍不住在話筒這頭浮現笑容。威那普斯的怒吼多少提升了她的士氣。

  「話說回來,時間應該很趕吧?」

  『唔思……你必須防止災害擴大。』

  「那路斯蘭家的事還是要拜託您。我可是為了這點才與帝國訂下契約,還有——」

  卡露望著在車輛引擎蓋前方手牽手的特亞拉與理惠。

  「特亞拉‧拉勃爾金的名譽也希望您能幫忙盡量恢復。現在就算警察宣佈他無罪,他在帝都也很難繼續生活下去。」

  『關於那件事我會在我的權限範圍內做出妥善的處置。』

  然後威那普斯又再度強調道。

  『聽好了,我們不是軍人也不是警察,更不是單純應對恐怖分子的機關,我們是人類的守護者。有我們在背後轉動發條,人類世界才能順利運轉下去——明白了嗎?好,出發吧,卡露‧路斯蘭!』

  本部的熱線被掛斷了。卡露看著法爾茲幫忙把話筒放回去,不禁莞爾一笑道:

  「你聽到沒有?他說人類的守護者……」

  「帝國高層真的有不少人敢大剌剌地說出這種話,畢竟他們自認為征服了世界。」

  「學院的教授裡,也有人把帝國所謂的崇高理想當神在拜。」

  「對了,公主殿下,您現在就要動身了嗎?」

  「當然。雖說這次似乎比較危險,不過該來的還是要來。畢竟我們是帝國僱用的傭兵啊。」

  卡露仰頭望著亞爾帕,語氣平淡地表示道。發出銀色光芒的重機動兵機體內,似乎還保有無窮無盡的旺盛戰鬥力。

  「您說得一點也沒錯。路斯蘭子民在擔任傭兵時簡直就像鬼神一樣——」

  卡露與法爾茲此時對看了一眼。

  兩人交換眼神後自然地相視而笑。這種舉動雖然沒什麼特殊意義,不過卻傳達出一項深刻的訊息——只有這對長年相互信賴的主僕才能理解其中的涵義。

  5

  亞爾帕緩緩站起身。

  它肩部的裝甲板頓時打開,原先收納在裡頭的空間停滯力場製造膜也像羽翼般向四面伸展。剛才亞爾帕還採取彎腰蹲身的姿勢,結果在機體各部分零件瞬間進行分解、重組的過程後,已經從戰鬥用的人型姿態,變化成長距離移動用的龍型姿態——兩者的外觀有著天差地別的不同。

  發現亞爾帕再度啟動、卡露與法爾茲也爬上機體的背部後,特亞拉與理惠同時感覺出氣氛的詭異,急忙向此處靠近。

  當卡露表示要前往六番街處理敵方重機動兵時,特亞拉與理惠都驚訝地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難道不會累嗎?這樣不太好吧?」

  卡露聽了理惠的話後聳聳肩。

  「說實話,我的狀況一點都不好。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六番街是帝都市中心,如果變成像這裡一樣那就糟了。」

  「可是……對手可是恐怖分子唷?不知道會使出什麼卑鄙的手段呢,你簡直就像接受大量訂單的餐飲店一樣東奔西跑地送貨,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既然演變成城市戰,我希望能與對方來場公平的對決。就算不顧市民的觀威我也要堅持戰鬥下去。」

  卡露充滿決心的眼睛閃閃發亮,完全沒有半點裝模作樣的不自然戚。

  理惠陶然地望著她道:

  「我已經迷上你了,卡露……這種不顧一切的決心與毅力,怎麼不能用在唸書上呢?」

  「別管那麼多了。啊,奸像不能不管……測驗的危機也迫在眉睫。」

  明天就是最近一直讓她煩惱重重的學院臨時測驗日了。

  「對了……卡露同學!』

  特亞拉對著亞爾帕背上的卡露大喊。

  「我會先把教科書準備好。今晚您回來後我們一起複習吧。」

  「啊哈,真是個好主意。那就拜託你了。」

  「所以……請您一定要平安歸來。」

  卡露默默無語地對特亞拉報以微笑,他竟忍不住臉紅起來。

  「為了報答你的恩情,我會把你家的奧利哈姆根給搶回來。」

  卡露對兩位同學下達退後的指示。

  從龍型姿態的亞爾帕雙眼中,突然冒出強烈的藍光。它的四肢累積滿力量後,先朝地面彎曲再用力一彈,同時將四片羽翼大幅展開。

  這麼一來,亞爾帕就能像弦上的箭矢般瞬間射人空中。伴隨著機器飛行所發出的聲響,亞爾帕宛如一顆閃爍明星,登上帝都的夜空。

  「高純度的奧利哈姆根嗎……」

  同行的法爾茲站在正忙於操縱的卡露背後,發出愕然之聲。

  「敵人搶去以後到底裝上機體沒有,這點很令人在意。」

  在氣流強烈擾動的空中,法爾茲把手中的金屬箱子打開,一一取出與上次艾拉所使用的同一型反物資小口徑狙擊炮零件,並徵詢卡露的看法。

  「運氣不好的話,六番街現在已經變成地獄了。幸好我們知道敵方的裝備種類,至少能事先規劃對策。」

  「法爾茲,放心交給我吧。」

  卡露在戰鬥前不習慣東想西想。她的字典裡完全沒有「如果自己戰敗後會如何」之類的話。從剛才接獲任務起,卡露的下腹部就有一股熱血在蠢蠢欲動。那並非戰慄,而是對即將到來的戰鬥產生了激昂的快樂情緒。也可以說,這就是路斯蘭家代代傳承的戰士血統吧。

  同一時間,曾獲頒福魯克蘭姆帝國四等榮譽勳章,擔任外交部常務次長,並身兼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副局長的歐爾塔‧威那普斯,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處理一堆應接不暇的工作。

  與卡露通完話之後,他馬上去電給內政部次長,討論即將要舉行的皇帝在位二十週年慶典相關事宜。接著他又打給了外交部、保安警察局中央本部、帝國海軍部——等全都聯絡完畢後,才開始進行關於六番街的應變策略。

  當最後一通電話也掛斷時,他桌上的對講機燈號突然亮起。

  威那普斯立即按下按鈕。

  『閣下,發生緊急事故了。』

  對講機響起憂心仲忡的說話聲。

  『札丹的串相已經驅車從大使館朝帝都港出發。』

  「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十五分鐘之前,我們剛從密探那裡得知這項情報。』

  「他們終於開始動了……很好。」

  威那普斯繼續下達後續指示。

  「與港灣管理局取得聯絡,要求他們停止札丹所有大型貨船的出港行程。已經查出對方所使用的貨船名稱了嗎?」

  『是〈艾利亞克號〉,五千噸級的船。』

  「嗯,非常好。」

  「這種船可以順利裝入納塔型機動兵,所以應該不會錯。』

  「之前不斷對魯格夫提供資金的札丹,現在終於拿到一架屬於自己的機體了……魯格夫在六番街進行的攻擊除了可以測試剛組裝好的機體外,也可以吸引我方的注意力,讓札丹順利將納塔運出海外,設想得可真周到。」

  『我們現在就採取行動。』

  一這是外交層級的問題,必須先經過特殊手續才能進行。等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再攔下札丹宰相本人,就說我有話想跟他聊一聊。」

  威那普斯關閉對講機,閉目養神等待宰相的來電。

  過了十五分鐘,來自札丹宰相的電話果然響起。

  剛開始雙方都客套了一番,接著才由威那普斯主動撕破臉。

  「宰相閣下,關於貴國正要出港的貨船〈艾利亞克號〉,我有兩、三個問題想請教您。」

  話筒另一頭的宰相頓時語塞,威那普斯知道對方的思路已經陷入混亂。除了發出幾聲無意義的呻吟外,宰相什麼話也沒說。

  於是威那普斯繼續說道:

  「假設那艘船上載有我所關心的貨物……」

  『……您到底在說什麼?』

  「不,只是給貴國忠告而已。假使那艘船上的貨物曝光,而且被帝國政府視為重大問題的話,札丹可不會只受一點小懲罰而已,恐怕會從地表上被完全剷除——」

  呵您在胡說什麼……簡直是太無禮了!』

  話筒另一頭竄出宰相怒氣衝天的發言。

  「我可不是在虛張聲勢。」

  威那普斯冷靜地回答。

  『帝國的軍力確實強大。但剛才那句話未免太侮辱我國了,希望您能收回。』

  威那普斯露出遙望遠方的眼神,再度沉穩平靜地開口道:

  「帝國也想與札丹建立更堅強的友好關係。今天我會主動聯絡您,就是希望能聽聽閣下的意見——說實話,我對外交事務完全沒有興趣,我關心的領域只是E科技的管理保存而已。對我來說,只要這方面不出亂子就行了。怎麼樣,閣下願意和盤托出事實真相了嗎?」

  『我根本聽不懂您在說什麼,威那普斯次長。』

  「假如大家合作愉快的話,我也能對議會施壓,將一部分與軍事有關的E科技轉移給札丹。閣下有沒有興趣與帝國簽訂技術援助條約啊?如果您能因此功勞而獲頒勳章的話,也算是在聲望的最高峰急流湧退了。」

  『您的話讓我聽了非常不愉快,帝國人似乎老是把自己當成世界之王。』

  「閣下願意取消〈艾利亞克號〉的出海行程嗎?」

  『嗯,我們會立刻討論這件事。希望帝國也能以冷靜的態度處理。』

  接著對方便啪地一聲掛斷電話。

  威那普斯間不容髮地以內線打給帕希耶帝文明保存管理局,他將分機轉往除了自己目前所處的(圖書館)外,局裡另一個神經中樞——航行管制室。

  「是我……札丹的貨船還在動嗎?……是嗎,看來他們不願理睬港灣管理局的制止……唔,這樣反而好……先進的E科技兵器當然不能流落海外,這樣一來,對方就在戰略上與帝國取得同等地位了……沒錯,發射的時機全權委託你們。你們就做該做的工作吧。」

  威那普斯放下話筒。到了這時,才算完成所有相關的應變之道。他放心地緩緩坐回椅子上,要求秘書為他端來三亞紅茶。

  6

  在持續向目標飛行的亞爾帕預定路線上,終於可以清楚看見國際商船大樓的輪廓。

  這是舊國際商船大樓被破壞後在原地重新蓋起的建築物,也是世界上第一棟全部以玻璃帷幕打造的高層建築,到了最近才終於把外裝工程結束。

  大樓的周圍已經升起數道白煙,那是馬路上的車輛以及一旁建築物所發出的,也是利皮修型機動兵肆虐過後留下的爪痕。

  輸電纜線或許已遭切斷,大樓周邊連半盞燈都沒有點亮。市民的疏散行動也幾乎結束,與上空觀察到的悲慘街景剛好相反,地面上靜得令人戚到不安。

  卡露與法爾茲為了搜尋敵方重機動兵的蹤影,持續朝下方凝神巡視。亞爾帕的飛行速度也減慢下來,開始在大樓周邊盤旋。當視網膜逐漸適應地面的漆黑後,卡露才得以漸漸掌握底下的情況。

  在一片昏暗的街道對面,她突然發現一顆正在閃爍的白色光點。光點還從大樓的牆壁上反射回去。

  卡露的背脊瞬問竄起一股惡寒。

  (我們被伏擊了——!)

  她立刻讓亞爾帕的機身朝側面滑動。一發拖著紅色尾巴的曳光彈剛好從身邊掠過,果然是來自地面的對空炮擊。

  第二發也毫不遲疑地緊接著逼近。

  亞爾帕貼著國際商船大樓的牆壁飛行,如蛇信般的曳光彈在卡露等人驚險閃開後,那道紅色軌跡直接撞擊在大樓的玻璃帷幕上。數百片玻璃立刻化為碎層,如同閃閃發亮的水晶般往地面灑落。

  卡露再度提高機體速度。她讓亞爾帕朝地面俯衝。羽翼折回時發出尖銳的噪音,機腹幾乎要掠過地表。卡露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對身後喊道:

  「法爾茲,抓穩了!」

  亞爾帕的空問停滯力場製造膜頓時開啟至最大功率。這股反作用力讓機體以驚險的姿態順利著陸。

  街區這一帶已是硝煙四起,到處都充斥著明亮的閃光。好幾輛保安警察的裝甲車正熊熊燃燒著,紛紛趕至現場的警官隊幾乎無法應戰,只能在對手的火力下單方面被驅散。

  「那麼,公主殿下,希望您戰勝而歸。」

  法爾茲一鼓作氣跳到馬路上,同時亞爾帕也從龍型姿態變化為地面戰鬥用的人型姿態。擔任操縱者的銀髮少女正安居胸部裝甲中央的操縱裝置裡。

  沒多久——先前已經對決過但這次以不同型態現身的重機動兵利皮修,再度從國際商船大樓後方現身。它左腕的那挺大型炮擊裝置的確嚇人,看起來比普通的其他火器威力要大上好幾倍。

  『你又來啦,(圖書館)的母狗!』

  利皮修的外部擴音器發出巨響,讓卡露聽了滿臉不高興。

  『帝都的祭典終於進入最後一夜了,結果,原來打倒你才是活動的最高潮。比起破壞帝都內的任何一棟建築,將(圖書館)的機動兵消滅不是更能減損帝國的威信嗎?我怎麼到今天才發現這點。』

  利皮修將炮擊裝置的尖端對準亞爾帕。

  『來吧,讓我看看你還有什麼把戲!?來啊,有什麼招式儘管施展出來!?』

  卡露用力踩下腳踏板,從敵人的炮口前閃開。亞爾帕的機體瞬間朝橫向飛去,而原先的所在位置已經被利皮修的炮彈所掩蓋。

  如滂沱大雨般密集的炮彈紛紛在柏油路面爆炸,讓原本平整的街頭搖身變為荒地。鋪設在馬路上的建材碎片以及揚起的沙塵漫天飛舞,甚至與炮擊所產生的硝煙融合為一體。

  (——好極了,趁現在。)

  卡露趁著煙塵遮蔽視野之際,讓亞爾帕快速向前衝刺。如果能順利沖人對方的懷中,就可以把局勢變為對己方有力的肉搏戰。

  亞爾帕的雙眼在能見度幾乎為零的狀況下依然不斷一閃一滅。它的採測裝置已經鎖定住了敵方機體。當攻擊軌道計算完畢後,左右兩隻遠距離義肢就會化身為具破壞力的大槌,朝對手

  的軀體狠狠敲下去——然而……

  「——啊!」

  卡露自信滿滿的雙拳竟然揮空了。敵人在瞬間從亞爾帕的鎖定中逃脫,順利閃過這波肉搏攻擊。

  「唔哈哈,怎麼啦?遲鈍,真是遲鈍!!」

  魯格夫的大笑聲響徹四周。

  利皮修已然繞道至亞爾帕的背後,利用炮擊裝置橫向朝亞爾帕掃來。粗壯的炮管用力打在亞爾帕頭上,讓機體幾乎失去平衡。

  接著又是同樣的重重一擊。

  姿勢安定裝置(stabilizer)已經超過負荷極限了,亞爾帕忍不住因此重擊而頹然跪地。

  「唔……竟敢瞧不起我!」

  當雙膝接觸地面時,卡露趕緊踩下腳底的踏板。透過她的操縱技術,亞爾帕砰地一聲以雙手撐住地面,同時打開腿部的大型鉤爪,企圖對敵人的膝蓋關節進行反擊。不過,利皮修卻以令人難以置信的機動性再度閃過。對方完全無視於本身重量級的噸位,以靈活的姿勢一躍而起,讓卡露的計畫第二次撲空。

  卡露也讓亞爾帕趁著反擊之勢重新立起機體,並急忙向後退,暫時拉開與對方的距離。

  (這傢伙……我果然沒猜錯。)

  面對機體設計盡可能輕量化、以肉搏戰作為攻擊主軸的亞爾帕,對方競能在相同領域凌駕其上,展露出不可小覷的驚人實力,這絕非普通手段所能達成的。

  (看來特亞拉他家的超高純度結晶,已經被放入對手的中樞控制裝置裡了……)

  與先前同樣交過手的(利皮修)A型相較,眼前這架B型的運動性能獲得了巨幅的提升。

  除了歸功結晶以外實在很難加以解釋。

  利皮修的動力爐再度發出恫嚇對手的咆哮聲。它將炮擊裝置如棍棒般隨意揮舞,從亞爾帕的頭頂用力劈在機體的肩膀上。

  原本卡露應該能順利躲過這擊,但亞爾帕因為在先前的戰鬥中已經遭受部分損傷,所以反應速度比卡露下達指令的時間慢了零點幾秒。肩上的裝甲因這擊而凹陷,機體也戚受到一股猶如地雷爆炸的強力衝擊。亞爾帕向後重重倒下,將路面的柏油撞得粉碎。

  卡露在倒地後反射性地讓亞爾帕向側面翻滾,接著再立刻以雙手撐起身體。

  霎時間所產生的這股反作用力,已經足以讓亞爾帕再度站起身。

  『怎麼,你不想打了嗎?』

  利皮修就像人類一樣,以精密的動作再度以火炮瞄準。

  炮擊裝置持續噴出火光。亞爾帕身上雖然覆蓋了王龍的堅韌裝甲,但假設在這種近距離內吃下一彈,恐怕也很難安然無恙。

  每中一發炮彈,卡露操縱的機體就後退一步。在對手這種巧妙的連續射擊下,卡露也只能努力將防禦重點集中在操縱裝置附近。

  炮口所吐出的火舌不斷朝亞爾帕舔舐過來。卡露位於機體內也能戚受到那股劇烈的搖晃。這麼一來,光是要握緊操縱桿就已經很困難了,遑論對機體做出更細部的操控。

  『機體有人操縱型已經在統一戰爭中被徹底否定了。只要失去運動性能這項優勢,人類就會變成整架機動兵上最脆弱的一個零件!』

  魯格夫的嘲諷混雜在炮擊聲中發出。

  亞爾帕的確在對手的炮轟下束手無策,一路沿著街道後退。終於,機體的背部撞上了大樓的外牆,後方已是無路可退。因炮彈而崩潰的建築物瓦礫灑在亞爾帕身上,直擊內部的震波甚至傳到了卡露的身上。

  亞爾帕繼續將機體靠在大樓邊緣,無法展現出自己擅長的閃避性能。卡露咬牙切齒地忍耐著對手的肆虐。比起自己的身體,她更在意亞爾帕的機能是否能保持正常。

  (再這麼下去……就糟了……裝甲……會被打穿!)

  利皮修身上備有高性能炮管冷卻裝置,所以完全不知疲累為何物。

  炮擊裝置繼續發出怒吼,口中吐出的炮彈發出道道閃光,將亞爾帕的身影染成一片赤紅色。以王龍外殼為裝甲的這架銀色機體,努力將不斷襲來的炮彈給彈開。但轉眼一看,原本即將命中亞爾帕操縱裝置的炮彈,卻突然失去了推進力,在爆炸之前就軟弱地墮入了地面。

  原來亞爾帕兩邊側腹部的圓筒狀部件已經打開,從裡頭發出白色的閃光。

  『是防禦力場!……不過那玩意也不可能維持太久吧!』

  對手的火網密度再度提升。

  身處操縱裝置內的卡露在激烈的衝擊力下忍不住喘著氣。亞爾帕的內部構造產生歪斜,主儀表板上的回轉儀指針也開始胡亂轉動。

  空間停滯力場的功率已經開到最大,其所製造出的扭曲空間甚至侵入了機體內側的卡露附近。被力場吞噬的肉體會停止生理機能,一不小心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卡露屏住呼吸,但心臟卻逕自發出奇妙的鼓動聲。發現自己的意識逐漸模糊後,卡露握緊拳頭用力敲打著自己的胸口。

  (這對健康一定很不好……)

  還有六秒。

  空間停滯力場的維持時間所剩無幾了,但卡露依然被卡在原地無法動彈。她只能盡量抓牢操縱桿,單方面忍受對手的射擊。

  只剩兩秒。

  (沒救了嗎——)

  絕望感充斥於卡露的胸口中。她用力閉上眼睛,將身體努力撐在操縱裝置的座位上。

  就在這時……

  一發精準無比的狙擊正朝利皮修襲去。原來在附近大樓的屋頂上,法爾茲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射擊位置,並對架設好的反物資小口徑狙擊炮拙下扳機。

  持續對亞爾帕射出彈雨的利皮修左腕上——大型炮擊裝置在遭受狙擊後冒出白光並爆炸。法爾茲剛才射出的對E材料鋼專用彈,穿透了沒有被堅固裝甲包覆的彈倉部,還順勢引發裡頭的數百發未使用炮彈。

  (法爾茲,你一定要趕在最後一秒嗎……!)

  卡露不知道法爾茲正從哪棟大樓上透過望遠瞄準鏡觀察這裡的戰況,但依然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咒罵了一句。

  「對方如果將搶來的高純度結晶放人重機動兵體內,那勢必會成為一場艱困的戰鬥。所以——」

  在抵達戰場之前,法爾茲就已經在亞爾帕的背上對卡露說明他想出的戰鬥策略。

  「我會找一個合適的地點進行狙擊,請公主殿下負責纏住對手。這麼一來,我就能找出對方沒有被裝甲保護的部位了。」

  結果法爾茲的作戰計畫還真的百分之百地實現了。

  卡露以體內最後一點殘存的氣力驅使著亞爾帕前進。

  失去炮擊裝置這項最重要的武裝後,也不能對利皮修等閒視之。如果不趁這個好機會決定戰局,法爾茲剛才的努力就會淪為泡影了。

  卡露使勁踩下腳踏板,讓亞爾帕繼續加速向前衝刺。

  最後,亞爾帕終於接觸到對方的機體並用力環抱住,利皮修只能死命地企圖掙脫。

  雖然在達芬街上的戰鬥已經銷耗掉亞爾帕不少動力,但它依然利用遠距離義肢上展開的肉搏戰用鉤爪,狠狠嵌入對手的裝甲內。

  「維持這種姿勢!切換為自動模式!」

  亞爾帕接受命令後鎖住全身所有關節,銀色的機體宛如化為了不動如山的巨岩。

  「污染者!教你一個機體有人操縱型的優點吧!」

  卡露將安全帶解開,從操縱裝置中飛身而出。

  她一口氣跳到對手的機體上,沿著裝甲板一路向上爬。利用自己過人的靈活身法,終於來到利皮修的頭部裝置附近。對手巨大的獨眼式偵測裝置剛好與卡露對看了一眼。卡露狠狠地瞪著它。

  『……臭母狗,你!』

  魯格夫從外部擴音器訝異地驚呼道。

  「讓你見識一下路斯蘭流的對機動兵突擊戰術精髓——奧利哈姆根我順便拿回去了。」

  卡露翻轉手腕,將擅長切斷E科技裝甲的利器:—E手斧自我攻擊更正開到最大功率,並以渾身的力量用力將手斧劈下。覆蓋在利皮修獨眼之上的保護玻璃瞬間徹底粉碎。利皮修就像人類一樣痛苦地扭動機體,但依然無法從亞爾帕的牢牢束縛中脫身。

  透過卡露捨命的貼身肉搏,利皮修頭內的偵測裝置已經瀕臨瓦解邊緣。

  她默默地重複手斧的砍劈動作,最後總算撤掉了頭頂的裝甲板,從底下拉出一個被層層外殼保護的中樞控制器。

  多用途萬能結晶應該就安然地躺在裡面。

  7

  將目標物牢牢掌握在手上的卡露,對著利皮修的裝甲板用力一踹,翻身返回亞爾帕的操縱裝置,重新取回對機體的控制權。

  亞爾帕解開了身體的關節,將利皮修給放開。已經失去控制裝置的重機動兵就像一團廢金屬塊,連站起來走路都不可能。一旦失去亞爾帕的雙臂支撐,利皮修便馬上雙腿一軟、頹然跪在街道上。

  亞爾帕緩緩靠近對方。利皮修的機體依舊不停發出痙攣。面對這位只能微微顫抖全身卻無法動彈的對手,亞爾帕猛然伸出巨掌。

  它以手指掐入對手半毀的頭部,用力讓金屬發出尖銳的擠壓聲。

  「……粉碎吧。」

  伴隨著卡露的操縱,亞爾帕前臂內的肉搏戰兵器(刺針穿透)也射出金屬樁。利皮修的機體因此爆炸、發出火花,最後冒出赤紅色的火舌。對手的身體就在烈火中緩緩崩解了。

  「好,全部都結束了!——你們已經失去所有抵抗能力!」

  卡露透過外部擴音器對躲在附近觀看戰局的魯格夫喊話。

  「出來投降吧,魯格夫!」

  卡露繼續呼叫對方。不知為何,她有預戚魯格夫並沒有逃跑,依舊躲在某處窺視。

  「魯格夫!你對自己所犯的錯難道完全沒有罪惡戚嗎?」

  『罪惡感……?』

  利皮修身上尚未喪失功用的外部擴音器發出說話聲。魯格夫嗤之以鼻道:

  『正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像你這種人為何要淪為恐怖分子?我看過你的資料。你擁有很高的學歷,想找到好工作應該不難。只要好好努力的話,過富裕的生活應該也易如反掌——更何況,你根本是帝國出身的人,何必反抗帝國的統治?」

  『舊時代的女騎士是無法理解我的。』

  魯格夫依然以不層的口吻回答。

  『像你們這些路斯蘭人,更應該去找帝國復仇才對。結果你卻身心都變成了對方的看門狗——簡直是沒救了!』

  「他們現在對我有恩,人要懂得知恩圖報。」

  『你相信帝國所標榜的正義嗎?他們為了獨佔E科技,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呼哈哈哈,我的工作根本還沒結束!』

  魯格夫的語調愈來愈亢奮。

  『這次的作戰我還是獲勝了。種子已經向全世界灑下,很快地,世界各國都擁有先進E科技的時代就要降臨。等大家都開始厭倦帝國連篇謊言的那天,就會紛紛起而對帝國的權威吐口水了。帝國不配文明這兩個字,所以我——』

  砰——遠處響起狙擊槍漠然的射擊聲。

  過了數秒後,從利皮修身上的外部擴音器裡傳來了某人倒地的聲響。接著裡頭就再也沒有人說話了。

  數十公尺以外的大樓屋頂上,法爾茲正對著卡露用力揮手。剛才他大概找出了魯格夫所藏身的建築物窗口,毫不留情地以狙擊槍撂倒吧。

  (有時間發表無謂的演說,還不如趕快逃跑。)

  或許魯格夫本來就是為了讓法爾茲逮著,才會故意留在附近發表長篇大論。

  卡露觀察到對方在臨死之前展現出的一點人性後,忍不住發出同情的歎息。

  8

  拒絕港灣管理局的停船命令,執意朝外海出發的札丹聯邦王國所有大型貨船——〈艾利亞克號〉,在港灣內因不明原因而發生爆炸。

  威那普斯從負責端來紅茶的秘書口中聽取這項報告。

  「如此一來,威脅帝國安寧的危險之芽就順利摘除了,恐怖分子也會被順利消滅,至於魯格夫殘黨的處置,就交給保安警察去負責。反正罪證都已經齊全了。」

  「遵命……不過閣下,假使議會真的通過要進行軍事活動的決議,那整座帝都不就要進入戰時體制了嗎?」

  秘書聳聳肩膀問道。

  「這可不能胡說喔!根本不需要如此勞師動眾,只要在我的權限底下便能獲得解決。」

  「您是指直接把對方的船炸翻嗎?」

  威那普斯對秘書瞥了一眼,將暍乾的杯子放回桌上。

  「對方是在帝國的防衛網內進行違法行為。我們擊沉那艘船隻是單純的治安維護活動……雖說那位串相因此提出了辭呈,但除此之外,札丹也不會有更嚴重的損失。況且,要發動軍事攻擊也並非我的權限。」

  「所以事件就到此告一段落?」

  「對帝國來說,搭載問題貨物的可疑船隻本來就應該擊沉。既然我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札丹也能暫時穩坐帝國友好國的位置,這不就天下太平了。」

  威那普斯說完後,次長辦公室的地板突然略微發出震動。這種身體可以明顯感受到的異常狀態,威那普斯與秘書兩人卻無動於衷。

  那是因為對準含義莉亞克號)發出精確炮擊的「本部」,正從雲層下方的射擊高度,慢慢返回原先的滯留座標,因此才會出現剛才那種震動。

  全長四一O公尺,總質量十五萬八干噸,光這一艘艦艇的機能就可供養一座小城市。此外,「本部」還搭載了發電功率優異並遍佈每個區域的六座大型物質轉換爐,面對任何可能對帝國製造威脅的對象,都能從遙遠的空中使其陷入毀滅。

  特亞拉深深認為,卡露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孩。如此一名少女在面對與年齡相稱的課業問題時,竟會認真地向自己求援,這點讓他感到非常欣慰。

  事件結束後,日曆上的日期也已經變成第二天了。特亞拉與理惠依然遵守與卡露的約定,在葛利芬廣場飯店集合,展開為卡露複習課業的活動。三人雖然都已疲憊不堪,但很神奇地競都能專注於眼前的書本上,這也是特亞拉這輩子第一次成功熬夜。

  當黎明的朝陽升起時,卡露由於過度疲倦,只能由特亞拉背著前往學院。每當特亞拉日後回想起這件事,還是不禁要臉紅心跳。

  學院的學生們看見原先被逮捕的特亞拉競安然出現在校園內,都紛紛感到非常訝異。有些學生雖然想靠過來冷言冷語,但最後都被卡露的目光給嚇跑了。

  接著,特亞拉留學後首度遭遇的學力測驗正式展開。

  儘管是臨時舉辦的考試,過程還是分為三天,一點也不馬虎。卡露之前會如此拚命準備的理由,特亞拉現在終於可以理解了。

  第一天的測驗結束後,特亞拉在當晚寫了封信,向母親報告自己捲入的事件始末,以及考試成績應該還不錯之事。

  第二天,特亞拉對一同努力的卡露表示,他對今天的科目比較沒有信心。

  到了第三天,特亞拉鐵青著臉對理惠說,自己並沒有在試卷上留下當初填入的答案,所以當考完與卡露核對答案時,也許不小心把錯誤的解答灌輸給她。

  再隔一天的早晨,測驗成績排名終於在學院學生課的公佈欄上張貼出來。「特亞拉‧拉勃爾金」這個名字,正位於從前面數來的三名以內。

  「你自己根本沒有時間準備嘛,竟然能考得那麼好,真是了不起!」

  理惠望著成績排名表,敲敲身旁的特亞拉肩膀。令人開心的是,她自己的名字也在特亞拉下方不遠之處。至於優奈,則位於成績排名中半段梢微偏上的位置。這也算是達成學生會委員應盡的責任了,她露出一臉滿足的模樣。

  「看來大家要去慶祝一下了。」

  理惠摸摸特亞拉的頭笑著說。

  特亞拉雖然也很想慶祝,但當看到某人的名字正待在排名表的尾端時,心情就沒那麼亢奮了。那個名字的主人現在正從走廊對面緩緩接近。當特亞拉注意到這件事時,真的很想快步逃開。某人以若有所思的表情瀏覽著排名表,最後終於在尾端停下目光。她轉過身,朝特亞拉伸出右手。

  「謝謝你,這都是托你的福!」

  卡露用力握住特亞拉的手,臉上儘是滿意的笑容。

  仔細一問,特亞拉才知道原來排名表只公佈學年前一百名。所以只要能出現在這份名單內,就算達成了卡露當初的目標——「度過退學危機繼續撐下去」。

  「話說回來,你果然是天才。」

  卡露發現特亞拉的排名後,衷心替他戚到高興。

  特亞拉這才終於對這次的測驗徹底放下心,也開始為自己的好成績戚到興奮,然而……

  ——那傢伙不是恐怖分子的同夥嗎?

  部分學生看見特亞拉的排名後,很不爽地如此喃喃說道。這讓一旁的特亞拉聽了非常難過。

  9

  恢復特亞拉的名譽——

  關於這點,威那普斯倒是非常遵守當初與卡露的約定。

  帝都全體市民都開始慶賀皇帝艾格沙梭的在位二十週年紀念。幾乎所有進行正當買賣的商店都在櫥窗中掛上皇帝的彩色海報及帝國國旗,藝術家精心打造的展示品也將帝國街道點綴得更加光彩奪目。

  位於綠街的曼斯蒂商會也在理惠的帶領下全力佈置百貨商店。在慶典舉辦的當天,所有工作人員都將休假一天,讓他們能上街參與活動。理惠自己則要前往位於中央街的大道旁,佔據最好的觀賞遊行位置,親眼目睹皇帝從格雷姆雷宮現身,前往供奉祖先的廟宇「帕西亞斯」祭拜。

  等當天理惠抵達目的地後,馬路已經被數萬名帶著睡袋、帳棚的群眾給佔滿,連想要步行通過的立錐之地都沒有。

  當理惠試著撥開來自帝國版圖各地的人群時,遊行已經展開了。吹奏國歌的樂儀隊從理惠面前通過,她立刻因歡喜與感動而闔不攏嘴。至於皇帝所乘的皇室馬車經過時,理惠更是直挺挺地站立不動、脫下帽子致敬。

  漫長的遊行隊伍完全不見後,她才深深地歎了口氣。

  「特亞拉君他們現在不知人在哪裡……啊——真羨慕他們!」

  特亞拉與卡露在慶典當天被邀請參加位於帕西亞斯寺院的祭典,這點讓沒有受邀的理惠感到十分欽羨。

  「皇帝陛下不會突然冒出奇怪的問題吧……」

  卡露身著正式禮服、坐在法爾茲駕駛的車輛後座,交叉著雙臂喃喃問道。

  「我想應該不需要擔心。一共有數百人要在今天謁見,皇帝陛下應該沒時間一一提問才對。」

  與卡露同樣穿著正式服裝的特亞拉在旁回答。

  「公主殿下——您應該多向拉勃爾金殿下學習。」

  法爾茲透過照後鏡發現卡露坐立難安的樣子後,忍不住提出建議。

  「您畢竟是路斯蘭王家的繼承者,如此沉不住氣實在是太難看了。基本上擁有如此高貴血統的人,遭遇這種場面應該都能自動展現出大家的風範才對。」

  「哼,我根本就沒過過半天王室生活,也對路斯蘭王國依然存在的時光毫無印象……說什麼我是王家的繼承人,該不會只是你在胡扯吧?搞不好我其實是你生的。」

  「什麼!您這句話太恐怖了!」

  「嚇著你了嗎?真是失禮啊。」

  「身為臣子的我不禁微微發抖啊。以我的血統,是不可能生出像公主殿下如此貌美的女性。」

  「我的長相對我一點用處也沒有——除了製造與他人的隔閡外。」

  特亞拉一臉苦笑地聽著卡露與法爾茲的拌嘴。他眺望著車窗外的風景,然後又將自己的右手伸出來打量一番。他的中指上多了一隻光芒內斂的藍色戒指,那正是他從故鄉千里運來的奧利哈姆根。

  ——這顆結晶是您證明身份的重要信物。至於帝國與拉勃爾金王國問的堅定友誼,已經深深烙印在大家心中,不需要禮物來證明了。所以請您將這份賀禮收回去,今後妥善地加以保管吧。

  前幾天一名自稱歐爾塔‧威那普斯的帝國政府高官,為了特亞拉被莫名其妙捲入恐怖攻擊事件而前來謝罪,順便將這只戒指歸還原先的主人。

  (這算是賠罪的禮物嗎?)

  對於賀禮被送回之事,特亞拉並沒有太深的戚觸。至於對帝國而言,就算奧利哈姆根有多珍貴,一顆兩顆的量也還不必放在眼裡。

  話說回來,威那普斯還帶了另一個更令特亞拉震驚的消息。在慶典當天,特亞拉被允許直接謁見皇帝。身為偏遠鄉下小國的小貴族,竟然能獲得統治世界的皇帝在公開場合降下如此殊榮,簡直是前所未見的特殊例子。

  ——這是為了恢復您的名譽。

  面對充滿疑惑的特亞拉,威那普斯如此悄悄咬耳朵道。對方還補充,如果有人敢在背後說特亞拉是恐怖組織的同夥,當得知皇帝陛下要親自接見特亞拉時,應該就再也不會有人傳播上述謠言了。

  於是,特亞拉就在威那普斯的特別安排下,在慶典當天擠進了謁見皇帝陛下的末班車。

  ——不過,您單獨前往謁見想必會非常緊張吧。我當天會派一名部下隨同您出席。您就把那人當隨從使喚,不必客氣。

  於是卡露就這樣突然從特亞拉身邊冒了出來。在謁見皇帝陛下之時,卡露將伴隨在他身

  邊。特亞拉得知此事後,跟自己能夠謁見皇帝感受到幾乎同等的喜悅。

  「今天這裡不是我們熟悉的場合,所以要彼此提醒對方避免出糗。特亞拉,你有把邀請函帶來嗎?」

  「我已經放在身上了。」

  說完後特亞拉便從口袋取出邀請函。

  「嗯……咦?那我的跑去哪裡了?邀請函呢?」

  卡露自己反而驚慌失措起來。

  「您早就交給我保管了——拜託,請公主殿下振作一點。」

  法爾茲將車輛停在目的地的建築物前說道。

  在這座如同神明打造的巨大洞窟神殿內,宮廷內的王公貴族從右至左依序排列好,等待皇帝陛下的大駕光臨。

  當帝國國歌悠然響起時,全體人員都維持肅立不動的姿勢。光是眺望這滿場盛裝的高級祭司與衛兵,就能讓人產生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動。

  直到國歌演奏到最後幾小節時,皇帝終於從舞台一側緩緩現身,最後坐在中央的寶座上——此人正是諸王國的共通元首、大陸人民的保護者,世界帝國福魯克蘭姆的皇帝艾格沙梭。

  從特亞拉的位子無法看清楚皇帝陛下的臉孔。然而當這位活生生的傳說人物現身時,一種溫暖而激動的親密感突然像波濤般不斷拍打特亞拉的心房。

  皇帝艾格沙梭就座同時,國歌也演奏結束。他對滿場的敬禮輕輕點頭回應,接著便優雅地結束在眾人面前的驚鴻一瞥,消失於舞台。

  (我這輩子競能親眼目睹如此神聖的場合。)

  一種特亞拉前所未有的充實感流遍他全身。

  謁見儀式平安落幕後,自從抵達帝都以來在特亞拉身邊出現的騷動才戛然而止,恢復了平穩的日常生活。

  不過不知為什麼,特亞拉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這種平靜的生活將不會持續太久。

  (自己身邊的怪事未免也太多了。)

  特亞拉認為這並非偶然。其中一定有什麼道理存在,只不過自己還找不出來而已。霎時,剛才那種悸動的情緒又湧上心頭。

  只要一想到自己將體驗許多故鄉根本不可能出現的新奇事物,特亞拉便自然而然地難以平復心情。況且——

  (如果沒有發生這些騷動,自己就不可能跟她結識了。)

  特亞拉偷偷瞥了身旁的美麗銀髮友人一眼。

  (從現在開始,一直到遙遠的將來……我跟你之間的緣分,將如同此起彼落的大小騷動,不斷持續下去。)

  只要一想到這點,特亞拉對剛才那種悸動似乎也可以忍耐了。能跟她繼續冒險下去應該也不錯。

  這位少年似乎天生就擁有看待事物光明面的爽朗特質。

~白銀的卡露終~

  本作是以連載於「comptiq」雜誌(角川書店)二OO七年一月號至八月號的「白銀的卡露」改寫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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