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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6 03:43 PM

榊一郎 -【廢棄公主.十三】響徹天際的清唱劇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5-18 11:53 PM 編輯


日文名稱:スクラップド.プリンセス
所屬文庫:富士見Fantasia文庫




  預言帕希菲卡會毀滅世界的十六歲生日即將來臨,
  所有事物必須做個了斷。
  帕希菲卡與雙胞胎哥哥即將會面,能順利嗎?
  龍機神與秩序守護者即將決鬥,會戰勝嗎?
  人類要破壞神明的律法,有可能成功嗎?
  世界為廢棄公主準備的最後劇本終於揭露,
  然而,那實在太過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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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8 11:55 PM

〈序 章〉


  夢幻泡影。

  有時候……她會想起那四個字。

  記得那是指「人生如夢似幻,同時宛若泡沫與影子般無常」。

  那是誰告訴她的呢?

  是芙坦芭?還是塔可洛?

  她記得對方告訴她,那是「日本」這個國家的語言。

  「無常」這個字眼確實不容易在英語裡找到完全一致的概念--並非只是「脆弱」,亦非「絕望」,因為其中充滿了民族色彩的抒情意味--她記得對方為了正確傳達這個字眼的意義,著實費了好一番工夫。

  然而,她就是想不起是誰告訴她的,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流逝的時間不斷侵蝕她的記憶內容,那些珍貴的--非常珍貴而不願遺忘的事物逐漸模糊,唯獨不願想起的記憶鮮明如昔。

  飛濺的火焰。

  淌流的鮮血。

  崩塌的建築。

  進裂的大地。

  燃燒的蒼穹。

  殘缺不全的破壞影像在她腦海流轉,駭人的--極度駭入的力量奔流沖刷全世界,渺小的人類肉身當然無力抗衡,他們甚至無法苟活,只能隨波漂向死亡。

  那是地獄般的場景。

  燒死的少年、被瓦礫壓扁的老嫗、被爆炸分解成肉塊的青年、餓死的幼童、被拋至真空導致血液沸騰的男子,以及在眾人落荒而逃、空蕩一片的荒廢醫院裡,由於無法接受適當治療,痛苦死亡的癱瘓少女。

  那是天經地義的景象。

  因為……那是戰爭。

  話雖如此,她仍無法容忍,當然不能容忍。

  她不想看。

  她不想看見人類死亡的場面,尤其是自己熟悉及喜歡的人,她就是執意不願接受這種事。

  ※※※※※

  那是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幕……

  「……慰勞會?」聽見對方突如其來的提議,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誰的?」

  「你的。」芙坦芭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說。

  芙坦芭--外貌平凡的女子,但帶著某種化戾氣為

  祥和、樸實且溫和的印象,乍看下甚至有些怯懦。長長的黑髮和遮掩藍眸的鏡片,讓這種感覺更為顯著。

  溫和這點確實沒錯,不過認識芙坦芭的人都曉得--她有著一旦決定就絕不讓步的堅毅性格。

  話說回來……若非如此,也不可能以未滿二十歲之齡在人工智慧的研究領域留下首屈一指的成就。天才擁

  然而,她明白,明白這段戀情不可能開花結果。

  「你怎麼了?」貝克納姆見她一語不發,不禁詫異問道:「身體不舒服嗎?」

  「不是。」她搖搖頭。

  「你不必勉強出席,這說起來都是突然提出要求的人不好。」

  「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怪我嗎?」芙坦芭輕輕苦笑道:「虧我還特地去查『P系統』的保養週期和班表,挑出希莉亞沒有連結的空檔呢。」

  貝克納姆聳肩道:「那確實是辛苦你了,可是忘記通知當事人不就白搭了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我以為貝克納姆早就跟她說了嘛。」

  「芙坦芭,這叫推卸責任喔。」

  她聽著兩人相互吐槽。

  貝克納姆是芙坦芭的戀人。

  在任何人眼中,兩人看起來都很登對,她也明白他們倆的關係牢不可破,她不但喜歡貝克納姆和芙坦芭的為人--更喜歡兩人相偎相依的身影,別說是介入他們倆的感情世界,她根本就無意從芙坦芭身邊奪走貝克納姆。

  儘管性質與份量不同,芙坦芭對她而言亦是無可取代的。芙坦芭給了她培育人類感情的機會,縱使自己再痛苦,她也不願讓芙坦芭傷心。

  所以,這是不可能開花結果的戀情。

  深藏內心,永遠不可能綻放的花蕾。

  因此--

  「不,我沒問題,謝謝。」她說完,嫣然一笑。

  因此,這樣就好了。

  只要自己能退一步守護幸福的他們,這就夠了。

  自己最喜歡的兩人終成眷屬--這個小小的幸福景象。

  只要他們幸福,自己便一無所求。

  她是這麼想的。

  然而……

  ※※※※※

  極度寬敞的地板。

  上面殘留長長的鮮血痕跡,在白諍光滑的地板上,鮮艷的紅線殘酷無比地延伸。

  傷患大概曾爬行過。

  即使血流如注,依然拚命爬行。

  可是,流了那麼多血的傷患,究竟想到哪裡去呢?

  單純只是想逃亡?抑或是有未竟之事?是想繼續戰鬥?還是想拯救某人?

  她不知道。

  只看見……一名女子倒臥在長長綿延的鮮紅道路盡頭。

  她認識那名女子,非常熟悉。

  她知道那名女子聰明、正直……而且比誰都溫柔。

  芙坦芭。

  她的摯友,既是人類,又非人類--對於這樣的她,芙坦芭給予她生存的意義、容身之所。芙坦芭明白,該如何以對待人類的方式來疼惜不是人類的她。

  芙坦芭教導她何謂歡樂,何謂欣喜,她一直想要變成英坦芭那樣的人。

  沒想到,芙坦芭死了。

  宛若棄置於沙漠正中央的垃圾--在極度寬敞的地板正中央耗盡力氣,化為屍骸。孤伶伶滾落的那具遺體,顯得寂寞異常。那般溫柔、受眾人愛戴的女子,獨自倒臥在雪白地板,血液流盡,化為屍骸。

  她不願相信,不想承認。

  但芙坦芭確實死了。

  這是事實。

  無庸置疑的事實。

  不論如何懊悔、怨歎,這都是無法改變的殘酷現實。

  既然如此……

  ※※※※※

  輪番死去的人們。

  無數的慘叫,無數的屍體,無數的廢墟,無數的痛哭。

  不單只有芙坦芭。

  她認識的人們紛紛死去,溫柔的人、冷酷的人、熟悉的人、陌生的人,戰爭當著她的面,無情帶走她的知己。

  再也無法歸來的人們。

  思念死者痛哭的人們。

  這一切已經夠了,她暗想。

  她不想再看見任何人死亡,痛苦、難過、傷心,她再也無法忍受,覺得自己即將發狂。

  但戰爭對她的煎熬視若無睹,持續進行。

  就在這一瞬間,人們仍舊繼續死亡,並不是一、兩人,而是數十人、數百人,甚至數干人、數萬人,被掠奪未來、被剝奪可能性、被無情殲滅的人們。

  一如芙坦芭,死亡人數還會增加。

  她珍視的人們終究免不了一死。

  邦伍、畢賽克、塔可洛,以及……貝克納姆都難逃死劫。

  她不願任由他們死亡,唯獨這件事不能發生。總之,她不希望有更多人犧牲,一個人也好,她想讓人們遠離死亡,為了這個目標,要她做什麼事都可以。

  所以……

  所以,她選擇背叛。

  背叛自己的夥伴,暗中與敵人勾結。

  為了終結戰爭,避免讓更多人犧牲--就為了這個目的。

  然而……

  ※※※※※

  她跨越遙遠的漫長歲月。

  那是光想像便足以讓人暈眩的時間。若跟這段歲月相比。一年甚至不及一瞬,十年亦相去無幾,百年--她就在以一世紀為單位的範疇內,持續存在迄今,不曾磨滅。

  從人類的感覺來看,那是堪稱無限的龐大時光。

  照理說,那是渺小脆弱的人類無法跨越的歲月--可是她卻若無其事地度過,如今依然繼續存在。她是所有人類皆曾一度憧憬的--儘管有程度之差--長生不老的化身。

  然而,其實……人類的她已經死亡。

  很久很久以前,構成她的碳化物有機組織體--俗稱的「肉體」也已消滅,就生物意義來說,她已經消失。她既非活著,亦不會死亡,死者不可能再死去,生者以死亡結束其存在,但死者並不會以死亡終結。

  因此--她永遠無法解脫。

  人類的精神原本不可能進行一千年、兩千年這種異常的長期活動,人類的構造本來不是以應付這種長期運轉為前提。不論累積何種記憶、彙集何種思念,充其量百年後便會瓦解消散。大腦組織絕不可能分裂,即使出現損傷,亦不會進行填補,只是反覆著不可違逆的老化--最後一切都消失於死亡這個現象。

  這就是壽命的大前提。

  然而……她不在此限。

  長生不老是她自行選擇的結果。

  可是,她事前對這件事究竟有幾分理解?她是否曾經想過,度過形同永恆的時光--暴露在漫長的時光洪流裡,對人心到底有何影響?

  沒有死亡--不被容許死亡的身體,換個角度來看就相當於靈魂的牢獄。

  沒有痛苦。

  但無限的倦怠與苦悶的迷惑總是糾纏著她。

  她想起遙遠的昔日往事。

  她背叛了人類。

  她知道那個決定違背了自己的存在理由,她曉得自己將受人唾棄、遭人追殺,她決定坦然面對任何痛苦。

  話雖如此,她的決定究竟是否正確?

  背負等同弒親的嚴重背信行為,她獲得的這座沙盤模型,真的成了人類這個種族的樂園嗎?

  她暗自懊惱。

  沒有人回答她。

  超越五千年的歲月中,她一直反覆問自己相同問題……但終究找不到答案。

  不可能有答案。

  因為她早已不是人類。

  是故,她今天也從遙遠的高處俯瞰全世界……靜靜地折磨自己。



第一章 〈王子與公主的憂鬱〉


  一回神,雙眼總是對著南方天空。

  萊邦王國的第一王子,佛爾西斯‧萊邦,發現自己出現這種傾向。

  對方分配給他的房間,不偏不倚正對著南方--王都札威爾的方向。由於聖葛林德裡無數高聳入雲的巨大石柱遮掩,視野頗為受限,況且肉眼也不可能看見王都……但即使如此,他還是天天從幾不可辨的石柱間隙眺望自己生長的城市,不時歎息。

  就連此刻--他亦悵然若失地注視南方天際。

  這種行為無法改變什麼,但現在的他的確束手無策,甚至不能擅自離開葛涅斯特‧霍克柩機卿的宅邸。時局極度混亂的此刻,身為王位繼承人的他一旦輕舉妄動,不但無法確保他自身安危,甚至可能連累相關人員。

  儘管背負王子這個威風八面的頭銜,不過他本身既非特別優秀,更沒有什麼傲人的權力,老實說……他不過是個軟弱無力的少年,要是他擁有克裡斯多福的好身手,或許便能自行化解困境,但目前的他只能算是個累贅。

  一籌莫展的他除了袖手旁觀別無辦法_對僅能站在平台眺望王都的自己,佛爾西斯感到非常無力。

  「佛爾西斯大人。」

  他聞言轉頭,只見宅邸主人--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站在敞開的房門外。

  那一瞬間,佛爾西斯就從對方的身影裡感受到憔悴的氛圍。

  這位葛涅斯特‧霍克神官,原本便不是高大雄猛的類型……這幾天更是急遽衰老,整個人彷彿小了一圈。或許是佛爾西斯的錯覺,但葛涅斯特的白頭髮好像增加了不少。

  「氣溫也開始降低了,請您千萬保重身體。」

  身為瑪烏傑魯教教會的神官,同時亦是第一涉外局--主要負責接待王公貴族的單位--局長的葛涅斯特,目前負責保護佛爾西斯。萊邦的王公貴族們逃離因叛亂而治安敗壞的王都,選擇投奔比較接近王都、政治立場中立、擁有獨立自治權的這個聖地--聖葛林德。他們多半躲在葛涅斯特或其他神官的居所,等待世局穩定。

  不過,據說逃離王都的王公貴族超過半數都遭到叛軍囚禁。

  父母應該已從其他路徑逃亡--但他甚至不確定兩人是否平安。

  「而且叛軍陣營的刺客說不定就在附近,若是神射手或是一流的魔導士,據說還能從做夢也想不到的遙遠距離發動攻擊。」

  「……對不起。」佛爾西斯微微苦笑,凝視著經驗老道的神職人員。「……不知不覺就養成眺望王都的習慣。」

  他返回室內,闔上通往平台的門。

  「說起來很丟臉……我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

  「我可以體諒。」葛涅斯特道:「我們也一直努力跟陛下及王妃取得聯繫……」

  「那就拜託了。」佛爾西斯說完低下頭。

  話雖如此……其實他並沒有太大的期待。

  自己之所以成功逃出王都,都要歸功於克裡斯多福他們的護衛。正確來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們這群特務戰技兵擁有超乎尋常士兵的戰鬥能力與特殊技能。

  然而,特務戰技兵在王國軍的地位並不高,由於他們年紀較輕,再加上原本是柏拉赫的私家軍,反倒常常遭受蔑視,被迫執行不討喜的任務。

  不過,正因如此,他們才在王國軍裡擁有屈指可數的實戰經驗,而這些肯定對護送佛爾西斯的任務大有助益。

  另一方面……父母親則是白宮廷騎士團「琥珀騎士」(AmberKnight)及宮廷魔導士團「翡翠法陣」(Jadecir_cuit)負責護送,從這兩個組織的地位與性質考量,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尤其琥珀騎士這種近衛騎士團本來就是專門在急難時保護王族的部隊。

  然而……近年來均未發生重大戰事的萊邦王國,軍隊素質顯著降低。琥珀騎士這個最強精銳武力集團的名號可說早已過時,目前亦有不少毫無實戰經驗,甚至沒有霸氣--純粹為了替個人經歷鍍金,利用金錢和地位入團的「裝飾性」騎士。他們或許善於在慶典儀式這類場合賣弄風雅,但是陷入絕境時,究竟能善盡多少騎士本分--老實說連佛爾兩斯都很懷疑。

  此外,據說叛軍勢力甚至開始向琥珀騎士和翡翠法陣招手,真假如何不得而知--但倘若內部出現叛徒,護衛部隊就毫無用處了。

  況且--即使僥倖抵達聖都,也不能就此安心。

  國際條約固然規定軍隊不能進駐聖葛林德,但叛軍想必早就派遣大量暗殺者潛入。佛爾西斯迄今一直無法確認雙親平安與否,正是由於葛涅斯特他們的行動必須處處提防暗殺者。

  「今後會變成怎樣呢?」佛爾西斯歎道。

  無法聯絡上父母,就連知己好友也不在身邊。

  身邊雖然還有幾名侍從--可是一旦亡國,他們就再無理由跟隨自己。只要叛軍繼續佔領王都,讓佛爾西斯的「王子」頭銜名存實亡,這群侍從多半會選擇離開他,而他亦不忍苛責對方「不忠」、「不義」。

  數個月前那種理所當然的生活如今已不復存在。

  一切瓦解星飛,只剩斷垣殘壁。

  但最讓佛爾西斯心情鬱悶的,並非生活脫離常軌的不安。

  反倒是--

  「這國家……不,這世界到底會變成怎樣呢?」

  「……我不知道。」短暫沉默後,葛涅斯特如此說--憔悴的臉孔浮現一抹嘲諷的笑容。「『一切都在上蒼的掌握中』--或許只能這麼說吧。」

  「對不起,問了無聊的問題。」佛爾西斯歎道。

  佛爾西斯和葛涅斯特都很清楚,如今仰賴「神明」也毫無意義。

  他們--至少自稱代表神明意志的超級存在「秩序守護者」(PeaceWaker),乃是人類這個種族的管理者,不可能一一顧及每個人類的命運。只要他們認為那有助全體人類存續,瞬間屠殺數干數萬人也無關痛癢--正如前幾天的王都事件。

  但事件並未就這樣結束。

  就像佛爾西斯失去原本的正常生活,王都的居民們,甚至是全世界的居民們,都失去自己的立足點。

  一旦承認世上確實有君臨於人類之上、行動原則異於人類價值觀和倫理的超級存在,結果將會如何?更何況那個超級存在還宣告:「為了把文明化為白紙,將剷除九成人類。」姑且不管有多少人相信那是真的--但肯定有許多人如今活在驚恐之中。

  走錯一步,世界各地便將興起暴動,勢必引發無數的流血事件,造成大量死傷。

  「佛爾西斯大人的擔憂其來有自。」葛涅斯特神色凝重地道:「然而,我們目前也只能等待。」

  「……說得也是。」他也明白那是唯一結論。

  佛爾西斯歎了一口氣,在沙發上坐下。葛涅斯特疼惜地凝望那樣的他--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轉向房門。

  「只希望這件事能讓您開心些……」

  「……什麼事?」

  「進來吧。」葛涅斯特說完--兩道人影進入室內。

  其中一位是身材壯碩的男人。

  佛爾西斯記得他,那是這幾天負責保護他的聖道騎土(ClericalS0ldier),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抵達聖葛林德至今,他也見過其他幾名聖道騎士,但唯獨貝爾肯斯最令他印象深刻。貝爾肯斯的外表與其說是神官,更像是戰士或山賊一類--不過也正因如此,由他擔任護衛更令人安心。

  至於另一位佛爾西斯也見過。

  「--克裡斯!」

  「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特務戰技兵少年說完,微微一笑。

  ※※※※※

  夏儂猛然將視線從洗衣桶抬起。

  他感到有氣息正逐漸接近營地外圍的偽裝幻影,於是挺起瘦長的身軀,起身將剛洗好的襯衫往附近樹幹間的曬衣繩一掛。那不耐煩的動作、無精打采的表情,跟這類家事非常契合。

  「終於回來了啊……」他咕噥完,朝那股氣息邁步。

  順便一提,他的愛用長刀還是靠在附近的樹幹上。

  因為那是熟人的氣息。

  「我們回來囉。」欠缺緊張感的聲音才剛響起--部分風景便開始抖動,接著浮出一輛由四匹馬牽引的馬車。

  駕駛座上有兩名身材高挑的女性。

  其中一名女子跟夏儂同樣黑髮黑眼。五官亦十分相似--但帶著一股慵懶氛圍。雖是美人胚子,不過懶洋洋的態度讓她顯得格外平易近人。

  另一名女子留著一頭及頸的亞麻色短髮,跟前那名女子截然不同,帶著一股傲然氣息。雖是美人胚子,不過毫無半分柔弱的感覺,猶如在山野間奔馳的肉食野獸。

  兩人是夏儂的雙胞胎姐姐拉蔻兒--以及基亞特帝國第三公主賽內絲。

  「比預定時間慢很多哪。」

  聽見夏儂的抱怨,拉蔻兒微笑應道:「因為在街上遇見老朋友……」

  「在聖葛林德?」夏儂皺眉問。

  「嗯,丹何庫力歐先生。」

  「丹何庫力歐……?」

  「貝爾肯斯大叔。」拉蔻兒這麼一講,夏儂終於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那傢伙嗎?可是他……雖說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我記得是異教檢察官嘛,怎麼會在聖葛林德出現?」

  異教檢察官一般是被派往瑪烏傑魯教影響力較弱的邊境。不過他們畢竟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在聖葛林德出現倒也並非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只是正如當事人所說,他是「遭到降職的神官」,從貶職這個角度來看,他應該待在邊境巡邏才對。

  「聽說是被召回來擔任『聖道騎士』,好像是為了對付叛軍。」

  「……嗯,他那種身手,的確很適合當護衛。」夏儂一邊回想貝爾肯斯那彷彿可以徒手絞殺猛獸的體格,一邊說道。

  「……你們還真是交遊廣闊。」賽內絲苦笑道。

  「歷盡滄桑嘛--尤其是這兩年。不過,貝爾肯斯這傢伙……身份倒是挺微妙的。」

  貝爾肯斯上次明知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仍然放了他們一馬。

  至少可以肯定他對帕希菲卡、夏儂和拉蔻兒頗有好感,照理說重逢是值得欣喜的事。

  可是……一想到前幾天的王都之戰,以及當時秩序守護者釋放的念波,貝爾肯斯的想法也可能生變,他再怎麼說都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

  「……為防萬一,我還是問一下,你們沒被人跟蹤吧?

  「這我有特別注意啦。」賽內絲說完聳肩。「嗯~~不過要是薇妮雅他們被霍克樞機卿捉起來拷問,就不關我的事了。」

  「咦?對了,克裡斯和薇妮雅呢?」

  兩人明明跟拉蔻兒他們一起去購物兼偵查,但附近完全沒有克裡斯多福和薇妮雅的氣息。

  「克裡斯多福去見王子,薇妮雅也跟著去了。」賽內絲答道。

  「王子……?」

  拉蔻兒對一臉詫異的夏儂輕輕頷首。

  「佛爾西斯‧萊邦,你至少該聽過吧?」

  「聽是聽過……」對方是帕希菲卡的親哥哥,夏儂當然不可能沒聽過,可是……「他們倆怎麼會突然搭上線?」

  一個是特務戰技兵的少年,一個是萊邦王國的王子。

  不曉得內情的夏儂,完全猜不出兩者之間有何聯繫。就常理而言,王子可不是想見就能隨時見到的對象。

  「他是王子的舊識,這次叛變也是他負責護送佛爾西斯王子到聖葛林德來的。」

  「……這倒是初次聽說。」夏儂蹙眉道。

  事到如今,克裡斯多福當然沒有隱瞞的必要,大概是雙方重逢後有太多事情必須交代,所以一時沒有提起。

  「王子據說目前躲在瑪烏傑魯教第一涉外局的霍克樞機卿那裡。」

  「瑪烏傑魯教的高級神官嗎?」

  樞機卿是輔佐教皇的最高階神宮,擁有教皇選舉權,是負責教會行政要務的大人物。

  「原本是負責接觸各國王族的老頭,據說啊,他同時兼任第六涉外局--也就是『肅清使』(Purgers)這個單位的局長。」

  「又是一個令人懷念的名字啊。」夏儂苦笑,他曾多次與教會暗殺部隊「肅清使」交手。

  換言之,佛爾兩斯投靠的對象--克裡斯多福前往的地點,就是那個「肅清使」的傳說中頭目的家。

  這又是一個微妙的關係。

  克裡斯多福如今沒道理再攻擊、背叛夏儂他們--這種機會之前多不勝數--不過,夏儂也無法預測他跟霍克樞機卿、佛爾西斯王子的接觸將導致何種結果。

  至少瑪烏傑魯教跟夏儂他們是敵對關係。

  跟教會相關人員接觸這件事,或許該多加防備。

  話說回來,王都事件對瑪烏傑魯教教會,特別是對高層有何影響,目前因情報不足,終究難以判斷。

  「嗯……再怎麼說,我想不可能真的拷問薇妮雅。」

  「那小子也不可能容許吧?我聽說佛爾西斯王子個性敦厚,有他在場,應該不會發生什麼怪事。」賽內絲道。

  她和拉蔻兒正是如此認為,才沒阻止克裡斯多福他們前去。

  「我想也是。」正當夏儂點頭同意時--

  「那個……那個佛爾西斯王子……」

  夏儂轉向那怯生生的聲音。

  帕希菲卡站在相隔一小段距離之處。

  (她聽見了嗎……)

  夏儂暗自皺眉。

  雖然他們並不是在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是我的……雙胞胎哥哥吧?」

  「……應該是。」夏儂看著走近他們的帕希菲卡,輕輕點頭。

  「是嗎……」帕希菲卡說完便不再言語,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果然還很在意愛爾梅雅王妃的事嗎……)

  夏儂悄悄歎了一口氣。

  關於愛爾梅雅--他們尚未告訴帕希菲卡,當時她看著死去的女人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目睹庇護自己的女人死亡已經讓她深受打擊,他們認為在她心情平復以前,暫時瞞著她比較好。

  事發至今已一個星期。

  她外表看似恢復正常--其實只是不願讓旁人擔憂,故意裝成平常的樣子。愛爾梅雅的死亡,鐵定在她內心形成某種陰霾。

  這件事也讓帕希菲卡想起至今很少留意的--刻意不去留意的親生父母。

  倘若沒有死於這場叛亂,她目前還有兩位親人。

  父親,以及雙胞胎哥哥。

  可是……跟他們見面,將對帕希菲卡造成什麼影響?

  「克裡斯說最遲明晚回來。」

  「我知道了。」夏儂對拉蔻兒點點頭。

  ※※※※※

  他這陣子想必是飽經風霜。

  明明分開沒多久……克裡斯多福總覺得重逢後的佛爾西斯比過去憔悴許多。不管是好是壞,以前的王子有一種出身優渥者特有的悠閒自在--現在卻蕩漾著走投無路的憔悴氛圍。

  為了不讓旁人擔心,當事人故意維持平時的態度,然而,或許是因為生性老實,在第三者眼裡顯得格外生硬--那姿態反倒讓人心疼。

  不過,跟克裡斯多福這位朋友聊了一小時後,佛爾西斯的心情大概舒坦不少,逐漸恢復成克裡斯多福熟悉的王子。

  可是……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享受完重逢後的短暫喜悅、稱不上閒話家常的對談後--佛爾西斯語氣一轉問道。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克裡斯多福嘴裡這麼說,但早已猜到佛爾西斯接下來的問題,就算對方一見面就問他也沒什麼好訝異的……之所以拖到現在,可能是佛爾西斯也有所顧慮。

  「我妹妹--世人稱為廢棄公主的雙胞胎妹妹,還活著嗎?」

  「佛爾西斯大人--」

  佛爾西斯原本就曉得克裡斯多福並非普通的貴族養子,而是隸屬於「執拗之矢」(ObstinateArrow)的特務戰技兵,同時也曉得他肩負調查廢棄公主的任務。正因如此,佛爾西斯才認定他知道廢棄公主及其相關內情。

  克裡斯多福目前確實握有許多關於廢棄公主的情報。

  然而……

  「……她活著對吧?」從克裡斯多福欲言又止的態度看出端倪--佛爾兩斯微微苦笑道。

  「……對不起。」克裡斯多福咬唇低頭。

  回想起來,自己明知帕希菲卡尚在人世,以及佛爾西斯很擔心她,卻一直隱瞞那個事實。一方面是因為克裡斯多福有難言之隱,另一方面也是出於保護之心,不願告訴王子這種過於殘酷的現實。

  佛爾西斯並無責備他的意思,但……

  「我遇見佛爾西斯大人以前,就知道她尚在人世。我也隱瞞了愛爾梅雅王妃--大人的母親委託我調查她的事。」

  倘若對方認為這是一種背叛--克裡斯多福也只能默默承受。

  然而……

  「你不必在意這種事的。」佛爾西斯反倒柔聲勸慰。「我瞭解你的職務很嚴苛,要是基於私情洩漏機密情報,那就失去軍人的資格了。我反而很感激你現在願意承認。」

  「……我不知該如何感謝您的諒解。」克裡斯多福說完,又低下頭去。

  他非常瞭解佛爾西斯的言論是出於他寬容的性格,同時也非常明白他是個溫柔的少年,一個顧慮他人更甚於自己的少年。

  但即使如此,克裡斯多福的腦裡依舊掠過一絲不安--莫非佛爾西斯是認為兩人「交情不過爾爾」?

  對克裡斯多福而言,佛爾西斯不但是王子,更是少數重要的朋友。

  正因如此,他不希望佛爾西斯放棄兩人的友情。

  這對目前的他來說,是難以承受的煎熬。

  「佛爾西斯大人,」克裡斯多福盯著地板道:「我向您發誓,再也不會對您隱瞞任何事。」

  「克裡斯……我--」

  「是我自己不想對您有所隱瞞,不過……這麼一來,我可能必須告訴您非常殘酷的事。」

  佛爾西斯不知如何看待他這番言論,以沉思似的雙眸凝視眼前的友人--最後他語氣極度溫柔道:「…………你說吧,不用擔心。」

  「前幾天……」克裡斯多福仍低著頭說。

  他知道那不是值得稱許的態度--但就是沒有勇氣正視對方。

  「愛爾梅雅王妃過世了。」

  他先是聽見對方吸氣的聲音。

  接著--片刻沉默後,他又聽見一聲長長的歎息。

  「……是嗎?」佛爾西斯就只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沉默再度佔據室內。

  克裡斯多福也不能一直低頭,最後終於下定決心挺直上半身,望著默然佇立的佛爾西斯。

  他的神情雖有難以拭去的陰霾,但沒有驚慌失措或號啕痛哭的徵兆。

  儘管稱不上早有覺悟,不過應該並不意外。

  「…………」

  在佛爾西斯靜靜的目光催促下,克裡斯多福娓娓道出自己對愛爾梅雅死亡一事所知的一切。

  包括愛爾梅雅被叛軍逮捕。

  包括嚴厲的拷問與精神探查魔法導致她體力衰竭。

  包括--她絞盡最後一絲力氣保護偶然囚禁於隔壁牢房的廢棄公主,最後力竭而死。

  以及,廢棄公主還不曉得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

  佛爾西斯靜靜聆聽……他果然受到相當大的衝擊。

  根據他過去說的,父親巴路提力克對他十分冷淡,倘若那是事實,他最親密的家人便是母親愛爾梅雅。

  聽見對方死亡的消息,不可能不震驚。

  可是……

  「母親大人……」佛爾西斯等克裡斯多福說完,忽然想到什麼似的詢問:「臨終時是怎樣的表情?」

  「……只是我的感想可以嗎?」佛爾西斯對克裡斯多福的提問默默點頭。「王妃看起來非常……滿足。」

  這絕非勸慰之詞,而是貨真價實的感受--至少克裡斯多福如此認為。

  死者的表情森羅萬象,克裡斯多福至今目睹過的--多半刻劃著痛苦、恐懼或憤怒的情緒。人類害怕死亡,正因如此,那才是瀕臨死亡者該有的表情。

  正因如此,克裡斯多福才會對愛爾梅雅臨終時的臉孔那麼印象深刻。

  她的臉上沒有憎恨或不安。臨終前的數小時肯定飽受折磨--但卻沒有怨恨任何人、哀痛任何事的表情,愛爾梅雅就像陷入沉睡,一臉安詳地離開人世。

  自己死時希望也能浮現這樣的表情--克裡斯多福打從心底如此期盼。

  「我想是因為終於見到長年牽腸掛肚的女兒,再加上在女兒的守護下溘逝,所以感到非常滿足。」

  佛爾西斯靜靜聆聽克裡斯多福的感想。

  短暫沉默後……他感慨良深地喃喃自語:「……果然很像母親大人。」

  最後,王子露出極其平靜的微笑……但也更加讓人不捨。

  ※※※※※

  「--搞什麼?你一直在這枯等嗎?」

  薇妮雅聞言抬頭。

  她和克裡斯多福一起前往某位神官家。

  儘管不像貴族宅邸那麼豪華,但門面也頗為氣派,對方想必是擔任要職的人人物。她一被帶到這個房間--應該是會客室--等待克裡斯多福時,就曉得這裡也價值不斐。裝潢並非特別豪華,配置卻十分寬敞,傢俱也淨是手工細緻、造型大器的物品。

  此外,室內沒有半點灰塵,打掃得非常仔細,插著當季花朵的花瓶亦顯出主人對訪客的細膩心思。

  然而……

  薇妮雅就是坐立難安。

  她很清楚瑪烏傑魯教的黑暗面,曾經親眼目睹人稱「肅清使」的暗殺部隊,因此終究無法相信瑪烏傑魯教是世人稱道的博愛集團。

  正因如此,一聽見這裡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而且還是身居要職言的宅邸,她便不由得神經緊張。

  克裡斯多福既然讓她同行,應該不至於危險,但獨自坐在這個房間,腦海就不禁湧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她努力壓抑不安的情緒,等待克裡斯多福回來,可是……

  「真拿那小子沒轍。」

  「--啊!」薇妮雅忍不住驚呼。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一位身材魁梧的神官就站在她旁邊。

  那是遵照克裡斯多福的請求,帶兩人到這間宅邸的人物。

  換作在鬧哄哄的市區或許難以察覺--這男人明明有一副威風凜凜的身軀,照理說一動就足以擾亂空氣、讓地板嘎吱大響,居然能無聲無息地逼近她。

  看起來也不像有故意躡手躡腳……

  「呃……」

  「貝爾肯斯,貝爾肯斯‧丹何庫力歐。」神官伸出拇指朝自己一比道。

  「啊,對不起。」薇妮雅向來善於記取他人的容貌和姓名--但這陣子狀況不太好,大概是因為最近發生太多事了。

  「哎呀~~無所謂。」貝爾肯斯那張小朋友近看不免會嚇哭的臉,竟浮起親切的笑容。「不過,那小子還沒回來嗎?已經兩個多小時了吧?帥哥果然對女生特別冷淡喔。」

  「啊……不,不要緊的。」

  「你挺堅強的嘛。」

  「不……沒這回事。」薇妮雅淡淡苦笑道。

  等待並不痛苦,相較於不確定克裡斯多福的想法而苦惱不堪的那段日子,一、兩個小時的等待根本不算什麼,因為她知道對方一定會回到自己身邊。

  這些暫且不提--

  「對了……貝爾肯斯大叔你好像認識拉蔻兒。」薇妮雅忽然想起之前的事問道:「是在哪認識的呢?」

  「哦~~以前發生了一點事。」貝爾肯斯語氣輕鬆地回答:「我原本是異教檢察官,某次遇上一個打算毀滅聖都的異教集團,就是在那時認識的。」

  「異教集團……」

  「一個信奉廢棄公主的集團,打算利用大型魔法轟掉聖葛林德。」

  「……!!」聽見對方泰然自若的說法,薇妮雅反倒不知如何接口?

  廢棄公主的守護者拉蔻兒,以及認定廢棄公主是邪惡化身的瑪烏傑魯教神官貝爾肯斯--薇妮雅雖然沒有把兩人的相識幻想成令人莞爾一笑的溫馨故事,但也沒想到竟是那種殺伐情節。

  「可是……呃……那個……」

  「噯!最後那個廢棄公主原來是個冒牌貨。」貝爾肯斯聳肩道。

  「…………」薇妮雅見狀,硬生生吞下正要說出口的話。

  換言之--雙方相遇時並非處於「敵對」的立場,這位神官搞不好在認識他們時,並不知道帕希菲卡是廢棄公主、拉蔻兒是她的守護者。

  既然如此,她就不能隨便亂說話。

  正當薇妮雅自我警惕時--

  「那些傢伙大概也沒想到,偶然誤闖秘密基地的這群入居然才是正牌。」貝爾肯斯又若無其事地道。

  「……咦?」薇妮雅胸口一緊。

  這男人莫非--

  「我就猜可能是這樣。」貝爾肯斯靜靜望著薇妮雅道:「你果然也知道嗎--關於帕希菲卡‧卡蘇魯的真實身份。」

  他說完,淘氣地--或許當事人這麼認為--對她閉起一隻眼。這個凶悍粗獷的男人這麼一眨,反而醞釀出一股莫名的可愛……可惜薇妮雅沒心情還以微笑。

  「你……!」薇妮雅猛然從沙發站起。

  貝爾肯斯的那番話當然是為了套她話的陷阱。

  而薇妮雅中計了。她雖然一句話都沒講--但那就等於肯定貝爾肯斯的猜測。貝爾肯斯既然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從這一瞬間開始,薇妮雅和克裡斯多福就變成他的「敵人」。

  然向……

  「我不會強迫小姑娘說出廢棄公主的下落,別這麼緊張嘛。」貝爾肯斯一邊苦笑,同時語氣悠哉地說:「唉~~畢竟秩序守護者大人說了那番話,應該有不少人正到處找她。」

  薇妮雅一臉不知所措地站著。

  他的樣子不像在說謊,如今也不必故意說謊,即使騙過她一個人,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可是你……」

  「我啊--」貝爾肯斯一時表情困惑地搔頭,「實在不覺得那個小姑娘會變成『毀滅世界的劇毒』。」

  「…………」

  「當異教檢察官這麼久,該怎麼說呢?就好像染上職業病一樣,明明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卻忍不住質疑那些教義。」

  「……嗄?」薇妮雅對他出乎意料的告白頻頻眨眼。

  說到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就是將人生奉獻給信仰的一群人,不論世人如何質疑,神官們絕不可能懷疑瑪烏傑魯的教誨--薇妮雅如此深信。

  「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真實。瑪烏傑魯教徒相信的真實、異教徒信奉的真實,何者是對,何者是錯,我想事情沒有那麼單純。」

  「這就是所謂的見解不同嗎?所以啊……就算有人說『只有這是對的,其他都是錯的』,我也沒辦法輕易信服。」

  「…………」

  「嗯,說來你或許不相信--我對他們沒有敵意。那個秩序守護者大人的神諭未必就是真的,惡魔冒充神明的故事也很常見。」

  「嗄……」

  「沒錯!」貝爾肯斯表情一肅。「不過,一旦確定他們真是邪惡化身,是『築起屍山血海』的妖魔鬼怪--那時老子就可能與他們為敵。」

  貝爾肯斯說完聳肩--薇妮雅彷彿看見怪物似的瞅著他。

  ※※※※※

  兩位少年間溢滿了深灰色的沉默。

  在夕陽射入室內的倦怠光線中,克裡斯多福和佛爾西斯默默傾聽冰冷的寂靜。

  「克裡斯……」冷不防--染上黃昏光線般的聲音道。

  語氣非常自然,溫柔沉穩的聲音一如平日,完全無法想像他大聲喊叫的模樣--那種語氣和聲音很適合佛爾兩斯。

  可是……此刻他的聲音裡淡淡滲出一種決心。

  「--是。」克裡斯多福回應的聲音十分僵硬。

  「你也知道我妹妹目前的下落--廢棄公主的下落吧?」佛爾西斯喃喃地問。

  「是,我知道。」

  「她一定很恨……我和父親大人吧?」

  「沒這回事。」克裡斯多福隨即--斬釘截鐵地否定。

  「…………」佛爾西斯訝然眨眼。

  克裡斯多福慎重起見似的用堅定的口吻補充道:「我可以保證絕無此事。」

  過去--為了拯救那些將他們無情攆出塔爾斯鎮的居民,他們不顧性命安危,特地趕回敵人嚴陣以待的小鎮。

  這次也是,只因王都居民--素未謀面的人們被當成人質,明知是陷阱,仍毅然返回好不容易逃出的這個國度。

  憨直的一群人。

  倘若他們狡猾一點,可以憎惡別人、痛恨別人、嫉妒別人--就能藉此正當化對自己有利的選擇,他們的未來勢必大為改觀。

  「是……是嗎……」佛爾西斯浮起既非微笑、亦非哭泣的曖昧表情,點點頭。「她現在……在哪裡?」

  「這……」克裡斯多福一時無言以對。

  他知道對方一定會問這個問題,而且自己才剛對佛爾西斯發誓不再隱瞞任何事。正因如此,回答一點都不難,他也應該回答。

  但即使如此,克裡斯多福還是拿不定主意。

  因為他已猜到佛爾西斯的下一句話。

  「我想見她。」

  一如預料的要求。

  可是,克裡斯多福還是倒抽一口氣。「佛爾西斯大人--」

  「克裡斯,拜託。」佛爾西斯毫不猶豫地低下頭。

  王族絕不輕易向人低頭,不能向人低頭。不論他們想不想要,這都是支配者的權勢與責任。這種落落大方時而倨傲怠慢的態度,亦是身為王者所必須的。沒事就向人道歉、乞求的主子,誰又願意將自己的命運交託給他呢?

  然而……佛爾西斯現在默默低頭。

  克裡斯多福也明白--這並非王子的命令,而是友人的請求。佛爾西斯明知他們目前所處的困境,依然請求他暫時拋開一切。

  「佛爾西斯大人,」克裡斯多福跪地,仰頭注視默默垂首、表情真摯的王子。「我明白您的心情……可是她目前的處境非常危險,也可能讓您身陷危機--」

  「我以前說過了吧?」佛爾西斯說著微微抬頭,露出孱弱但堅毅的笑容。「我們是雙胞胎,是彼此在這世上唯一的另一半。既然她有危險--我更想見她一面,免得日後遺憾,不……我認為自己有這個責任。」

  面對語氣跟平時一樣溫柔--但態度堅定不移的佛爾西斯,克裡斯多福再也無反駁的理由。

  ※※※※※

  結果--克裡斯多福他們到晚上都沒回來。有不少地方基於保安理由,傍晚以後便禁止居民外出,他們也可能是為了避免麻煩,選擇在聖葛林德過夜。

  眾人吃過晚餐,再度埋首於各自的工作。

  拉蔻兒和賽內絲在商討「末日寒冬」(Fimbul winter)的調整及新戰術,賽菲莉絲(Zeffiris)和賽內絲的部下們則忙於龍巨人的修理及調整。

  至於雷歐波爾特,他似乎有了新的靈感,正專注地進行劍術修煉。

  而夏儂--

  「你在保養?」

  夏儂聞言,頭也不回地點點頭。

  依舊宛如異教神像般跪坐在地的龍機神--夏儂就坐在對方的爪子上保養長刀。

  「嗯,雖然區區一把刀也無法改變什麼,但畢竟是老爸的遺物。」

  「說得也是……嘿~~咻!」

  龍機神的爪子相當巨大--以帕希菲卡的身高而言,坐在上面有些勉強。她雙手撐起身體,在夏儂旁邊坐下。

  「怎麼了?沒事做嗎?」夏儂朝妹妹瞥了一眼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帕希菲卡微微皺眉嬌嗔:「可愛的妹妹為了增進跟哥哥的感情,才特地主動搭訕耶。」

  「是是是~~」夏儂應道,內心略感寬慰。雖然不可能馬上恢復正常,她至少比前幾天平靜多了。

  帕希菲卡盯著繼續磨刀的哥哥側臉,過了一會兒--

  「喏,夏儂哥。」

  「什麼事?」

  「假如……我想跟那個雙胞胎哥哥見面,你會怎麼辦?」

  「…………」夏儂用布輕輕拭去刀刃上的磨刀粉,收好長刀,接著轉頭正視帕希菲卡。

  「你沒事胡說八道什麼?見了又能怎樣?」夏儂望著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問。

  「什麼又能怎樣……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如果對方在附近的話,可以見個面呀。」

  「不行。」夏儂想也不想就拒絕。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你……兩張一模一樣的臉,你不覺得噁心嗎?簡直就像分裂生殖。」

  「……夏儂哥,你難道沒有身為雙胞胎的自覺嗎?」

  「閉嘴,我平常都盡量不去想這件事。」夏儂一邊胡扯,同時在內心歎氣。

  愛爾梅雅王妃之死,果然讓她有些神經質。一聽說佛爾兩斯王子在附近,就一直耿耿於懷。

  「更何況……對方可是王子殿下喔!王子殿下!」夏儂邊說邊故意強調「殿下」兩個字。「一個來路不明的丫頭跑去跟對方說『請跟我見面~~』,對方也不可能點頭答應。」

  「什麼叫來路不明啦!」

  「要不就說形跡可疑嗎?」

  「人家才沒有形跡可疑咧!」帕希菲卡皺眉道:「如果沒有那個討厭的預言,本姑娘可是公主殿下耶。就算夏儂哥這種來路不明的傢伙哭著說『請跟我見面~~』,也見不到的喔!」

  「我為什麼非得跟你這種可疑分子見面不可?」

  「誰可疑啦!還有你一直沒大沒小地說什麼『見面』,基本上用語就錯了,是謁見喔!謁見!就是拜見公主殿下啦!這種機會可不是天天都有,要心存感激才行。」

  「原來如此,就像付錢參觀珍禽異獸嗎?來路不明的怪丫頭。」

  「不許你再說了!」

  正當兩人東拉西扯時--

  「--夏儂。」扛著長騎劍走來的雷歐波爾特叫道。

  「嗯?怎麼了?」

  「不好意思,能不能陪我練劍?我一直掌握不住那種實戰的直覺。」

  「唔,正好……我也好一陣子沒用刀了。」夏儂說完,站起身。

  「對不起,帕希菲卡--大哥借我一用。」

  「沒關係、沒關係,借多久都可以。」帕希菲卡對彬彬有禮的雷歐波爾特微笑--接著也從龍機神的爪子躍下,走向前方。

  「嗯……」抬頭看著暗紅色的天空--帕希菲卡偷偷歎了一口氣。

  雖然剛才反射性地否認,其實她的確閒得發慌。

  目的或許不同,不過夏儂、拉蔻兒、雷歐波爾特、亞菲,甚至是賽內絲他們--眾人不是忙著商討保護帕希菲卡的作戰計劃,就是在磨煉武藝。

  這種時候唯獨自己無所事事,她總覺得非常抱歉。

  「乾脆來替大家準備餐點吧?」

  晚餐已經結束,就算是帕希菲卡這種笨手笨腳的人,準備明天的早餐應該也不成問題。

  她下定決心後,走向跟眾人相隔一段距離的臨時石灶。拉蔻兒他們剛採購回來,食材的種類與份量都很充足。

  就在此時--

  「--嗄?」帕希菲卡停步眨眼。

  因為她感到某種白色物體穿過視野一隅。

  「咦?--錯覺嗎?」

  她回頭張望,可是沒發現任何可疑物,只有這一星期以來看到不能再熟悉的森林景像在眼前靜靜延伸。

  「唔~~是太累的關係嗎?」她咕噥完,準備再走近石灶,剛一轉頭--

  「--?!」帕希菲卡愕然僵在原地。

  眼前出現一名少女。

  毫無脈絡、徵兆--彷彿突如其來地湧現--她轉頭之前還空無一人的地點,這時俏生生站著一名少女。

  「…………」帕希菲卡忍不住揚手防禦。

  兩人隔著伸手可及的距離,雖然不曉得少女的身份,但倘若對方是敵非友,她已經踏入了有效攻擊範圍。隨便轉身的話,那一瞬間就可能遭受致命攻擊。

  可是……

  「……你、你是誰?」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話雖如此--從少女身上感受不出明確的危險性。

  帕希菲卡反而覺得少女全身瀰漫著一股疲憊不堪的氛圍,至少沒有準備攻擊別人的感覺;不過,這也可能是為了讓她鬆懈的演技……

  「你……是誰?」帕希菲卡又問了一次。

  「…………」少女只是靜靜站在原地。

  少女約莫十五歲--跟帕希菲卡年紀相當。

  或許是因為灰色短髮、白色肌膚,以及灰色眸子之故--那身影猶如一幅褪色的圖畫。存在感極為淡薄,儘管肉眼可見,但稍不注意就會融入風景,無法分辨--少女帶有這種虛幻的氛圍。

  少女實在不像敵人,以一位隨時準備殺人的人來說,過於缺乏氣勢--有一種靠不住的感覺。那種彷彿老愛揪著某人衣袖亦步亦趨的柔弱神情,怎麼看都感受不到任何敵意或殺氣。

  這時--

  「……告訴我……」少女對帕希菲卡的提問置若罔聞--卻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反問:「籠中的鳥兒……果然還是會憧憬天空嗎?」

  「--咦?」

  莫名其妙的問題。

  不知對方到底有何意圖的帕希菲卡不停眨眼--但少女不以為意,自顧自地續道:

  「就算知道……外面的世界……充滿了老鷹、獵人--那些可能威脅鳥兒性命的各種危險……鳥兒還是想到外面去嗎?對出於憐惜而將它放進籠中的主人……鳥兒是否會心懷怨恨……?」

  「等……等等,你在說什麼?」

  焦點凝聚於無限遠方的灰眸映照出帕希菲卡。

  接著--

  「告訴我……求求你……請你告訴我……律法破壞者(Providence Breaker)……」灰髮少女一字一句地說。...<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8 11:57 PM

第二章 〈夾縫間〉


  那名少女很不尋常。

  哪裡不尋常--如果有人這樣問,帕希菲卡也不知如何作答。

  因為少女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威脅性。

  那身影顯得極度疲憊,纖細的身軀加上蒼白如紙的膚色,甚至有如精疲力盡的老嫗。恐怕不是肉體上的疲勞,而是更加根深蒂固--彷彿盤踞於精神源頭的疲憊,如影隨形地跟著那副身軀。從表情到站姿--那股陰霾吞噬她的一切,成為她的一部分。那股陰霾再也無法拭去--疲累的濃厚程度讓看見她的人產生這種確信。

  見了便令人心疼的少女。

  不過,帕希菲卡也從那名少女身上察覺到某種異質--明顯異於普通人類的事物。那不是具體的東西,而是一種直覺。帕希菲卡感到情況有異,身體自然而然地僵直。

  「……就算知道那是……」少女說道:「超越自己的想像和理解?充滿死亡威脅的世界,生命還是想離開安寧,向外擴展嗎……?」

  不知少女如何看待帕希菲卡戒慎恐懼的態度--只見她夢囈般反覆莫名其妙的問題。

  「那裡有什麼呢?對鳥兒而言……真的那麼渴望……天空真的那麼有魅力嗎?……那裡明明只是--一片空蕩……」

  「你……你……你在說什麼?!」

  不,雖然很抽像,但帕希菲卡也明白少女的意思。

  鳥籠。

  世界。

  威脅。

  安寧。

  人類。

  少女應該是在問人類的生存方式,這點程度就連遲鈍的帕希菲卡也猜得出來。

  可是,帕希菲卡不知道少女提問的目的,不知道少女為何突然冒出來問她這些,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少女的來歷。

  再加上--

  「求求你……請你告訴我……律法破壞者……」少女如此反覆。

  一開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這次錯不了。

  「夏儂哥--!!」帕希菲卡立刻扯嗓尖叫。

  她不知道少女的身份。

  話雖如此,誤闖偽裝結界的普通人不可能曉得「律法破壞者」這個名稱,用這個名稱稱呼帕希菲卡的,除了亞菲她們之外,就只有秩序守護者陣營。不管少女屬於哪一方,絕對不是她能獨力應付的對象。

  而且--

  「那就盡全力活下去。」

  夏儂這麼告訴她。

  因此--她的任務就是努力求生。

  一旦察覺有危及生命之虞,就該馬上尋求保身之道。

  狼狽也無所謂,丟臉也沒關係,依靠某人、尋求救助--倘若這是最佳策略,毫不猶豫地執行也是一種勇氣。

  然而……

  「…………」

  或許是被她猝不及防的尖叫嚇到--下一瞬間,少女宛如烈日煙靄般搖曳淡化。原本就欠缺存在感的少女,輪廓與色彩在呆若木雞的帕希菲卡眼前逐漸變淡。

  就像一幅潑了水的水彩畫……

  「--帕希菲卡?」夏儂的聲音傳來。

  少女的身影畏懼似的加速淡化--最後消失在虛空的夾縫間。

  「……?!」帕希菲卡只能愣愣地盯著那幅景象。

  原本就是幻影嗎?或者就跟龍機神和秩序守護者一樣,她運用某種超常力量飛越空間嗎?

  帕希菲卡當然無從得知……

  「--怎麼了?!」

  或許是瞬間判斷出帕希菲卡的叫聲不對勁--她一回頭.就看見夏儂和雷歐波爾特握著出鞘的刀劍急急奔來。

  越過兩人後方,只見賽內絲與部下們也手持武器準備趕來。

  「--夏儂哥。」

  「怎麼了?!」夏儂一抵達帕希菲卡身邊,就神色緊張地四下梭巡,雷歐波爾特也舉起長騎劍站在另一側--兩人將帕希菲卡圍在中央。雖說是模擬戰。但因為對過招,兩人的行動十分熟練自然。

  不過--

  「啊……呃……那個……」帕希菲卡不禁語塞。

  事到如今,又該怎麼解釋呢?

  她雖然不假思索地呼喚夏儂,但那少女事實上並沒有--除了提問之外對她做任何事。如今當事人又不見了,帕希菲卡忽然覺得自己太大驚小怪,有點不好意思。

  「什麼?發生了什麼事?」夏儂一臉狐疑地問。

  「呃……那個……有一個奇怪的女生……」

  「奇怪的女生?」夏儂聞言,重新仔細察看四周--當然沒看見少女的身影。

  帕希菲卡辯解似的再度強調道:「嗯!一個非常奇怪的女生……」

  「非常奇怪的女生--?」夏儂和雷歐波爾特面面相覷。

  夏儂默默收刀入鞘,轉向帕希菲卡問:「--這一隻嗎?」

  「才不是呢!還有不要用『只』叫我!!」帕希菲卡揮開夏儂指著她鼻子的食指嬌叱。

  「唉,要找到比你更奇怪的丫頭也相當困難啊。」

  「夏儂哥還好意思講我?」

  「說正經的--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聽你叫成那樣,應該不是開玩笑的吧?」

  「剛才……」帕希菲卡娓娓道出自己身旁突然冒出一名陌生少女,以及對方問的那些奇怪問題。

  「嗯--」總之,夏儂先向賽內絲他們搖手表示沒事.他們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但還是紛紛返回原本的工作崗位。「說不定是像前陣子那樣誤闖進來的吧?」

  老實說,夏儂他們的營地在偽裝方面並不完善,只有用大面積的「幻城」(Utgard)--誤導視覺的魔法--覆蓋周圍,對方只要用探查系魔法就能立刻發現,另外也沒有沒置阻止敵人入侵的障礙。

  正因如此,前幾天才發生當地少年誤闖營地的意外。

  「可是她叫我『律法破壞者』耶,然後……我一叫夏儂哥,她就消失了。」

  「……原來如此。」夏儂表情微微一凝,點點頭。

  「賽菲--」

  「是。」

  夏儂的聲音宛如低語--但他旁邊的空間回應似的一晃,下一瞬間,出現名為「最後魔獸」的少女。

  那種現身景象跟剛才那名少女的消失方式有些雷同。

  「你有在聽嗎?」

  「差不多從頭開始聽的。」亞菲‧賽菲莉絲輕輕點頭。

  「你覺得怎麼樣?」

  「可能性有三。」賽菲莉絲立刻回答:「第一個可能是瑪烏傑魯陣營的秩序守護者或類似存在。

  「第二個可能是跟娜塔莉(Natalv)和我一樣倖存的龍機神。

  「最後的可能則是跟夏儂你或賽內絲一樣,基於某種原因得知律法破壞者這個名稱的人類--不過如果是這種情況,我想背後必然有龍機神或瑪烏傑魯陣營介人--」

  「等一下,秩序守護者只剩下兩具吧?雖然我們沒看過索柯姆的人類型態--」

  「兩具是指原本的秩序守護者。」賽菲莉絲指示似的轉向後方,那裡有三具靜靜跪在地面的龍巨人(Gigas)。「正如我們自行製作龍巨人,秩序守護者也可能開發替代戰力,儘管可能性不高。」

  「不過……」帕希菲卡側頭回想少女的五官道:「我想第二個也不可能,她長得跟賽菲莉絲和娜塔莉一點都不像。」

  「我們的擬人介面--這個外貌,必要時也可以大幅改變。」賽菲莉絲轉向帕希菲卡道:「我們沒有固定的外貌,我和娜塔莉雖然大致維持初期原形,不過闖入這個封棄世界的其他龍機神--阿茲艾絲米(Azethmi)、梅潔兒(Megere)、西王母(XiWangMu)的外貌,都經過相當大的變更調整。」

  「唔~~」帕希菲卡雙手抱胸,側頭苦思。

  回想起來,以前遇見的葛羅莉亞,服裝的確跟賽菲莉絲明顯不同.至於在其他遺跡遇見的西王母,身材與外表年齡幾乎都跟賽菲莉絲沒有共通點,帕希菲卡當時甚至沒發現對方就是龍機神。

  可是……

  「可是該怎麼說呢……第一眼的感覺也跟賽菲莉絲和娜塔莉有點像,該怎麼形容才好呢?外表是人類沒鐠,但總覺得……」帕希菲卡不知該如何解釋,一時說不出話來。

  「無論如何--對方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夏儂百思不解地嘀咕:「只是來問問題?或者要是帕希菲卡沒有大叫,還打算做其他事?」

  「秩序守護者不能直接傷害帕希菲卡‧卡蘇魯,而且即使對方不懷好意,能夠行使威力的本體一旦闖入,再怎麼偽裝也會被我察覺。」

  「--這倒是。」夏儂說完聳肩。

  「不過,他們也可能是從我的感知範圍空隙傳送立體影像或類似的東西--」

  「要討論可能性的話,那可就沒完沒了了。嗯,總之暫時沒有結論嗎?」

  賽菲莉絲對夏儂頷首,「沒錯,有必要提防--但目前不必對此事太過擔心。」

  「本來對從法則層面統治這個世界的瑪烏傑魯陣營而言,我們的藏身處簡直就像攤在大太陽底下。他們會接觸和干涉是可想而知的,但意圖不明確實是一大問題--」

  賽菲莉絲雙手抱胸,若有所思地沉吟。

  「…………」「…………」

  夏儂和帕希菲卡你看我、我看你。

  「……怎麼了?」

  「不,沒什麼。」

  察覺兩人神色有異的賽菲莉絲開口問,夏儂趕緊苦笑搖頭。

  最後魔獸最近常常出現這種格外類似人類的言行。

  這似乎是她努力的成果--不過旁觀者見了,總忍不住想笑。

  「…………」「…………」

  「…………」

  夏儂他們和賽菲莉絲之間橫亙著一股微妙的沉默。

  最後--

  「………………這樣很怪嗎?」賽菲莉絲困窘地問。

  她自己多少也有一點自覺。

  「不,一點都不怪。」夏儂和帕希菲卡同時苦笑著搖頭。

  ※※※※※

  她只是靜靜地苦惱。

  自己的決定是對的?還是錯的?

  五千年來--這個疑問一直停駐在她的內心角落。

  原本就是沒有答案的問題。

  漫漫度過這段等同永恆歲月的她,一直在內心角落捫心自問,至今依舊找不到解答,最多只有短短百年生命的人類,又豈能給她明確的答案?

  況且--這世界的真實不只一個。

  就算發生完全相同的現象,如何看待、判斷善惡、給予意義,全憑觀察者的意識。有一千個人類,就有一千種價值觀。即使現象只有一個,也有一千種解釋、一千種正義、一干種真實。

  是故,想要尋求獨一無二--儼然不可撼動的真實,不啻是徒勞無功的努力。

  然而,她就是忘不了那個疑問。

  自己的決定是對的?還是錯的?

  她非常明白,自己永遠不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真相,五千年的歲月讓她非常清楚這件事。

  既然如此--

  『--我等的主人啊。』遙遠彼方傳來呼喚她的聲音。

  聲音當然只是一種比喻。

  沒有聲音、沒有光,只有交錯的情報。情報的品質既無劣化,亦無衰減,極度直接,卻也極度冰冷--令人心痛。她認為人類平時使用的那些多彩多姿、迂迴曲折的語言,其實也發揮了某種緩衝功能。

  『我等的主人啊--』呼喚聲反覆道。

  她每次聽見這種呼喚,就暗中浮現自嘲的笑容。

  誰是「主人」?

  她沒有任何支配力。

  但是他們--雖然是她的終端裝置,可是擁有源自人類的複製人格,平時可以自由行動--在某些特定情況下,必須取得她的許可,才能決定採取何種行動。

  『秩序守護者葛裡爾和史黛雅如今都不存在了,我等操作情報的方式大幅受限。以一般手段除去律法破壞者的可能性極低,是故我等在此申請第一級天譴執行型態的使用許可。』

  『除了根本世界原則第四二八二二條規定的特例之外,正如第十七條規定,第一級天譴執行型態不得在大氣圈內使用。』她依照根本世界原則回答。

  她既沒有阻止秩序守護者的權限,亦沒有下令的權限,她不過是管理這世界的龐大系統的一部分,說得白一點,她只負責轉述系統的判斷--只能稱得上是一種預言者。

  她能夠控制的能力和物質,甚至比人類更少。

  度過漫長歲月,在遙遠的高空俯瞰封棄世界的一切--然而她能做的也只有「注視」而已。

  『和以前一樣,只准使用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

  『遵命。』聲音遠去。

  無聊的系統。

  那個「HI」--異種智慧體(Heterogeneous Intelligence)為何建構出如此麻煩、奇怪的制度?她如今也無從得知。說不定這是他們的諷刺或惡作劇,不過她也很懷疑對方是否具有這種人類感情。

  無論如何--她都無法逃離這個系統。

  對永遠都只能當一位旁觀者的她而言,能夠做的事並不多。

  因此……她一直在等待。

  等待解放者。

  等待解答者--

  ※※※※※

  穿越走廊的貝爾肯斯感到一股詭異的氣息,雙眉一蹙。

  「……是誰?」他喃喃自語,按住懷裡的雙月刀。

  此刻的他不用說正位於葛涅斯特‧霍克樞機卿的宅邸。

  不過,他目前的任務--保護的對象並非霍克樞機卿,高層不惜捏造聖道騎士這個職位,千里迢迢召回他這位發配邊疆的異教檢察官,正是看中他的戰鬥技能,決定讓他保護重要的「客人」。

  雖然不是二十四小時守在旁邊,不過他一定都待在數秒便能趕至當事人身邊的地方。相較於一直黏在當事人屁股後面。這樣更容易捕捉敵人的殺氣與跟蹤者的氣息,因為對方多少會因此較為鬆懈。

  可是--

  (特務戰技兵和那個小姑娘也走了……負責打掃的米莎剛才在玄關附近,樞機卿在自己的辦公室,所以……)

  貝爾肯斯一邊將那股氣息與自己的記憶、知識核對,同時進入准戰鬥狀態。

  因為秩序守護者和魔龍上次那場戰鬥,王都的叛亂暫時平息--但聽說叛軍的情報網被打散,各部隊開始分頭行動。也就是說叛亂尚未結束,只是因為發生更棘手的事件,不得不暫時休兵。

  所以,貝爾肯斯的任務也還沒終止。

  雖然叛軍停止組織行動,但也不能就此安心。暗殺者也好、一般部隊也罷,一旦脫離高層的控制,因為無法靠政治力量鎮壓,行事有時更為殘忍。

  「--暗殺者嗎?」

  真是如此的話,就是相當厲害的能手。

  對方幾乎徹底消除了自身氣息,要是貝爾肯斯不注意,根本不會發現;換成普通人,搞不好連對方站在眼前

  貝爾肯斯火速奔至保護對象的房間,伸手握住門把。

  「打擾了!」就在大叫的瞬間,他那龐大的身軀猶如貓咪般輕靈滑人室內。

  他已經確定室內有兩個氣息,一個是他的保護對像--佛爾西斯‧萊邦王子,另一個就是剛才感到的氣息。

  倘若對方是一流的暗殺者,剎那的停滯都可能致命,因為對高手而言,掠奪人類性命就像敲破蛋殼那麼容易。

  還要一一用視覺辨識的話,肯定來不及。

  貝爾肯斯尚未確認對方長相,就將雙月刀朝向入侵者的氣息--

  「--哎唷?!」

  --正要擲出的前一刻,他又急忙縮手。

  「貝爾肯斯--?!」佛爾西斯滿臉驚訝地輕呼。

  「你這小子在搞什麼?」貝爾肯斯皺眉質問的對象,當然不是佛爾西斯。

  只見他的視線前方,居然站著剛剛離開宅邸的特務戰技兵克裡斯多福。

  「你好。」克裡斯多福露出苦笑--或者該說是惡作劇被人發現的頑童表情,聳聳肩。不過十五歲的年紀,卻有著令人惱火的膽識。

  「什麼你好?忘了東西的話,就從正門進來拿嘛。」貝爾肯斯說著望向連接房間的平台。

  這名特務戰技兵大概是越過宅邸外牆,從庭院爬進室內。外牆不是普通人爬得過來的高度,平台當然也一樣--可是對這名特務戰技兵來說,根本就是小兒科。

  「佛爾西斯大人,您跟他到底在做什麼?」

  「呃……這個……」佛爾西斯困窘地交互看著貝爾肯斯和克裡斯多福。

  他手裡握著一件外套,八成是打算去某個地方。

  然而,在目前這種危機四伏的局勢下,他究竟想到哪裡去呢……

  「您莫非是想離開這間宅邸?」這只是形式上問一問--貝爾肯斯已經認定佛爾西斯打算逃出這間宅邸,克裡斯多福想必是來帶他離開的。

  「不,這個……」佛爾西斯一臉尷尬地閃爍其詞。

  他這個人向來不善於說謊。

  不過--他的樣子並不慌張,表情裡甚至看不到內疚,反而有一種靜謐的決心從他的態度後方透出,那是完全理解自身行動對錯的人才有的特徵。

  他之所以閃爍其詞,只是一時想不出能夠立刻說服貝爾肯斯的理由。

  (該怎麼說呢--)

  貝爾肯斯叫苦連天地暗忖。

  (這個特務戰技兵也好,這個王子大人也好,還真是膽大包天哪。)

  就決斷力和執行力而言,克裡斯多福和佛爾西斯遠遠優於一般年輕人,他們倆的成長環境與性格乍看下完全相反,之所以感情融洽或許是因為彼此無意識地從對方身上察覺出跟自己相似的特質。

  「總之,老子--更正!『我』是您的護衛,外出時不告知一聲,我可是非常傷腦筋哪。」

  「這倒也是,對不起,我並非故意藐視你的立場。」佛爾西斯老老實實地道歉。

  「唉,這不是藐不藐視的問題。」貝爾肯斯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是面對這位有如童話角色般誠懇溫和的王子,經常不知如何是好。

  他苦不堪言地搔著臉。

  (--他們真是雙胞胎嗎?)

  貝爾肯斯回想那名跟佛爾西斯擁有相似五官的少女的言行,暗地尋思。就算血緣相同,不同的教育還是會造成舉止上的差異。

  (……難不成?)

  想到這裡,貝爾肯斯猛然靈光一閃。

  恐怕克裡斯多福已經知道帕希菲卡的下落。

  這麼說--

  (這個王子大人--難道是打算去見廢棄公主?)

  他不曉得那是克裡斯多福或是佛爾西斯的提議。

  不過,被趕出住慣的城堡、被迫離開王都、與家人分離、局勢又暖昧不明--這種情況下,假如得知自己血濃於水的雙胞胎妹妹就在附近,想跟對方見面也是人之常情。

  話雖如此,他們畢竟是在懂事前就被拆散,彼此間是否保有世人所謂的「兄妹」或「家族」的感覺也是一個問題--

  「我偶爾也想暫時忘掉自己的身份,跟朋友一起到外面走走。我知道這很任性,不過你就不能放我們一馬嗎?」

  「不,我和樞機卿都沒有權力干涉王族的行動。」貝爾肯斯苦笑道。

  佛爾西斯這種無視身份差距或權勢大小,凡事都想取得對方理解的態度,在貝爾肯斯眼裡也非常值得讚許。這名少年登基為王的話,對少年本身來說或許很辛苦,但百姓一定很幸福。

  (沒轍了……)

  貝爾肯斯在內心歎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唉~~咱們走吧。」

  「--咦?」佛爾西斯眨眼。

  「我受命保護佛爾西斯大人,您要外出的話,我當然要同行啦。啊~~您不必擔心,我不會打擾兩位的,嗯,請把我當成空氣。」

  「不……可是這……」佛爾西斯也不禁浮現為難的神情。

  他們倆果然是打算去見帕希菲卡‧卡蘇魯。

  去見廢棄公主還帶著瑪烏傑魯教的神官,只會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佛爾西斯一定如此認為,這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不能讓我們自己去嗎?」克裡斯多福平心靜氣地問。

  「這怎麼成?噯,你不必擔心啦!我只是去保護佛爾西斯大入,不會亂來的,就算半途遇到不速之客哪。」

  「…………」克裡斯多福瞇起眼,想看透對方似的緊盯貝爾肯斯的臉。

  「還是你想跟我在這裡用武力解決?」

  這也是克裡斯多福不願見到的發展,兩人一旦大打出手,最後很可能連外出計劃都要夭折。如果貝爾肯斯是普通神官,大可直接將他打昏--但即使是克裡斯多福這等高手,想要正面制伏貝爾肯斯恐怕也不太容易。萬一他大聲呼叫,外出計劃仍不免前功盡棄。

  「…………」

  輕微的膠著狀態。

  盈滿沉默的室內,貝爾肯斯與克裡斯多福相互瞪視--

  「啊啊!真是--讓人受不了!」貝爾肯斯率先認輸。

  他原本就不善於勾心鬥角。

  而且他也想再見見那位金髮碧眼的元氣少女。

  「反正跟你和那對雙胞胎交手之後,我也不認為自己能夠取勝,況且我還欠他們一份人情。只要沒有發揮明確的『劇毒』威力,我也不會攻擊『廢棄公主』啦。」

  「你……?!」佛爾西斯驚疑不定,克裡斯多福依然神色自若。

  他離開宅邸之後,想必就已從薇妮雅口中得知貝爾肯斯發覺廢棄公主的存在。

  「--好吧。」克裡斯多福最後歎道:「跟你打架也挺累人的,不過--護衛就只限你一人。」

  「成交!」貝爾肯斯說完。巨岩般的臉孔笑了。

  ※※※※※

  無數從地表竄出的巨大石柱。

  一名女子面無表情地從高空俯視那群石柱。

  夕紫‧亞提拉裡。

  悠然飄浮於肉身人類絕對無法抵達的高空,又名「秩序守護者」的破壞兵器擬人介面,靜靜注視地表的聖都。

  『--你在做什麼?』

  夕紫頭也不回--只應了一句:『沒什麼,看看聖葛林德。』

  『是嗎?』幻影般浮現在夕紫背後,最後一具秩序守護者索柯姆道。

  『…………我有一個疑問。』夕紫的視線對著聖葛林德,不經意地道。

  『什麼事?』索柯姆移至夕紫身邊,俯視聖葛林德。

  五官端正--但也僅止於此。

  那張臉不帶一絲表情,就連身為夥伴的夕紫也不確定他在想什麼。

  索柯姆的基本結構跟夕紫、史黛雅一樣,是採用人類的複製人格--然而這個重武裝炮兵型(ArtilleryType)帶有一種相當強烈的非人類印象。徹底排除主觀,純粹只在必要的情況下執行必要的動作,顯得極度機械化。不過,夕紫也不曉得那是源自人類的複製人格,或者跟史黛雅一樣,是基於秩序守護者的經驗所形成的獨立人格。

  當然,就兵器來看,索柯姆的性格是非常優秀的特性。

  夕紫也很明白這個道理,甚至相當羨慕他。

  然而--

  『關於那個律法破壞者……我可以理解為了貫徹律法原則,穩定根本世界原則--瑪烏傑魯系統,的確必須排除不安定的因素。』

  『正是。』索柯姆點頭。

  『可是……說起來,那原本就不是自然產生的程序錯誤--她是布拉寧針對這世界準備的戰略兵器。』

  『這也沒錯。』

  『作為一個兵器,你不覺得她太被動了嗎?』

  『或許是這樣。』索柯姆頷首--又道:『這又怎麼了?

  『我不知道,或許什麼都沒有,又或許另有隱情,我們說不定一開始就搞錯對象了。』

  『那個帕希菲卡‧卡蘇魯。真的是律法破壞者嗎?沒有其他目的嗎?真的是我們無論如何都必須消滅的對象嗎?』

  『不要再煩惱了,』索柯姆靜靜道:『那不是我們的職責。』

  毫無半分躊躇的口吻。

  搭載超高級人工智慧的秩序守護者--ARFFI‧M5戰天使型(ValkyrieType),擁有跟人類同等,甚或在人類之上的智能,具有自我意識;然而,索柯姆對自己的能力僅能用於指定的用途一事毫無疑慮,他規定自己必須永遠擔任這個封棄世界的看守者--他對此事毫不猶豫。

  那是夕紫自歎不如的堅定態度。

  說不定索柯姆才是秩序守護者該有的模樣。

  換言之,史黛雅、葛裡爾,以及夕紫,就成了無法發揮應有性能的不良品,這個意思就是--理當萬能、完美的瑪烏傑魯系統也有缺陷。

  設計封棄世界系統的HI,當時有沒有發現這件事?

  話說回來,明明擁有能夠迎戰人類的科技,HI為何不自行建造秩序守護者,卻要大費周章地讓俘虜來的兵器--戰天使,執行這項任務?為何如此重視他們這群過於「人性化」、極度不穩定的戰鬥機器?

  也許--

  『我聽說過你的解凍過程,如果會讓你在戰鬥中產生猶豫,可以去申請消除記憶,數秒就結束了。』

  『不用你擔心。』夕紫並非刻意模仿索柯姆--她面無表情地拒絕。

  『是嗎?』索柯姆也不介意--還是機械化地點點頭。『兩小時後進行最後攻擊,現在開始進行系統的最後檢查和動力更換。武裝方面取得了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的使用許可。』

  『瞭解。』夕紫‧亞提拉裡這時終於將黑眸轉向索柯姆應道。

  ※※※※※

  少女道謝後,躍下馬車載貨台。

  「真的到這裡就可以嗎?」一臉善良的老農夫不放心地問道。

  這也不能怪他,因為不到二十歲的少女竟要求在附近沒有半棟民房的山路下車。聖都聖葛林德就在不遠處,這一帶路段的治安還算良好,可是每個地方多少都有不良分子,入夜後又有野獸出沒,實在很不適合少女獨自閒逛。

  「嗯,不要緊的……我朋友就在前面。」薇妮雅說完,再度鞠躬。

  對方都這麼講了,老農夫也不好再阻攔,他最後叮嚀一句:「你小心喔。」就繼續催馬前進。

  薇妮雅目送載滿稻草的馬車背影約莫一分鐘。

  確定馬車已經駛遠、周圍也沒有其他人影後,她就離開主要幹道。鑽入森林。依循拉蔻兒他們在森林裡設置的幾處記號,不久就抵達營地外圍。

  她再度四下張望,確定沒有可疑人影。

  「…………」薇妮雅終於下定決心,跨過營地的邊界線--幻影結界形成的「牆」。

  她每次穿越這層幻影都覺得非常不舒服,因為視線瞬間會一片混濁,完全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一個不慎還可能失去平衡,整個人頹坐在地。

  沒想到……

  「--?!」薇妮雅剛走進營地,就不禁愣在當場。「什--

  因為某種強烈的東西剎那間迎面而來。

  同時--她覺得自己的體溫瞬間降至屍體的溫度。

  薇妮雅全身肌肉僵硬,悲鳴衝口而出,直覺要趕快退後。危險!必須快點逃走,站在原地肯定死路一條--她體內的動物本能這麼說。

  「--什麼?」她不禁身體一縮低呼,但……

  「啊,薇妮雅,你回來啦。」發現她的帕希菲卡剛說完--撲向她的某種東西瞬間煙消雲散。

  她愕然環顧周圍,發現賽內絲和她的部下們全都望向她。眾人視線一對上薇妮雅,便失去興趣似的將目光轉回自己身邊。

  「搞什麼--原來是你?歡迎回來。」賽內絲說完苦笑。

  「發……發生什麼事了?」

  「沒什麼,噯,大伙的殺氣是重了點,抱歉。」

  「咦……?」薇妮雅這時終於明白撲向自己的東西是什麼。

  正是賽內絲所說的殺氣。

  賽內絲的部下們一發現有人闖入營地,便反射性地向對方發出殺氣,煙消雲散則是因為察覺入侵者是薇妮雅之故。

  薇妮雅曾在近處目擊夏儂與克裡斯多福交戰,知道一流高手釋放的殺氣是何種感覺;不過,這是她第一次同時面對大量殺氣。

  (心臟不好的人說不定已經嚇死了呢。)

  薇妮雅暗想。

  「對不起喔。」拉蔻兒苦笑著跟帕希菲卡一起走過來。

  賽內絲則若無其事地再度跟部下在龍巨人腳畔展開討論。對外行人而言,面對真正的殺氣就像被人用出鞘的刀械指著--但是對他們來說,大概就像肩膀不慎擦撞的小插曲。

  「剛才……有可疑人物擅闖營地,大家比較緊張一點。」

  「可疑人物嗎?」

  「好像是女生,不但來歷不明,也不知目的為伺,所以賽內絲他們特別敏感。」

  「喔……」薇妮雅含糊地點頭。

  她好像聽得懂,又好像聽不懂,不過目前的薇妮雅有比那更重要的事,因此也沒有餘力深入思考。

  「對了,克裡斯呢?你們好像沒有一起回來。」拉蔻兒東張西望地問。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啟動警戒魔法的她,察覺克裡斯多福不在附近。

  「啊,就是這件事!呃……夏儂呢?」

  「夏儂哥?他在那邊。」帕希菲卡回答。

  仔細一看,他正跟雷歐波爾特在不遠處比劃,大概是某種劍術修行。

  「啊,對不起,我有點事要跟帕希菲卡、夏儂、拉蔻兒你們三位說。」

  「莫……莫非……」帕希菲卡表情一僵。

  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她像要抵禦某種攻擊似的擺出架式,向後退了一步,對不明就裡看著自己的薇妮雅緊張萬分地說:「終於要談修繕費的償還期限了嗎?」

  「啊~~這可怎麼辦才好?」拉蔻兒看起來一點都不傷腦筋地說:「這麼說來,我們最近都沒打工,錢包也沒剩多少錢了呢。」

  「不,不是那件事。」薇妮雅苦笑道。

  若不是帕希菲卡提起,她根本就忘了要向這三兄妹追討大熊亭的修繕費。

  那間旅館雖然請沙菲爾代為看管,不過既然薇妮雅不在,目前也形同停止營業。

  「算是小小的請求吧--不過是克裡斯交代的。」

  「他怎麼了?」

  「呃,總之我想跟你們三位一起商量。」

  由剛才的情況來看,還是別讓賽內絲他們聽見比較好,鐵定會遭到反對。

  可是……

  「那就聽你說吧。」大概是從薇妮雅支支吾吾的態度察覺事情有異,拉蔻兒嫣然一笑,朝夏儂的方向邁步道。

  ※※※※※

  「跟王子……見面?」夏儂聽完薇妮雅的說明,皺眉思索她說的話。

  克裡斯多福委託薇妮雅的事,就是希望她帶帕希菲卡前來跟佛爾西斯見面。

  克裡斯多福為了監視貝爾肯斯的行動,目前留在聖葛林德的城門附近。雖然答應讓他同行,但克裡斯多福還是無法完全信任瑪烏傑魯教的神官--貝爾肯斯。

  至於為何不將佛爾西斯直接帶來營地,一方面是因為貝爾肯斯不答應讓他們離開聖葛林德,另一方面則是顧慮賽內絲他們的反應。

  兩者都是正確的判斷。

  「王子就是……帕希菲卡的……」雷歐波爾特瞪大雙眼道。

  偶然待在附近的他,非常自然地加入四人的對話。

  雖然意外--但夏儂和拉蔻兒並隸反對他的加入,不管嘴巴上怎麼說,他們在各種意義上都承認了雷歐波爾特這個人。

  「對方表示想跟帕希菲卡見面,特地從宅邸跑出來的。」薇妮雅解釋。

  儘管相處的時間不長,但她已非常瞭解那位王子的人品,也很能體會克裡斯多福想要幫助他的心情,所以她自己也希望能達成那位溫柔王子的願望。

  「就算對方這樣說,」夏儂神色凝重地雙手抱胸,「偏偏是在這種複雜的時期……」

  「說不定正是因為在這種複雜的時期。」拉蔻兒道:「反正也不知道明天會如何--這種想法其實也很普遍呢。」

  「唉,話是沒錯。」夏儂說完,轉向帕希菲卡。「好吧,你想怎麼辦?」

  「--咦?」帕希菲卡沒想到夏儂會徵詢自己的意見,眨著大眼睛喃喃道:「什麼怎麼辦……」

  「秩序守護者如果有心攻擊,其實躲在哪都一樣。對付人類沒辦法使用賽菲的力量,不過穿上『末日寒冬』的我、拉蔻兒,再加上雷歐,只要敵人不是一整個軍團,應該都能脫身。只求逃命的話,也可以藉助賽菲的力量。」

  這世界目前幾乎再也找不到能突破夏儂他們的「保護」,來加害帕希菲卡的存在,即使這次的邀請是一個陷阱,夏儂他們也能瞬間擊潰那種自以為是的陰謀。

  「所以呢--我會尊重你的決定,的確沒有人知道明天會如何,如果你真的對他念念不忘,不去一定會終身遺憾。」

  「夏儂哥--」

  「所以你自己選擇就好,事到如今不必跟我們客氣。如果你真的想見王子,我和拉蔻兒一定盡全力達成你的心願。」

  「我……我也是!」雷歐波爾特連忙道。

  「--謝、謝謝。」帕希菲卡有些興奮地說。

  佛爾西斯‧萊邦王子。

  不用說--她當然想跟對方見面。

  那是跟她流著相同血緣的哥哥,她不可能對此毫無興趣。

  可是在這種局勢下,她也不好意思提出任性的要求,並沒有非見對方不可的強烈感情。見面之後要做什麼?要說什麼--她並未仔細想過這類具體狀況。正因如此。她才半開玩笑地探問夏儂,並沒有強迫他答應的打算。

  然而,對方居然主動前來--這是她壓根沒想過的發展。

  雙胞胎哥哥。

  自己的另一半。

  對方是她連長相都不知道的人,但恐怕比世界上任何人--就某種意義來說,甚至比夏儂和拉蔻兒更接近自己。

  帕希菲卡也不確定自己對他到底抱持何種心情。

  只不過,聽見自己也有流著相同血緣的真正親人,而那個人表示想見自己--帕希菲卡就感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夏儂,拉蔻兒,雷歐波爾特,薇妮雅。

  她依序環顧眾人臉孔,最後堅定地說:「我……想跟他見面。」

  「就這麼決定!」夏儂說完,微笑站起。「哎--老實說,我也多少有點興趣。」

  「是嗎?」拉蔻兒也笑著起身。

  「那人叫佛爾西斯‧萊邦嗎?他可是這丫頭的--雙胞胎哥哥喔,而且還是王子殿下,怎麼可能有人沒興趣?」

  「也對。」

  「哼……總覺得被你們有意無意地戲弄了。」帕希菲卡皺眉說。「……佛爾西斯‧萊邦……嗎?」

  王子與公主。

  相同父母所生,卻邁向不同命運的兄妹。原本--她該叫那個人哥哥,而不是夏儂。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而且……對方主動表示想見她,是對方主動的。

  重逢的那一刻,雙胞胎哥哥--會用什麼表情迎接她呢?

  「他應該會……喜歡我吧……?」帕希菲卡轉向聖葛林德的方向,喃喃自語。...<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8 11:59 PM

第三章 〈重逢〉


  總覺得雙腳輕飄飄的。

  帕希菲卡用力踩著石板路暗忖。

  若不一步一步將腳丫仔細踩在地上,甚至有一種身體就要浮上半空的錯覺。與其說是身體輕盈,反倒更像是感受身體重量的神經麻痺所致。

  她很緊張--不,是很興奮。

  她也曉得自己的心跳非常急速、猛烈,踏在雲端上的感覺想必也是這樣,因期待與忐忑而心神不寧。

  「……冷靜一點。」並肩同行的夏儂苦笑勸道。

  帕希菲卡已經盡量保持鎮定--至少表面上打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在長年一起生活的家人眼裡,此刻的她大概顯得非常心浮氣躁。

  「現在就這樣的話,等會一見面恐怕就要心臟病發了哪。」

  「人……人家才不會那樣呢。」帕希菲卡結結巴巴、毫無說服力地反駁完--儘管並不同意夏儂的言論,她還是緩緩深呼吸,讓自己平靜。因為再這樣繼續驚慌失措,也只會像無頭蒼蠅般在原地打轉。

  (不過--)

  帕希菲卡這是第一次進入聖葛林德。

  照理來說,目光被巨石聳立的奇異街景奪去亦不稀奇,畢竟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景觀。第一次進入聖都的人多半會瞠目結舌地杵在原地,這就是如此震撼人心的風景。倘若帕希菲卡他們純粹是來朝聖或觀光,應該也會如此。

  然而,此刻的她對周圍光景毫無興致,該怎麼形容呢--四周彷彿籠罩著一層薄紗,徹底將自己的感官與聖都隔絕。

  這當然是因為她的精神幾乎全都集中於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沒有餘力注意周圍景象。

  (他會……喜歡我吧?)

  她忽然想起這件事。

  佛爾西斯‧萊邦王子。

  帕希菲卡他們為了跟他見面,目前正在聖葛林德市,區。

  (--我的……雙胞胎哥哥。)

  這世上最接近--就血統這個意義而言。比任何人都要接近--帕希菲卡的存在,在母親胎內真正共享血緣,堪稱是她另一半的存在。

  他主動表示想見帕希菲卡。

  一聽到這件事,帕希菲卡就再也靜不下心來。

  (他是怎麼樣的人呢?)

  她已經想像過十幾次--但就是沒有概念。

  雖然聽過薇妮雅講述對佛爾西斯的印象,可惜太過零碎,無法在腦裡形成具體的影像。

  (他應該會……喜歡我吧?)

  帕希菲卡反覆問自己,又或許只是在反覆說服自己。

  是對方主動表示想跟她見面的,即使有許多揮不去的糾葛或疑慮--應該不至於厭惡到連她的瞼都不想見。

  所以,對這場相隔十五--不,大約相隔十六年的重逢,對方搞不好打從心底開心,不是嗎?帕希菲卡忍不住如此期待。

  但另一方面--

  (可是……)

  忐忑的情緒依然無法消除。

  以她的立場來說,那種想法實在過於樂觀。

  她是王室的禁忌,被秩序守護者斷言是導致世界滅亡的原因--不管那是對是錯,她的身份都不會改變。就算被人痛叱「有辱王室名聲」、「人類公敵」,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佛爾西斯究竟會用什麼表情、什麼話語,迎接久別重逢的雙胞胎妹妹--廢棄公主?

  帕希菲卡越想越是不安。

  ※※※※※

  「它」正確實地完成中。

  時間大約十四萬小時。

  「它」不停暗中分析包圍自己的環境,持續找尋一個解答,只為達成單一成果所花費的時間,稱之為永遠亦不為過;另一方面,相較於準備「它」的時間,分析所耗費的時間也只能算是一瞬間。

  「它」沒有意志。

  「它」的目的就是執行。「它」的本質不過是寫入龐大資訊內的公式,既無躊躇,亦無困惑--條件一旦成立,便遵照自我分析產生必殺威力,它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被計劃、被創造。

  沒錯,倘若不擔心這種說法造成任何偏見或誤解,「它」就是--兵器。

  ※※※※※

  一行人繼續在聖都步行--半小時。

  「--到囉。」夏儂說完,帕希菲卡急忙左顧右盼。

  周圍淨是荒涼的街景,就算是聖都,也不可能每寸土地都車水馬龍。從附近的廢棄建築判斷,這一整區大概因為某種理由遭到棄置。

  然後,就在這片廢墟的正中央。

  帕希菲卡一看見眼前聳立的巨大建築,忍不住杏眼圓睜。

  「這……這裡?」

  「很意外吧?」拉蔻兒含笑道。

  「什麼意外不意外……」帕希菲卡仰望那棟建築輕哼。

  屋頂和牆壁的交接處--靠近建築頂端的牆上刻著顯眼的標誌。帕希菲卡也曉得那是什麼,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因為那是達斯特賓大陸最普遍的宗教聖印。

  「這樣好嗎?」

  「上次來購物時發現的。這一區好像正預定拆除,居民也不太會到附近來。」拉蔻兒說完,走近某棟建築--不用說那正是瑪烏傑魯教的教堂,而且是其他城市也頗為常見的那種以禮拜堂為中心的典型結構。

  這裡是瑪烏傑魯教的聖地,出現這類瑪烏傑魯教設施當然不足為奇。不但有許多在外地看不到的大規模教堂,而且步行數分鐘就一定會見到跟教會有關的建築。

  話雖如此,居然故意選在這種地方--

  「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

  「因為大家都這麼想,所以最好呀。」拉蔻兒毫無顧忌地伸手開門。

  這裡正預定拆除的傳聞大概是真的--甚至沒上鎖的木製厚門一打開,室內就飄出一股霉味。

  「選在這裡,就算有人藏匿也馬上能察覺。」夏儂道。

  敞意指定這種地方的是夏儂他們。

  即使採信克裡斯多福和薇妮雅的見解,相信佛爾西斷的人品,但他畢竟是躲在肅清使傅說中的指揮官--葛涅斯特‧霍克樞機腳的宅邸,夏儂他們認為佛爾西斯有可能在無意間為敵人帶路。

  正困如此,他們才沒有前往對方指定的地點,決定另行指定這裡見面。

  至於目前之所以看不到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是因為他們正前去向佛爾西斯和克裡斯多福傳達此事,並負責帶他們來這。

  「這麼說來,我還是第一次到教堂裡呢。」帕希菲卡說完,一腳踏入那棟建築。

  以黑色為主軸的沉重大廳。

  中央整齊排列著讓信徒排排坐的長椅,乍看應該可以容納超過兩百--甚至近干名信徒。

  長椅前面是神官站立的祭壇,祭壇本身很樸素,只比信徒的座椅略高,背後則聳立著由無數大小不一的彩色玻璃拼貼成的巨大宗教畫--花窗玻璃(stained glass)。

  「因為老爸老媽都是無神論者嘛。」夏儂說著穿過成排長椅,走向祭壇。「記憶中我和拉蔻兒也幾乎沒有接觸過瑪烏傑魯教,勉強要說的話--頂多就是週日學校吧?」

  在故鄉麻努林時,帕希菲卡的確沒有上過教堂的記憶。

  雖曾在週日學校被迫背誦瑪烏傑魯教的教典,但卡蘇魯一家與瑪烏傑魯教的接觸就僅止於此。

  無神論者也是一大理由--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雙親對主張殺害帕希菲卡的瑪烏傑魯教沒有好感。

  「嗯--」帕希菲卡點點頭,感慨良深地環顧教堂內部。

  這棟建築說樸實,也算樸實。

  然而對第一次進入的人而言,這裡有一種令人不知所措的氛圍。

  尤其是設置於祭壇後方牆壁的花窗玻璃,因為非常巨大.有一股令仰視的人震懾的非凡魄力。

  「這就是--那個叫瑪烏傑魯的神嗎?」

  帕希菲卡再度抬頭端詳那個花窗玻璃,只見上面畫著一個閃閃發光的人形,四周圍著擁有數對羽翼、身穿白色薄絲的男女--這大概是一般俗世對秩序守護者的印象。

  人形的外貌十分模糊,五宮大半被塗成白色,別說是年齡--就連性別都無法分辨。

  或許是為了保持「神明」的神秘性,才故意畫得模糊難辨。相較於在大多宗教藝術品裡明顯擬人化的秩序守護者,瑪烏傑魯神的描寫多半不具體。

  正因為模糊,才能成為人們托付個別願望的對象--才能吻合各種解釋;一旦具體化,勢必得割捨許多可能性,這對瑪烏傑魯教這個世界宗教而言,反倒會產生諸多不便。

  「好像是。」夏儂跟帕希菲卡一樣仰望著花窗玻璃道。

  給予明日好運、實現力有未逮的願望、消除悲劇,或者滿足慾望。

  無數信徒們恐怕也是如此仰望這片花窗玻璃祈禱。

  儘管如今表面蒙上一層灰,莊嚴的玻璃畫也已模糊不清--

  「唉,不過也不知道瑪烏傑魯神實際上是不是長這樣,秩序守護者倒是看實體就知道。」夏儂說完,聳聳肩。

  「可是……」帕希菲卡突然露出若有所恩的表情。「瑪烏傑魯神、秩序守護者--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目的……」夏儂蹙眉低語。

  他們的目的就只有一個。

  消除世界根本原則「律法」的破壞者--帕希菲卡。對世界管理者而言。他們難以容忍令自身管理權限出現破綻的帕希菲卡--大概就是這個理由。

  可是……

  「你還說什麼目的--」

  「因為呀,聽亞菲她們的說法,人類不是在好幾千年前輸給了那些圓盤敵人,才被關在這個世界嗎?」

  「……聽說是這樣。」

  「這也就算了--可是後來,瑪烏傑魯、秩序守護者他們從五千年前就一直監視人類,不讓我們到外面去,對吧?」

  「因為這是他們的工作嘛。」夏儂說著也終於理解帕希菲卡的意思,表情浮現困惑之色。

  「難不成他們有領薪水嗎?」

  「怎麼可能?這也未免太扯了……可是聽你這麼一說,他們到底有什麼目的……」夏儂伸手搔臉,吞吞吐吐。

  總而言之--他們不知道秩序守護者執著於管理者身份的確切理由。

  為了管理、維持這個世界,他們認定帕希菲卡是絆腳石這點還能理解。

  然而管理、維持這個世界,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說不定是一種本能。」拉蔻兒插嘴道。

  帕希菲卡眨眼轉頭問:「--本能?」

  「就跟蜘蛛並沒有想過吐絲結網的理由是一樣的…」

  「但蜘蛛是為了獵食才結網的吧?」夏儂道。

  蜘蛛結網的行為.跟蜘蛛有直接利害關係,沒什麼不可思議的,但……

  「不過,那也是為了生存吧?話說回來,根本就沒有『非生存不可』的理由吧?不光是蜘蛛,夏儂,假如有人問你為何而活,你答得出來嗎?」

  「…………」夏儂皺眉,陷入沉默。

  「所以說--」帕希菲卡確認似的再度仰望花窗玻璃裡的瑪烏傑魯。「就是沒有理由--或者說是沒有自覺地管理人類囉?」

  「這麼說來--也有這種可能性喔。另外,也可能是不論他們想不想,都被迫如此。總之,認為秩序守護者或瑪烏傑魯跟我們人類具有相同的行動準則,搞不好是很危險的事。」

  「…………」帕希菲卡抱胸沉思。

  該怎麼說--假使真是如此,總覺得這場戰役已然超越殘酷與淒慘,淪為一場鬧劇。

  說什麼世界命運--可是誰也沒有從中得利。秩序守護者也好,帕希菲卡他們也罷,不論誰勝誰負,都沒有人因此得到好處。

  原本就模模糊糊感到這場戰爭是逾越人類常識的古怪事件--如今仔細一想,果然很扭曲矛盾、莫名其妙。

  禁錮人類。

  解放世界。

  姑且不管字面上的意義,帕希菲卡完全無法想像將迎接人類的到底是怎樣的世界。

  「…………這麼說來,」拉蔻兒冷不防道:「帕希菲卡,你的十六歲生日是後天嗎?」

  「嗄?啊~~好像是。」

  「……這麼一說,差點忘了。」

  帕希菲卡和夏儂眨眼間想起這個事實。

  仔細想想後天便是帕希菲卡的生曰。

  話說回來,正是因為神諭宣告她一滿十六歲,就會毀滅世界,所以他們才會捲入這場戰爭……

  「我完全忘了哩。」帕希菲卡苦笑道。

  其實--因為一度喪失記憶,以及這陣子風波不斷,她很少注意日期,就連今天的日期都一時想不起來。

  再加上平常聽到的都是世界如何如何、人類如何如何的誇張話題,對生臼這種平凡事件早就失去感覺。

  但回想起來,玉馬的遺言正是要夏儂和拉蔻兒保護帕希菲卡到十六歲為止。

  那個意思就是--帕希菲卡的未來屆時將會出現結果。

  「老爸大概也沒想到會變成這種情況吧?」夏儂苦笑道。

  「可是……就算滿十六歲,我想也不可能有什麼變化。」帕希菲卡側頭道。

  對於律法破壞者的能力--不,對於那種特性本身,她執行時並沒有自覺,頂多是從周圍變化察覺它正在啟動,終究沒有「執行」的實際感受。

  「聽說你體內反抗『律法』的力量那時就會完成--」

  「可能是帕希菲卡到時就能自由運用她的特性,或是全世界的人就能反抗秩序守護者……」拉蔻兒側頭道。

  可是--

  「就算這樣,還是沒有解除世界的封印呀。」帕希菲卡道。

  人類縱使能反抗秩序守護會,世界確實也不會因此崩解。

  人類與秩序守護者--兩者間的能力有天壤之別,現今人類甚至無法在天際飛行,翱翔星空更是遙不可及的夢想,人們被囚禁於地表的事實終究沒有改變。

  「這倒也是。」

  「唔……」夏儂雙手抱胸,抬頭盯著宗教畫。

  歸根究底--這個封棄世界到底是什麼?

  人類雖然是因為戰敗被囚禁於此--可是,「敵人」當時為何不乾脆一舉消滅人類?

  敵人既然可以打敗多具龍機神,甚至對秩序守護者冼腦,理當有能力殲滅人類。

  但對方竟特地興建這個封棄世界,將人類禁錮其中。

  這究竟有何意義?

  「關於『敵人』,賽菲莉絲好像也不太清楚。」夏儂說完聳聳肩,忽又神色一變,提醒似的呼喚雙胞胎姐姐,「--拉蔻兒。」

  「--嗯。」拉蔻兒輕輕頷首。

  「--怎麼了?」只有帕希菲卡還在狀況外。

  夏儂只對一臉訝異的她說了一句:「……來了。」

  「……!!」理解那句話的瞬間,帕希菲卡全身僵硬地轉向教堂門口。

  就在此時--

  「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的聲音剛響起,教堂大門就朝左右開啟。

  室外陽光霎時一湧而入,逆光中浮現五個人影。

  帕希菲卡瞇眼看著那些影子的輪廓。

  她馬上就認出其中四個是誰:薇妮雅、雷歐波爾特、克裡斯多福的身影早已看慣,貝爾肯斯的龐大身軀也很容易分辨。

  問題是第五個。

  那個瘦削的人影就是--

  「佛爾西斯--萊邦王子……」彷彿受到帕希菲卡的呢喃引誘,那名金髮少年在逆光中緩緩步入教堂。

  ※※※※※

  「搞什麼--」賽內絲嘴裡不停抱怨,一掌打在龍巨人腳上。「那群傢伙難道就沒有被狙擊者的自覺嗎--」

  她咕噥完,用力撕碎夏儂留下來的紙條。

  紙條上寫著佛爾西斯想見帕希莽卡、帕希菲卡也想見對方,以及為了達成兩人的願望,他們決定前往聖葛林德。

  明明可以直接講的事。大費周章地留下紙條,換言之就是猜到賽內絲可能反對。事實上,要是他們跟她討論,她鐵定堅決反對。

  夏儂他們太天真了。

  該怎麼說才好--雖然有豐富的實戰經驗,但個性有時太過心軟。

  就整體而言,除了秩序守護者以外,如今世上確實無人擁有對他們不利的戰力。即使派遣一整個師團跟他們正面硬拚,恐怕也打不過穿戴末日寒冬、擁有龍機神加持的夏儂和拉蔻兒。

  然而,戰鬥絕非全憑力量大小決定勝敗。

  設計出乎他們意料、準備周詳、惡劣毒辣的手段也不難,如果不在乎卑鄙之類的指責,賽內絲也能立刻想出一、兩個背叛他們的策略。

  與整個國家為敵,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知是幸或不幸,他們還不明白這件事,或許多多少少有些瞭解,但仍未全然理解。

  「--要怎麼辦?」一名部下問道。

  「巴克,要麻煩你去接應那群呆子了,不過現在出發大概也很難追上。」

  「遵命。」部下一鞠躬,拾起腳畔的末日寒冬,一邊穿戴,一邊離開。

  只要身邊多一位精通權謀術數的夥伴,應該就能提升他們的安全。

  賽內絲如此尋思時--

  『賽內絲。』

  她旁邊的空間一陣晃動。

  賽內絲一轉頭,就看見前「最後魔獸」--娜塔莉。

  她的本體--超高度擬似人格目前仍在海底的史基特殘骸中,不過透過通訊線路便能如此進行溝通。

  「什麼事?」

  『我偵測到存在係數與熱量的大規模變動,這種規模除了龍機神和龍巨人之外,就只有秩序守護者了。』

  「--你說什麼?」

  『雖然查不出正確位置--不過考量到距命運之日所剩無幾,對方非常可能發動最後攻勢,你們的龍巨人也要趕快進入備戰狀態。』

  「知道了。」賽內絲表情凝重地點頭。

  ※※※※※

  帕希菲卡茫然注視慢慢走近自己的那名少年。

  跟自己一樣的金髮,跟自己一樣的碧眼。

  還有……跟自己非常神似的五官。

  不僅是帕希菲卡,人們平常多半很少注意自己的長相。眼睛的位置、鼻子的形狀、嘴唇的色彩、臉頰的輪廓等等,就算被要求詳細描述,恐怕有不少人一時也描繪不出自己的臉孔。

  話雖如此,帕希菲卡直覺知道對方與自己非常神似--彼此是擁有相同血緣的雙胞胎。剔除男女之別和髮型這些小細節,她覺得--彼此在本質上好像還有某種極度類似的事物。

  同一時刻,從同一母親所生的另一半。

  萊邦王國王子。

  佛爾西斯‧萊邦。

  「啊…………」帕希菲卡硬是擠不出半句話來。

  這樣面對面,她反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有許多話想問。

  有許多話想講。

  明明有數不清該說的話--但事前計劃好的招呼與台詞,一旦面對當事人,便統統飛離腦海。

  心跳加速。

  怎麼辦--她不知如何是好。

  (呃……呃……我得--對!我得說話才行……)

  帕希菲卡盯著越走越近的雙胞胎哥哥,思緒不停空轉。

  然而--

  「…………」佛爾西斯也一樣不知所措。

  那抹溫柔--高雅、和善的微笑背後,透著幾許迷惘與感慨。

  其他人--克裡斯多福、薇妮雅、雷歐波爾特、貝爾肯斯,甚至連夏儂和拉蔻兒都悄悄退開,在旁守護兩人的重逢。

  帕希菲卡和佛爾西斯一時默默無言地相互凝視--

  「你……」有些躊躇--有些顧忌的聲音。

  可是,帕希菲卡宛如被人觸摸肌膚的少女,猛然全身僵硬、輕輕顫抖,因為那是她第一次聽見佛爾西斯的聲音。

  雙胞胎哥哥的聲音,遠比想像中更加恬靜溫柔。

  「你就是帕希菲卡……我的妹妹?」

  帕希菲卡對佛爾西斯確認似的提問點點頭,點完頭又覺得這樣有些失禮,連忙又加了一句:「嗯--啊,是的!」

  她這種緊張模樣也讓佛爾西斯輕鬆了一些,只見他嘴角笑意略微加深,說道:「初次見面--這種招呼會不會很怪?」

  「不,我想……一點都不會。」她說完,再度沉默。

  果然還是說不出話來。

  十六年的歲月。

  背道而馳的命運。

  一想到這裡,總覺得任何言語都太過陳腐。

  就在此時,跟默默相互對望的雙胞胎相隔一小段距離的地方--

  「喲!好久不見。」

  「真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見面……」

  貝爾肯斯和夏儂苦笑著打招呼。

  對這場相隔數月,而且預料之外的重逢,兩人的態度都頗為坦然。

  「啊~~」貝爾肯斯伸手制止正想開口的夏儂道:「我先聲明,我只是來保護佛爾西斯大人的,目前無意與你們為敵,你就別這麼劍拔弩張了。」

  「……那就好。」夏儂聳肩應道。

  他剛才是保持平常的站姿,但貝爾肯斯仍看出夏儂隱藏體內的緊張--某種戒備狀態。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夏儂輕描淡寫地問道。

  「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

  「瑪烏傑魯教--尤其是高層,如何看待那些秩序守護者?他們認為那就是教典所說的『神明使者』嗎?」

  「誰知道?我也不曉得上面那些傢伙的想法……」貝爾肯斯用粗大的手指搓揉長滿鬍渣的下巴道:「大部分的人都很驚慌失措,將秩序守護者視為實體對像崇拜的,畢竟只有少部分熱衷的基本教義派;多數信徒則是將『神明』、『使者』這些視為靈界的存在,或者當成一種象徵。

  「他們大概沒想到秩序守護者會在萊邦王都現身。」

  「…………」

  「不過,以前就聽說高層和秩序守護者--至少我們如此稱呼的某種東西有所接觸,就算樞機卿他們認識秩序守護者,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原來如此。」夏儂頷首尋思。

  假如貝爾肯斯所言不虛,目前就無須理會一般的瑪烏傑魯教教徒。

  現在縱使遭到一、兩百名普通人攻擊,夏儂他們也不至於陷入絕境,不過反擊那些受控制的普通人終究不是好受的事。

  「呃……那個……」帕希菲卡聆聽夏儂兩人的對話一陣子--說不定只是在逃避眼前這個莫名羞怯、尷尬的狀況--她重新轉向佛爾西斯。「呃……我有很多話想說、想問,該怎麼說……我也不太會講……」

  凝視不知所措的帕希菲卡片刻--佛爾西斯忽然神情有些陰霾地道:「你……受了很多苦吧?」

  那語氣聽來感慨萬千。

  「咦?啊,呃……沒那麼誇張啦。」帕希菲卡連忙搖頭道。

  但佛爾西斯鬱鬱寡歡地續道:「說來有些不好意思,我直到最近才曉得你還活著。明明是雙胞胎兄妹,在你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卻逍遙自在地享受王子的安逸生活……」

  佛爾西斯說到這裡,歎了一口氣。

  「被你怨恨或責罵都是應該的--我就是抱著這種覺悟才來到這裡。」

  「真的沒這回事。」帕希菲卡加重語氣道。

  佛爾西斯有些詫異,眨眼注視她。

  帕希菲卡有些不好意思,喋喋不休地道:「不但有美好的事,也有快樂的事,而且有很多,真的很多。當然也受了很多苦,可是……」

  說到這裡,帕希菲卡一時有些猶豫--不,是有些害羞地住口不語。

  「可是,因為這樣才能當夏儂哥和拉蔻兒姐的妹妹,又可以認識薇妮雅、雷歐、克裡斯……等等的好朋友。

  「這些--我都覺得很贊耶……呃……我都覺得非常美好,真的這麼覺得--甚至很感謝這段經歷。」

  「……是嗎?」佛爾西斯鬆了一口氣,展顏一笑。「你……真的很溫柔。」

  「會、會嗎?」

  「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舒坦多了。」佛爾西斯說完,走向帕希菲卡。

  他非常、非常自然--天經地義地摟住自己的雙胞胎妹妹。

  「那……那個……」就算彼此是雙胞胎--而且明白這是家人間的擁抱,冷不防被初次見面的人摟住,帕希菲卡也慌了手腳,尤其對像還是異性。「佛爾西斯大人--?」

  帕希菲卡在對方的臂彎裡羞紅了臉,求助似的東張西望。

  但周圍的人們只是對她微笑,沒人打算唐突介入兩人的擁抱。

  然而--

  「話雖如此,我還是……必須向你道歉……」

  「為什麼--」聽見對方的耳語,帕希菲卡一陣驚慌,一方面是害羞,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耳邊傳來的聲音極度悲哀。

  他為何如此哀傷?

  「抱歉,」佛爾西斯宛如唸咒似的反覆道:「真的很抱歉--

  接著。

  下一瞬間。

  突如其來地--

  (--咦?)

  一股灼熱貫穿帕希菲卡的咽喉。

  ※※※※※

  長長的一聲歎息。

  接著,瑪烏傑魯教教會樞機卿--第一暨第六涉外局局長葛涅斯特‧霍克,神色黯然地環顧室內。這是他宅邸內的一個房間--佛爾西斯‧萊邦藏匿的客房。

  此刻室內看不到佛爾西斯的身影。

  其實他的不告而別是預料中的事,他離開時雖然特意提防葛涅斯特--但既然那是預料中的事,監視佛爾西斯行動的方法多不勝數,就算--帶路者是那位特務戰技兵。

  不過,葛涅斯特萬萬沒想到貝爾肯斯會一起消失。

  他們八成是去見廢棄公主。

  一如預料--不,是一如「他」的計劃。

  「嗯……到這裡一如計劃。」聲音猶如替葛涅斯特說出內心想法般地響起。

  葛涅斯特早就見怪不怪,只是慢慢轉向聲音來源。

  一名男子坐在沙發上。

  他從何時開始坐在那裡的--葛涅斯特反射性地想,但立刻就醒悟這是多麼愚蠢的問題。

  「他」--不,「他們」無處不在。

  何時何地出現都不稀奇,他們跟脆弱、不便、無能的人類不同,能夠瞬間在世界邊陲間自由來去,擁有突破任何防禦壁的能力。

  「屬下已依指示盡量煽動佛爾西斯大人的危機意識。」葛涅斯特跪地道。

  葛涅斯特對於跟他們見面已感受不到一絲喜悅,對他們如今只剩畏懼。他知道太多真實,所以無法喜悅。

  但即使如此,禮儀仍是必須的,而不斷反覆之後,無意義亦昇華為一種意義。

  「辛苦了。」男子說完點頭。

  五官端正--可是看著那副身影,葛涅斯特總不禁萌生一種不對勁的感覺。.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或許是出自於--硬要將非人類的東西變成人類外形的不合理。

  索柯姆‧亞提拉裡。

  自稱是來替代史黛雅的這名男子,百分之百是秩序守護者。

  葛涅斯特最近才認識這名男子,但對方身上散發的那股震懾旁人、不容置喙的氣息.正是秩序守護者獨一無二的特徵。

  「可是為什麼要這麼麻煩--」

  「我們無法直接加害律法破壞者--廢棄公主,我們是遵照『律法』行動,但律法破壞者則是律法之外的存在,正因如此,必須借用人類的力量才能除掉她。」那名男子淡淡表示。

  語氣毫無魄力,彷彿在講述簡單的道理。

  「…………」

  「不過,因為守護者的阻撓,一般的暗殺行動至今全數失敗。」

  「……就是傳聞的那對雙胞胎啊。」

  「沒錯,那是魔族為了保護律法破壞者所準備的殺手鑭,再加上最後魔獸也在他們那裡,連預料外的戰力都成了他們的幫手。單純的人海攻勢已經難以消滅對方,普通的暗殺者根本沒辦法靠近。就算洗腦也一樣,第六感強烈的人馬上就能察覺異常。」

  「所以--才用那種方法嗎?」葛涅斯特喃喃道。

  所以,對方才命令他做那種事嗎?

  「所以……」

  故意讓佛爾西斯住在可以看見王都方向的房間。

  葛涅斯特故意在佛爾西斯面前闡述秩序守護者的本質、行為,以及可能導致的結果,故意告訴他犧牲者的數量。

  一如索柯姆的指示。

  那位個性溫柔、責任感強烈的王子,聽了一定萬分痛心。

  所以--

  「所以……要他……」葛涅斯特緊咬下唇。

  秩序守護者的命令就是絕對,身為人類就無法忤逆,更何況葛涅斯特是瑪烏傑魯教的神官,絕對不可能拒絕對方的要求。

  然而--

  即使如此--葛涅斯特很喜歡那位王子。

  他很喜歡那位為人極度誠懇、溫柔的王族。

  就連統率肅清使、下令無數暗殺行動的葛涅斯特--不,正因為是他,才對那位王子的純樸感到憧憬。

  但是--

  「這是損害最低、最有效率、成功率最高的方法。」索柯姆宣告的表情裡,有著葛涅斯特那卑微感傷所無法匹敵的超然。

  ※※※※※

  「--咦?」她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剛開始感到的不是痛楚--而是燃燒般的灼熱。

  (咦…………?)

  她發不出聲音。

  取而代之的,帕希菲卡感到一股熱流從咽喉湧出,忍不住一嘔--

  鮮紅。

  非常、非常鮮紅的液體。

  為什麼……自己的嘴裡會吐出這種東西?

  好痛,她覺得非常痛。

  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這麼痛?

  明明是一瞬間的事,然而時間卻嘲弄似的緩緩前進。

  猶如萬箭穿心般湧起的劇痛中--帕希菲卡恍恍惚惚地想著。

  (我被刺了……?)

  ……是誰?

  是這個--眼前的人。

  這個看起來很溫柔的人。

  笑臉迎接自己的人。

  溫柔地告訴自己「你受苦了」的這個人。

  自己的雙胞胎哥哥。

  「抱歉--」他在哭。

  一邊道歉,一邊流淚--可是他刺了帕希菲卡。

  「真的很--」他說著,嘴裡也淌下鮮血。

  貫穿帕希菲卡咽喉的短劍直透他的胸膛。他抱著必死的覺悟刺殺對方。

  (為什麼……會這樣……?)

  疑問無法化為聲音。

  於是,帕希菲卡的意識迅速墜入死亡深淵。

  ※※※※※

  時間凍結。

  出乎意料的發展,讓一旁守護兄妹重逢的眾人思考暫時停止。

  發生了什麼事?

  事實就在眼前。

  雖然在眼前--但眾人目擊的瞬間都拒絕理解。

  「帕」夏儂逸出喘息般的聲音。「帕希菲……卡--?」

  兩個人影同時在他的視野裡緩緩倒下。

  沾濕地板的--鮮紅。

  理解逐漸擴大,猶如陰寒的慢性毒藥,緩慢但確實地侵蝕眾人--夏儂的意識。

  咽喉。

  帕希菲卡。

  鮮血。

  致命傷。

  刺殺。

  佛爾西斯。

  短劍。

  「帕希菲卡!!」夏儂大叫的同時--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薇妮雅的尖叫響徹教堂。

  第四章世界毀滅者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在場所有人士清楚目擊那個景象--一時之間意識卻無法理解。事發後每個人都懷疑自己的眼睛。

  薇妮雅。

  克裡斯多福。

  貝爾肯斯。

  雷歐波爾特。

  還有--夏儂和拉蔻兒。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聽著薇妮雅宛若從遠方傳來的尖叫--夏儂醒悟眼前的景象並非幻覺。

  「帕希菲卡……?」他忍不住輕呼,但那一點都不像自己原本的聲音,極度愣怔呆滯--奄奄無力。

  接著--

  「--帕希菲卡?!」

  率先大叫奔出的,是拉蔻兒?還是夏儂?

  過了一秒,雷歐波爾特和克裡斯多福也衝向相擁倒地的帕希菲卡和佛爾西斯。

  「為什麼……」

  佛爾西斯刺殺了帕希菲卡。夏儂也明白這個事實。

  可是……

  「為什麼?!」

  兩人都對重逢感到欣喜。

  至少在夏儂看來如此。

  但卻……

  「夏儂、夏儂……快點……叫賽菲莉絲……用龍機神的力量……」聽見拉蔻兒急切的叫聲,夏儂總算回過神來。

  沒錯,現在不是思索理由的時候,只要沒有徹底死亡--只要大腦沒死,龍機神就有辦法治癒任何肉體損傷。

  夏儂正欲呼喚賽菲莉絲,猛一抬頭--

  「--我的主人!!」賽菲莉絲緊張的聲音剛傳來,夏儂的身體就被甩向半空。

  「--?!」夏儂的身體沒有落地,直接撞上教堂牆壁,撞出一個大洞之後,整個人飛出屋外。

  幸好賽菲莉絲及時展開防禦力場--要是慢一步,夏儂恐怕已經身亡。就算沒有撞牆,一開始被震飛時的衝擊力便足以讓普通人全身骨折。儘管有賽菲莉絲的防禦力場保護,那股力道還是讓夏儂一時暈眩。

  當然,連賽菲莉絲的防禦力場都無法百分之百化解的破壞力,世上有此能耐的敵人寥寥可數。

  「偏偏是在這時……?」夏儂不由自主地仰頭望天,一發現預料中的身影,忍不住咬牙切齒。

  逾越一切常識與道理,佇立於高空的兩個影子。

  人類必須永遠臣服其下的神明使者。

  夕紫和索柯姆。

  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

  他們目前仍是人類型態,就已經能操控剛才那種強大的力量,一旦變回原本型態的話

  「守護者夏儂‧卡蘇魯,以及龍機神二十六號機亞菲‧賽菲莉絲。」索柯姆語氣平淡地說:「你們就來陪陪我們吧,這場精心準備的戲碼--你們要是在還沒出現結果前介入,那就麻煩了。」

  「精心準備的戲碼--?」夏儂反射性地嘀咕,接著終於明白那句話背後的意義,呆了一呆。

  難不成?

  難不成佛爾西斯刺殺帕希菲卡是他們--

  「攻擊敵人弱點可不是精神控制型(Civilian Type)的專利,只要那是有效率、有效果的手段,我也會用。」

  七彩光芒在兩具秩序守護者的周圍緩緩跳躍。

  夏儂也曉得,那是形相轉換和質量填補所引發的現象。

  索柯姆他們打算開戰。

  就在這座聖都的正中央--

  「快準備吧,最後魔獸。決戰地點也由你們挑選,還是你們想在這裡打?」

  索柯姆和夕紫的人類型態一邊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一邊開始分解。

  只見從空氣滲出的物質捲起漩渦,組成巨大的結構體--重武裝炮兵型秩序守護者的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一如其天譴之名,一揮手便能刨山挖海,對採取這種型態的他們而言,引發天災地變生易如反掌.

  「你們……!!」

  倘若在此開戰,別說是帕希菲卡,就連拉蔻兒他們也劫數難逃。

  即使拉蔻兒現在穿了魔法增幅器「末日寒冬」,一旦捲入龍機神與秩序守護者的形相破壞力戰場,終究不可能安然無恙。

  「帕希菲卡…………!」夏儂回頭望著教堂的方向。

  帕希菲卡--夏儂非常擔心她的安危,擔心得快發瘋了。

  她還活著嗎?假如還活著,來得及急救嗎?急救能不能挽回一命呢?

  他想馬上飛奔回去。

  可是……

  「沒辦法決定?嗯,無妨,如果你想跟心愛的妹妹一起死,我也不會阻止的。」索阿姆說完,背脊上的羽翼迅速變形。

  「--!!」下一瞬間,強烈的閃光猶如鐵槌般擊向夏儂頭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9 12:01 AM

  ※※※※※

  她不知如何是好。

  這種情況還是頭一遭。

  「帕希菲卡--」

  她知道,妹妹的生命正在自己的臂彎急遽殞落。

  儘管知道--她卻無計可施。

  「帕希菲卡…………!」她試著呼喚。

  「帕希菲卡…………!」她試著搖晃。

  可是,妹妹想當然而沒有回應。

  她很明白,這是白費力氣,這種行為一點用處都沒有,這樣做也毫無意義。

  那麼,該怎麼做才不是沒有意義呢?

  誰都曉得,帕希菲卡受的是致命傷,雖能急救,但也僅止於此。任何醫術天才都莫可奈何,唯有夏儂和賽菲莉絲的形相干涉能力才救得了帕希菲卡--但夏儂正遭受敵人攻擊,沒辦法趕回來。

  「啊啊……!」拉蔻兒手足無措。

  不行,自己絕對不能驚慌。

  必須保持冷靜、沉著、不焦急、不慌張,必須採取最佳手段。最佳手段、最可行的方法、解決困境的手段,目前自己能夠做的--

  然而……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

  她根本束手無策。

  她能做的,就只有按住妹妹血流不止的頸部。

  她很明白,這是多麼可笑的行為,內心某處有一個驚詫萬分的自己,明白這樣做也救不了妹妹。

  可是……

  「帕希菲卡--」

  她伸手檢查心跳。

  那是妹妹活著的證明。

  但那已非常微弱,微弱得難以辨識,而且還在繼續衰弱。彷彿嘲笑拉蔻兒的狼狽,妹妹的心跳在她指尖枯萎。

  最後--

  「你不能死--帕希菲卡……!」

  拉蔻兒的叫聲響起同時--帕希菲卡的心跳完全停止了。

  ※※※※※

  「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的那聲呼喚,彷彿在苦苦哀求拉蔻兒臂彎裡的帕希菲卡。

  一旁的薇妮雅看看渾身是血的帕希菲卡,又看看夏儂被震飛的方向,竭力壓抑即將進發的悲鳴。

  「帕希菲卡--」拉蔻兒一臉慘白地輕哼。

  雷歐波爾特和薇妮雅都是第一次看見她如此驚慌失措。

  換句話說--

  「拉蔻兒……?」

  聽見雷歐波爾特呻吟似的聲音,拉蔻兒抬眼,微微搖頭。

  「…………」

  她一向慵懶的表情,如今顯得悲痛欲絕。那張絕美的臉龐,宛如與雙親走散的幼兒般無助--不,是絕望。

  「這怎麼--可能?」雷歐波爾特搖頭,喃喃自語。「帕希菲卡一直--無論什麼情況都……」

  被世界放逐。

  甚至被非人類的對手追殺。

  然而,她終究活了下來。

  多次歷經死劫,也有過尋死的念頭,但即使如此,她仍成功活過近十六個年頭。

  雷歐波爾特非常喜歡即使命運多舛,仍舊不忘關心旁人、微笑以對的她。對於能夠認識她的自己、能夠愛上她的自己,雷歐波爾特甚至感到非常驕傲。

  然而……

  「你………………你這傢伙--」雷歐波爾特緊握顫抖不已的拳頭悶哼,接著轉向帕希菲卡的雙胞胎哥哥--殺死她的元兇。

  佛爾西斯‧萊邦王子--

  范裡斯多福正抱起他。

  「你這傢伙啊啊啊啊!!」雷歐波爾特怒不可遏地撲向王子,卻被一雙手迅速按住。

  是貝爾肯斯。

  那位高大的神官,雙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繞過雷歐波爾特的腋下,扣住他的後頸。

  「你這是幹什麼--放手、放手、快放手!!」那副猙獰面貌與平常的雷歐波爾特大相逕庭,他不斷高喊「放手」、奮力掙扎,激昂的聲音彷彿喉嚨就快鮮血狂噴。

  但貝爾肯斯依然緊緊扣住他,大聲叱道:「你這個王八蛋!」

  那是猶如爆炸般沉重、刺耳的大喝,那一吼充滿魄力,足以制伏尋常流氓。

  可是,雷歐波爾特毫不畏怯。

  只見他雙手揮舞,雙腳在空中亂踢,雙眼通紅地瞪視佛爾兩斯。

  「放手、放手!我、我--」

  「你給我看清楚--對即將死亡的人,你還想做什麼?」貝爾肯斯加倍用力按住少年騎士,再度痛斥。

  「…………咿……嗄……?」雷歐波爾特頓時浮現茫然若失的神情。

  「你就算什麼都不做,那位王子也--」貝爾肯斯這時住口不語。

  「咦?可……可是……」雷歐波爾特重新凝視佛爾西斯。

  克裡斯多福懷裡的王子,胸口鮮紅一片。

  起初以為是帕希菲卡的血--但胸口的紅色在鬆開帕希菲卡之後仍繼續擴散,甚至在衣角化為血滴,啪嗒啪嗒地墜落地面。

  他刺殺帕希菲卡時也傷了自己。

  「為……為什麼……?」

  「佛爾西斯大人--」克裡斯多福道:「您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為了發揮自我極限,被組織訓練成冷酷性格的特務戰技兵,如今聲音也顫抖不已。親眼目睹無數死亡場景,面對再淒慘的現場都不該驚恐的耶表情--此刻卻狼狽得可笑。

  「我……我……」佛爾西斯奄奄一息地說。

  或許那並非在回答克裡斯多福和雷歐波爾特的疑問--只是一種夢囈。

  佛爾西斯的藍眸早已失焦,恐怕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我只能……這樣……為了拯救人類……王國的……人民……身為王子的……責任……」

  「佛爾西斯大人--」

  「她……沒有……錯……這是我……的責任……至少……跟她一起……」

  甚至無法稱為對話的片斷單字。

  但現場所有人--尤其是克裡斯多福和貝爾肯斯。立刻就明白他的意思。

  這位王子--溫和的態度下隱藏著難以想像的強烈責任感,萬分苦惱之後才決定殺死「災禍元兇」的親妹妹。

  這也不能怪他。

  只要看過秩序守護者那種壓倒群雄的力量,任誰都會這麼想。王都事實上也因此出現數干名、數萬名的傷亡者,更何況只要帕希菲卡還活著,死傷人數就會加速攀升。

  無關好壞,對普通人而言,秩序守護者等同天災。人類不能干涉他們的行為,更無法阻止他們的暴行--佛爾兩斯大概是這麼想的。

  既然如此,他只剩下一個辦法。

  為了拯救數千萬、數億的人類,他必須殺死廢棄公主。

  為了萬民,必須將一人獻為活祭。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是王族理所當然的結論。

  既然如此,這是誰該執行的任務?

  又是誰該背負的罪行?

  這名少年大概認為--那是他該做的,身為帕希菲卡另一半的自己,有責任殺死她。

  說來很諷刺,佛爾西斯取得跟夏儂相同的結論。

  他們身為兄長,思索相同的問題,取得相同的結論,可是……

  「為什麼--」雷歐波爾特浮現又哭又笑的神情,喃喃自語:「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

  ※※※※※

  光線--彷彿一開始就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

  名為「神使閃光」(Apostolic Radiance)的形相干涉能力。

  將觸及的一切物質分解成原子,徹底破壞。不論多麼堅固的物質盾牌,都無法防禦這股力量,目前世上僅有龍機神和秩序守護者才擁有的絕對攻擊手段。

  可是……

  『--哦?』索柯姆逸出讚賞的聲音,『我還以為你會被彈開……』

  索柯姆大概也不認為那一擊可以打敗夏儂--跟夏儂融合的龍機神。

  不過……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夏儂周圍的空間在咆哮聲中扭曲。

  大氣被一把推開--或被當成質量填補的材料撕裂吞噬,一邊發出轟隆隆的悲鳴、捲起漩渦,接著一個巨影在狂風中急速成長。

  『沒想到你竟然直接吸收我的攻擊進行變身,原來如此,龍機神形相干涉系統的轉換效率果然驚人。換作我們的話,搞不好會因處理不及,引發電路爆炸(Burst)。』

  嘴上雖這麼說--但盯著巨影與外圍龍捲風的索柯姆,口吻依舊平靜。

  『話雖如此……再怎麼改良,原始的形相干涉系統中樞畢竟跟我們一樣--這種行為又能持續到何時?』

  龍捲風驟然飛散。

  一尊巨大異形轟然佇立其中。

  看哪--那身影。

  刀刃般的羽翼、直指天際的銳角,擁有凌駕萬獸的龐大身軀,但翱翔天際的速度猶勝飛禽。面對這股莫大威力,自以為是的理論與常識都毫無意義。

  對神明刀刃相向的魔獸--龍機神。

  昔日人類最強的超級兵器,最後一具如今全力在此現身。這將成為最後戰役--龍機神大概是如此確信。全號上下到底蘊藏多大的力量--僅僅是佇立在那裡,體內滿溢出來的力量就讓四周景象猶如烈日煙靄般扭曲。

  彷彿連光線都害怕觸碰這頭憤怒的魔獸。

  『滾開!!』形同嘶吼的念波和七彩閃光射向高空的秩序守護者。

  那道朝兩具巨人延伸的光束,一邊讓射程上的空氣變質,一邊將觸及的所有物質分解成基本粒子。

  但秩序守護者們迅速朝左右散開,輕鬆迴避,片刻不停地重新展開攻擊。

  『哼--』夏儂不閃不避,直接用形相干涉能力化解。

  然而,這次終究來不及還原,多餘熱量化為火焰,燒燬附近的一棟建築。

  夏儂大腦同時激起一陣悶痛。

  由於形相干涉能力已解放至運轉的極限,導致龍機神系統全體不堪負荷。

  正如索柯姆所言,要是繼續這種行為,極可能引發電路爆炸,那時夏儂自己說不定都性命難保……

  當然只要不去故意承受敵人的攻擊,自然就能降低負荷。

  可是……

  『喂,最後魔獸--怎麼辦?在這裡開打的話,會連累其他人喔。』

  正如索柯姆所言,要是龍機神此刻隨便閃避,聖葛林德市區--尤其是帕希菲卡所在的教堂建築,根本撐不了多久,瞬間就會被分解成基本粒子,不留半點痕跡。

  『該死--』

  夏儂就只有一個念頭,盡快趕回帕希菲卡身邊,用形相干涉能力治療她的傷勢,再透過空間轉移之類的手法,跟眾人一起逃離此處;話雖如此,這兩具秩序守護者不可能讓他離開,對方正巧妙地移動位置,一邊發動攻擊,同時阻撓龍機神接近教堂。

  『滾開!!』

  『這可不能答應你--』

  索柯姆他們的目的當然是--不讓龍機神接近帕希菲忙。只要她徹底死亡,秩序守護者便達成目的。

  換言之,他們只須保持現狀即可。

  而且,應該只要再幾分鐘就夠了。

  然而……

  『該死的……!』夏儂無力扭轉頹勢,毫無招架之力。

  面對兩具重武裝炮兵型秩序守護者不停發射的攻擊,夏儂也只能拚命防守。

  ※※※※※

  薇妮雅神色茫然地頹坐在拉寇兒身旁。

  「都已經……都已經努力到現在了……帕希菲卡……」

  距十六歲生目還剩兩天。

  距命運之日--只剩兩天。

  廢棄公主未留下隻字片語,就離開人世。

  出生至今即將屆滿十六年--時時刻刻面臨致命危機,但仍堅強存活到現在的少女,未免死得太莫名其妙。

  「…………混帳!」貝爾肯斯焦躁咕噥,拍打牆壁。

  就連態度較為冷靜的這位神官,都覺得有些受不了。

  佛爾兩斯一息尚存,但死亡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他的傷勢亦非止血就能治癒。

  「帕希菲卡--」雷歐波爾特垂首低語,空洞的目光對著地板--

  「……………………………?」雷歐波爾特雙眉一皺。

  一開始還以為是錯覺。

  接著,他又認為那是絕望造成的一種幻覺,因為那景象實在太不尋常。

  然而……

  「這……這是……這是什麼……?!」薇妮雅的疑問讓雷歐波爾特醒悟那是實際發生的現象。

  --血。

  從帕希菲卡的遺體流出來的血。

  從抱著她的拉蔻兒腳畔緩緩擴散開來。

  但出血量並未增加,心跳停止的帕希菲卡早已不再流血。

  是血在移動。

  地板上的鮮血彷彿有自我意識般地流動,緩緩延伸、轉彎,在教堂的黑色地板上爬行擴散。

  散開成好幾條、好幾條。

  以帕希菲卡的遺體為中心,血液呈放射狀擴散。一邊擴散,一邊描繪出複雜古怪的圖騰……

  「這是什麼?!」貝爾肯斯也發現了。

  拉寇兒和克裡斯多福也不禁詫異抬頭,目不轉睛地注視這個無法解釋的現象。

  帕希菲卡的鮮血畫成的巨大圖騰。

  那絕對不可能是偶然下的產物,精緻與複雜的程度顯示背後有人類--或是比人類更可怕的事物--操控,幾何學紋路轉眼間掩埋教堂的黑色地板。

  「這……這是……這是什麼?」薇妮雅哭喊……不過當然沒有人知道答案。

  就在此時--

  「--?!」

  下一瞬間,地板上的圖騰進射足以灼傷眾人視網膜的強光。

  ※※※※※

  閃光襲來。

  龍機神勉強把攻擊彈向高空或將之化解,暫時與秩序守護者陣營維持勢均力敵的局面。

  然而……

  (可惡--)

  夏儂在內心暗咒。

  索柯姆和夕紫。

  這兩具重武裝炮兵型可說是合作無間,根本找不出破綻。

  話說回來……他們儘管在精準度方面不如龍機神,不過在攻擊力上,原本就與龍機神不分軒輊。

  況且還是以二敵一,一邊彌補彼此的死角,一邊發動攻擊,再加上他們的目的並非破壞龍機神,純粹只為了爭取時間而維持現狀--因此攻擊精準度根本不成問題,秩序守護者陣營想必是游刃有餘。

  彷彿要證明這個事實--

  『那麼,差不多到極限了嗎?』索柯姆輕描淡寫地問。

  既沒有對敵人窮追猛打的興奮,亦沒有對當前優勢感到驕傲、奚落對方的態度。正因如此,這句話堪稱是正確精闢、無法推翻的分析。

  夏儂也只能同意。

  不過……

  『如果只有我一人的話啊--』夏儂咕噥完,只見兩具秩序守護者被彈開似的朝兩側散去。

  同時--他們剛才佔據的空間進射七彩閃光。

  空間驟然扭曲。

  下一瞬間,三個龐然大物衝出那片扭曲飛來。

  『喲!你撐得挺辛苦的嘛?』那是--賽內絲的聲音。

  三具散開的龍巨人,圍在龍機神四周定位。

  形相干涉系統開始統一,經由異度空間連接電路。

  這三具大型機動兵器--龍巨人,單機力量甚至不及精神控制型的秩序守護者。就世代來說,不過是援用上一代舊系統的替代兵器。

  可是--龍巨人一方面保持某種程度的獨立性,同時又能以龍機神為核心,組成單一戰鬥兵器。時而以自身為盾,時而以自身為劍,一邊填補龍機神的死角,同時增幅、凝聚從中流人的龐大動力,攻擊敵人。這是娜塔莉和賽內絲預先設想最終戰役的可能性,在設計階段就加入的功能。

  就結果來說,那種形相干涉能力應該不比兩具重武裝炮兵型遜色。

  『啐!就是沒事愛亂來,才會變成這樣--』

  『這些待會再說!』夏儂大叫:『帕希菲卡被人刺了!現在分秒必爭,快點擊退這些傢伙!』

  『…………!!』賽內絲和她的部下們也沒蠢到要一一詢問詳情。

  龍機神的動力--由四具機動兵器組成的兵器系統的最大動力,一口氣暴增將近一倍。龍巨人的運作時間短暫,這當然只是一時的,但目前要的就是迅速致勝的力量,如果跟對方糾纏不休,夏儂他們終究難逃敗北的命運。

  『哦?動力提升了啊。』索柯姆依舊泰然自若。『但你們最根本的弱點還是沒變,不是嗎?』

  索柯姆言畢,朝龍機神的相反方向發射炮擊。

  『……!!』

  神使閃光命中目標。

  釋放龐大熱量,消滅一整座山頭。

  『為了避免波及地面辛苦你們了,但這也大幅限制了你們的行動模式。』

  正如索柯姆所言,專為遠距離炮擊戰製造的重武裝炮兵型,射程比整個達斯特賓大陸還廣。

  只要他們有意,隨時都能將大陸居民當成人質。

  為了避免敵人的攻擊波及陸地,夏儂剛才一直努力跟秩序守護者保持高於水平的角度--但終究被對方察覺。

  不過,龍機神也好、秩序守護者也罷,兩者發揮實力的地點其實是在宇宙空間;倘若在接近地表的場所全力交戰,沒人曉得將造成多麼嚴重的損害。

  就這個意義而言--對人類個人性命不屑一顧的秩序守護者佔盡上風。

  『那三具輔助機固然可以提升動力,但機動性也會因此降低,要化解我們所有炮擊是不可--』

  --冷不防。

  世界嘎吱大響。

  『--?!』秩序守護音們愕然停止動作。

  『什麼--發生什麼……?!』夏儂他們也同樣驚訝萬分。

  世界逐漸染成雪白一片。

  一切事物都停止運作,被白光覆蓋。

  五官感到非同小可的異常,並不是天災地變,所有人都直覺到那是事物法則本身出現變化--世上森羅萬象的一切,其存在方式開始扭曲。

  夏儂看見意識底部的時空儀表(STGraph)出現不合常理的數值。

  『這是…………』賽菲莉絲也訝異得說不出話來。

  時間不穩定。

  空間不穩定。

  所有感應器的數值都亂成一團,不停躍出異常數值,夏儂他們甚至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方。

  世界痛苦翻滾。

  整個世界轟隆大響--

  『這莫非是--!』

  於是,就在下一瞬間,夏儂他們倏然被拋向黑暗空間。

  ※※※※※

  「…………」她緩緩睜開眼瞼。

  終於--開始了。

  律法破壞者本來的力量。

  破壞這個封棄世界--總之,就是針對管理這個密閉時空的瑪烏傑魯系統所設下的破壞行為(Cracking)。

  那是透過帕希菲卡‧卡蘇魯的死亡來啟動。

  而且不知是偶然還是故意--地點就在距瑪烏傑魯系統中樞最近、最大的終端裝置,「葛林德接觸點」。

  這並非事前預測的事,秩序守護者恐怕也始料未及,可是對擁有五千年思索時間的她而言,這不過是經過無數次檢討後的可能性之一。

  安裝在帕希菲卡-卡蘇魯體內的律法破壞系統,經過大約十四萬小時--十六年的分析之後,應該會成為最確實、最有效率的病毒程式,破壞瑪烏傑魯系統。

  換句話說,帕希菲卡‧卡蘇魯的死亡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至於能夠違抗瑪烏傑魯系統的因子,充其量只是為了隱藏真正目的的幌子,或者為了保護帕希菲卡‧卡蘇魯這個「兵器」的苦肉計。

  不過……那些守護者和龍機神是否知情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還不夠完美……」她環顧整個系統,有這種感覺。

  來不及依照瑪烏傑魯系統現狀進行最後調整就啟動的「律法破壞程式」,確實成功干涉瑪烏傑魯系統,導致世界管理功能當機。

  恐怕是受到這個影響,秩序守護者和龍機神--擁有形相干涉能力,能夠完全控制自身時空定位的活動體--才被視為異物排除於「外界」。

  但是,另一方面,瑪烏傑魯系統目前也凍結世界管理權限,全力清除入侵系統內部的律法破壞程式。

  清除速度--幾乎跟律法破壞程式的速度不相上下。

  律法破壞程式要能發揮全力,果然還是必須再進行兩天--約莫四十小時的「微調」。系統能夠自行清除的破壞程式,到頭來還是無法發揮兵器的效果。

  瑪烏傑魯系統與破壞程式。

  最後將由何者勝出?

  目前還不確定。

  但是……

  「如果破壞程式贏的話--」編寫於瑪烏傑魯系統最深處的她--希莉亞‧瑪烏傑魯IV的思緒飄向遙遠的過去。「貝克納姆、邦伍、芙坦芭--我說不定終於可以到你們身邊去了,但你們應該不會原諒我吧…………」

  沒有人聆聽她的呢喃。

  沒有任何人。

  ※※※※※

  絕對虛無的空間。

  夏儂他們被強制轉移到這裡。

  無分上下,沒有重力。感覺也有點像在天際飛翔,只是少了掌握方位的平面--這個空間沒有陸地。因為有龍機神的思考支援系統,夏儂不至於陷入恐慌,但還是望著這初次體驗的異樣世界望到出神。

  『這裡是……什麼地方……?』

  思考支援系統一偵測到無重力狀態,隨即在他的意識底部設置虛擬基準介面,所有感應器也同時轉換成真空宇宙戰鬥模式。

  『這是真空空間,或者昔日人類稱為--宇宙空間的世界。』賽菲莉絲剛開口,一個遙遠的紀錄情報同時傳人夏儂腦海。

  那是賽菲莉絲五千多年前在這裡自由翱翔的記憶。

  龍機神龐大的--過度龐大的力量,相當符合這片廣大無邊的虛無空間。夏儂這時終於體會到,賽菲莉絲至今的作戰方式是多麼受限。

  『瑪烏傑魯系統發生嚴重的功能障礙,將我們視為無法控制的異物,排除於外部。』

  『功能障礙?』

  『原因不明,不過夏儂--現在是好機會。』賽菲莉絲道:『封棄世界目前處於自我封閉模式,封棄世界的時空定義引擎--瑪烏傑魯系統,既然暫時停止,內部的時間恐怕也已停頓。現在不必擔心時間以及對陸地的損害,可以全力應戰!』

  夏儂意識底部的多項「限制」紛紛解除。

  真空宇宙戰鬥武裝系統--安全裝置解除。

  真空宇宙巡航推進系統--動力限制解除。

  真空宇宙探查偵測系統--最大探查範圍。

  『--找到了。』

  擴大後的搜敵範圍一隅,發現秩序守護者的反應。他們似乎也對突然的變化感到迷惑,沒有明確的動作;不過,秩序守護者們平時是配合瑪烏傑魯系統進行終端裝置的最佳化,也可能是因為與瑪烏傑魯系統的連結猝然中斷,必須進行局部調整。

  無論如何,這的確是大好機會。

  『--走!』龍機神用力伸展羽翼。

  魔獸在真正的棲身之地--絕對空間中,筆直朝敵人飛翔。

  三具龍巨人被牽引似的尾隨在後,猶如守護主人的下臣般於周圍定位。系統再度統一,龍機神的動力急速攀升。

  同時,龍機神的巨體--鎧甲狀的體表各部猶如蓋產般開啟,小型光彈從蓋子內朝四面八方飛散。

  光彈飛離龍機神一段距離,同時扭轉軌道,直撲秩序守護者。

  索柯姆和夕紫立刻迴避。

  但光芒群不停修正軌道,對秩序守護者緊追不捨。

  鏡像物質彈。

  從實體來看,那不過是巴掌大的塊狀物,但彈內填裝的鏡像物質,儘管只有小指尖大小,一旦跟普通物質發生反應,破壞力足以炸毀整座山。

  因為對周邊造成的損害過大,那是絕對不能在地表使用的武器。

  無數的光點包圍索柯姆和夕紫,然後爆炸。

  空蕩的黑色空間佈滿激光。

  莫大的熱量狂捲,直撲破壞目標。直接命中的話,一發鏡像物質彈的破壞力便足以粉碎重武裝炮兵型。

  然而……

  『封閉空間爆縮攻擊!三連發!』

  『遵命!』

  龍機神在間不容髮--甚至不容許數千分之一秒的空檔,朝爆炸光芒尚未消散的空間釋放第二波攻擊。若是亂射鏡像物質彈就能解決的對手,夏儂他們也不必受那麼多苦了。第一波的鏡像物質彈只是用來阻止對方行動、讓感應器失效。

  爆炸光芒宛如折疊的布塊,逐漸縮小。

  被強制封閉的空間,繼續朝內側折疊。空間內側的物體連同防禦力場,被沒有實體的高速壓縮機碾碎。龍巨人支援下的無情攻擊,理當可以徹底消除秩序守護者。

  可是--

  『基於緊急情況下的第二0六條之五權限,暫時解除能力限制--』索柯姆念波剛響起,應該繼續無限折疊的空間突地炸開,與正常空間融合。

  『--!!』

  從中現身的竟是--

  『那就是原本的M5--不,是第一級天譴執行型態。』賽菲莉絲在夏儂的意識深處道。

  那是異形。

  核心部分沒有太多改變--第二級天譴執行型態時的外形清晰可見,但背脊上的羽翼大了數倍,無須落地的雙腳也猶如尾巴般長長延伸。

  大幅伸展的羽翼與雙腳的凸起--從整體來看,那身影就像在宇宙綻放的巨大花朵,人形特徵只剩中心部位。

  索柯姆‧亞提拉裡的第一級天譴執行型態。

  正如龍機神在這個宇宙空間得以恢復原本的力量與外形,秩序守護者們返回真正的棲身之地後,也終於解除最後限制。話說回來,他們原本就是ARFFI‧M5戰天使--龍機神的後繼機種,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於是--

  『好--接下來要來真的了。』索柯姆說完,夕紫也在七彩光芒的包圍下變形。

  『哈哈哈--放馬過來!!』賽內絲大叫。

  下一瞬間,龍機神、龍巨人,以及兩具秩序守護者,在剎那間進行數百次的攻擊。

  大量鏡像物質彈漫天飛舞,空間爆縮隨處可見。

  雙方互射形相干涉能力,並透過異度空間進行空間跳躍,躲避對方的攻擊。

  無一不是致命攻擊。

  相互發射、閃躲、彈開,或者化解一旦命中便足以炸碎星辰的力量。

  無數閃光如花綻放。

  空間宛若起泡的水面扭曲。

  讓虛無沸騰的駭人力量不停交錯。

  要是沒有思考支援系統,夏儂和賽內絲他們肯定追不上那種疾速--每次眨眼便有上百次的攻擊往返。

  就連夏儂他們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方佔上風,只是一味攻擊、迴避,全神貫注地戰鬥。

  可是……

  『哼--』一具龍巨人冷不防被震飛。

  脫離龍機神身側的那具龍巨人急速旋轉,逐漸遠離戰線。

  恐怕是一瞬間的疏忽導致慘遭炮擊,造成無法復原的損傷。

  龍巨人畢竟跟龍機神不同,只有從娜塔莉的系統複製移植最低限度的思考支援系統,早已跟不上這種高速戰鬥。

  然後--龍巨人的精神統一就此瓦解。

  『糟糕--!!』儘管勉強避開索柯姆和夕紫的攻擊,但龍機神和龍巨人的攻擊次數明顯減少,防禦次數大幅增加。

  過不了多久,龍機神陣營將完全失去反擊能力。

  那麼一來--夏儂他們就再無勝算。

  但是--

  ※※※※※

  那裡原是寂寞的世界。

  彷彿不容許任何事物存在,真實的空洞橫亙整個世界,淨是無盡深淵。穿越遙遠的距離勉強抵達的星光,就是那裡唯一的存在--可是亦被龐大無比的幽暗稀釋,消散於虛無間。

  然而,他們就在那裡。

  不……或許應該說是「它們」。它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靜靜存在,跟岩塊差不了多少,至少--截至目前為止是這樣。

  四個影子。

  那詭譎尖銳的輪廓裡,有四肢、有羽翼、有尾巴,明顯是為了能夠活動的「外形」。

  但每個影子都蜷伏身軀,猶如化石般文風不動,飄浮於那個空間。影子沒有任何恢復行動的徵兆,它們並未「生存」,僅僅只是「存在」。

  可是…………

  波動穿越遙遠的距離抵達。

  光線--以及空間的扭曲。

  突如其來的生物與活動氣息,掠過影子飄浮的空間。

  驀地--光線亮起。

  不止一個。

  四個影子--相當於頭部的位置依序點亮。

  那是眼睛,影子睜開了眼睛。

  影子的輪廓同時開始抖動,胎兒般蜷曲的四肢、羽翼、尾巴,猶如花朵舒展。宛如呼吸的魚鰓--彷彿在確認自己的健康,覆蓋體表的裝甲不停輕輕開闔。

  突如其來的光與熱照亮虛無。

  猶如從死亡夢境醒轉--彷彿之前是因為等待此刻等得不耐煩才選擇裝死,影子現在一起展開活動。

  ※※※※※

  又有一具龍巨人被敵人震飛,進射大量碎片。

  雖然聽不見慘叫--但機內夥伴肯定傷得不輕,不過夏儂他們也自顧不暇。

  『該死--到此為止了嗎……』賽內絲的低咒聽來格外沉重。

  面對這種局勢,好勝的她也只能認輸。

  夏儂他們已經完全失去反擊能力。

  儘管勉強還能支撐,但鏡像物質彈也已用盡,封閉空間爆縮攻擊則由於使用過度,功能自動切斷。因為對空間進行過度干涉的話,甚至可能破壞自己存在的空間。

  形相干涉能力的進攻並未停止,不過兩具重武裝炮兵型對一具龍機神和一具龍巨人,秩序守護者陣營已是勝券在握。

  就在此時--

  再度發生新的爆炸。

  『--抱歉!』賽內絲喊完,只見龍巨人的下半身被炸飛,脫離龍機神身側。那種狀態,大概已無法自力航行。

  龍巨人當然也有自動修復的功能--可是仿造品的龍巨人有諸多限制,即使全力進行自我修復,也會十幾個小時無法戰鬥。

  兩具秩序守護者分別散開,將落單的龍機神夾在中間。

  『勝負已定,你輸了。』索柯姆這時依舊是一副與己無關的口吻。

  夏儂和賽菲莉絲也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

  龍機神早已疲憊不堪,雖然能用形相干涉能力進行自我修復,但動力既然有極限,就不可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戰爭拖得越久,消耗的力量越多,勢必超過動力極限。因為調用事前為決戰儲備的能量,才一路苦撐至今--然而也已瀕臨極限。

  賽菲莉絲目前最多只剩進行數發攻擊的力量。

  『到此為止嗎……』夏儂心有未甘地低語。

  事到如今,賽菲莉絲也無話可說,只是沉默。

  然而……

  冷不防--一道光線貫穿真空宇宙。

  那道光線射中索柯姆的一片羽翼,接著爆炸。

  『知覺外奇襲攻擊(Sneak Attack)--究竟是誰?!』索柯姆驚呼。

  下一瞬間--索柯姆背後的空間劇烈扭曲。

  他火速躍起,離開原地。

  空間宛如海浪般起伏--猶如拍打海水、騰空飛翔的鯨魚,四個巨影從另一側躍出。

  『--!!』

  那聲驚叫到底是誰發出的?

  索柯姆和夕紫自不待言--就連夏儂和賽菲莉絲都一時忘了戰局,盯著那些影子出神。

  馳騁真空宇宙的四個魔影。

  輪廓也很類似飛箭,處處充滿鋒芒逼人的銳利,同時帶有某種堅毅專注的印象。

  羽翼、角、手、腳,以及尾巴。

  異形這個稱呼並不適合那凜凜風姿。

  那是--

  『--龍機神?!』

  四具最後魔獸同時撲向索柯姆。

  ※※※※※

  徹底失算了。

  帕希菲卡的死亡導致封棄世界瓦解是失算,被拋出封棄世界也是失算,不止如此,沒想到居然有四具龍機神埋伏在真空宇宙。

  但夕紫卻冷靜得像是這些失算完全與她無關--不,甚至鬆了一口氣地注視這一切。

  終於要結束了,一切即將結束。

  她有這種真實的感覺。

  『喔喔喔喔--!!』索柯姆--那個無論何時都冷靜以對的秩序守護者狂嗥。

  遠距離形相干涉攻擊幾乎同時--但故意間隔數萬分之一秒的誤差擊出。

  索柯姆好不容易全數避開,卻也造成致命的空隙。

  連續的空間轉移讓他措手不及,想必連轉移目的地的座標都搞不清楚。畢竟他是使用連夕紫都跟不上的高速隨機轉移,才避開四具龍機神的連續射擊。

  可是……

  『嗚喔--?!』一道光柱透胸而出,『你--』

  『多謝你跑到本人面前啦--』下半身被炸飛的龍巨人飄浮在真空宇宙說道。

  索柯姆壓根沒想到會被早該化為殘骸的對手攻擊,假如用感應器仔細探測,或許便能察覺那具龍巨人尚在運轉,可惜同時應付四具龍機神的他力不從心。

  『豈有此理!居然被這種冒牌貨--』

  『永別了--神明使者。』光劍揮灑繽紛七彩,歡斷索柯姆的身體。

  儘管身受幾乎被砍成兩截的重傷,索柯姆還是拚命離開龍巨人,將「神使長槍』』(Apostolic Javelin)的炮口轉向對方,打算報一箭之仇--

  『--!!』

  但下一瞬間,四具龍機神發射的鏡像物質彈不偏不倚地擊中索柯姆。

  他已無力展開防禦力場。

  喪失形相干涉能力和空閒干涉能力的秩序守護者,只能算是體積巨大的物質罷了。承受數發足以炸碎星辰的破壞力,索柯姆再也無法維持自我。

  真空宇宙進射爆炸光芒。

  空間震動。

  索柯姆在瞬間粉碎--接著朝四面八方飛散、消失。

  最後只剩下一片虛無。

  這就是第一秩序守護者--索柯姆‧亞提拉裡的……死亡。

  接下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著撲向夕紫的龍機神。

  系列編號26--賽菲莉絲。

  夕紫將所有炮口對準動作比其他敵人都快,筆直衝向自己的那具龍機神。

  現在縱使無法擊敗另外四具,至少能夠與賽菲莉絲以及龍騎士夏儂同歸於盡。

  然而……

  『…………』

  夏儂‧卡蘇魯。

  夕紫忽然想起他的臉孔。

  若要完成秩序守護者的使命,就該跟他同歸於盡。

  但事到如今,就算自己擊敗他,局勢也不會改變。其餘四具龍機神擊敗她之後,一切便結束了,拉著他陪葬一點意義都沒有。

  不過……

  『……夏儂……』

  跟他一起滅亡。

  就某種意義而言,她也覺得那很有吸引力。

  兩人初次相遇的雨天。

  一臉困惑的夏儂。

  溫柔微笑的拉寇兒。

  一下子生氣、一下子嘻笑的帕希菲卡。

  她忽然想起那些場景,雖然短暫,但她曾經擁有人類的生活。儘管肉體極度不便、脆弱,那時卻擁有秩序守護者的自己永遠得不到的奇異安心感。

  夏儂‧卡蘇魯。

  她必須擊敗的頭號敵人。

  同時也是第一個對孤伶伶的她伸出援手的人。如果兩人命運稍微不同,夏儂說不定就能成為她的家人--然而,他們終究只是陌生人。

  夕紫的炮口對準賽菲莉絲--

  ※※※※※



  形相干涉能力釋放。

  賽菲莉絲將凝聚成巨大長刀的破壞力指向前方,朝夕紫突進。

  第一波攻擊大概傷不了夕紫,雙方相距太遠,不可能一擊致命。

  可是,倘若想確實擊敗重武裝炮兵型的秩序守護者。就必須採取近距離戰;炮擊戰不但不易擊敗對方,而且對強化炮擊功能的重武裝炮兵型更加有利。

  夏儂他們當然也不可能毫無損傷,夕紫甚至無須費神便能瞄準筆直衝向自己的兩人,總之,就看賽菲莉絲的形相防禦力場能否化解迎面射來的神使長槍。

  然而……

  『--?!』

  預料中的炮擊並未射來。

  何止如此,夕紫居然筆直前進,自投羅網--

  『什麼……?!』

  全身上下都沒有形相防禦力場。

  長刀--極度輕鬆地穿透對方。

  夕紫綻放鮮血飛沫般的七彩光芒。

  身體沿著傷口緩緩分解成原子,她卻對瓦解毫無抗拒之意。夕紫的身體就像綻放在宇宙的花朵,開始凋謝零落,理所當然地逐漸崩塌……

  『混帳--為什麼不避開?』愕然的夏儂腦海裡驀地--響起稚嫩的聲音。

  --對不起。

  或許那是夏儂意識產生的幻聽。

  『夕--不,詩音?!』

  就這樣,最後的秩序守護者--夕紫‧亞提拉裡,也化為基本粒子,在真空宇宙的暗黑中擴散。...<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9 12:04 AM

第五章 〈死後的世界〉


  帕希菲卡.卡蘇魯死了。

  徹徹底底地死了。

  頸部淌流的血液超過致死量,心臟也已停止跳動。只要深入檢查,就能發現大腦組織也停止活動,開始毀壞。肉體還要一段時間才會腐敗,但無法違逆的變質在心跳停止數分後便將展開,到了那時--對不是神明的肉身人類,任何名醫都無力回天。

  拉寇兒和周圍的人們心底都很清楚,他們茫然若失地盯著帕希菲卡的遺體,一動也不動。大家都曉得,現在再做什麼都為時已晚。

  可是……

  「…………」

  既然如此--望著他們那種模樣的自己,到底又算什麼?

  猶如在二樓包廂觀賞戲劇般俯瞰他們的自己--那,又算什麼呢?

  「呃……」一頭霧水的帕希菲卡出聲問:「結果……是怎麼一回事?」

  靈魂,幽靈,死後的世界--她猛然想起那些陳腔濫調。

  自己的確死了。

  雖然對突如其來的發展感到迷惑,但意識逐漸渙散,內心某處的自己--醒悟到這就是死亡。帕希菲卡那時就察覺自己的死亡,並且接受了那個事實。

  然而,一回過神來,自己依然存在。

  她正從上方俯視自己變成屍體的身軀、抱著那個屍體的姐姐,以及圍在她身旁的雷歐波爾特與薇妮雅他們。

  既然如此,自已是幽靈嗎?

  帕希菲卡.卡蘇魯其實已經死亡--唯獨某種意識的影子並未消失,陰魂不散嗎?

  她真的不知道。

  「唔…………」關於自己的「死亡」,不可思議地她竟一點也不驚慌。

  這固然是因為她早有一定程度的覺悟--而且「死亡」令人畏懼的乃是存在本身的「消滅」,如今既然還有認識自我的意識,對死的恐懼也因此減半。

  「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帕希菲卡飄在半空,側頭抱胸--忽又發現自己有抱胸的雙手、側頭的脖子。

  不過,她也不確定這是不是一般所指的「身體」。

  畢竟下方就是百分之百死透的帕希菲卡.卡蘇魯的肉體,再加上自己的感官彷彿籠罩著一層薄膜。

  非常古怪的感覺,極度缺乏真實感。

  假如硬要從過去的經驗舉出類似的感覺--

  「就像進入夏儂哥內心的時候吧?」

  「--沒錯。」聲音冷不防傳來。

  接著--

  「--?!」

  下一瞬間,下方景象被塗成一片雪白,消失不見。

  怒濤般湧入的白色虛無領域,圍住帕希菲卡四周,沖走剛才的景象。

  世界轉眼變成白色空間。

  只見正中央--她就在那裡。

  一位看上去極其虛幻的少女。

  帕希菲卡見過她。

  她是--

  「這裡不是現實的空間,這是利用封棄世界密閉時空管理系統的可用空閒,製作出來的虛擬實境,一個由純粹情報構成的世界。你是從肉體的器皿飛出,再躍入這個系統裡的。」

  「你是--」

  「終於來到最後階段了,律法破壞者,帕希菲卡.卡蘇魯……不過,你體內的『兵器』距離完成自動調整為止,似乎還差四十小時。你現在處於不上不下的狀態,因此我也還沒被破壞。」少女靜靜地說。

  語氣裡沒有敵意或惡意,只有靜謐且疲憊不堪的氛圍。

  帕希菲卡滿腹疑竇。

  但她先問了一個最根本、最單純的問題。

  「你是…………神?」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少女淡淡苦笑道:「我是瑪烏傑魯。希莉亞.瑪烏傑魯Ⅳ。是人類防衛機構布拉寧組織的超早期警備網路『P系統』四號終端裝置,是人類史上最偉大的預言者希莉亞.瑪烏傑魯--後世稱為瑪烏傑魯.零號的第四個複製人,同時也是……」

  那句自嘲的話在雪白的虛無間響起:「罪無可赦的背叛者。」

  ※※※※※

  自己愣了多久?

  夏儂感覺自己被時間的洪流棄置,周圍的事都像發生在極度遙遠的世界一般。

  『…………!…………!!』

  從剛剛開始,就聽見有人在說話,但聲音非常遙遠,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雖然耳朵在聽,聲音卻並未抵達意識。

  眼前只有無窮無盡的虛無。

  那裡沒有任何事物,沒有半個人。

  這是當然的,因為原本在那裡的東西已經被夏儂分解、破壞成基本粒子。

  『我的主人……』賽菲莉絲憂心仲仲地呼喚--但夏儂甚至沒有回答的力氣,只能一味盯著空無一物的絕對空間。

  可是--

  『………………』

  某種東西觸及夏儂因思考支援系統與各種感應器擴張的意識。

  換作平時,那應該是會視而不見的輕微反應,然而--

  『--?』

  龍機神伸出巨大的手臂,拾起那個物體。

  跟龍機神的手掌相比,那就跟沙粒差不了多少;但龍機神的手臂雖然巨大,卻能執行極度精密的作業,它的指尖輕輕捏住那個飄浮物體。

  『這是--』

  只剩一邊--非常小的耳環。

  夏儂見過那個耳環,另一邊目前仍在帕希菲卡的耳垂搖擺。

  「即使分隔兩地,也祈禱有一天能夠重逢--」

  『這麼無聊的東西……伺必珍藏到現在……』夏儂喃喃道:『就算留著……不回到我們身邊,又有什麼意義!』

  夏儂以為自己早已不再猶豫。

  滿以為自己能毫不遲疑、永遠不後悔地破壞秩序守護者夕紫,滿以為即使破壞對方,亦不會有任何感慨。

  『混帳…………!!』

  既有勇氣撲向致命刀刃,為何不肯放棄秩序守護者的身份?既然認為一切已經結束,為何不肯恢復那時侯的她?為何不肯變回在那幢宅邸生活的她呢--

  不,夏儂也明白。

  正如龍機神不能自行「沉睡」--那群看似萬能的秩序守護者,亦有許多單憑自我意識所無法掙脫的枷鎖。

  他明白,這些他都明白。

  可是……

  『夏儂--你要發呆到什麼時侯?夏儂.卡蘇魯!!』幾近尖叫的那聲呼喚,總算讓夏儂回過神來。『……你沒事嗎?』

  那是來自賽內絲的通訊。

  夏儂提升精神統一率--賽菲莉絲擔心他難以負荷才主動調降--透過所有感應器梭巡四周,重新掌握情況。

  『那是我的台詞。』

  『哎呀呀~~真沒面子。』被巨影抱在懷裡的龍巨人靠了過來。

  巨影的細部形狀跟賽菲莉絲有些不同--但身形線條立刻讓人聯想到賽菲莉絲。

  不該存在的龍機神們--

  四具龍機神回收三具損毀的龍巨人,其中一具就浮在夏儂身旁。

  『賽菲--這是……』

  『我的姐妹機們。』賽菲莉絲應道。

  一串文字同時在夏儂的視野一隅閃爍。

  系列編號3寇克史高特.(Cockscot)。

  系列編號10海阿萊(Jaialai)

  系列編號18拉碧修(Rubbish)

  系列編號20德雷吉雅(Terejia)

  這時--

  『--怪了,通訊不良嗎?通汛管制是--』那聲音冷不防介入,那是年輕女子的聲音。

  『通訊沒問題,我的主人。』接著又響起回答她的男子聲音--聽起來也相當年輕。

  『咦?啊~~喂~~聽得見嗎?--賽菲莉絲的龍騎士?』

  『啊、嗯啊--』發現對方是在呼喚自己,夏儂連忙應道:『我聽得見,你們是……』

  『布拉寧組織第二區特務游擊軍……哎唷!這樣介紹你也聽不懂嘛,呃……你只要曉得我們是來幫你們的就好。』

  『……唉,好像是這樣。』儘管對那種突兀的輕鬆語氣略感困惑,夏儂還是如此應道。

  話說回來,那位龍機神和龍騎士也不可能知道夏儂與夕紫間的種種糾葛。

  這先暫且不提--

  『不,這些不重要……』夏儂將感應器的探測範圍轉換至廣域模式,搜索周圍空間。『帕希菲卡--封棄世界怎麼了?!』

  『封棄世界目前處於自我封閉模式,絕大多數的功能都已凍結,無法得知內部情況,跟娜塔莉的通訊也中斷了。』賽菲莉絲答道。

  『律法破壞者……開始發揮本來的力量啦--』聲音從寇克史高特內部傳來。

  『本來的--力量?』

  『詳細情形我們也是到執行這次待命任務的前一刻才知道的……』寇克史高特的龍騎士忽然--有些難為情地解釋。

  ※※※※※

  「結果--」帕希菲卡向眼前名為「神」的少女問道:「我到底是什麼?你又是什麼?什麼封棄世界、什麼異種智慧體的--真是莫名其妙。」

  「你是律法破壞者,是昔日布拉寧組織為了起死回生,偷偷送進封棄世界--用來殺死我的『毒』。」

  「毒、毒……」就算對方這樣說,帕希菲卡還是沒有任何真實感。

  儘管她也曉得「毒」只是一種比喻……

  「好,我就從頭開始解釋吧,畢竟你也有知的權利。」少女輕輕揮動右手。

  「--?!」

  無比龐大的影像奔流。

  下一瞬間--大量的資訊灌入帕希菲卡的意識。

  ※※※※※

  昔日人類曾與強大的敵人作戰。

  簡稱「HI」的異種智慧體,居住在深宇宙空間的敵人。

  他們某天突然開始攻擊人類。

  SETI計劃的後繼組織--由喬治.布拉寧博士率領的異種智慧體探索計劃組織,世人稱為「布拉寧組織」,還來不及對人類史上的第一次接觸感到驚喜,使命就被迫從友好接觸改為戰略應對。

  因為HI完全無意與人類對話,只是一味地發動攻擊。

  那是一場非常艱困的戰役。

  因為對方是宇宙孤兒的人類,首次遇見的鄰居--同時也是敵人。

  與人類思維截然不同的戰術、大相逕庭的戰略,以及各種異質兵器,讓人類不知如何應對。在只能憑藉人類常識應戰的初期,人類歷經無數次的慘敗。

  到了戰爭中期,為了確保戰略與戰術上的優勢,便將擁有預言能力的人和大型人工智慧結合成「P系統」。

  要迎擊以光速飛躍空間襲來的敵人,普通的雷達和感應器根本追不上。所以,人類才打算透過未來預測和人工智慧的思考支援系統應對。

  P系統的核心採用當時擁有最強預知能力的女子--希莉亞.瑪烏傑魯,為了輔助她,一共製造了十六個複製人。

  希莉亞的複製人被安裝在自由軌道要塞「先驅者」(vanguard)系列的內部--換言之,就是人類的大本營,以太陽系為中心的最終防衛戰線。

  就這樣被人類稱為最後兵器的龍機神與戰天使,再加上以各種真空宇宙戰鬥兵器為中心的人類防衛機構,便遵照這個「神諭女戰神」的預言,努力對抗HI的攻擊。

  然而……

  ※※※※

  『可是……她卻背叛人類,』寇克史高特的龍騎士道:『她跟敵人勾結,將布拉寧組織的作戰計劃、兵器的戰鬥數據統統告訴敵人。雙方曾經一度勢均力敵,但因為她的背叛,人類終於敗北。』

  由於「狂龍事件」與戰爭初期蒙受的損害,人類社會已經無法繼續維繫。

  『她為什麼--要背叛人類?』

  『誰知道?也許是被敵人用某種手段洗腦,也許是跟對方進行某種交易--』

  『希莉亞……瑪烏傑魯Ⅳ……』聲音驀然介入,夏儂視野一隅閃起德雷吉雅的字樣。『雖然有軟弱的一面,不過她是非常、非常溫柔的人,甚至可稱為脆弱。這你也曉得吧,賽菲莉絲?』

  『……確實。』賽菲莉絲說:『就算那是他人無法理解的行為--背後一定有某種理由--我以前的主人這麼認為,我也想相信他的看法。』

  『……賽菲。』夏儂輕喚,轉向遙遠的彼方。

  漆黑深淵的領域。

  一顆白色球體浮在正中央,因為相隔一段距離,看起來非常渺小,但其實那是比高山、海洋都要巨大--大到在夏儂的常識裡找不到能夠對照的物體。

  畢竟他們過去一直都活在球體內。

  那白色球體猶如凍結的水珠。

  包容一切的球狀密閉空間。

  那正是夏儂一直以為是「世界」的領域--封棄世界。

  ※※※※※

  城市燃起熊熊大火。

  崩塌的建築,迷惑奔走的人們。

  以及--在其間默默行進的大量紅黑色人型魔物。

  具有人類外形,但不是人類的物體。僅由球體關節和大小圓筒構成,猶如極度單純化、好似漫畫般的人類形象。

  魔物們不時發射閃光焚燒城市、焚燒人們,破壞一切。

  那是HI派遣的人型(Doll)擬人兵器。

  潛伏在人群中--時而「感染」人類、增加夥伴,魔物們一有機會便顯露本性,襲擊人類。軟弱無力的肉身人類別說是抵抗,甚至無法逃離敵人的猛烈攻勢。

  然而……

  另一組閃光迎擊魔物們所發出的閃光。

  那是在市區成排並列的戰鬥用「渥克勞埃德」,以及支援它們般盤旋空中的高機動生物兵器「阿米庫特」。

  帕希菲卡根據以往的經驗,知道前者在封棄世界稱為「泥人」(MudMan)後者則是「魔蟲」(Bug)。泥人和魔蟲都是人類用來迎擊HI的兵器,但在長年歲月之後,紛紛脫離人類掌控,最後野生化。

  渥克勞埃德和阿米庫特大軍迎擊大群人型。

  人類陣營的兵器英勇奮戰。

  它們當然沒有人類的感情與思維--但在帕希菲卡眼中,那是堪稱為果敢的戰鬥英姿。

  渥克勞埃德手持帶電粒子光束步槍和自由電子光束步槍射擊敵人;阿米庫特則用高周波刀片化的外殼切割人型魔物,自動分析割傷對象的結構,注射對生物甚至機械裝置都有效的毒針--含有奈米破壞機器的特殊液體--確實屠殺敵人。

  然而,面對數量多不勝數的人型魔物,那也只是杯水車薪--

  「…………好過分。」帕希菲卡喃喃道。

  一名男孩倒在路邊。

  年紀大概只有五、六歲。

  男孩不但失去雙腿,剩餘身體的一半也慘遭火炙。他究竟蒙受多麼嚴苛的折磨--帕希菲卡根本無法想像。

  「…………」彷彿想攫住什麼,男孩伸出半碳化的手臂低語--

  然後死去。

  他最後想說什麼呢?

  是母親的名字?

  還是想要喝水?

  是想向外人求救嗎?

  傷口想必很燙,想必很疼,想必備嘗艱苦、極其哀傷。

  但帕希菲卡無力為他的遭遇哭泣。

  因為那男孩僅是--這燃燒的城市裡隨處可見的悲劇之一,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就在此時--

  「我--背叛了人類。」希莉亞--正確來說,她的第四個複製人說道。

  映照在她身後的景象再度改變。

  翱翔在真空宇宙的無數光芒。

  相互劇烈撞擊的閃光與閃光。

  那是--敵人的碟型(Disk)與球型(Sphere)兵器,迎戰龍機神與真空宇宙戰鬥機部隊的景象。

  不過,因為相距太遠,帕希菲卡看不清楚詳細情況--

  「漫長的戰爭中,我認識的人們紛紛死去,那是地獄般的目子。在永無止盡的戰爭中,我珍愛的朋友不斷消失--再也無法歸來……再也無法相見--倘若沒有戰爭,就能活得更久、更久的人們,某天忽然從世上消失…………」

  雪白世界浮現一名女子的笑臉。

  戴著眼鏡,身穿白衣,充滿智慧的女子。

  她身旁接著又浮現另一個人影,黑髮黑眼--與夏儂有些神似的青年。

  「這是--」帕希菲卡見過對方。

  他是賽菲莉絲以前的龍騎士--

  「我沒辦法忍受這些。」

  「這--我也能明白。」

  那種心情很容易想像。

  帕希菲卡不止一兩次經歷哥哥姐姐可能無法生還的心痛,要是他們沒有回來,她搞不好早就瘋了。

  「然後有一天,疑似HI的生物跟我們--P系統網路接觸。」

  那訊息起初很莫名其妙。

  話說回來,要入侵受到重重保護的P系統網路,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但那些訊息卻不知從哪裡潛入系統,跟希莉亞.瑪烏傑魯Ⅳ接觸。

  「我成功地分析出那些訊息,在人工智慧的支援下,花了很漫長的時間,終於明白那是--HI傳來的訊息。」

  那是某種提議,同時亦是請求。

  那些訊息表明希望獲得希莉亞的協助,讓戰爭犧牲者降至最低限度--就是那種提議。

  當然希莉亞起初也認為那是某種陷阱,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論對方說得多麼天花亂墜,這無異是要她背叛人類。

  可是,在漫長的戰爭中,希莉亞也明白HI的行動正如他們的主張。

  「異種智慧體的--行動?」

  「他們……打算『保護』人類。」希莉亞揚起苦笑。

  「保……保護?」

  「人類這個種族太過扭曲,行動基準有太多矛盾。

  「儘管人類社會和價值觀的多元性值得稱許--但嚴重缺乏種族的穩定性,所以他們決定『隔離』人類,以免人類與其他智慧種族接觸時,因那種不穩定導致雙方受害。」

  「………………」

  「就好像捕捉即將滅亡的猛獸,保護它們。對他們而言,重要的是『人類』整個種族,人類個體生命不足掛齒。每天陣亡的人類是必要的損失,總之就是捕捉猛獸時設下陷阱,造成它們受傷--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想法。」

  「這未免太傲慢了--」

  「如果要對不同價值觀的生物埋怨,那一切就沒得談了,況且他們已經表示--那是為了拯救人類免於自取滅亡。」

  「………………」

  「總之--他們是想將人類這頭猛獸關進籠子裡,而那個籠子的名字就是『封棄世界』--不過,這其實是人類自己取的名字。」

  「…………!!」帕希菲卡也明白那個意思。

  置之不理的話會太危險,甚至危險到可能毀滅自己的猛獸。為了保護它的安全才打造籠子,而且為了不讓猛獸因囚禁的壓力引發身體不適,盡可能重現它原本的生活環境--

  換句話說,那個籠子就是封棄世界。

  「他們無意改變人類的特性,也不打算訓練這頭猛獸,純粹只是想保護它。」

  「……該怎麼說呢?真不知他們是親切還是傲慢?」

  「是啊。」希莉亞再度苦笑。

  雖然居高俯瞰、超越眾生--但帕希菲卡總覺得她的笑容有些寂寞。

  「他們將這個世界的文化水準設定在中世紀,想來也是為了減輕人類的壓力。只要不去宇宙--不離開自己出生的世界,就不會感到自己被禁錮在狹小的世界。」

  「這--或許沒錯。」

  「可是,」希莉亞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結果--我還是不知道他們的做法是對還是錯。」

  「--咦?」

  「我的確曾經一度背叛人類,協助他們。我當時認為即使在籠子裡,也遠比繼續那種毫無勝算的戰爭,被敵人殲滅來得幸福,可是……」希莉亞頓了一下,「可是芙坦芭死了,而他也……」

  莢坦芭是指那位戴眼鏡的女子嗎?彷彿在表達希莉亞的心情,女子與青年的幻影搖曳,消失。

  「…………」帕希菲卡半直覺地醒悟。

  這名少女喜歡賽菲莉絲的主人。或許還有其他許多理由,還有其他喜歡的人,但是她肯定無論如何都希望青年活下去,才跟HI進行交易。

  然而,帕希菲卡知道後來的發展。

  她透過賽菲莉絲的記憶,得知那位青年後來的命運。

  「而且……」希莉亞的表情驀地扭曲,那是自嘲的意思。「……說來可笑,他們的確很傲慢。」

  「…………嗄?」

  「做到那種地步--沒想到HI之後居然滅亡了。」

  「--?!」帕希菲卡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換言之--

  「我也不曉得原因為何,說不定只是看起來像是滅亡,其實跑到某個遙遠的地方去了。

  「話說回來……我們本來就連HI是何種型態、具有何種生理現象的生命體都不知道。雖然他們表示自己是從星空彼方來的,但人類連他們的故鄉在哪也不清楚。

  「他們搭建了這座完全自動化的豢養籠--封棄世界後,過了數百年就一聲不響地消失。至少之後的四千多年--都沒有他們的消息。」

  「既然如此,到底……」

  人類為何被幽禁呢?

  話說回來,希新亞和秩序守護者們,又為何要維持這個世界呢?夏儂和亞菲他們又是為何不停賭命奮戰呢--

  帕希菲卡全身湧起一股腐朽似的虛脫感。

  「等我發現時,一切都來不及了。我變成安裝在世界中樞的『神明』,無法自行移動,只能注視這持續運轉的廣大模型箱。」

  希莉亞不明白HI為何要她擔任世界中樞,也許是他們的惡作劇,也許是有某種深意,但如今也無從得知。

  然而……

  「可是我不明白,姑且不管他們消失的事實--但他們擔憂的人類依然活著。

  「倘若人類再度離開這個世界,朝宇宙深淵擴張地盤--人類到底會不會滅亡呢?接觸其他智慧生命體時,人類是否將因其殘暴的天性,導致雙方滅亡?

  「人類是不是繼續待在『籠子』裡比較幸福呢?」

  「…………」帕希菲卡無法堅決否定。

  身為廢棄公主的她,見識過人類的各種面貌。

  既看過令她淚流不止的善良面,也見過令她極度憤慨的邪惡面。

  所以--

  「可是另一方面,我也想過--如果只能在其他種族建構的籠子裡生存,就失去了生而為人的意義。倘若真要探究人類的理想狀態--這個世界終究是錯誤的。」

  「………………」

  「就在那個時候,我發現了你--律法破壞者,當然是透過我的預知能力得知,那並非絕對肯定的事實,頂多只算是一種可能性。」希莉亞略顯落寞地笑了。

  那笑容極為透明,彷彿已有所覺悟。

  「--結果,我到底是什麼呢?」

  「總之,你過去發揮的律法破壞者的特性,其實是為了隱藏真正特性的幌子,或者只是創造真正特性時所產主的副作用、多餘之物。」

  「--咦?」

  「從你誕生在這個世界開始,就成為一個活體分析器,不停地調查『我』。你在這個世界誕生、成長,是為了在體內形成破壞封棄世界中樞的裝置--換句話說,就是為了自動設計出破壞『我』的程式--這就是你。這種想法跟阿米庫特的『毒』也有些類似。」

  希莉亞若無其事地講述驚人的事實。

  「換成其他--比較古老的說法,就像是不停自我改良的電腦病毒的器皿--這就是帕希菲卡.卡蘇魯你。病毒在你死亡的同時啟動,從肉體這個器皿溢出來--刺殺我。」

  「………………」

  「十六年來不停地分析我,這是你為了讓自己成為『封棄世界破壞專用戰略兵器』的必須時間。

  「事實上,你差一步即將完成。假如你是在四十小時之後死亡,從肉體牢籠解放的同時,瞬間就能將我破壞,而你也將徹底消失。律法破壞者的計劃,原本就是以你的死亡終結的。」

  「…………」如果希莉亞所言屬實,未免太駭人聽聞。「這件事--亞菲們也知道嗎?」

  「我不確定,但應該不知道,就連我也是從過去的預測,加上跟你接觸瞬間所得知的情報才明白的。到最後的最後為止,連自己人都不曉得的王牌--那就是你的死亡。」

  希莉亞說來毫無氣勢,口吻非常平淡--正因如此,讓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言論。

  然而……

  「……總覺得很火大耶,他們是把別人的性命當什麼了?」

  「是啊。」聽見帕希菲卡事到如今依然脫離不了世俗的感想--希莉亞不禁莞爾。

  ※※※※※

  『帕希菲卡的死是--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夏儂悶哼,某種類似殺意的情緒掠過他的意識。『你們把人命當成什麼了--』

  『我明白你的憤怒,不過還是饒了我吧?計劃的始作俑者早死光了,我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賽菲莉絲你也沒聽過吧?』

  『………………』

  寇克史高特的龍騎士--席薇雅.德古拉絲--那句話令夏儂不再言語,如今他也沒蠢到質疑賽菲莉絲的誠實。

  『所以說--』賽內絲接替夏儂問:『既然變成這個狀態--帕希菲卡.卡蘇魯就是死了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

  『不清楚?』

  『按照計劃,應該不會進入自我封閉模式,而是直接破壞封棄世界管理系統,解除空間封鎖才對--但正如你們所見,封棄世界目前依然凍結。』

  『律法破壞者程式成功破壞系統也好、被排除也罷,照理說會出現某種結果。』

  這種情況似乎不在計劃之內。

  席薇雅的語氣聽來十分迷惘,其他的龍騎士與龍機神也沒有開口的意思。

  『現在只能等待嗎?』賽菲莉絲自言自語道。

  ※※※※※

  「所以呢?」帕希菲卡歎了一口氣問:「結果--會怎麼樣呢?我、呃……希莉亞你、夏儂哥、拉蔻兒姐,還有--世界會怎麼樣?」

  跟廢棄公主相關的一切事物,將會迎向伺種結果?

  被世人強行冠上「廢棄公主」、「毀滅世界的劇毒」、「律法破壞者」等等的稱呼,慘遭各路人馬追殺。即使不提那些怨恨與艱辛,至少她想知道結果將會如何。

  「這就看你怎麼決定。」希莉亞爽快說道。

  「--嗄?」帕希菲卡聞言一陣錯愕。

  一切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計劃、進行,所有事情皆在帕希菲卡出生前的遙遠昔日策動,在她無力干預的時空決定。

  既然如此.事到如今又何必徵求她的同意?

  「目前--其實是很微妙的狀態。」

  「微妙?」

  「你的破壞程式和我的防禦程式旗鼓相當,目前是只要稍微刺激一下,就會偏向其中一方的危險狀態,同時--我也有辦法進行『稍微刺激』。」少女右手輕輕一揮,兩人之間出現一道小小的白光。「我想問你,其實問誰都無所謂--但我選擇了你。如果我說這是因為我們有緣,你會笑我嗎?」

  「……不會的。」

  想要從偶然中發掘價值乃是人之常情,縱使是非己所願成為神明的少女亦然。

  「謝謝。」希莉亞輕輕一笑。「一開始--真的是誰都無所謂,因為我早就知道『我的決定是對還是錯?』這個問題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所以--我希望有人替我決定,我希望有人可以斬釘截鐵地告訴我,希望有人可以……」希莉亞說著垂下目光.「將我定罪……」

  「………………」

  「可是,不知不覺--不斷地觀察你之後,我開始覺得這是你的權利。」

  「為了破壞這個世界而誕生的你,人生因此混亂的你--也才有這個權利。」

  「決定這個世界應不應該存續。」

  「決定人類是否應該繼續被關在這裡,決定他們是否應該到危機四伏的外面,我想問你--」

  「突、突然問我這些……」帕希菲卡不知如何是好。

  這也不能怪她,別說什麼世界的存續、人類的未來,一介少女甚至無法隨便論斷一名人類的行為,況且帕希菲卡也不認為自己有這種權利。

  不過--

  「你慢慢想沒關係,這畢竟是我花了五千年也找不到

  案的問題,我不會要你馬上回答。」

  「反正--時間在這裡是不存在的,我們的對話也只是瞬間的資訊傳遞,那個封棄世界目前也是處於系統凍結--時間停止的狀態。」

  「可是、可是--」

  「我不會要你負責的,這種事誰都沒辦法負責。所以,心血來潮也沒關係,靈光一現也無所謂,那樣比較好,所以……希望你老實說出自己的想法……」

  希莉亞祈求似的眼眸。

  世界的存續。

  背叛的對錯。

  人類的未來。

  這終究不是一名少女能夠決定的事。

  帕希菲卡默然不語--

  「對不起,」帕希菲卡說完,微微苦笑。「我……我不認為你是錯的。誰做錯了什麼、該怎麼做才是對的--我想這不是問題癥結;單純只是拚命思考、煩惱,最後自己的選擇湊巧行不通罷了,不是嗎?」

  「…………」希莉亞靜靜微笑。

  帕希菲卡察覺那是催促的意思,便繼續道:「可是……我還是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

  「…………」

  「被關在籠中的鳥兒,或許是很安全沒錯,既不會挨餓,也不會遭到外敵襲擊,可是……」帕希菲卡猛然轉向後方頭頂,彷彿想要感受白色虛無背面的藍天。「就再也不是鳥兒了。」

  「…………」

  「再好的鳥籠--都不免讓翅膀失去意義,就算想振翅也有心無力。」

  「我不知道鳥兒究竟是渴望天空,還是渴望鳥籠,甚至不確定鳥兒是否渴望當鳥,說不定鳥兒根本就不想要什麼翅膀。

  「但至少--鳥籠裡沒有選項吧?」

  「…………」

  「夏儂哥和拉寇兒姐總是要我『自行思考,自己決定』,那也許不容易,有時也會選錯,可是他們告訴我--智慧就是為此存在的。」帕希菲卡說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開目光。「所以,我認為你沒有錯,因為你是自行思考之後,採取自己認為正確的決定。這件事本身--我認為沒有錯。

  「不過,現在這個世界--這種沒辦法選擇的狀態還是……該怎麼說呢?總覺得不太對勁。」

  「…………原來如此,說得也是。」希莉亞微笑。

  「哇哈哈,我也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該怎麼解釋呢--抱歉。」

  「不會,謝謝。」希莉亞著著說完,只見那道白光沿著她的手臂慢慢爬升。

  「……!!」那一瞬間,帕希菲卡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啊!不!所以、所以說--等一下、等等、等一下--」

  帕希菲卡越說越慌張,因為自己--居然對眼前這名少女下達死刑的執行判決。「不行--總之不可以、不行不行,剛才的不算數!!」

  「……你真是溫柔的女孩。」希莉亞嫣然一笑--宛如凝視親生孩子的母親般笑道:「沒關係的,你不必在意,謝謝,這麼一來……我終於能解脫了。」

  希莉亞邊說邊將那道白光靜靜推向帕希菲卡。「我總算能夠從『神明』這個無聊的工作解脫--不過如此而已。我終於可以到我最愛的人們那裡,所以,求求你,替我開心,好嗎?」

  「可是--」猶如起泡似的--沿著虛空滑來的白光。在帕希菲卡胸口散開。

  某種事物開始運轉。

  她可以感覺得到。

  從遙遠的深淵,或者從遙遠的虛空。

  那裡有某種事物轟然啟動的氣息--

  「啊啊,對了,我得謝謝你--最後就讓我完成神明的任務吧。」

  「--咦?」帕希菲卡忍不住反問。

  但雪白的虛無世界驟然崩塌,無意義開始侵蝕意義,一切在混沌中逐漸融解。

  捲入其中的帕希菲卡,感到自己的意識正被拖向某處。

  --自己將會如何?

  她忽然想到這件事。

  她該歸去的肉體已經死亡,目前的自己其實就跟娜塔莉一樣,是將精神寄放在臨時容器的狀態,所以容器一旦損毀--精神便只能四散。而且,此刻她寄居在希莉亞的容器裡,只是偶然借用希莉亞的器皿。

  換句話說……

  「拉蔻兒姐--」

  許許多多的人們。

  保護她、相信她、關愛她的許多人,她什麼話都還沒交代。

  包括感謝的話,甚至是告別的話,她都還沒說。

  她感到非常後悔。

  悲傷得令她難以承受。

  「夏儂哥--」

  死後的世界如果真的存在,她是否會跟希莉亞和其他亡者一起到那裡呢--

  「系統……損毀的瞬間……我還可以……進行一些……大型干涉……所以……」希莉亞的身影逐漸淡化。「你……應該……歸去的……地方……」

  斷斷續續的聲音傳來。

  被迫坐上神明之位的少女希莉亞.瑪烏傑魯Ⅳ。

  她消失著--但的的確確地笑了。

  然後--

  ※※※※※

  『--開始了。』一名龍騎士低呼。

  同時--浮在黑色虛空中的那顆白色球體,開始緩緩震動。

  七彩光芒從封棄世界的各處射出,猶如在白色球體上爬行的刀子,球體表面不斷出現裂痕。

  但那個景象毫無毀滅的慘狀,反而--

  『封棄世界的……封印解除了……』

  被光線劃開的白色球面剝離,紛紛變成碎片分解。

  宛如剝殼般的那些白色碎片--一片足有大陸那麼巨大--紛紛脫離本體,綻放七彩閃光消逝。

  那彷彿就像--雛鳥破殼而出的光景。

  經過五千年的漫長歲月,「無法孵化的蛋」終於孵化。

  他們正目睹慘遭神明遺棄的世界重獲新生的瞬間。

  然而……

  『帕希菲卡--那丫頭、拉蔻兒、大家--世界怎麼了?!』夏儂無暇對眼前景象感動喝彩。

  他大聲吶喊--然而沒有人能回答。

  事情既已超過他們所能理解的範疇,恐怕也超過擬定「律法破壞者計劃」那些人的想像。

  就在此時--

  「--?!」

  一道分外刺眼的光線射來。

  那並未像其他光線般消散,反而筆直射向夏儂他們。

  感到危險的龍機神們,紛紛抱著龍巨人迅速迴避……

  『--夏儂?!』賽內絲驚叫。

  下一瞬間--光線貫穿賽菲莉絲的胸口。

  第六章展現奇跡之人

  一道光線貫穿真空宇宙。

  白色直線切割黑暗領域似的延伸。

  瞬間穿越遙遠距離的那道光線,不給對方任何閃躲的時間,就這麼貫穿浮在真空宇宙的巨影--龍機神系列編號26賽菲莉絲。

  『…………!!』

  宛如時光凍結的剎那。

  光線瞬間消滅,既沒有爆炸,也沒有激起更多閃光,只有被稱為最後魔獸的最後兵器呆若木雞地僵立--接著像是難以忍受似的緩緩倒下。

  『--夏儂?!』賽內絲透過通訊電路大喊。

  聲音充滿擔心戰友安危的急迫--但她搭乘的龍巨人目前半毀,大部分的功能都已停止。

  『夏儂--你沒事嗎,夏儂?』

  彷彿從夢中驚醒--眾人的時間再度啟動。

  其餘四具龍機神彈開似的移動位置。

  儘管只是一瞬間,但就像對愕然觀望的自己感到羞愧,龍機神們的動作極度迅捷。其中三具抱著半毀的龍巨人進行隨機迴避,另一具則庇護賽菲莉絲般地前進,打開所有炮口。

  然而--

  『住手,寇克史高特!封棄世界在射程上啊!!』

  『我知道啦!可是敵人呢?攻擊的種類呢?是從哪射擊的--』

  『這可怪了,MPD的威脅值居然沒變。』

  不到千分之一秒的瞬間,加速壓縮的通訊彼此交錯。

  可是訊息裡無不充滿困惑之色。

  龍機神的「超預測裝置」--MPD,照理說能夠以一定精準度預測敵人的攻擊,卻統統判定剛才的光線「沒有威脅」,保持沉默。

  雖然不算完美,但MPD是希莉亞.瑪烏傑魯的機械複製品,對數秒內的事有九成以上的命中率,能夠事前察覺敵人的攻擊。既然MPD毫無反應,剛才的光線極可能不是攻擊。

  但這麼一來--那道光線到底是什麼?

  『快回答,賽菲莉絲!』系列編號20德雷吉雅飛近賽菲莉絲。

  剛才的光線明明擊中賽菲莉絲,外表卻沒有明顯的破壞痕跡。至少用感應器從外側探查的結果,並未發現物理損壞,熱反應和電磁場也跟正常運作的龍機神相去無幾。

  話雖如此--有些兵器能在不損傷外側的情況下,將內部破壞殆盡。即使肉眼看不見損傷,亦不能就此安心。

  『塔可洛、德雷吉雅--賽菲莉絲他們的情況如何?』

  『通訊功能和形相干涉系統似乎運轉過度……』聽見海阿萊的詢問,像是德雷吉雅的龍騎士的男子應道。

  『賽菲莉絲!快回答!』賽內絲急切呼喚,可是賽菲莉絲--及其騎士夏儂都沒有回應,毫無動靜,龍機神的龐大身軀就這麼文風不動地飄浮。

  接著--

  ※※※※※

  發生了什麼事?

  彷彿自己的所有感覺被瞬間塗白。

  跟龍機神精神統一時,夏儂擁有逾越人類的各種感覺--但那些目前都陷入半停止狀態。前一刻還透過感應器接收龐大情報的夏儂,對突如其來的隔絕感到極度混亂。

  就像感覺器官同時失去作用,引起暈眩的情況。

  不過,龍機神傳送給龍騎士的情報量,絕非肉身人類的感官所能比擬,這個落差也更具衝擊性。

  正因如此,夏儂陷入意識不清的狀態。

  「哼……………」

  話雖如此……夏儂的混亂也只有一瞬間。

  正如注視強光的眼睛,在短暫暈眩後慢慢恢復視力,連結意識的感應器也一個接一個地恢復功能。

  「呃……」

  「夏儂--你沒事嗎?」賽菲莉絲的聲音響起。

  夏儂搖搖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賽菲莉絲將精神統一率降至最低,統一率升高時,夏儂就有自己變成龍機神的感覺,但現在的感覺僅僅是「坐在」龍機神的控制室。

  「嗄--啊啊,大概沒事,你呢?」

  「大部分的功能還沒恢復,但損害本身很輕微,似乎不是直接的攻擊……」

  白茫茫的視野開始慢慢取回後方的真實色彩。

  籠罩在全方位立體影像裡的龍機神控制室。

  夏儂重新意識到自己整個人半癱在正中央的駕駛座,手腳有感覺,觸覺和聽覺也正常。

  「眼睛還有一點剌痛……」夏儂像要驅趕模糊影像似的不停眨眼,「……咦?」

  他蹙眉盯著眼前的物體。

  還以為自己的視力尚未復原--但似乎不是。

  「--什麼東西?」

  白光在他眼前飄浮。

  那不是刺眼的強光,反而讓人非常舒適,甚至伴隨著柔軟、溫柔的印象。而且像要證明那不是閃光造成的殘影,柔和的白光緩緩閃爍,同時有一種明確的存在感。

  「有空間干涉系統和形相干涉系統入侵的痕跡--目前正在檢查……」賽菲莉絲低哼道。

  看樣子有某種東西從外側強制入侵,借用龍機神的系統執行某種工作。

  「好像從異度空間即時傳來了大量情報--傳來的情報是……這是人類的肉體結構嗎……?」賽菲莉絲迷惑的聲音--並未傳入夏儂耳裡。

  他只是傻傻地盯著眼前飄浮的白光。

  「……這是……?」夏儂喃喃道。

  那就像是某種訊號,白光遽然暗淡,開始凝聚成明確的外形。隨著亮度降低,那東西的顏色逐漸加深,表面開始出現立體感,描繪出一個輪廓。

  不過數瞬的時間。

  不久--白光變成一個物體,輕輕飄浮在無重力狀態的空間。

  纖細的四肢。

  白皙的頸部。

  猶如在水中蕩漾的鮮艷金色長髮,以及--

  「--!!」夏儂忍不住逸出呻吟。

  那個物體--慢慢落入他迅速伸出的臂彎。

  ※※※※※

  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場夢。

  好長好長--但只有一剎那的夢。在龐大的情報洪流中,諸多光景飛掠、消失。

  猶如生命落幕前看到的人生走馬燈。

  無數的場景接連浮現、消失,彷彿重新經歷自己體驗過的各種事件。

  在這個世界誕生。

  跟許許多多的人相識。

  跟許許多多的人分離。

  被許許多多的人怨恨。

  然而--也被許許多多的人喜愛。

  她就像在高空俯瞰自己走過的生命軌跡。

  時間飛逝而去。

  時間流逝得太快,只見一切起霧、模糊,接著被沖走。

  自己周圍只剩難以辨識的世界,影子般的人們接觸後又離去。

  不過--

  夢境中,仍有影子一直守在自己身旁。

  僅僅只有兩個。

  但那是比任何影子都令她眷戀、珍愛的兩個,總是在她身旁的兩個影子,一直保護著她,同時,她也一直保護他們。

  唯有那個夾縫,才是她的歸去之所。

  所以…………

  ※※※※※

  她下意識地睜開雙眸。

  白光躍入原本禁錮於柔軟漆黑中的視野。

  從母體出生的嬰兒所看見的,說不定就是這種景象--帕希菲卡內心暗忖。射人視野的世界,對習慣黑暗的眼睛而言,明亮到殘暴的地步;話雖如此,她覺得自己必須前進,不能停留在漆黑的安寧中--她有這種確信。

  視野緩緩擴張。

  只見正中央--那人影就在她的眼前。

  那是她在重新檢視自我人生的旅程中,干思萬想的人。

  「……帕希菲卡……?!」

  「--哥……哥哥?」身體依舊不聽使喚。

  那人影--夏儂的雙臂溫柔拉住勉強擠出寥寥數語、飄浮在半空的帕希菲卡。

  (啊啊……)

  帕希菲卡被哥哥擁在懷裡--恍恍惚惚地想著。

  這是夏儂的味道。

  這是長年共處的哥哥的--味道。

  還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模糊氣息,一種他確實存在於那裡的氣息。

  (我回來了--)

  對帕希菲卡而言,那是真實的。

  比任何事都真實的重生與歸來--讓她體認到自己存活的事實。

  彷彿尚未自夢境裡醒轉,全身沉浸在輕微的瞌睡感中--但帕希菲卡湧起一股絕對的安心。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你還好嗎?沒事嗎?!」大概是擔心她的情況--夏儂慌慌張張地將帕希菲卡從身上推開,想要確認她沒有外傷。

  可是--

  「…………」他這時愕然停下動作。

  「哥哥……?」帕希菲卡對哥哥的怪異模樣頻頻眨眼,「怎麼了……呢?」

  片刻間的沉默。

  赤裸裸的白皙臂膀。

  赤裸裸的白皙雙腿。

  赤裸裸的--

  「…………哇?!」她這時終於發現。

  自己就像剛出生的嬰兒--直截了當地說,就是一絲不掛。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呃喔?!」或許是因過度震撼--夏儂被滿臉羞紅的帕希菲卡一拳擊中下顎,不由得向後一倒。

  「什、什麼、什麼--夏儂哥這個大色狼!變態!性別錯亂!」

  「誰性別錯亂啊!」

  「既然腦袋瓜都老化了,色心也一起枯竭算啦!」

  老實說,這種對話實在很殺風景--不過,對哥哥嬌叱的帕希菲卡反而覺得很開心,有一種返回日常生活的真實感。對死過一次的人而言,沒有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事了。

  「囉嗦!只不過是看見妹妹的裸體,怎麼可能起色心!」

  「真的?!絕對不會?既然如此--」帕希菲卡說完,雙手擦腰,睥睨夏儂似的挺起胸脯。「問心無愧的話,應該就能直視我囉!」

  「你胡說八道什麼?!」

  「啊!你移開眼睛了!果然心懷不軌!!超級無敵大色狼!病態!」

  「你才應該感到羞恥,不要臉公主!!」

  兩人爭執不休的聲音響徹龍機神體內。

  「………」龍機神系列編號26賽菲莉絲,相隔一小段距離望著他們,有些傻眼地道:「……為什麼不能老實表現出開心呢?」

  『夏儂!你沒事嗎?夏儂--』賽內絲的聲音傳人終於恢復正常的通訊電路。

  似乎剛才整個系統都處於負荷過重的狀態,因為利用形相干涉能力重組帕希菲卡的肉體,再注入形成她的「精神」的情報--為了進行這些工作,通訊電路因此中斷。

  是誰在她死亡以前,將她的精神保存在其他「容器」裡?

  又是誰將她毫髮無傷地傳送到這裡?

  「謝謝你……希莉亞。」賽菲莉絲輕聲說完,將意識轉向通訊電路,因為帕希菲卡和夏儂仍舊爭執不下。

  『這裡是賽菲莉絲--所有功能都已恢復正常狀態,龍騎士和我都平安無事,另外,律法破壞者也--不,』賽菲莉絲頓了一下--輕輕搖頭才說:『帕希菲卡也安然無恙,請放心。』

  ※※※※※

  奇跡是存在的。

  雖然不知道那是神明的力量,或者單純是偶然累積的結果,不過,克里斯多福這時初次感到--至少這世上的確有名副其實的奇跡。

  帕希菲卡的血液引起了奇怪現象。

  就在那之後--奇跡發生了。

  「……?!」眾人訝然僵直。

  帕希菲卡那副無法言語的屍體,竟在七彩光芒中化為千萬碎片消失,甚至沒留下一滴血或一片肉。彷彿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種幻覺,屍體在眾人眼前徹底消失。

  「帕希菲卡--帕希菲卡?!」拉蔻兒不禁半瘋狂地四下張望。

  其他人也浮現詫異與困惑的表情,視線游移不定。那當然不是在搜尋,只是走投無路者的反射反應--毫無意義的動作。

  然而……

  「…………!」薇妮雅吸了一口氣。

  克里斯多福轉頭一看,只見一個背對陽光的人影,正從敞開的教堂大門跨入室內。

  那是夏儂,以及飄浮在旁邊的賽菲莉絲。

  他們的背後則是從蒼穹悠然降落的四個巨影。細部雖有些許差異,但外形跟夏儂駕馭的魔獸--龍機神十分相似。

  另外,卷在夏儂披風裡,被夏儂抱在懷裡的嬌小人影是--

  「--!」

  這是現實的景像嗎?

  如果這不是夢境,鐵定就是奇跡--克里斯多福在意識一隅想著。

  下一瞬間--那就變成了確信。

  因為夏儂只是輕輕朝佛爾西斯一瞥,他胸口的傷勢便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淌流的血液化為光芒飛散,破裂的衣服也恢復原狀,彷彿從求受傷一般。

  接著--

  「帕希菲卡!夏儂!」拉蔻兒躍起驚呼。

  平常特別慵懶文靜、甚少表現內心激情的她,驚喜交加地愣在原地。

  因為事發突然--加上絕望轉為希望的落差太大,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愣在原地。

  雷歐波爾特、薇妮雅和貝爾肯斯也是驚疑不定地呆立。

  他們甚至一時之間全說不出話來。

  就在這時--

  「呃……那個……該怎麼說……我好像沒事耶。」夏儂懷裡的帕希菲卡搔著臉頰道。

  「…………」眾人還是訥訥無言。

  「我一回神,戰爭就忽然結束了……呃……所以呀……」帕希菲卡羞赧地看著眾人。短暫的遲疑後……她輕輕地說:「……我回來了。」

  「歡迎你回來!」拉蔻兒聲音沙啞地說完,一把抱住夏儂和帕希菲卡。

  其他人也爭先恐後地奔向卡蘇魯兄妹,為帕希菲卡的生還--不,為她奇跡的復活感到欣喜。雷歐波爾特感動得淚流滿面,薇妮雅拉著帕希菲卡的手嗚咽不止,貝爾肯斯雖然跟他們隔得比較遠.但也感慨萬千地凝視帕希菲卡。

  克里斯多福望著他們一陣子接著深深吸了一口氣。

  「佛爾西斯大人--」他對臂彎裡的少年耳語。

  佛爾西斯尚未恢復意識。

  可是--

  「大人您看,您妹妹連神都打贏了。

  「佛爾西斯大人,這種說法雖然很老套--不過命運果然是可以改變的,您妹妹已經證明了這件事。

  「不絕望、不放棄、不捨棄--自己。

  「所以……」克里斯多福微笑道:「佛爾西斯大人,快--請醒過來吧,接下來換您展現奇跡了。」

  ※※※※※

  就這樣--

  廢棄公主。

  封棄世界。

  龍機神。

  秩序守護者。

  一連串的事件終於成為回憶,變成歷史。

  傳誦這些事跡就成了子子孫孫們的任務。

  不過--...<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天水冰 發表於 2009-5-19 12:06 AM

〈終 章〉


  「嗯--真是舉辦慶典的好天氣啊。」男子抬頭望著萬里無雲的天空說。

  男子嘴角叼著一片葉子,非常適合這種悠哉動作。既然肩上背著樂器似的東西,若不是樂士,就是吟遊詩人--不過,從那股無拘無束的氛圍來看,「游手好閒的人」這種說法也許最恰當。

  新歷--元年。

  萊邦王國首都札威爾。

  在被稱為千年古都,達斯特賓大陸屈指可數的大都市--札威爾的中央區,男子目前身處城堡旁的一個公共廣場。

  廣場上搭了一座大型帳篷,周圍除了樂士外,還有其他近三十名男女正悠閒地工作。

  為了明天的加冕儀式--或者說為了儀式後王都內的大型慶典,他們正趕工搭建舞台;不過,因為工程剛告一段落,大伙也顯得比較輕鬆,正因如此,沒人責怪鬍子男只顧仰望藍天,卻不參與作業。

  「如果明天的慶典也是這種天氣就好了……」站在旁邊的矮個兒鬍子男抬頭望天,滿足地低語。

  下一瞬間--他忽然瞇起雙眼。

  因為他發現從遙遠的蒼穹彼方急速接近的巨大影子。

  「就是那個嗎……」鬍子男不勝感慨地嘀咕:「這次儀式的最大賣點。」

  明天是萊邦新國王的加冕儀式。

  國王的加冕儀式儘管不是天天都有--但也不至於罕見到令人驚訝。

  可是,明天的儀式恐怕是達斯特賓大陸有史以來的新紀錄。

  理由之一就是--觀禮者的名單。

  照理說,基亞特帝國代理皇帝--賽內絲.露露.基亞特的出席就很值得驚訝,因為基亞特一度與萊邦王國處於一觸即發的緊張關係,雖然只是代理皇帝,但是皇族親自前來觀禮的事實,仍令各國極度震驚。

  然而,這次儀式的觀禮者裡,還有足以淡化那個事實的「大人物」。

  「龍機神……」人們同時停下手邊工作,仰頭望天--其中一名金髮碧眼的女子睡眼惺忪地呢喃。

  對,那是龍機神。

  從遙遠天空彼方飛來的龍機神及其主人--龍騎士,將出席這次儀式。

  過去被視為傳說中的魔獸,甚至與神明戰鬥的最強怪物。乍聞宇宙彼方的異國派遣他們擔任「大使」出席儀式時,人們是何等驚訝啊。

  「正牌貨果然魄力非凡啊。」鬍子男出神地嘀咕。

  對一般人而言,龍機神在數年前仍是想像中的魔物。

  可是,如今很少有人質疑龍機神的真實性。這群來自「最遙遠異國」的使者們,不時飛到萊邦和基亞特,以這兩國為跳板,與大陸各國進行交流。

  話雖如此,五具龍機神同時現身出席儀式--這畢竟是頭一遭。

  這在在證明對方多麼重視萊邦王國--正確來說,是主掌國政的高層首腦。

  而這些重要人物的領導者--以驚人手腕結束王國混亂,與各國進行交涉的國王嫡子,佛爾西斯.萊邦,明天將正式即位。

  不過,這也只是形式上的儀式。

  所有人都知道,秩序守護者事件至今六年--先王巴路提力克依然下落不明,事實上掌理萊邦王國國政的就是佛爾西斯.萊邦及其親信。

  「真想靠近一點……好好看個清楚……」目送龍機神們消失在城牆後方的身影,女子神色茫然地說。

  「哎~~將來一定有機會的。」鬍子男懷念地眺望札威爾城--最頂層附近道。

  ※※※※※

  同一時間--札威爾城內。

  平時擔任王國政經中心的這棟巨大建築,內部有大量工作人員,莊嚴的氛圍中總是瀰漫著某種紛擾的氣息--這幾天人們忙進忙出的情況更為顯著。

  不用說他們正是忙於準備明天的儀式、迎接來自各國的特使。

  在那之中……

  「唔--」無視周圍的忙碌,一個小女孩在城堡走廊悠閒漫步。

  年紀大約三、四歲嗎?

  黑髮、黑眼的可愛容貌。

  她的耳垂--有一個小小的耳環不停晃動。是急著長大的年紀嗎?耳環雖然不算華麗,但是對小女孩而言終究有些突兀。

  那搖搖擺擺宛如幼兒般的稚拙步伐--同時又有一種在自家行走的駕輕就熟、從容不追,女孩在熙來攘往的大人間穿梭。

  沒有大人上前盤問她。

  因為一眼便能看出那女孩是誰家的孩子,她的五官與過去為了保護廢棄公主而戰的守護者雙胞胎--目前雙雙擔任王國要職--非常相似。

  就在此時--

  「--阿姨。」女孩突然在某個房間前停下,握緊小拳頭敲門。「阿姨、阿姨,那個呀……佛爾西斯叔叔說,開會時間到了,立刻到中央會議室來……」

  她略微踮起腳跟繼續敲門,一邊說:「阿姨--哎唷!」

  女孩正準備敲第十次時,房門喀啦一聲從內側開啟。

  女孩重心一歪,整個人撲進房內。

  「啊,阿姨--」她雙眼一亮,緊緊盯著房裡的人。

  年紀大約二十出頭--年輕美麗的女子。

  緩緩起伏的金色長髮優美而華麗,白皙的肌膚高雅而清純,五官端正,艷麗之中又不失少女的嬌憨。

  一旦出門,男人們肯定都要回頭看她。只是美麗或只是可愛的女子並不稀奇,但五官秀麗又帶有凜然的氣質,甚至是某種霸氣的人就非常罕見了。

  人們理想中的公主、王妃,應該便是這種姿態。絲緞與優美的紡紗編織的禮服、銀飾與珍珠打造的冠狀頭飾,非常適合她。

  「詩音--」女子優雅地對少女--詩音微笑。

  雙手白皙的指尖慈愛地伸向詩音的額頭,輕輕按住那頭烏黑的秀髮--

  「不、是、阿、姨--是、姐、姐!」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拳頭夾住兩邊太陽穴扭轉的女孩尖叫。

  「你呀,說了幾百次還是叫『阿姨、阿姨』!況且佛爾西斯也不是『叔叔』,是『國王』!不然就是『殿下』!」

  「可是……」或許是早就習以為常,女孩乘機把腦袋瓜從女子的拳頭空隙拔出,雙手揉著剛才被扭轉的地方說:「明明就是阿姨嘛。」

  「從你的角度來看,身份上或許是這樣!可是以我的年紀來說,被人叫『阿姨』還是很難接受耶!」

  「啊,可是呀,」女孩一副正合我意的模樣,神色發亮地說:「人家說『介意這種小事,就是女人上了年紀的證據。』」

  「……誰說的?」女子瞇眼俯視女孩質問。

  「呃……賽內絲大人。」

  「……那個狐狸精,明明年紀比我還大。」女子握拳哼道。

  「所以呀,阿姨。」

  「哼!你還說?!」女子伸手,但女孩--詩音機靈地退開,一溜煙跑到走廊。

  「搞什麼鬼……你到底是像誰呢--」

  「他們都說像玉馬爺爺。」

  「……原來如此。」女子苦笑點頭。

  「所以聽,阿姨……佛爾西斯叔叔說,開會時間到了,立刻到中央會議室來,不快點的話……就要遲到囉,阿姨。」

  「…………詩音,」女子笑容可掬--但額頭青筋畢露,說道:「你是故意的吧?」

  「嗯!」

  「--你給我站住別動!」

  「哇哈哈哈哈哈哈!」女孩格格矯笑地跑開。

  從她的態度看來--這似乎是家常便飯。

  「你這小鬼頭給我站住!就算是侄女,我也不會放過你的!為了不讓你說話再這麼沒大沒小,我一定要好好給你兒童虐待--更正!是毒打……不對!是教育指導。」

  女子完全不顧那身優雅的禮服,追著女孩奔出走廊。女孩當然不可能等她,加快腳步急奔,以免被女子逮住。

  擦身而過的人們浮起「又來了啊」的苦笑,看著女孩和女子,這在城堡裡果然是很稀鬆平常的景象。

  「站住!詩音,等等我--」

  女子的嬌叱和女孩的嘻笑--

  冷不防被沉重的轟聲打斷。

  「…………!」

  緩緩攪拌大量空氣的轟隆巨響在整座城堡傳開,女子和女孩同時停步,眺望窗外。

  她們看著城堡中庭。

  那裡正出現一幅雄偉的景象。

  只見五具巨大的影子用自己的龐大身軀擋住陽光,震開現場空氣似的悠然降落。

  「龍機神--」女子輕聲道。

  五具龍機神宛如在誇耀自己如巨大石像般的存在感,同時動作輕靈地於中庭列隊。

  原本姿態就已非常雄偉,如今再穿戴儀式專用武裝,更增添一股神像般的莊嚴。

  「有好多第一次看見的機體呢--泉水(Lzumi)、帕拉奇(Parakeet)、薇琪(Welch)……啊啊,德雷吉雅也來了。」女子瞇眼念著龍機神機殼上標示的個體名稱。

  這時--女子身旁的部分風景宛如烈日煙靄般搖曳。

  「--!」女子眨眼轉向搖曳的空間。

  擺盪並未停止,反而繼續增長,取得明確外形與顏色,凝結成一名少女。

  年紀接近二十歲--就是那種感覺的少女,不過,用人類的年齡來衡量這名少女,其實沒什麼意義,因為那頭秀髮明明沒染過,卻帶著人類頭髮不可能有的藍紫色。

  伶俐可愛的容貌,以及有些遠離世俗--從遙遠高空俯瞰眾生的漠然表情,非常適合她。

  「我回來了。」少女淡淡地說。

  女子見了--

  「呃…………是……?」她搔頰皺眉--下一瞬間又握拳擊掌,指著少女道:「賽菲?」

  「……我想應該沒改變那麼多。」少女微微苦笑--龍機神系列編號26的擬人介面,同時被尊稱為萊邦王國守護神的亞菲.賽菲莉絲說道。

  順道一提,其他龍機神都隸屬於布拉寧組織,只有賽菲莉絲跟主人一起設籍在萊邦王國。

  「不,那個……就是因為像以前那樣直接長大,所以才認得出來。調整結束了嗎?」

  「嗯,與其說是調整--其實是重建一個接近預設值的系統,反正已經不必勉強提升動力了。」

  「說得也對。」女子嫣然一笑。

  賽菲莉絲雖被稱為王國守護神,不過這半年來都在故鄉--布拉寧組織,重新調整系統。

  賽菲莉絲之前為了獨力對抗數個敵人,才勉強提升動力,那當然也導致系統處於隨時可能崩潰的危險狀態。

  但現在她已無須捨命戰鬥。

  捱過五千年的孤獨歲月,在激烈的戰爭中存活,完成心願--現在的她有權為自己著想。

  「我也順便調整了擬人介面的外觀設定……」

  「嗯,看起來挺不錯的,如果守護神是如此標緻的美人,騎士團邪些傢伙肯定會奮發圖強。」女子咧嘴一笑,豎起大拇指。邪不是身穿禮服的美女該有的動作,但不知為何一點都不突兀。

  「是……是嗎?」賽菲莉絲羞怯地--低頭移開視線。

  「娜塔莉和西王母呢?葛羅莉亞呢?」

  根據事後調查,數具闖入封棄世界的龍機神以及空間封鎖時被捲入的龍機神,儘管損傷嚴重,依然持續運轉。布拉寧組織將她們一一回收,目前正想辦法修理或重建--

  「娜塔莉和西王母有重新打進機體的計劃,不過因為物資和人員不足,目前尚未開始進行。莎耶麗絲(Saieris)和葛羅莉亞的數據損毀較為嚴重,並不確定能夠重建到什麼程度……」

  「是嗎……」

  「阿姨。」

  女孩在走廊後方揮手呼喚,大概是要她快點過去。

  「啊~~好好好,我知道……喂!你別叫我阿姨!」女子嚷完,轉向賽菲莉絲道:「現在好像有什麼會議,你也一起來吧?」

  「好,我也得報告情況才行。」賽菲和女子在走廊並肩而行。「這陣子有什麼大的變化嗎?」

  「沒有,佛爾西斯、克里斯和吉兒他們還是一樣忙得快過勞死,我都一直勸他們休息一下呢。」女子說完聳肩。

  「瑪烏傑魯教教徒的恐怖活動平息了嗎?我離開之前好像有惡化的傾向。」

  「嗯……總算沒事了,多虧霍克教皇發表公開聲明。」

  「哦……就是那個『莫裡尼草案』嗎?那真是英明果斷。」

  「的確。」

  六年前的事件後--瑪烏傑魯教上下動盪不安。

  秩序守護者的現身和消失,再加上與他們敵對的龍機神和萊邦王國發表公開友好宣言--因為這些發展,瑪烏傑魯教信徒認定萊邦王國是「受惡魔迷惑的國家」、「被廢棄公主佔領的魔窟」,各地暴動不斷,甚至發展成恐怖活動。

  由於自己深信不疑的「神明」及其使者遭到否定,信徒們大為震驚,在激情驅使下,出現為非作歹的人也不足以為奇。

  代理國王佛爾西斯盡量以對話方式解決這些恐怖活動,但仍有不少無法解決--最後不得不採取武力鎮壓。

  這場混亂最後之所以開始平息,主要是因為今年就任瑪烏傑魯教教皇的葛涅斯特.霍克的「宣言」。

  他基於莫裡尼草案大幅修改教義,同時以教皇廳之名認定五年前那個事件的秩序守護者是「冒牌貨」,並以教皇廳之名宣佈與萊邦王國進行和解。

  「史達姆大叔和貝爾肯斯大叔也總算鬆了一口氣。」

  順道一提,負責處理這些恐怖活動和暴動的,主要是貝達修達爾將軍和他管轄的王國軍諜報部--尤其是特務處理班「漆黑之鷹」(BlackHawk)。

  不過,最近也看不到瑪烏傑魯教瘋狂信徒的恐怖活動,儘管檯面下的情報戰並未停止,但終於開始尋求和平解決的妥協點。

  就結果來看,雖然造成眾多犧牲--但短短五年就平息下來,足以堪稱奇跡。

  「對了,話說回來,薇妮雅和克里斯終於要結婚了。聽說因為特務戰技兵的戶籍被擅改得很誇張,手續方面很麻煩;不過,多虧柏拉赫阿姨重新收他當養子,事情總算解決了。」

  「那真是喜事一樁。」

  「大家也都在催我快點結婚呢……」女子歎了一口氣。

  「你不想結嗎?」

  「不是不想,沒對象囉。」

  「不是有嗎?一頭熱的某人。」

  兩人聊得正起勁時--

  「帕希菲卡!」

  一轉向那聲呼喚--不知何時出現,只見詩音旁邊有一個身穿禮服的年輕騎士正在揮手。

  看似精悍的容貌裡,隱約可見某種出身良好、個性善良、溫和圓滑的性格,怎麼看都是個好青年。

  「你在做什麼?大家都在等你,快點--喔喔?!」他也發現了賽菲莉絲。「是賽菲莉絲嗎?」

  「對呀,你也差點認不出來了吧?」

  「嗯……」年輕騎士呆頭呆腦地看著賽菲莉絲。

  「啊~~居然看呆了,喏,賽菲,就是因為這樣,咱們才沒辦法信任男人咩。」

  「這……這是誤會啦!」騎士連忙說道:「我--」

  「好好,我們快走吧。」女子浮起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邁開腳步。

  但忽然間前一刻笑盈盈的表情浮現某種思念、感傷的微妙色彩。

  「……雷歐。」

  「是,什麼事?」並肩同行的騎士問。

  「儀式結束後,陪我一下。」

  「啊--好,義不容辭。」

  「呃……抱歉,不是要約你去吃飯或看戲,是跟薇妮雅一起--」

  「我知道,」騎士苦笑著搖頭,「雖然我知道不可能,不過萬一你忘了,我也打算提議去祭拜『他』的墳墓。

  騎士說完,溫柔一笑。

  女子注視他的臉孔,眨了眨眼--語氣有些欽佩地說:「……總覺得雷歐你啊,最近變得從容多了。」

  「有嗎?」

  「嗯,果然是因為加入琥珀騎士的關係嗎?」

  「什麼從容?我可是天天氣喘吁吁地接受訓練喔,尤其雷西特先生那個人又不懂得手下留情……對了,說到琥珀騎士--我們也聯絡上巴雷特大人了。」

  「哦,真的嗎?」

  「原來巴雷特大人就在這座王都裡,真是失策,不過他也拒絕了復職的邀請。」

  「原來如此,下次找個時間去看看他好了。」

  一邊再度確認老朋友的近況,女子、騎士,還有賽菲莉絲和詩音,在走廊上行走。

  眾人等待他們的大會議室就在前方。

  詩音這時--冷不防停下腳步。

  「--咦?」女子也不禁跟著停步。

  賽菲莉絲和騎士多走了幾步才停下來。

  「喏--姐姐。」詩音凝視女子的臉孔道。

  耳語般的聲音。

  姑且不管賽菲莉絲,騎士大概聽不見。

  「你現在……幸福嗎?」

  「…………?」聽見那唐突的問題,女子一臉困惑。

  但女孩若無其事--天真的臉龐浮現幼童不該有的聰穎表情,問道:「對於自己出生這件事後不後悔?」

  「詩音……你……」

  「回顧自己走過的人生,會不會感到痛苦?幸福利不幸的天秤能不能取得平衡?回想過去種種--你可以斬釘截鐵地說現在很幸福嗎?一點都不後悔嗎?」女孩微笑詢問,耳垂上--只剩一邊的耳環像在訴說什麼似的搖曳。

  「這個……」女子表情猛然一僵,不過隨即道:「是啊,這個世界不是樂園,也並非所有人類都是好人。雖然有快樂的事,但討厭和痛苦的事也隨處可見。」

  「…………」女孩微笑等她繼續說下去。

  「唉,不過呢--」女子挺胸道:「人類呀……看起來軟弱無力、脆弱不堪,其實很厲害的。人類不但能夠改變自己,也可以改變週遭,只要有意志,甚至有辦法扭轉命運,我就是證人。

  「所以,現在幸不幸福其實根本不重要。」

  「不放棄。」

  「不絕望。」

  「不認定自己不幸。」

  「還有--抱持責任與希望,自行選擇未來。」

  「只要能夠如此堅持下去,我相信不幸也終能變成幸福;反過來說,一旦放棄--人類一定會被不幸絆倒。不幸無時無刻不在我們身邊,隨時都想乘隙而入。」

  「所以,現在判斷『幸福或不幸』未免言之過早,努力生活,到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如果能夠覺得『啊,我的人生其實也沒那麼差』的話--那一定就是……該怎麼說呢?就是我們的『勝利』。」

  「這就是你的答案?」

  「嗯,目前是這樣。」女子說完,嫣然一笑。

  「那我就安心了……」詩音說完,再度邁步。

  「詩音--」

  「什麼事?阿姨?」聽見女子的呼喚,女孩一臉狐疑地轉頭,直到前一刻為止--眼裡那種看透一切的成熟光芒已無影無蹤。

  剛才那些是什麼?

  剛才說話的真是詩音嗎?

  難不成是--

  「唉……算了。」女子輕聲說完,小跑步追上賽菲莉絲和雷歐波爾特。

  「我把阿姨帶來了~~」詩音說完--站在大會議室人口的兩人同時回頭。

  總是蕩漾著慵懶氛圍的黑髮美女。

  精悍的五官總是一臉不耐的男子。

  那是女子非常熟悉的臉孔。

  明明熟悉到厭倦的地步--但絕不可能厭倦的臉孔。

  關於生存。

  關於不放棄。

  以及關於最重要的信任。

  他們教導女子或者跟她一起學習許多重要的事--那些成就了今日的自己的許多事。

  「--太慢啦。」

  「大家都在等著呢。」

  兩人分別對她說,與其說是責備,反倒是一種習以為常的無奈口吻。

  女子苦笑聳肩--

  「對不起嘛!」

  她一邊應道,同時朝兩人的方向奔去。




〈後 記〉


  電話鈴聲響起。

  猶如在催促人們快點接起電話般震天價響。對疲憊的人而言,那是極度刺耳的音色,彷彿直接貫穿耳膜的噪音。隨著手機的日新月異,手機鈴聲如今都改用令舊式電子合成音相形失色的旋律,為何家用電話的鈴聲就是沒有進步呢?呃--或許只是我不知道家用電話的最新發展,其實最近的電話可以演奏管絃樂也未可知。

  不論如何,刺耳也好、疲憊也罷,終究不能視若無睹。人類這種生物,有人催促、有人邀請才是名氣的象徵--特別是作家這種職業。

  我拿起話筒,聆聽對方的聲音。

  「一郎先生在嗎?」(年輕女子的聲音。)

  「請問你哪裡找?」(有些不耐煩。)

  「我是●●呀~~」(一副老朋友的語氣。)

  「…………」(這時已經明白這通電話的來意。)

  「我找一郎先生啊~~」(還一副老朋友的態度。)

  「我說……咱們就別浪費彼此的時間了。」

  「什麼?」

  「我就是一郎,順道一提,我現在沒有固定收入。」

  「--嗄?」

  「我不曉得你是從大學通訊錄還是高中通訊錄找到這個號碼的,但就算同學裡面有了不起的上班族,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在一流公司工作。所以說,我現在是連貸款都貸不到的人。那麼你還有何貴幹嗎?」

  「……原來如此,打擾了~~」

  「被你打擾了~~」

  …………我沒有說謊。

  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小說家沒有「固定」收入--定期定額的收入。

  附帶一提,不能貸款和幾乎申請不到信用卡也是事實。就我個人來說,與其事後花心思回絕,不如說清楚目前狀況,更容易讓推銷員打退堂鼓,不過我也並未坦承一切。

  如此這般(到底是怎麼樣的『如此這般』呢--),大家好,我是柛一郎。

  因為作品卡通化,增加了許多繁瑣的工作,諸如:今天寫評論、明天開簽名會、後天交原稿等等,天天過著不得安寧的日子,十分辛苦,不知各位又過得如何呢?

  我對卡通的成品非常滿意(多謝增井導演、工作人員及配音人員),不過,如此忙碌的生活真是一大失算。

  言歸正傳。

  就像要配合卡通播畢,「廢棄公主」系列的正傳也結束了。我個人因為過於繁忙,只覺得疲憊不堪,完全沒時間感慨(真的累斃了……).但對於一路相伴的讀者朋友們,真的非常感謝大家。

  --就此擱筆的話,或許走得非常漂亮,不過為免預定在正傳最後一集(總之就是這本書)、之後推出的外傳賣不出去,我還是偷偷提醒大家:「接下來還有幾本喔!」

  話說回來,我也是有「啊~~終於結束了」的感覺。

  有人說這類長篇系列結束比開始困難,確實是如此。

  老實說,我有好幾次不想結束,對於每次在那時負責哄我、捧我、罵我的編輯T,首先在此致上謝意。

  有人說名作背後都有一位名編輯,至少這個「廢棄公主」系列(姑且不管是不是名作)能夠寫到最後,她肯定厥功甚偉;換成其他編輯,恐怕不會這麼順利。

  另外也要感謝第一任的編輯Y。

  要是沒有編輯Y諸多明智的決定與建言,「廢棄公主」不可能成為這麼長的系列。順道一提,參加龍皇杯短篇小說比賽的「廢棄公主」第一章,一開始是站在夏儂的第一人稱角度寫的,就是編輯Y指示「應該改成第三人稱」;如果用第一人稱寫的話,老實說,能不能寫這麼久都大有疑問。

  對於這段漫長的旅程,而且角色層出不窮的這部作品,仍然一路相挺的插畫大師安曇雪伸,我也在此致上謝意。如果沒有安曇大師的插畫--如果沒有那些畫的刺激,許多情節和台詞都不可能出現。另外,雖然在卡通等工作的影響下,稿期極度緊湊,但每次依舊提供高品質的作品,真要替大師的職業精神鼓掌叫好。

  同時也要特別感謝在最後一集幫忙出點子的友人O,沒有他的話,「廢棄公主」正傳最後一集可能跟現在略有不同。

  當然--

  最重要的是感謝讀到最後一集的各位讀者。

  「結束」的確不容易,可是「讓作者可以結束」也同樣困難。就這個意義而言,正因為有各位讀者朋友的支持,我才能堅持到現在。

  一如前述。「廢棄公主」系列預定還有雜誌連載的兩本外傳、全新撰稿的一本外傳、一本短篇集,共計四本。本書雖然打著「完結篇」之名,但我還有一年左右要繼續「廢棄」,希望各位也能一直相伴到最後的最後。

  那麼,下本書見囉--

  2003/9/20

  背景音樂: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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