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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6 09:09 PM

吉田直 -【Trinity Blood聖魔之血R.O.M‧三】黑夜女皇

本帖最後由 愛染嫇孃 於 2009-5-17 10:45 AM 編輯



《作品簡介》
亞伯與艾絲緹以米蘭公爵密使身份,來到了真人類帝國。但艾絲緹卻被意外捲進了暗殺皇帝的計畫!另一方面,獨自潛入皇宮的亞伯,是否能見到女皇芙勒蒂卡…?

《作者簡介》
吉田直(よしだ すなお,本名:松本 直,1969年10月24日-2004年7月15日),日本輕小說作家。生於福岡縣遠賀郡蘆屋町。
1997年,憑藉第二屆《Sneaker》大賞中得獎作品《Genocide Angel》(叛逆的諸神)出道。
此後一直在「如果受歡迎程度下降馬上截止」的嚴苛條件下,在雙月刊《The Sneaker》連載小說《聖魔之血》(Trinity Blood)。雖然受到條件限制,《聖魔之血》依然帶給讀者無限的魅力和感動。
作者不幸於2004年7月15日星期四的13:50因為肺梗塞而離開人世。享年34歲。


原日本書名:トリニティ.ブラッド 夜の女皇
原所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45 AM

序章:琉璃圓頂

  --心被捆綁,

  不知道在那裡要遇見什麼事。

  (使徒行傳第二十章第二十二節)


  「又有誰不見了?魯斯提姆?」

  副艦長走進艦長室,還來不及開口,麥錫尼伯爵阿加曼農就拋出了問句。

  已經接近帝都。朝著抗紫外線玻璃窗外望去,海面看起來相當平穩。阿加曼農從那灰色的情景挪開視線,將杯中冒著氣泡的「生命之水」搖了一下。

  「這回是誰不見了?」

  「是胡笙和基爾薩斯這兩個人,艦長。」

  魯斯提姆‧賓‧沙達特副艦長答得恭謹,不過臉色卻不太好看。殘留了些許口音的帝國共通語中正微微顫抖。

  這位進入老年期的短生種,以阿加曼農的士民身份加入海軍已有三十年。追隨著持續擔任艦長職務的主人,西到迦太基,東到黑海沿岸的滅絕地帶,是把整個帝國領域當成自家庭院的老手。在這艘「奈芮亞蒂絲」(註:Nereides,原意為希臘神話中的海中女仙Nereis的複數型。)號擔任勤務的四十位士民中同樣膽識超群,是受到阿加曼農徹底信賴的左右手。不過在這個時刻,他刻劃著日曬痕跡的臉龐深處,卻飄著夜霧一般,難以掩飾的恐懼。

  「這樣就有六個人了。士民們都很害怕。」

  「會不會是從甲板上摔下去了?你們短生種動作遲鈍,也許有這種可能。」

  「不,不可能。每個都是對海洋很熟悉的人。而且所有人都是在沒排班的時候消失在房裡…看守的人有報告,說什麼也沒看到。」

  「所以是在艦內消失的?」

  阿加曼農呻吟似地低語,用長長的牙齒咬著嘴唇。

  這艘「奈芮亞蒂絲」是由皇帝陛下交付給他,在帝國海軍軍艦中,歸類為遠洋強襲艦。武裝程度雖然不高,不過卻是以遠洋高速機動、巡邏、強行偵查為主要任務的小型船艦。艦內空間就和軍艦一樣,實在不大。

  「那有沒有可能躲在其它地方?居住區以外的場所找過了沒有?」

  「可以找的全都找了——只有一個地方除外。」

  「哪個地方?」

  「就是船艙,艦長。」

  魯斯提姆壓低了聲音。用留意後方的表情告訴主人,音量壓低到有人豎起耳朵便能住口的程度。

  「只剩下船艙還沒調查。」

  「船艙是嗎……不過那裡從本艦自克里特島——伊拉克裡翁(註:Iraklion,希臘克里特島的第一大城)都護府出港的時候就已徹底封鎖。還有誰能夠自由出入?」

  「噢,我也不確定。不過海雷汀不見的時候,有人聽到裡面發出慘叫。還有腳步聲。最不可思議的是——」

  副艦長的手下意識地摸著在胸前搖晃的除魔護身符。聲音彷彿觸犯禁忌似地顫抖著。

  「船艙外面的走廊有血跡,而且還是看都沒看過的超大鞋印……艦長,船艙果然有東西在裡面!」

  「嗯……」

  阿加曼農按著精心修整過的鬍鬚,微瞇起眼睛。

  帝國貴族基本上和恐懼這種情緒無緣。身為地面最強的生物,自幼便徹底受到高自尊的教育,長生種幾乎不害怕什麼。

  不過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這種情緒。尤其是帝國法——違反帝國唯一主人所定下的規章,對帝國貴族而言正是可怕的禁忌。

  阿加曼農接到嚴令,在抵達帝都之前船艙必須徹底封鎖。裡面擺的是目前正乘坐此艦,由克里特島登艦的某位人士的行李。

  「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真是載了一位麻煩的客人。」

  邁錫尼伯爵用手支著下顎,仰望牆上的軍旗。「重迭的雙月」——他凝望象徵帝國榮耀的旗幟,然後歎氣。

  帝國基本上是實力社會,不過家世還是有某種程度的影響。譬如孟斐斯伯爵,他的祖母是首席樞密司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法透納。除此之外,族人裡頭光是擁有三品以上官位的高官,用十根手指都數不完,算是名門中的名門。

  伯爵本身雖然年輕,不過擔任的卻是將來預定成為樞密司職務的帝劍御持官,而且這回似乎是帶著秘密使命回國。一旦回到帝都,這份功勞又會讓他加倍風光。不是要特別感到自卑,而是同為長生種的貴族,他和阿加曼農這種辛苦打拼的人陞遷速度大為不同。像這種人還是盡量別去招惹……不過對於部下的失蹤,也無法再坐視不管。

  再怎麼說,阿加曼農畢竟是這艘船艦上面擔任勤務的唯一一名長生種,四十名士民的生命全都繫在他的身上。而且帝國和野蠻的「外面」不同,身份高的人同時存在著相對的義務。

  「由艦長負責見證,解開船艙封印,對敕使行李進行檢查。」

  「最尊貴的最先流血」——這句帝國貴族烙印在心的句子,讓阿加曼農做出了決定。

  「魯斯提姆,去把船副和水手長叫來。依照規定,他們也要在場見證。」

  「這樣真的好嗎?艦長。」

  魯斯提姆微蹙著眉,望著主人的表情。魯斯提姆雖然身為士民,不過並不是國家士民,而是阿加曼農個人的隨扈士民。和效忠帝國政府的公務員國家士民不同,扈從士民是和貴族個別簽訂契約,主人的命運也就等同於個人的命運。擔心阿加曼農安危的那張臉十分認真。

  「孟斐斯伯爵是以敕使權限,徵召這艘『奈芮亞蒂絲』的。換句話說,在敕命行使期間,他的命令就有等同於皇帝陛下的效力……未經許可打開行李,說不定會惹上叛亂罪名啊,主人?」

  「現在時間是+十五點——一般的長生種差不多該就寢了。而且如果要取得許可,孟斐斯伯爵和他的市民……呃,叫什麼來著?」

  「奈特羅德。亞伯‧奈特羅德。」

  「對,那個奈特羅德,從搭船之後就躲在船室見不到人。我會想個合理的借口。不用擔心。」

  阿加曼農一邊從金庫裡取出船艙的鑰匙,一邊露出無敵的微笑。畢竟「奈芮亞蒂絲」是他的船艦——而且他是艦長。

  「對了,魯斯提姆,到帝都還要多久?」

  「剛才用肉眼就能看到琉璃之壁,我想大概用不到一個小時。」

  看來沒有多少時間。萬一孟斐斯伯爵的行李中帶有危險物品,絕對不能讓那東西進入如此美麗的城市。

  「我下去船艙。魯斯提姆,馬上給我把伊布拉印和蘇庫魯給我叫來。」

  「船副和水手長已經在船艙前待命。」

  「——很好。」

  阿加曼農笑了一下,將杯中的「生命之水」飲盡。他飲下帶著淺淺鐵銹味的液體,然後大步離開艦長室。

  「好,跟我來,副艦長!」

  船艙裡的空氣晦暗而滯悶。

  在天花板低矮侷促的室內,士民手提的燈籠光線就像鬼火般照耀著。

  「似乎沒有異常,艦長。」

  瘦的像稻草人的伊布拉印用帶點噁心的表情環視著週遭,這位稱不上勇敢的船副正用畏怯似的眼神望著那片黑暗。

  「行李的封印並沒有解開。全都還是出港時候的樣子。」

  動作敏捷地由深處回來的是大個兒水手長蘇庫魯。舉起有如原木般壯碩的手臂,粗聲粗氣地報告。

  「沒有類似足跡的東西……是不是要再詳細調查?」

  「……看來消失的同僚並沒有來到這裡,艦長?」

  聽著水手長的報告,魯斯提姆發出半是安心半是失望的歎息。

  「我還以為是偷渡客…仔細想想,這些行李裡面不可能裝人。」

  這些行李——副艦長用眼睛示意的是成排羅列,約四十個左右的木箱。

  一公尺立方的立方體一個個繃得死緊,要是不打開蓋子也就看不到裡面。結實的厚板子再用鐵箍加以補強,要想開啟並不容易。

  「艦長,應該是看錯了。咱們快點走吧。現在還來得及,不會被敕使他們發現。」

  「…………」

  聽著伊布拉印快要哭出來似的報告,阿加曼農並沒有回答。

  黑暗中,閃著藍白色光芒的視線正落在地板上的某個角落。不,說得正確一點,士長生種正死命盯著殘留在地板上的咖啡色痕跡。

  「您怎麼了?艦長。」

  「……是血跡。」

  阿加曼農背著身子,回答了副艦長訝異的提問,然後微微吸氣。足以與狼匹敵的嗅覺,捕捉到的是沉澱如渣滓的霉臭味與海潮味,還有混在其中的淡淡鐵銹味。這是對長生種而言最為親密的氣味,也是最為禁忌的臭味——就是血腥味。

  「艦…艦長,您在做什麼!?」

  就在魯斯提姆倉皇吶喊的時候,阿加曼農的手摸上了地板,鉤爪像貓一樣伸出,插入地板縫隙,然後輕輕使力。地板雖然頑強反彈,不過在長生種的怪力面前卻是不堪一擊,隨著刺耳的聲音迅速彈飛開來。

  「!」

  三名短生種同時倒吸了一口氣,並不是為了目擊長官非人的威力。

  而是為了出現在燈籠光影底下的東西——

  那是六具屍體,每具都已徹底變成了木乃伊,像是貼附著乾燥皮膚的醜陋骨骼標本。

  「奧罕、內丁、古茲諾、海雷汀、薩爾基思、胡笙……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魯斯提姆,緊急招集所有船員。」

  阿加曼農對著掩臉呻吟的士民嚴厲地下令。

  「伊布拉印把這些行李打開,檢查裡面。還有蘇庫魯,你叫五、六個人全副武裝跟我來。」

  「要……要去哪邊?艦長?」

  魯斯提姆用驚慌失措的聲音追著艦長的背影。

  隸民服從士民,士民從屬於貴族。不過貴族守護士民,士民保護隸民——這就是偉大的帝國法則,也是貴族的驕傲。此時目擊了士民的悲慘死狀,阿加曼農的臉在憤怒與屈辱之中變得蒼白。

  「我要去見孟斐斯伯爵。叫他說明這是怎麼回事!」

  「可……可是,還沒確定這些屍體是和孟斐斯伯爵有關——」

  「你看看這裡!」

  長生種大喝一聲,指著最新的屍體。在那乾枯的脖子上可以見到兩個黑痣大小的洞。不,那不是黑痣。那是——

  「吸血的痕跡!?」

  「搭乘本艦的長生種,除了我之外,就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只有那傢伙。」

  邁錫尼伯爵低語的嘴唇露出了利牙。憤怒的長生種將平日的穩重舉止拋在一旁,大吼起來。

  「馬上去找他!見到他之後叫他說明這是怎麼回事——」

  「……你要他說明什麼?艦長?」

  對著滿臉憤慨的帝國貴族低語的聲音玲瓏而剔透。

  「怎麼了,為什麼勃然大怒……是在急些什麼?」

  「你就是亞伯‧奈特羅德!?」

  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

  阿加曼農猛然回頭,面前是張透明白皙的臉孔。

  讓海上男兒忍不住要為之著迷的美麗臉孔。彷彿凝聚了造化之神所有技巧的美貌,正漾著蠱惑性的笑意。不過在見到這微笑的剎那,為什麼腦子裡會同時閃過以芳香誘捕獵物的食蟲花影像?不,既然他是短生種,為什麼能在身為長生種的阿加曼農毫不察覺之下靠近?

  「奈…奈特羅德,你…你是什麼時候站在那裡……」

  「呃,應該是『我要去見孟斐斯伯爵』那時候吧?」

  年輕人垂下長長的睫毛微笑,然後用氣定神閒的步調走進船艙。代表士民階級的黑色位階服裝不祥地翻動。

  「這樣不行喔,艦長。命令是說這船艙在抵達帝都之前都得封鎖。敕使的命令就等同於陛下敕命……有什麼後果我可不管。」

  「那可是我的台詞,短生種。」

  阿加曼農跨前一步,護著忍不住往後倒退的士民,瞪視著美麗而無禮的短生種。地面最強的生物——長生種週身迸射著憤怒的火焰。

  「我要把你的主人——孟斐斯伯爵以艦長權限逮捕。他涉嫌殺害本艦的六名士民!」

  「殺害?那是誤會。」

  和憤怒發狂的阿加曼農相反,年輕人的臉色絲毫沒變。徐徐轉動的臉相當悠哉,甚至可以說是毫不在意。

  「他並沒有殺害你的部下。嗯,完全沒有。」

  「哼!你是想袒護你的主人?奈特羅德?」

  阿加曼農的眸子恨恨地瞇成了細線。

  「那吸血痕跡就是完美的證據。他不但殺害士民,還吸了生血,真是野蠻!」

  「我已經說過,不是這樣……不是孟斐斯伯爵吸了你部下的血。」

  彷彿精心計算,算準了那個時機似的。

  木材碎裂的異響才從阿加曼農的背後連續傳來,一記高亢的瀕死慘叫聲馬上跟著響起。

  「伊…伊布拉印!?」

  長生種在悲鳴之中回頭,飛入眼簾的是一幅異樣的光景。

  船副的細瘦身子正被木箱給抓著。不,正確說法是被某只擠爆木箱的手臂給抓著,確實是異常至極的狀況。和木箱尺寸全然不搭的粗壯手臂,就像絞緊獵物的大蛇一樣,纏住了正在慘叫的短生種喉嚨。

  「艦…艦長,救我!救——」

  膽小的船副沒有繼續求救。因為下個瞬間,他的脖子就隨著噁心的聲音一起碎裂。粗壯的手臂不但折斷頸骨,同時還捏碎了那附近的肌肉。頭顱難以承受本身的重量,拉著神經和血管的尾端掉到了地面。

  「這…這些傢伙又是什麼——!?」

  奪走阿加曼農目光的,並不是士民可悲的殘骸。

  船艙內的所有木箱全都緩慢而一致地開始膨脹。木板碎裂的聲音逐次響起,黑影從縫隙之間爬了出來。

  那些傢伙的外型詭異歪斜。男子們穿著「外面」風格的黑色軍用外套。安全帽和防毒面具戴得低低的看不到臉,不過個個都是高得出奇的壯碩男子。這樣的壯漢到底是如何藏在箱子裡面?

  在迭合期間被錯開的關節連續發出潮濕的聲音,然後再度接合。聲音停止的時候,不祥的黑影同時站了起來。

  「這些傢伙是誰!?」

  「……他們是『獵兵』,艦長。」

  愉悅的聲音響應了阿加曼農的呻吟。美麗的臉孔不斷漾著微笑,年輕人細心地加上了解說。

  「正確說法是『自動化獵兵』……由你們長生種的屍體加工製造而成,是我可愛的玩具。」

  「艦…艦長,快逃!」

  為了拯救敬愛的艦長,魯斯提姆和蘇庫魯冒死擋在高大男子的面前。手上的鐵棍分別往茫然佇立的怪人們腦殼揮落。

  然而致命一擊卻像慢了一拍似的,輕輕鬆鬆就被擋下。獵兵厚厚的手掌抓住鐵棍,用難以置信的怪力將士民拉近,彷彿戀人似地柔柔將他們抱住。就在拚命掙扎的兩人面前,防毒面具慢慢被往上推。裡面出現了死人般的蒼白面孔。光禿禿的頭部露出某種機械,眼睛用粗線縫合的臉長得奇形怪狀——其中薄得像用刀片劃開的嘴唇打開,閃著叫人心驚的銳利光芒。

  「魯斯提姆!蘇庫魯!」

  噴湧而出的悲鳴被隨之而來的潮濕聲響給中斷了。直到這時候,陷入混亂的阿加曼農才終於找回了表情。

  「你…你這傢伙!我饒不了你,奈特羅德!」

  「噢,你的對手並不是我,艦長。」

  阿加曼農的視線燃燒著憤怒,猛烈到膽小的人可能直接被嚇死。然而年輕人的表情卻毫不動搖。帶著微笑,朝著憤怒發狂的長生種背後抬了抬下顎。

  「像我這樣卑賤的短生種,不適合做為帝國貴族的對手。帝國貴族還是要以帝國貴族來當對手……你說是不是?孟斐斯伯爵。」

  「什麼!?」

  阿加曼農迅速轉身,視野裡頭閃著藍白色的光芒。等到察覺那是不知何時逼近身邊的人影手中浮現的火球,如毒蛇般伸出的手臂早已掐住勇敢的帝國貴族喉頭。

  「!」

  肉燒焦的氣味瀰漫在空氣中。

  阿加曼農雖然想把燃燒的手臂甩開,然而眼前年輕的長生種——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的臂力卻遠遠凌駕過他。阿加曼農的身軀被提到半空,雙腳無力地踢著空氣。

  「你…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在蛋白質燃燒的臭氣中,阿加曼農用最後一絲氣力擠出了哀鳴。

  「你們不是……帝國貴族……」

  「我們?我們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和他的士民亞伯‧奈特羅德……剛剛你不是這麼說過?」

  年輕人噗嗤一笑,手指發出愉悅的聲響。在那個瞬間,孟斐斯伯爵的掌中迸現藍白色的光輝。火焰用爆炸性的火勢燃燒起來,變成阿加曼農在世間所見到的最後一道光芒……

  「可以收拾其它成員了吧,孟斐斯伯爵?」

  「亞伯‧奈特羅德」將冒著白煙滾倒在地的炭塊輕輕一踢,對同行者提出命令。

  「帶著獵兵,盡快收拾他們。我要登上甲板……其實我是第一次來到帝都。機會難得,想要遠遠地眺望一下。」

  「……」

  就在「孟斐斯伯爵」無言頜首的時候,年輕人迅速轉身。一邊哼著充滿活力的歌一邊登上甲板——

  在清澄的藍天底下,海洋像鋪了一層藍玉似地閃動藍色的光芒。

  在那藍成一片的光芒中,「奈芮亞蒂絲」正揚著不祥的黑帆破浪前進。之所以能不畏逆風,維持如此高速是因為寬闊的主帆上面貼了光電轉換粒子,可以藉由太陽能發電製造動力,再由電動推進系統加以驅動。

  年輕人在優美的船首雕像上面靠了一會,然後噢地一聲,唇邊透出小小的歎息。

  「噢,真美……原來那就是琉璃之壁。」

  前方逐漸出現微微起伏的兩片陸地。

  從地中海進入黑海的海洋玄關——博斯普魯斯海峽左右夾著陸棚,分別是在遠古時代被稱為亞洲大陸與歐洲大陸的兩塊大陸的邊緣。在大災難發生許久以前便是連結兩塊大陸的交通要衝,是海陸之間的樞紐。

  現在開展在眼前的,則是美妙絕倫的奇特景色。

  巨大而炫目的光芒出現,包圍了海峽周圍。那藍寶石般的藍紫色光芒就像圓頂似的覆蓋了海峽以及左右的陸地。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存在於現實之中?橫跨數十公里的巨大光罩絕對不是陽光的惡作劇或海市蜃樓。奇妙的還不只這樣,藍色的光芒底部微微映現著某種影子——那是什麼?

  「真美。那就是『黃昏之都』……」

  年輕人陶醉地低語。

  被封在藍寶石牆壁對面的是巨大的都市。

  曾被各式各樣的民族加以想像,卻絕對不曾存在於現實的美麗都市。整齊羅列的圓頂、聳立在樹木之間的細長尖塔、劃著舒緩弧度的各種門扉……讓人聯想起曾在童話中出現,因為觸怒了神而被封印在寶珠裡的太古都市。

  不過那並不是虛幻,證據是那幅情景正急速往船的方向逼近。

  直到剛才,藍色光芒都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光點,馬上就成為巨大的牆壁聳立在前方。

  對於逐漸擴大、佔滿整個視野的光之壁,年輕人卻毫無畏色,持續露出和緩的笑容。同時還用溫柔的聲音低語:

  「你好,帝都拜占庭……再會了,我們的活祭都市。」...<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47 AM

第一章:黃昏之都

  --住處有火燃起,

  門閂都折斷了。

  (傑里邁亞書第五十一章第三十節)




  I

  帆船揚著黑色的帆,在如黃金鏡面般閃爍的海峽中破浪前進。

  模模糊糊、懸浮在頭頂泛著血色的天空中的是名為太陽、不甚可靠的閃亮圓盤。陽光莫名無力地照射著地面,血紅色世界的某處傳來遙遠的汽笛聲——

  「終於回來了……」

  以恩.法透納按著被海風捲起的髮絲自言自語。

  微微顫抖的聲音不可避免地訴說著有點兒老掉牙的感想。畢竟有整整四個月的時間沒像這樣看著故鄉了。

  映照著寂靜陰影的雄偉天幕、高聳入雲的尖塔、還有分佈於海岸的成群古老城堡……一切的一切全都叫人如此懷念。

  「怎麼樣?艾絲緹?對我們帝都有什麼感想?」

  以恩難抑雀躍的心情,把臉轉向一旁。對站在海妖造型船頭塑像旁邊,一直瞪大著眼睛的同行者問道:

  「很美吧?我沒看過這麼美的景色……艾絲緹覺得怎樣?」

  「是啊……真是很美的城市。」

  聽著以恩自鳴得意的問句,抓著穿不慣的士民服裝衣領的這位少女——艾絲緹.布蘭雪用夢遊般的聲音回答。她以半茫然的表情,目眩神迷地望著壯麗的景致。

  「實在很美……只是太安靜,好像整個城市都睡著了。」

  「『好像』?不是『好像』,艾絲緹。是真的睡著了。」

  以恩瞇起色調像是磨光的紅銅灑上金粉般的眸子,對著為「黃昏之都」所迷惑的少女細細解說。尚未分化出性別的白皙面龐帶著一抹柔柔的苦笑。

  「現在是+十八時。在你們看來是白天,對健全的帝國貴族而言則是就寢的時間。就算有『琉璃之壁』,白天畢竟不是我們的世界。」

  「原來如此……現在確實還是白天。」

  少女俯瞰著映在海面的微弱陽光,再度發出歎息。想必是為了琉璃之壁的內外差距而感到迷惑。稍稍帶著日曬痕跡的側臉籠罩著某種不安的陰影。

  通過剛剛還位於前方的光之壁——琉璃之壁的時候,她的心中相當震撼。船原本是在白晝的海洋上行進,但是才剛越過那道藍光,突然就轉成了傍晚的世界。要不是以恩快速將她撐住,說不定會因為過於驚駭而從甲板上掉落。

  那個藍色圓頂自然不是什麼妖術,而是紫外線偏光障壁。無數極其微細的透鏡,就像霧氣般固定漂浮在帝都周圍,將太陽光線中對長生種有害,特定波長的紫外線反射到外部。也因為其餘波長的光線會通過圓頂,所以帝都一整天都是這樣類似傍晚的景色。

  「道理懂歸懂,不過還是奇怪。而且才十一月,未免太冷了些……」

  「啊,你還好嗎?艾絲緹?」

  少女嘶地吸了聲鼻子,以恩用關懷的聲音問道,把手伸向她的位階服飾。動作靈巧的細緻手指將她彈開來的領口扣子重新扣上。以恩身上穿的也是一樣的士民服,以代表士民階級的黑色做為基本色調,一丁點的紊亂都很醒目。以恩慎重地替她拉好衣領。

  「嗯,這樣就行了……你要注意。不單單是隸民,士民也要留意服裝儀容。位階服飾只要少扣一個扣子就會引人注目。」

  「啊,謝謝你。可是我覺得這身位階服飾好麻煩。拉煉鈕扣一大堆……」

  「這倒也是。不過帝國依照身份與職業,在服裝和色彩方面區分得很詳細。既然我們三人的身份是摩爾多瓦公爵家的士民,除了言語行為之外,連位階服飾也要注意。」

  以恩湊近少女的耳朵低聲告誡。

  從剛才到現在,身著灰衣的水手一直在背後忙著。身為隸民的他們不可能聽懂羅馬公用語,不過還是得提防萬一。在平安達成旅行目的之前,自己歸國的事必須盡量掩人耳目。不然好幾個月的寶貴時間,以及身為貴族的自己屈居一介士民的苦心,不就全化成了泡影?

  「……沒想到為了回國,居然花了那麼多時間。」

  將帝都一分為二的海峽左岸——做為貴族們的「西岸」是有點高度的台地,沿海散落著通稱為都邸的諸侯宅邸。以恩望著其中格外壯闊的一棟宅邸,露出急切的神情。想到已然失去的寶貴時光,眉間的皺紋怎麼樣也難以平復。

  八月初的時候,他帶著偉大皇帝芙勒蒂卡的秘密使命,和教廷的卡特琳娜.絲弗札樞機主教在迦太基進行接觸。那是依然酷熱的季節。因為帝國內部發生數樁不可理解的事件,為了找出牽涉在內的組織名號,皇帝對本屬敵對立場的教廷國務院提出要求,請對方提供和「騎士團」此一組織有關的數據。

  這是有史以來帝國首次主動提出的要求,絲弗札樞機主教沒有拒絕。

  她依照要求,整理了相關組織的所有數據,交由部下艾絲緹.布蘭雪帶著,和準備回國的以恩同行——不過接踵而來的卻是成串的災難。

  在迦太基所搭的偷渡船遭到海盜襲擊,漂流到小島上還被島民識破身份加以驅逐,頻頻遭受意外,終於抵達帝國領地亞歷山大港口是在十月上旬。然而千辛萬苦抵達的亞歷山大卻沒有前往帝都的船隻,於是只能橫跨陸地前進。

  說到這趟旅程唯一的幸運,便是在中途路經的加薩港和以恩的舊識偶然相遇。這位曾經擔任摩爾多瓦公爵家的扈從士民,現在則是國家士民,在帝都經營藥品生意,名叫米瑪爾。它讓以恩順便搭乘自己滿在商品、回返帝都的船隻。要是沒有這份幸運,說不定今年之內還回不了家。

  「要是拿出敕使的權限,就能使用軍船。旅程不會超過半個月……」

  「那也沒辦法。不是還有人想要你的命?」

  艾絲緹的目光總算從「黃昏之都」收了回來,對咬牙切齒的少年出聲安慰。一邊梳攏高雅的茶紅色髮絲,一邊半是無奈地聳了聳肩。

  「呃,好像是『強硬派』對吧?要是不悄悄的回來,誰曉得路上又會遇到怎樣的阻礙……能夠平安抵達,我就覺得很幸運了。」

  「或許是吧。只是我……哼,強硬派的傢伙!你們等著瞧吧!我在上奏陛下時會先給你們好看!」

  以恩噘起嘴唇,對著不在場的某人咒罵。眸子裡不自覺地閃過寂寥的影子。

  潛藏在帝國貴族裡頭、主張對教廷開戰——有強硬派之稱的這個團體在迦太基給了他一記迎頭痛擊。他們藉由以恩唯一的童年玩伴,企圖將他殺害。雖然陰謀再以艾絲緹為首的教廷眾人努力下遭到了阻止,叛逆盧克索男爵拉杜.巴旺也死於非命,不過明顯可見他的存在不過是冰山一角。要是漫不在乎地回國,絕對會在前往宮中之前被新的刺客加以滅口。所以這回才會捨棄正規途徑,採用辛苦的民間途徑回國。強硬派的那群人撲了個空,此刻想必正在四處搜尋。

  不過這時無論他們怎麼做,看來都是以恩勝利。接下來只要拜託皇帝最為寵信的重臣,也就是祖母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法透那,請她安排和皇帝進行密會,一切就能平安地劃下句點。雖然歷經艱辛,不過來到這裡,敕命也等於是完成了。

  是啊,這樣子他——不,他們的旅行就結束了。

  「……欸,艾絲緹?」

  「什麼事,閣下?」

  船沿著都邸羅列的岸邊一邊減速一邊靠近。專注凝視著異國街道的艾絲緹被他這麼突然一叫,轉過頭來。

  「怎麼了?」

  「這個,其實是——」

  旅行的結束——以恩準備說出他在長長的旅途期間,一直暗暗在心中打算的想法。於是凝望少女閃著青金色光芒的眸子,帶點艱難地說著:

  「我對你有個提議。這個,要是你願意——」

  「抱歉打擾兩位的談話。」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壓低的嗓音插入兩人的對話。

  「少爺,可以借一步說話嗎?」

  「……怎麼了,米瑪爾?」

  聽到客氣的羅馬公用語,以恩帶著有點遺憾的神情回頭。眼前困擾地搔著頭髮的是依然年輕的短生種男性。米瑪爾.綏南——幾年前還是任職於摩爾多瓦公爵家的扈從士民,現在則是這艘船的主人。

  「有什麼問題?」

  「噢,這倒也算是個問題……」

  或許是做生意的緣故,米瑪爾的羅馬公用語要比以恩說得流暢許多。位於帝國的短生種原本就大略區分為負責頭腦勞動的士民,以及負責肉體勞動的隸民,要成為士民則得通過嚴格的測驗,證明自己擁有高超的智慧與肉體能力。測驗合格之後,依照志願前往各種專門學校接受教育,只有取得所需學分的人才能接受任命成為國家士民。米瑪爾現在雖然是以國家士民身份居於帝都經商,不過直到數年前還是任職名門,在摩爾多瓦公爵家擔任扈從士民。他的優秀可是眾所公認的——然而此時他那對聰明的眸子也閃動著困惑。

  「另一位客人……他是怎麼回事?」

  彷彿響應著米瑪爾的聲音,就在這時,滾在甲板上的那個東西開始噁心地蠕動。

  「……嗚嗚,艾絲緹,我不行了。」

  沒仔細梳理,整個亂糟糟的銀髮從皺成一團的毛毯中冒了出來,蒼白的嘴唇發出虛弱的呻吟。

  「噢,主啊,救救我這個充滿災難的人生……噢,艾絲緹,我的人生亮起了紅燈。我要是蒙主寵召,就把我埋在某個看得到海的山丘。我會一直在那裡守護著你——」

  「不要才暈個船就胡言亂語,奈特羅德神父!」

  亞伯.奈特羅德——艾絲緹對陪著以恩從「外面」回來的另一名短生種加以斥責。然後用剛才對話之間不曾出現的表情雙手插腰,悲哀地搖頭。

  「不要死呀死的說個沒完!麻煩你稍微忍耐一下。實在連我都覺得丟臉。」

  「你怎麼講這種話,我是真的很怕暈船……」

  亞伯鄭重地抱著在航程之中絕不鬆手的臉盆,嗚嗚噎噎地哭了起來。宛若冬季清澈湖面的眸子和黑袍頗為相襯。不過靜靜坐著倒還像樣的臉,現在卻噴灑著眼淚與鼻水。

  「我的肚子比人家敏感一倍。今天早上才吃了六個麵包就是證據……啊,不過小腹慢慢消下來了。閣下,到了府上能不能請我吃點什麼?哎呀,不用太過豪華。只要僕人吃剩的就行……」

  「我們都邸之中沒有士民。只有機器人,我都說了幾百遍……拿去,吃了這個就別再吵了。」

  聽著神父和少女之間毫不掩飾的對話,以恩有著莫名的不悅——把掉在地上的肉乾往前一扔,試著想讓卑賤的短生種閉嘴。在旅程之中,這男人無底洞般的食慾讓他頗為折騰。

  「喔呵呵呵……派對開張囉!」

  神父彷彿抓到老鼠似地猶豫不決,興奮地按著那東西,少年厭煩地送上一瞥,正色地對著另一個人提議。

  「喏,艾絲緹,這傢伙就找個地方扔了吧?反正接下來只要有我跟你也就夠了。何不乾脆……」

  「請你不要誘惑我,閣下。我已經夠迷惘了。」

  雖然艾絲緹搖頭拒絕以恩的提議,臉上卻閃過已然屈服的神情。

  持平來看,以恩的發言確實正確。既然來到這個城市,米蘭公爵交付給她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九成。以護衛角色跟隨而來的神父也就失去了價值——

  「可是我不能把他丟在這種地方。而且說他礙手礙腳也有點過分。你要知道,這人其實有很多優點。」

  「他有優點?什麼優點?」

  「這個嘛,譬如…………呃,抱歉。暫時想不起來。」

  直到天上飛過的成群雁鳥消失在海的另一端,艾絲緹終於豎起一根手指。

  「不是有人說,即使再無趣、再沒有生活能力、像個人渣似的廢人,至少還有一項優點?所以只要努力去找,總是找得到……真的找得到嗎?」

  「……艾絲緹,其實你討厭這個傢伙吧?」

  「不,那倒不至於。」

  修女咳了一聲,轉而環視週遭。帆船正朝著海岸都邸之中,佔地最廣的那棟宅邸靠近。由無數圓頂組合而成的本館伸出雙翼似地延伸出別館,貼了整片的瓷磚營造出高雅的氛圍。

  「啊,好漂亮的房子……那就是閣下的宅邸?」

  「是啊,那是我們家族的都邸。」

  就在以恩自豪地挺起胸膛的時候,帆船用滑行似的動作朝著巖壁貼近。接上由都邸延伸出來的棧橋,在米瑪爾的指揮之下迅速放出繩梯。

  「艾絲緹,你先走。我馬上過去……多謝你的照顧,米瑪爾。」

  艾絲提拉著還在惦念餐點的神父步下繩梯,以恩目送著她的背影,然後回頭望向昔日的家臣。改用語調有點高昂的帝國語,慰勞對方的辛勞。

  「你的好意我絕對不會忘記……噢,要不要上來坐坐?要是能見到你,我想祖母會很高興。」

  「多謝少爺的邀請,不過我得趕快啟程。」

  米瑪爾鄭重而明白地搖頭。

  「行李之中有不少生鮮物品……實在抱歉。」

  「是嗎?也對,你做的是藥商生意。」

  既然如此,行李之中想必有不少藥材與原料之類不易保存的物品。會想急著啟程也是可以理解。於是以恩點了個頭,不再繼續邀請。

  「那我就不勉強。不過你實在幫了個大忙。改天得還你這個恩情。」

  「別這麼說。要是能將令祖母——公爵閣下所賜的恩德回報於萬分之一,我就覺得欣喜了。」

  昔日的家臣恭恭敬敬地行禮,以恩微微點頭示意,然後踏上甲板。長生種並不需要繩梯。他悄然無聲地落到有五公尺之遠的棧橋,優雅地翻動衣角,準備中上走在前面的兩人。不過背後卻傳來微微震顫的聲音。

  「這…這個…少爺?」

  「嗯?」

  以恩詫異地回頭。側著脖子,仰望米瑪爾正俯看自己,彷彿有什麼話想說的臉。

  「什麼事?」

  「不,這個……您要小心點。」

  「噢,你也是。」

  以恩爽朗地笑著,輕輕揮一揮手。在前往迦太基之前,從沒想過自己會對短生種說出這麼體恤的話——這也是受到那女孩的影響?

  「久等了,艾絲緹。」

  帆船離開了棧橋,迅速加快速度。帝都海峽的對岸——東岸和西岸這邊相反,是小房子密集的短生種區。船影掀著波浪漸行漸遠,以恩回頭叫住了同伴。

  「歡迎來到摩爾多瓦公爵宅邸。今天你們可以好好歇息。噢,今天祖母應該已經就寢,明天——啊,不,對你們而言是今天傍晚——可以敘述事情的始末,安排與陛下密會。在一兩天之內就能見到陛下。這段期間你們可以多去外面看看,增廣見聞,消除旅途的勞頓……就看你們的意思。」

  「那——」

  少女臉上的表情放鬆下來,以恩溫柔地望著,然後深深頜首。

  「嗯……這樣我和你的旅行就結束了。」

  「呼…太好了。」

  雖然性子剛強,不過這份工作隊一個才十七歲的少女而言還是過重的負擔。艾絲緹撫著縫有秘密文件的胸口附近歎了口氣,側臉洋溢著終於解除壓力的解放感。

  然而相對地,以恩卻思緒紛雜。對他而言,完成敕命自然是可喜的。不過旅程結束,也就意味著……

  「……欸,艾絲緹?」

  「咦?」

  突然被人叫到名字,艾絲緹有點驚訝地抬起頭來。以恩一臉為難地直直盯著她,稍稍猶豫了一會,然後擠出非常微弱的聲音。

  「今後……你要不要就留在這裡?」

  「啊?」

  這人在說些什麼?

  少女懷疑地瞇起長長的睫毛,臉上寫著這樣的問句。對著她的眸子,少年用謹慎的聲音說道:

  「呃…我很欣賞你。聰明又勇敢。而且還很溫柔……你要不要離開野蠻的『外面』,乾脆在這裡生活?」

  以恩一邊覺得棧橋的距離短得出奇,一邊提高了音量。雖說是之前早就想好的台詞,一旦化成了句子,卻又難以說出口。不過他還是將手邊羅馬公用語的字彙全體動員,努力擠出了句子。

  「只要變成我的士民,就能在教育與待遇方面得到充分的保障。不會派你出使異鄉,身子單薄地越過洶湧的大海。至於米蘭公爵那邊,叫那個神父回去也就罷了。你就留在這裡……」

  「……謝謝你,伯爵閣下。」

  少女綻開弧度優美的嘴角,行了一禮。陽光為茶紅色的髮絲鑲上金邊。然而她的視線望向的卻是不在這裡的某處--或是除了以恩之外的某個人。

  「閣下的好意我很感謝。不過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將它完成之前……是不可能遷居的。」

  「非做不可的事?是什麼事?」

  「其實連我自己都搞不懂。」

  也許是自己也知道說了蠢話,覺得丟臉,艾絲緹害羞地搔著頭,臉頰微微泛紅。

  「我會來到這裡,是因為想知道我的家人,以及我認識的人為什麼非死不可。所以——」

  「所以?」

  以恩一臉嚴肅地望著少女。直直盯著艾絲緹那叫人聯想起青金石的碧眼,等著下個句子似地緘默不語——

  「……呃,抱歉。打擾你們,實在不好意思。」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愚蠢的聲音介入兩人的對話。

  「伯爵閣下,不好意思,能不能借個廁所?剛才的肉好像……炸彈襲擊?」

  「哇!神父,你臉色發青了!」

  艾絲緹回頭發出了悲鳴。亞伯把身體彎成V字形,按著肚子,臉色發青。下腹部的位置甚至傳來噁心的聲音。

  「我正想說那個肉好像有點發酸,結果被我猜中……嗚咕!?」

  「你別這麼低級,怎麼老是這樣……哇!哇!忍耐一下!要是在這種地方拉肚子,那可是外交問題!伯爵閣下,這個——」

  「士民用的廁所在那邊。」

  以恩一臉疲倦地揮手,指向別館的後方。

  「從這邊直走就會看到。」

  「在那邊是吧。抱歉,借用一下……來,神父,肩膀靠著!」

  艾絲緹朝著以恩所指的方向用力一瞪,拉著臉色發青、身體扭曲的神父開始邁步往前走。少年一個人落單,表情複雜地目送在泛紅景色之中彷彿交談著什麼、漸行漸遠的兩抹身影——

  「……嘖!」

  過了一會,唇邊發出嘔氣似的咋舌聲。

  (虧我想了半天……)

  剛才的發言並非別有用心。以恩是帝國貴族,而她只是短生種。他不可能有什麼企圖。純粹是以忠告的方式提出建議……

  「不……要說捨不得也是對的。」

  以恩吸了一口氣,像要甩開思慮似地搖了搖頭——是啊,在平安見到陛下之前,敕命都還不算達成。以恩無奈地聳了聳肩,把手伸向入口的大門。

  這次回國畢竟是極為秘密的事。在直接引見他們之前,最好還是先跟祖母打聲招呼。以恩推開刻有「踏著車輪的獨角獸」——摩爾多瓦公爵家家徽的大門,像個偷偷回家的孩子,一臉調皮地打著招呼。

  「奶奶,我是以恩。我回來了——」

  看見孫子突然回家,祖母會不會吃驚?以恩擺出專注的表情,等著老婦用帶點壞心眼,卻又洋溢著愛的神情出來迎接。從小失去母親的他雖然受到眾多親人的照顧,不過其中還是以祖母對他最為關愛。這回任務成功,她一定很開心……

  結果卻沒等到回音。

  館內染成一片血紅。

  II

  深紅色水窪還在冒著熱氣。拱廊大廳散落著被切斷的四肢與身體碎片。絨毯冒著紅色蒸氣,上面滾落了許多詭異如果實一般,表情美麗且虛幻的人頭。

  「什麼……!?」

  以恩就維持著開門姿勢,僵了整整有十秒鐘左右。直到腦海中有一個角落重新開始回轉,以恩這才發現人頭全是同一張臉——秀麗而缺乏生氣的年輕女子的臉。地板上的紅色液體飄出來的也不是血的氣味,而是油膩的金屬臭味。

  「這…這些是機器人!?可是……」

  乍看之下和人類難以區分的精緻家用機器人,正是貴為大諸侯的富裕左證。不過沉在皮下循環劑之海的殘骸不是只有三四具而已。以恩凝視著足足有十具左右的殘骸,嘴裡喃喃自語。

  這麼多的數目,究竟是誰破壞的!?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對、對了!奶奶!奶奶人呢!?」

  以恩猛然回神,將視線從硬生生遭到切斷的人頭上面移開。

  他的祖母——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並未在都邸裡頭配置士民。理由則相當符合她執拗的性格。

  「不想對馬上會死的短生種動感情。」

  這麼寬闊的宅邸,全都交給機器人來管理也太不用心。以恩曾經再三忠告,想從領地召來機靈的士民,只是老婦的心裡有著根深蒂固的任性與傲慢,對孫兒的忠告充耳不聞。不過摩爾多瓦公爵畢竟是帝國貴族中的大老,難以想像會有不法之徒想要殺她——

  「奶奶!您在哪裡,奶奶!?」

  恐怖與焦躁緊掐著心臟,以恩再度吶喊起來。然而聲音卻只在由弧度舒緩的拱門串連而成的走廊上面發出空虛的回音——不,剛才是什麼聲音?

  以恩豎起耳朵,聽著天花板上響起的聲音。確實可以聽見。是複數而堅硬的腳步聲。

  「奶奶!」

  少年連爬樓梯都來不及,直接往地面一踢。

  靠著彷彿長了翅膀似的跳躍力在二樓地板著地,然後在寬廣的走廊上奔馳。腳步聲確實是由這個角落傳來。那邊只有祖母的寢室。

  「奶奶!您沒事吧?奶奶——」

  少年滾進寢室,差點沒把門給撞破,臉上嚴重扭曲。

  「這…這些傢伙是什麼人!?」

  房間是由藍色磁磚與絨毯來裝飾,當成帝國第一貴族的寢室實在過於樸素。

  說到像樣的傢俱,只有擺在入口附近的洗臉用水盆以及書桌。面向陽台的窗戶整個敞開,由金角灣吹來的海風拂動著窗簾。

  不過此刻室內卻充滿了皮下循環劑的刺鼻氣味。

  平日收拾清潔、一塵不染的房間四處散置著被人破壞到體無完膚的人偶殘骸。牆上還被噴灑而出的皮下循環劑染成紫黑色。

  讓少年面如死灰的並不是這些慘狀。有三抹人影正佇立在主人設於房間深處的睡床周圍。雖然全身披著「外面」風格的軍用外套,頭盔下面的臉孔則用防毒面具蓋住,不過那抹彷彿將死亡化為人形的身影卻是怎麼樣也忘不掉——

  只有短短的一瞬,在沙漠城市所見到的惡夢從腦中飛掠而過。因為現在染成一片血紅的主人睡床,還有壯漢手中戰斧滴下的水滴,讓他的意識瞬間轉為白色。

  「你…你們這些傢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利牙從嘴唇之間透出的時候,地面最強的戰鬥生物——長生種少年腰間的短劍已經出鞘。

  「居然敢對我的祖母……我饒不了你們!絕對饒不了你們!!」

  面對少年化作厲鬼的模樣,三名壯漢卻見不到絲毫慌亂的神色。碩大的身軀以不相稱的速度轉向少年,分別擺出逮到獵物似的戰鬥姿勢——不,正確來講,擺出戰鬥姿勢的只有兩具。就在他們舉起斧頭的身影背後,第三具連著頭頂上的斧頭整個被人劈碎。

  「一隻!」

  就在噴著腦漿倒下的壯漢身旁,少年握著白刃的身影由虛空之間突然湧現。全身神經異常亢奮,反應速度可以達到常態數十倍的長生種獨有特殊能力——楚於「加速」狀態的那抹身影這時只認得出模糊的影子,再度揮出的武器發出惡靈叫喚般的風聲,迅速往回轉過身的第二具臉上襲來。

  「兩隻!」

  短劍從防毒面具的中央貫穿鼻樑軟骨,將位於深處的延髓徹底加以破壞。白刃隨著血液與腦漿,從後腦勺部位透了出來。以恩踢開碩大的身軀,拔出短劍,再度發出吶喊。

  「三隻——」

  或許是他的速度過快,難以對應,壯漢背對著以恩,刀刃整個沒入身軀。這一記在速度、時間上面全都無懈可擊,破壞力足以撕裂心臟——等他發覺觸感不對、眼前所見的只是殘影,事情就已經來不及了。

  「糟了……這傢伙也會『加速』!?」

  經歷迦太基一戰,對他們的戰鬥力應該已經瞭解。不過激情似乎奪去了冷靜的判斷力。以恩轉動脖子,追著像白日夢般消失無蹤的敵人身形。不,就在準備轉動的時候,身子已經吃了側邊襲來的一記,飛上了天空。

  「啊嗚!」

  側邊那記攻擊的力道足足將以恩的身子彈飛了五公尺遠,然後用力撞上牆壁。要不是舉起短劍的時間反射性地遲了半秒,現在他的身軀想必已經斷成兩截、飛散在地面與天花板上。

  「唔……嗚哇!」

  然而這份幸運看來卻只是加重少年的痛苦。

  以恩被埋在崩毀的牆壁之間,嘴裡噴出了鮮血。顏色紅得嚇人,看來是碎裂的肋骨刺穿了肺部。不祥的陰影從無法動彈、只能夠彎著脖子咳嗽的以恩頭頂降下。

  「可…可惡……!」

  以恩將牙齒咬得快要迸裂,身體卻和激昂的鬥志背道而馳、動也不動。壯漢則是相反地一派從容,雙腳張開跨站在少年身上。然後緩緩舉起戰斧,向下揮擊——

  「——快逃,閣下!」

  若不是子彈隨著尖銳的聲音一起飛來,襲向敵人的顏面,以恩的頭部想必早就化作一團紅色與灰色的泥巴。艾絲緹一邊對著頭盔被擊落、腳步踉蹌的敵人擊出第二發,一邊再度發出怒吼。

  「還在做什麼!快逃!」

  另一方面,神父則是翻找著之前被人擊倒的第一具殘骸,在旁邊喃喃自語。

  「這下不太妙,艾絲緹。這些人搞不好是……」

  翻開厚厚的外套,下面露出來的東西讓他皺起了眉頭。

  「果真沒錯……糟糕!艾絲緹,叫伯爵快逃!」

  「艾絲緹、神父,奶奶……我祖母她……」

  另一邊的以恩勉強起身,無力地嗆咳著。

  遭到撞擊的頭部痛到像要裂開。眼前鮮血模糊,整個都看不見——所以連旁邊失去半個頭顱的壯漢正舉起戰斧也沒發現。

  「閣下!小心旁邊!」

  隨著咋舌聲同時射出的銀製子彈命中襲擊者的腰部。巨人這回劇烈傾斜,發出響聲滾倒在地。以仰躺姿勢,像只奇怪的昆蟲似地揮動四肢,不過可能是控制系統有部份壞了,怎麼樣也站不起來。

  「孟斐斯伯爵,快逃!這裡危險!」

  傳入茫然佇立的以恩耳中的並不是艾絲緹的聲音。

  神父臉色大變,站起身來,用顫抖的聲音嘶吼。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陷阱!我們踏入了陷阱!」

  「陷阱?什麼陷阱,神父……等…等等!你在做什麼!?」

  艾絲緹正在疑惑地提問,突然被人攔腰抱起,於是發出了悲鳴。亞伯無視於她的抗議,一溜煙地往外衝。路上還不忘記一把揪住像人偶般呆立的少年領口,硬把他夾在腋下。

  「放…放開我,神父!」

  因為對方的無理舉動,以恩的意識終於回到了現實。一邊用怒吼和爪子想把那隻手推開,一邊發出慘叫。

  「奶奶……奶奶!」

  「別管你祖母的事了!最重要的是離開這裡!」

  神父用這趟旅程首度出現的正經聲音怒吼著。

  「這些傢伙打算自爆!」

  「……什麼!?」

  一開始以恩並無法理解對方在說什麼。之所以終於聽懂他的意思,是因為視線落到地面,掃到被自己所擊倒的壯漢殘骸。

  襲擊者的外套現在大大地攤開,露出底下壯碩的軀體。可是像金縷衣一般罩住軀體的袋子又是什麼?無數的袋子用絲線繫住——從那裡拉出的粗繩前端,時鐘靜靜標示著時間——

  「炸…炸彈……!?」

  即使在少年臉部僵硬的瞬間,神父依然抱著他與少女奔向房裡唯一的窗戶。抵達窗邊之後直接抱著兩人,整個投身窗外——彷彿太陽墜地的閃光,宛如大氣炸裂的衝擊隨後便襲擊了世界。

  業火以超乎尋常的速度在都邸蔓延。只要看到那個火勢,就連孩子都知道滅火並沒有意義。為了避開吹來的熱風,遮住面龐往後倒退就已費盡心力。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奶奶……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一瞬間,失去宅邸與祖母的少年貴族茫然地低語。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還有,接下來該怎麼辦?

  為了平息混亂的思緒,以恩朝著站在隔壁的修長身影問道:

  「奈特羅德神父,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該——」

  「安靜!」

  神父用尖銳的聲音回答少年不安的詢問,目光凌厲地環視著週遭。手指按在嘴唇上面,然後擠出勉強足以辨識的聲音。

  「這下不妙。數量太多——我們被包圍了。」

  「……包圍?」

  原來還有敵人!?

  警戒心將以恩的意識重新拉回到現實。脖子轉向亞伯凝視的方向,用找回幾絲生氣的眸子檢視著那附近——不過視野所見的只有迎風擺動的草木以及發出淡淡光輝的海洋。完全找不到半點敵人的影子。

  「神父,你說我們被包圍,那人在哪裡——」

  就再以恩問著神色緊張的亞伯,再度將視線轉回前方的時候。

  中間肯定只有不到半秒的時間。然而少年卻不自覺地揉著眼睛——因為之前原本空無一人的地點,就如海市蜃樓一般出現了幾十個人影。

  究竟是從哪邊冒出來的?

  在不祥的紅色陽光底下,將四周包圍得毫無空隙的成群甲冑顯得更是鮮紅。正紅色的鎧甲配上血色的斗篷。戴得低低的帽子底下還有深紅色面具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三人。手上握著類似大型獵槍的槍枝,腰上配著寬面的巨劍。

  「……禁軍兵團(註:Yeniceri,原意為14~19世紀間鄂圖曼土耳其帝國的常備步兵親衛軍團)!」

  以恩將迅速往前想保護他的亞伯和艾絲緹推開,向前踏出了一步。一邊發出梗住似的聲音,一邊對著紅色士兵伸出手來。

  「禁……禁什麼?」

  「禁軍兵團——我想應該是直屬皇帝的長生種部隊。不過奇怪?聽說他們很少離開宮殿……」

  亞伯皺著眉頭,在後方為艾絲緹加上短短的批注,這些句子當然傳不到以恩的耳中。他正對著位在深紅色士兵中央,唯一露出面龐、肌肉黝黑的壯碩男子發出呼喊。

  「拜巴爾大人!你是拜巴爾大人對吧!你來的正好!我們家的宅邸…還有我祖母……」

  少年的聲音整個都在顫抖,才剛同時失去血親與房子,會這樣也是無可厚非。不過回望著他的黝黑壯漢——拜巴爾(註:Baybars,引自13世紀埃及馬穆魯克王朝第四代蘇丹之名,他也是鞏固該王朝國家體制實際上的創始者)的視線卻如凍結的鋼鐵一般尖銳。

  「——敬告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

  炸裂的火焰在地面描出不祥士兵們的黑色影子。

  火星從天而降,禁軍兵團團長卻不去拂拭。他昂然而立,以朗朗的聲音告知以下的內容。

  「我以帝國與皇帝陛下之名逮捕你。罪嫌是殺害摩爾多瓦公爵及燒燬都邸……快快束手就縛吧,孟斐斯伯爵。」

  「什麼……!?」

  以恩倒吸一口氣杵在那裡,這次則是長劍出鞘的聲音傳入了鼓膜。

  III

  「殺…殺害摩爾多瓦公爵……胡、胡、胡說!」

  有七道分歧的長劍閃著黑曜石的光芒。「碎脊劍」——代代親衛隊長所攜的長刃,映著以恩在驚愕、狼狽與憤怒之中激烈扭曲的臉。

  「你的意思是說,這些事是我幹的?拜巴爾大人!身為摩爾多瓦公爵孫子的我會殺害祖母!?」

  「請冷靜,孟斐斯伯爵。」

  和以恩相反,拜巴爾的表情平靜到近乎可怕。指著少年的凶器前端動也不動。

  「剛才有許多人目擊你走近館內。接下來就是這場火災——會遭到懷疑也很正常吧?」

  「不,不是我幹的!在我回館的時候就已經有賊人……」

  「噢,有賊人是吧?」

  堅守沉默的禁軍隊員像紅色人偶一般靜默不動。拜巴爾就挺立在中央,重重地再次提問:

  「那麼我請問你,孟斐斯伯爵。剛才所說的賊人又在哪邊?為什麼你要拋下有敕命在身的身份,偷偷潛回帝都?為什麼你不光明正大地回來,前往星皇宮覲見?能不能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明?」

  「那…那是因為——」

  以恩為之語塞。

  那些該死的傢伙已經全被幹掉,殘骸就在火焰裡頭。不,就算逮捕他們,「屍體」也吐不出任何證詞。

  「嗯……看來你是無話可說。」

  拜巴爾盯著如凍結一般陷入沉默的少年,叫人聯想起灼熱鋼鐵的黑色眸子閃動著。視線微微發光,刺穿了以恩以及在他背後的短生種。

  「同為帝國貴族,讓你身陷慘狀亦非我的本意。你就和那邊的短生種一起乖乖就擒吧……否則斬立決。」

  「斬…立決!?你要殺我!?」

  連番遭受意想不到的不幸,這份屈辱——以恩的聲調猛然拉高。揚起出鞘的短劍,用嘶啞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咆哮。

  「不…不行,閣下!」

  神父急忙從後面將他拉住,不過進入「加速」狀態的以恩已經消失,只留下身軀朦朧的殘影。取而代之的是從他所站位置迅速往禁軍隊伍方向揚起的一行白煙。

  「——你們別出手。」

  見到逼近的白煙——高速機動中的長生種所揚起的煙塵,拜巴爾還是維持了不疾不徐的態度。握著愛劍的手微微使力,一邊目中無人地放話。

  「很可惜……你得再修練個百年,才能勉強當我的對手!」

  然後,就在這個瞬間。

  少年的身形就如幻影,在他眼前不到五公尺的地方出現。這時拜巴爾所揮下的「碎脊劍」黑色刀刃發出異樣的聲音,咬碎了空氣。

  身為禁軍兵團長的男子居然會誤判時機?七歧刀刺向的是以恩早已不在的位置。以恩好整以暇地等著黑色刀刃通過,揮著自己的刀刃次向改變姿勢的敵人——

  「嗚嗚!?」

  然而在轉瞬之間,隨著手上凶器整個被彈飛開來的卻是以恩。

  一股像是被看不見的劍身揮砍似的衝擊,將刺入的刀身推了回來。

  有肌力卻沒體重的身軀不可思議地飛在空中。若是短生種,想必會直接摔死。以恩像貓一般拱起身子,藉由強韌的下半身彈力勉強著地成功。

  「剛…剛才那是什麼!?」

  以恩望著短劍的刀身,悚然抖動著嘴唇。連鐵都有辦法切開的強化鈦刀身出現嚴重的裂痕。剛才那「看不見的劍」就是原因。要是沒有短劍擋住,現在他的身軀早就一分而二。不過究竟是什麼東西將他彈開?

  「我先給你個忠告,少年。」

  「!?」

  就在沉著的嗓音傳進耳朵的剎那,以恩已經往側邊跳躍。試圖和揚起七歧刀逼近的拜巴爾保持距離。不過禁軍兵團長並沒有對逃跑的少年加以追趕,而是站在當地,將武器往虛空中劈落。

  「徒有正面對決算不上戰鬥。若非實力相差懸殊,切忌採用捨身攻擊的方式……更何況還沒瞭解對方的底細。」

  就在陰森森的低語傳來的瞬間,以恩見到「碎脊劍」上的七道分歧細刃,發出藍白色的光輝。會用短劍迅速擋在前方,純粹只是本能性的防衛反應。

  「嗚喔!」

  不過這個舉動卻再次救了他一命。因為七支細刃的帶電磁場形成真空刀刃,化作隱形的劍光襲向了少年。

  「…………!?」

  白刃隨著清澈響聲碎裂的時候,以恩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另一方面,拜巴爾揮劍刺向手中短劍僅僅剩下刀柄的少年,表情像石像一般冷漠。

  「勝負已分——是你輸了,少年。」

  與其說是誇耀勝利的男子自我吹捧,倒不如說是耿直教育者所給出的評論。拜巴爾將七歧刀抽回手邊,用緊貼著臉的姿勢揚起刀尖。

  「既然忝為帝國貴族,那就快意受死吧!」

  「嗚……!」

  要被殺了!

  以恩迅速閉上眼睛。一面幻想自己腦袋曳著血絲飛向空中的畫面,一面緊閉著眼皮——這點真是萬幸。

  「繼續閉著眼睛!」

  大聲吶喊的是長生種在相爭之際,始終無暇顧及的男子。

  之前不知道在背後忙些什麼的亞伯,將手裡的小袋子拋向空中。在探看襲擊者屍骸之時順手摸來的那東西劃著弧線,往忙著爭鬥的長生種頭頂飛去。紅色士兵的視線追隨著破了個洞灑出白粉的袋子,在下個瞬間,袋子就發出激烈的白光然後碎裂。

  「嗚!?」

  長生種的卓越視力,反而弄巧成拙。

  有如太陽墜地般的光芒燒灼著視神經,禁軍兵團全都掩住眼睛。接著往頭頂上墜落的是細微的火球。強力氧化劑過錳酸鉀加上磨碎的鋁粉急速燃燒——就是剛才燒燬摩爾多瓦公爵宅邸那把業火的真面目。

  「趁現在,閣下!」

  亞伯舉起仍在冒著硝煙的舊式左輪手槍高聲吶喊。然後拉著掩面呻吟的艾絲緹,跑到兩腳癱軟的以恩身旁。

  「別再磨蹭了!趁現在快逃!」

  「快…快逃!?可…可是神父,我問心無愧——」

  即使到了這種時候,以恩還是抗議似地大聲說著。是啊,一定是哪邊弄錯了。不可能有這種事!

  不過亞伯卻拉著他的手,強迫他站起來。

  「主說『要逃。拯救自己的性命』!要是在這裡被殺,你就無法洗刷自己的冤屈!」

  「……嗚!」

  這男人難得講出一句正確的話——敵我戰力太過懸殊。以恩不甘心似地回頭。然後和亞伯有仇似地瞪了他一眼,大聲說道:

  「抓牢了!神父!艾絲緹!」

  轉瞬之間,小小身影的輪廓就模糊起來。剛才「加速」過度,全身的神經正發出悲鳴。以恩咬牙忍著,用力朝地面一蹬準備逃離——不過低沉的風聲再度緊追而來。

  「別想逃,逆賊!」

  黑刃一閃,似乎將少年的身影利落地劈成兩半——

  「……嗯,脫逃的動作很不錯。」

  黝黑的長生種低聲笑著,維持著七歧刀揮落的姿勢。瞇起眼睛,視線所看的是深陷地面的鞋印。一旁掉落了黑色位服的碎片,不過並沒見到少年屍體或是同行者的身影。

  「果真還有點能耐。不過究竟到什麼程度……」

  雖然讓敵人——而且還是殺害重臣的叛徒給溜了,拜巴爾的臉上卻沒有沮喪之色。不,他那厚厚的嘴唇甚至浮現滿足的微笑,然後自言自語。

  「既然幕已開啟……那就好好演出吧,少年。」

  IV

  「哇噗!?」

  雖然速度已經降低了許多,要不是扔出的地點是沙灘,結果絕對不只是擦傷而已。

  「痛痛痛痛痛……我…我還以為會沒命。」

  艾絲緹發出虛弱的呻吟,然後撐起沾滿砂礫的身體。距離摩爾多瓦公爵宅邸有多少距離?波浪拍打淺淺的海岸,在近處發出細細的聲音。艾絲緹踏著將滾落衝擊的力道給吸收掉的白砂,問著同行的人。

  「沒事吧,神父?伯爵閣下?」

  「我…我還好……伯爵,你沒事吧?」

  神父的呼喊並沒有得到回答。

  以恩由肩膀位置倒向沙灘,沒有要起身的樣子。四肢就像獨立的生物一般出現小小的痙攣。

  「糟糕……你醒醒啊,閣下!」

  艾絲緹匆忙地跑向疲累至極的長生種身旁。將砂礫從依然帶著稚氣的身軀上面抖落,響應她的卻只有紊亂的呼吸。

  這也是無可奈何。「加速」對長生種而言過於消耗,異常分泌的錳和鈉會讓包含腦部在內的全身神經發炎,陷入缺血狀態的肌肉則因為沒有營養補給而失去力量。活生生啃噬全身的劇痛此刻必然正凌虐著他。

  然而艾絲緹現在卻什麼也沒辦法做。只能夠靜待時間經過,讓長生種的肉體自然恢復。

  (不過……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

  艾絲緹懷著慘淡的心情,將拂上少年蒼白前額的髮絲梳攏。

  接下來該怎麼辦?少年失去一切,甚至還被當成犯罪者來追緝。自己則只是一個小姑娘,在這樣無依無靠的異國之地,不但無從達成任務,甚至連性命都有危險……

  接下來究竟該怎麼辦?

  「——好,先稍微休息一下,等孟斐斯伯爵可以活動再移動位置。」

  彷彿是來中斷修女莫可奈何的思緒,和緩的聲音響起。

  亞伯跌跌撞撞地起身,一邊拍著衣服上面的砂一邊開始翻找以恩的隨身物品。找出約有指甲大小的血液制劑,然後丟進水壺扔給艾絲緹。

  「你讓伯爵閣下喝『生命之水』。這段時間我到附近稍微調查一下。」

  「可…可是神父,要怎麼移動……」

  艾絲緹也知道這種地方不宜久留。雖然對帝都的地理位置沒有概念,不過這裡鐵定和摩爾多瓦公爵官邸相隔不遠,不知道何時會被追兵給逮到。

  但是有什麼地方可去?在這未知並且還是異族所在的都市,不可能有異鄉人的去處。

  不過亞伯卻乾脆地點頭。

  「這個嘛…其實我還有一位救命之神。」

  「啊?救命之神?」

  艾絲緹眨巴著眼睛。原本以為這位神父就和自己一樣,也是初次來到帝都,難道並非如此?

  「噢……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救命女神啦!」

  但亞伯卻沒察覺到艾絲緹的懷疑。他嘴角掀動的那張臉,只有一陣寒意掠過的感覺。

  「她有點性急高傲,而且一旦被惹毛了就不曉得會幹出什麼事,這點算是美中不足……不過在這節骨眼上也沒得抱怨。我看就先做好心理準備去拜訪吧!」

  V

  「您回來了,主人。要入浴嗎?還是先用餐?」

  「入浴吧。我已經在星皇宮先用過餐了。」

  基輔侯爵將馬轡交給前來迎接的一名士民,然後從馬鞍上面躍下。溫柔地對湊近鼻子的愛馬加以撫摸,接著從恭謹佇立的成排家臣前面大步穿越而過。長長的白髮、纖細的身形,就女性而言算是相當高的個子,步履中卻同時帶有優美與強勁,讓人聯想起準備前往狩獵的野生花豹。

  「對了,老爺子,今天浴池用了什麼?」

  「我準備了菩提樹的乳劑。水是用貝爾格勒的。」

  用恭謹態度回答粗野問話的是管家查達裡.卡拉.哈利爾。在基輔侯爵家侍奉過兩代主人的老短生種用小跑步跟隨著主人,一邊動作利落地伸手從她背後把外套、長衫、寬袍接了過來。在這期間還不忘對性情古怪的主人的心情加以關懷,簡直堪稱士民的典範。

  「主人……今天回館的時間有點遲,是皇宮那邊有什麼事嗎?」

  「要回來時陛下召見。所以比較晚。」

  「陛下召見!?那究竟有什麼事?」

  聽到帶點不悅的回答,身材高大的老短生種驚訝地捻起鬍子。

  基輔侯爵家在帝國也算頗有來歷的名門,只是換代的時間太短。現任當家年紀太輕,目前擔任的還只是位居七品官位的直轄監察官。既然官位如此低微,皇帝親自下令又是為了什麼緣故——聰慧的老人側著頭思考,然後拍了一下掌心。

  「主人,是不是和『外面』的工作有關?」

  「你猜得真準,老爺子。了不起。」

  基輔侯爵面無表情地對忠實老管家的答案加以肯定。另一隻手靈活地拔下腰間的皮帶,一邊微微壓低聲音。

  「最近好像有教廷的使者來到帝都。陛下私下交代,要我負責照顧他們。」

  「『外面』的使者?那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天曉得。」

  回答簡短而嚴厲。雖然手中把玩著紅寶石腰帶,查達裡看不到她的臉,不過怒氣就像煙霧一般在背脊上面蒸騰。

  「幾個月前,陛下派遣密使前往『外面』。那人帶著對方的使者,估計在一兩天之內回國。這回我的使命就是保護他們。」

  「陛下派遣密使……?」

  查達裡再度側著頭。

  『外面』是野蠻的世界。那個地方的短生種既無知又殘忍。是將長生種無禮地稱之為『吸血鬼』的蠻族。要派遣密使前往蠻族之地,皇帝確實十分果決,然而奇怪的是——

  「既然要派遣密使,為什麼不對主人下達敕命?」

  老管家一邊往主人肩膀披上家居服,一邊納悶地低聲說道:

  「畢竟說到『外面』,主人可是諸侯之間的權威。而且——」

  「還是天曉得。」

  基輔侯爵的回答與其說是淡然——還不如說是冷漠。她哼地一聲側過了頭,嘔氣似地加以補充。

  「事關機密。我想陛下是認為對我這種後生小輩負荷過重吧……畢竟陛下深謀遠慮,遠非我們所能及。」

  雖然嘴裡說著讚美的字眼,不過明顯可見,她也對在自己背後所進行的這項計劃感到不悅。自從三年前去過「外面」,回來之後就對那個世界埋頭進行研究,甚至博得了一個「短生種愛好者」的綽號。說到對「外面」以及那個地方短生種的瞭解,在同世代的貴族之間堪稱無人能及。這回這件事,在她胸中鐵定有著平日努力不受肯定的忿恨……

  「……奇怪?」

  美女突然停下了腳步。

  位置正巧是在通往庭園湯屋的迴廊前面。寬闊的庭園被黃昏的光暈染成了深棕色。年輕的長生種視線銳利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

  「有什麼事嗎?主人?」

  「………」

  基輔侯爵對問著有什麼事的老僕人不予理睬,在手腕之中把玩剛剛抽出來的皮帶。琥珀色眸子閃著謹慎的光芒,用低啞的嗓音朝背後問道:

  「老爺子……今天有沒有預定的客人?」

  「不,沒有。本周預定來賓有明天的尼西亞(註:Nicaea,即今土耳其西北角的伊茲尼克=Iznik。)子爵,後天的大不裡士(註:Tabriz,今伊朗西北部城市。)伯爵,至於今天——」

  「嗯,所以那邊的傢伙,就是不速之客嘍?」

  「啊?」

  就在查達裡不解地提出反問時,他的主人纖手已經明顯地一翻。

  皮帶被一股怪獸般的力道扔了出去,飛往位於內院一角、倚著牆壁的櫸木樹蔭。這棵自上一代便受到查達裡精心照顧的高大數木樹梢微微晃動,皮帶彷彿被綠蔭吸進去似地消失不見。不,並沒有消失。在下個瞬間——

  「噗嘎!?」

  傳來了一聲相當刺耳的悲鳴。

  此刻正攀著枝頭,想要偷偷潛進館內的某個人遭到迎頭痛擊,掉下地面。

  「神…神父!」「神父!」

  看來不法之徒還不只一位。隨著狼狽而高亢的聲音,兩個小小的影子在牆上蠕動。

  「那…那些人是……主…主人!?」

  查達裡還來不及從呆愣之中回神,他的主人便已雙腳一踢奔出迴廊。在花了三秒時間奔出三十米距離的時候,腰間軍刀已然出鞘,發出不祥的光輝。

  「你們三個都不許動!這裡是帝國貴族基輔侯爵都邸!」

  白刃尖端對準爬在地面的年輕男子,閃著劍光的雙眸則瞪視牆上的兩人,帝國貴族用壓低的嗓音出言恫赫——

  「膽敢侵犯我的領域,你最好有所覺悟……你…你是!?」

  男子從地面翻身,發出輕薄的聲音,仰望表情彷彿吞了什麼古怪物事的美女。

  「嗨,你好~」

  他不但對抵在胸口的白刃毫不畏懼,,甚至還漫不在乎地揮著手。

  「好久不見啦,亞絲……哎呀,都沒來向你問候問候。啊哈哈——」

  「你這個歹徒!」

  大聲斥喝的是終於趕到此處的查達裡。只見他瞪視著仍在傻笑的不法之徒,準備大聲叫人。

  「你們知不知道這裡是基輔侯爵愛斯蘭家的都邸!統統給我滾!這些歹徒!給我滾!」

  「噢~不,算了。」

  基輔侯爵搖頭制止大聲斥喝的管家。一邊將白刃入鞘,一邊疲倦地歎了口氣。

  「夠了,老爺子。不要叫人。」

  「啊?這…這個,可是主人……」

  「這人是我的朋友。叫人會引起騷動。不過……麻煩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吧,不速之客?」

  制止了依舊不得要領的管家的主人——基輔侯爵亞絲塔洛雪.愛斯蘭將漫不在乎地搔著頭皮的男子領口一把揪住。像是逮到迷路野貓似地粗暴地往上一提,美麗的臉蛋浮現交錯著滿腔惡意與一絲親暱的笑意。

  「期待你能像三年前一樣,用高明的解釋來化解我的疑慮,亞伯.奈特羅德——我的夥伴。」

  VI

  真人類帝國——這個世界最大、同時也是最後的非人類種族國家,司掌政治與軍事的全是長生種的貴族。

  身為領主、在各地持有領地的他們,同時也是於中央任有職位的高級官僚。

  譬如摩爾多瓦公爵家,便是統括帝國東北部摩爾達維亞到比薩拉比亞廣大領地的大諸侯,當家之主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法透納擔任相當於第一宰相的首席樞密司之職,孫子孟斐斯伯爵以恩則是帝劍御持官——隸屬皇帝咨詢機構樞密院,負責處理種種敕命的職位。他們將領地經營的工作交給他族值得信賴的士民,本身則常駐帝都處理公務。

  像他們這樣的貴族官僚,位於帝都的住居,同時也是公事用的辦公室,便是稱為都邸的城館。

  這天午後,披著藍色髮絲的年輕客人所到訪的便是位於海岸的都邸。

  「襲擊紀錄已經確認完畢。回國的路上辛苦了,男爵。」

  茶亭就建在中庭,山丘腳下的金角灣光輝一覽無遺。主人先請客人坐上對面的沙發,自己再於鑲了金線的華麗靠枕上坐了下來。將懷裡取出約砂糖左右大小的立方體——紀錄檔案用的記憶盒自然地擺在桌面。

  「殺死摩爾多瓦公爵,燒了她的屋子,再讓她的孫子頂罪……最初聽到的時候實在覺得太過胡來,不過你進行得相當順利。」

  「不敢當。希望能多少為迦太基的慘敗做點補償。」

  年輕的客人靜靜搖頭。接下載有獵兵由襲擊現場送來的影像檔案的記憶盒,青銅色的眸子並無誇耀之色。他以對男子而言略嫌單薄的掌心托著立方體,一邊用不經意的口氣這麼補充。

  「遺憾的是沒能取得摩爾多瓦公爵的首級。很意外的,送去的刺客並沒派上用場……要是能把孟斐斯伯爵再擋上一下子,就能帶回她的首級。」

  「你是說你帶回來的那些人偶?『外面』的物事本來就信不過的……不過這種程度的歧見,還在容許範圍之內。」

  主人接過招待用機械人送上來的茶,綻開略有厚度的嘴唇。從弦月形缺口透出來的是長生種亦屬少見的長牙。

  「一個小時前,禁軍兵團在火燒遺跡當中,找到疑似摩爾多瓦公爵的屍體。雖然燒成了黑炭,不過根據DNA檢測確定為本人。訃聞應該會在今晚的會議上發佈。」

  「那麼,計劃的第一階段也就順利結束……孟斐斯伯爵的動向也在掌握之中。」

  藍發的短生種將置於眼前、散發馥郁香氣的液體拿在手中,表情略微放鬆。然後朝著正專注凝望自己的主人視線回以甜美的微笑。

  「是啊,明天的會議想必相當有趣。要是知道孟斐斯伯爵和短生種——教廷之間的陰謀,大家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我頗為期待。」

  主人年輕的臉上再度露出類似猛禽的笑意,然後望向金角灣的對岸。

  和讓人聯想到高級住宅區的北岸這邊相反,南岸長著成片茂密的樹木,就像絨毯一般。兩岸之間錯落聳立著銳利的尖塔與寬闊的圓頂。

  那是星皇宮——帝都唯一的主人、所有貴族的永恆統治者所居住的宮殿。

  然而,仰望著此一景象的男子眼中,浮現的卻是銳利的光芒。

  「帝國建立以來,那一位的統治已經持續了八百餘年。這一刻終於到了。明天就是決定我們與這個國家未來的命運之日……男爵,我想你已經累了,不過還是要勞煩你走一趟。」

  「沒問題。」

  藍發的年輕人微微帶著笑意,將托著記憶盒的手掌徐徐收起。從指尖瞬間一閃的是藍白色的火焰。

  「我們要以火焰更新這個世界……若是如願,這片土地就會在我們的力量之下展開新的秩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48 AM

第二章:翡翠宮

  --我要復仇。

  (給羅馬人的信件第十二章第十九節)



  I

  光暈微弱的圓盤沉入地平線的彼端,「黃昏之都」的風貌轉成了「黑夜之都」。夜幕低垂的市街一口氣燃起了燈,看起來就像傾訴愛意的螢火蟲成群亂舞一般。蒼鬱的空氣浮動著閒適而充滿活力的嘈雜聲,小徑上的人潮開始湧現,正要前往皇宮參見的貴族馬車車聲響徹了大路。

  「日落是一天的開始……還是不太習慣。」

  艾絲緹的身子浸在泛白的浴湯中,歎了一口氣。

  帝國的時間標示是以春分、秋分日落作為標準零時,依次標示為+一時、+二時,這點在路上經過的亞歷山大港與密昔兒(註:Misr,即今埃及)早已熟悉,不過對於晝夜逆轉的生活,身體畢竟還是沒辦法習慣。再羅馬過的是早上五點起床十點就寢的生活,現在將近半天的生活秩序全都亂了。要不是還有起床後的泡湯習慣,否則實在難以忍受——艾絲緹懶洋洋地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甩甩才剛起床還沒清醒的腦袋,試圖甩掉睡意。

  帝國人喜歡泡湯,這是不分長生種、短生種的共通嗜好。除了都市裡必然會有作為市民社交場所的公共浴池之外,大部分貴族官邸都還備有專用浴池。浴池的形式雖然各式各樣,不過基輔侯爵家裡的湯屋,還同時備有冷水池及三溫暖,可說是相當正統。

  「噢,真是天堂啊……好舒服呀!」

  像這樣把身子浸在池裡,直到數小時之前還在血氣火光之中奔逃的事好像已經離得很遠。艾絲緹將牛奶一般呈現白濁狀態的水掬在掌中,陶醉地瞇起了眼睛。

  「不過這是什麼水?雖然很舒服,不過感覺黏黏滑滑的……難道是水垢?」

  「這種說法太失禮啦,短生種女孩。咱們家的浴池可是天天都有打掃。」

  突然傳進少女鼓膜的是低啞的嗓音。

  「那可是咱們家秘傳的乳劑。用海牛乳做成乳液,加上沒藥、萬壽菊、茴香、乳香等精油……適合在疲倦的時候使用。對虛寒症狀也有效。」

  「基…基輔侯爵!」

  見到霧氣對面突然出現的身影,艾絲緹拉高了聲音。接著發現對方所說的是流利的羅馬公用語,又是一陣慌亂——失禮的感想被人聽到,讓她頗為狼狽。

  「真…真是抱歉!這個…佔用您的浴池……啊!我馬上起來!」

  艾絲緹慌慌張張地奔出浴池。手忙腳亂地遮著前面,準備溜出湯屋。

  不過快速伸出,強勁有力的手指卻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緊。只要是在咱們家館內,短生種同樣是我的客人。」

  毫不吝惜地將深具造型美的裸體加以展示的美女——基輔侯爵亞絲塔洛雪.愛斯蘭將少女的身軀按回浴池。在除了一綹血色之外,全都漂成象牙色的髮絲底下,姣好的容貌從容不迫地搖了一搖,用沒有溫度的口氣加以補充。

  「你就慢慢享用吧……記得你叫艾絲緹?」

  「是…是的!我叫艾絲緹.布蘭雪。任職於教廷國務院。」

  「嗯,國務院……那不就是奈特羅德神父的同事?那可辛苦了。我真同情你。」

  「……呃,噢。」

  望著嘴角帶有惡作劇笑意的女侯爵,艾絲緹不知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只有不得要領地做出模糊的回應。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的是,被人同情居然會有點生氣。

  亞絲對少女心裡的念頭毫不在意,迅速將身子浸入浴池對面的水中。或許是優美且柔順的動作讓無機物感到敬畏,水面幾乎沒泛起一絲波紋。

  (這人真的好美……)

  艾絲緹在心裡發出歎息。

  其實在艾絲緹見過的所有人當中,基輔侯爵算是足以列入最美一族的女性。利落的曲線構成了凌駕大多數男性的修長身軀,讓同為女性的艾絲緹也不禁看得呆了。不知道算是大方還是有點遲鈍,她將美麗的裸身毫不吝惜地展示出來還面不改色。

  看了眼前毫無瑕疵的身軀,艾絲緹對自己貧弱的身體開始感到自慚。因為是在沒有資源的環境之下長大,加上經常置身於充滿血腥的地點,肌膚處處都是新舊傷痕的醜陋刻印。

  「……好奇怪的傷痕。」

  就在這個時候,亞絲彷彿透視了她的心似地這麼說道。

  抬眼一看,白髮的長生種正用意味深長的眼神望著艾絲緹的臉。

  「不但形狀奇怪,而且還很大……肚子上的傷勢作戰時的傷痕?受了這樣的傷,短生種還能保命可真不容易。」

  「咦?」

  艾絲緹不自覺地俯看自己的身子,不過馬上搖頭。馬上用手蓋住的是位於腹側的一顆大大的痣。雖然形狀怪異、頗為醒目,不過這並不是傷痕。

  「啊,這不是傷痕。這是生來就有的…不是傷,是痣。」

  「痣?」

  亞絲按著用濕毛巾裹住的頭髮,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有趣的痣。形成漂亮的星型……噢,你的名字用短生種語言來說不就是『星』的意思?你母親是由此來取名的?」

  「這…這個,我也不知道……」

  艾絲緹含糊地回答,其實別說是臉了,她連母親的名字都不知道。

  父親愛德華.布蘭雪,將還是嬰兒的自己寄養在伊什特萬的聖馬提亞斯教會,然後從此失去音訊。除了襁褓中的十字架,古語意義為「星」的名字,正是父母留給自己唯一的財產——

  (不行不行!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

  艾絲緹忙著揮趕無謂的感傷。現在不適合沉溺在那種情緒之中。將被蒸氣熏得頭暈眼花的頭甩了一甩,思緒重新回到跟前。

  「侯…侯爵閣下,可否請教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自從闖入這個館中,心理始終掛念著一件事。艾絲緹對著將雙臂掛在池邊、目光灼灼地望著天花板的長生種直接拋出這個問題。

  「為什麼您肯幫助我們?會這樣護著我們……是不是和奈特羅德神父有什麼關係?你們是什麼樣的朋友?」

  「噢,你是說這個啊。」

  亞絲一邊用修長的手指彈去發稍的水滴,一邊漫不在乎地回答。

  「我跟那個人是老朋友。大約三年前,我曾經帶著敕命去過『外面』。那時人生地不熟,是他幫了我的忙。」

  「幫忙?所以這回你幫我們,是為了要還他人情?」

  「人情?你說我欠他人情?」

  基輔侯爵最初先是指著自己愣了一下,然後過不了多久,臉上馬上浮現憤怒的紅潮。

  「什麼人情!?真是無禮!我哪有欠他什麼人情!你聽好了,艾絲緹!不准再說這種無禮的話!」

  「對…對不起!」

  那個神父到底做了什麼?——在下意識縮起脖子的艾絲緹面前,亞絲揮舞著拳頭咆哮。

  「沒錯,三年前他是曾經幫過我。這點我承認——不過過沒多久,那傢伙馬上送了難以想像的東西到我這裡!」

  「難…難以想像的東西……?」

  艾絲緹戒慎恐懼地加以複述。

  「請…請問,他究竟是送什麼到閣下這裡?」

  「小孩子!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他把一整個貨船的小鬼集團全都送到我這兒來!」

  美女氣勢洶洶地罵著,彷彿神父就在眼前。拳頭拍擊著水面,水沫四散飛濺。

  「你敢相信嗎?一整船活生生的孩子!?又不是貓狗之類的東西……我快被搞死了!可是仔細一問,每個全都身世淒涼。於是我只好四處奔走,想辦法讓他們活下去……受不了,我真是個爛好人!」

  「啊啊……!?」

  艾絲緹不知該如何響應,結果只能笨拙地顧左右而言他,戰戰兢兢地換個安全的話題。

  「呃,這個……閣下。所以您幫助我們是有其它理由嘍?這回的助力若不是為了奈特羅德神父,那又是為了什麼?」

  「……嗯,這個嘛。」

  不知道是性情乾脆還是性格容易被轉移焦點,亞絲彷彿忘了之前的憤慨似地點頭,然後帶點猶豫地低聲回答。

  「其實連我都搞不懂……昨天陛下頒下了敕命。要我『保護近日前來的教廷使者』。」

  「咦?你是說皇帝陛下?」

  艾絲緹入神地點頭,然後側著頭說道:

  「咦?可是這樣不是有點奇怪?皇帝陛下事先知道我們會遇到麻煩……是不是這個意思?」

  「……也許。」

  基輔侯爵坐在浴池裡,瞇起琥珀色的眸子。修長的雙腿交迭,表情微微一變。

  「不過這也沒什麼好奇怪。陛下畢竟是特別的。她能夠綜觀帝都的一切……不是我們所能揣度。說不定你們會被捲入,其實也在她的預計之中。」

  「噢……」

  皇帝受到極度的信賴——說到這個,想到孟斐斯伯爵也對主君頗為尊敬,讓艾斯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看來「陛下」在帝國是等同於半個神的存在。

  那是在八百多年前,率領遭到文明圈驅逐的長生種逃到此地,創建帝國的傳奇人物。皇帝芙勒蒂卡——讓「大災難」後徹底污染、寸草不生的土地重現綠意,逐退有人類圈所發動的無數次攻擊,是帝國唯一切絕對的支配者。不過真相卻始終成謎。

  平日生活在有內廷之稱的私人領域,甚少在人前出現。寶座周圍還經常圍著厚厚的廉幕,長相就連貴族們也無從窺見。教廷甚至還高唱「傀儡皇帝」的說法。

  「皇帝陛下究竟是幾歲的人?」

  這樣的質問或許不敬——不過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艾絲緹還是提心吊膽地開口。對看來親切的美女提出旅途之中始終抱持的疑問。

  雖然艾絲緹的質問堪稱不遜,不過亞絲倒是沒有生氣。

  「我不是說了?她是特別的……對我們長生種來而言,她是未來永恆切唯一的皇帝,相當於我們的母親。不論過去、現在還是未來,將會永遠同志帝國。」

  基輔侯爵的雙頰染成桃紅,首都露出了微笑。已經泡夠了的身子從浴池之中爬起,向泡得過頭開始暈眩的少女溫柔地說道:

  「既然有陛下的敕命,我賣了命也會保護你們……來,你也該起來了。短生種女孩。位服已經準備好了。換好衣服就來用餐。」

  「呵呵嘿咧哈呼哈、呵——嘿——嘿——哈——咿——、嘿嘿——呵呼呵呵哈——」

  「先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吧,神父。」

  基輔侯爵用殘忍的視線劈向如大蛇般吞下一整顆蛋,不知道在嘟噥些什麼的客人。

  「然後講點人話。」

  「咿——嘿——……我想,還是得從為伯爵閣下洗刷冤屈開始。」

  神父翻著白眼將塞了滿嘴的料理給嚥了下去,然後用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說出了今後的方針。

  「照這樣下去,閣下不就變成殺害長輩、暗殺要人的人犯?總得先洗刷他的嫌疑,才能會見皇帝陛下吧?」

  從他嘴裡會說出正經意見,簡直就是奇跡——鄰座的艾絲緹深深歎氣之後跟著同意。

  「說得沒錯。照這樣一來下去,別說皇宮,連外頭都出不去了。」

  基輔侯邸侯爵個室——中央桌面剛剛還堆滿了豪華的料理,現在卻像開玩笑似地消失得一乾二淨。枕著靠墊的亞絲只喝了紅色的「生命之水」,不習慣帝國主義料理的艾絲緹,則只嘗了一點淋上優格的蛋糕。眼睛下面冒出黑眼圈的以恩則是滴水不沾,所以近乎大半的料理全被掃進了某個胃袋。

  「……伯爵閣下,多少吃一點吧。」

  艾絲緹從眼神就像惡魔在狩獵靈魂,拚命於桌面上物色的神父的魔掌下藏起一小盤糕點,推到一臉暗沉、緘魔不語的少年貴族的面前。

  「還有你的臉……你睡不好?」

  「…………嗯。」

  聲音微弱到彷彿快消失。

  沒辦法勉強。在數小時之前他失去祖母、宅邸被燒、還有背上殺害祖母的罪名。不可能若無其事地用餐——不過若是想到等在前方的試煉,多少還是要恢復體力,就算身為長生種也要照顧身體。

  「如果沒胃口,要不來點飲料或是水果?若是營養不足,有需要的時候就麻煩了。」

  「她說得很對,孟斐斯伯爵。」

  亞絲接著艾絲緹的話頭,輕輕笑道。柔韌的手一伸,遞出一盤熟透的石榴。

  「在我看來,你是既累又餓……若是睡不著,至少要好好吃飯。」

  「我不想吃。」

  以恩用快消失的聲音低語,然後虛弱地搖頭。

  「不要管我了,基輔侯爵……反正和你無關。」

  「……和我無關?」

  在血紅色的紅髮底下,琥珀色眸子瞇了起來。視線之中閃現如落敗老虎般凌厲的光芒。

  「喂,你別太囂張了,小鬼!」

  「基……基輔侯爵!」

  就在艾絲緹慌張吶喊的時候,亞絲的纖手已經如鞭子般伸了過來,掐住以恩的喉嚨。不顧少女的拉扯,將毫不抵抗的少年舉高到視線等齊,美女恨恨地翻動嘴角。

  「我可不是自願幫你的!要不是為了敕命,你想死在路邊還是下地獄,我亞絲塔洛雪。愛斯蘭才懶得管你!」

  「…………」

  受到劇烈用語的刺激,以恩微微抬頭。張開的嘴巴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最後還是一語不發地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有一行透明的水滴從緊緊閉上的眼角滴落。

  「……哼!」

  亞絲狠狠地瞪著那行心酸的眼淚,像要扔掉什麼骯髒東西似地將少年丟向沙發。然後往低垂著脖子的對方擱話似地放聲怒吼。

  「要是你還算個帝國貴族,就別在人前————尤其是在短生種面前哭泣……你這沒用的傢伙!摩爾多瓦公爵究竟是怎樣教育她的孫子的!」

  聽到祖母的名字,以恩的神色為之一變。

  「……不……不准說我祖母的壞話!」

  然後突出利牙,憤然起身。

  「不准再說我祖母的壞話……基輔候爵,就算是你,我也不能饒恕!」

  「……哼,看來你還有口出狂言的氣力。」

  另一方面,望著狂怒的少年,亞絲並沒有特別動搖的樣子。手勢一揮,制止了神色緊張、正想介入兩人對罵的艾絲緹,用冷冷的眼光俯視著少年。

  「有那種力氣對我發火,是不是更該先顧好自己的身體?還有,目前在一旁照顧你的女孩,你是不是該想想她的心情?你這副沒用的德行……要是被你祖母看到了她會怎麼說?你仔細想想。」

  「…………!」

  少年因為憤怒而發青的臉龐染上羞恥的紅暈。深感恥辱似地低垂著頭,肩膀微微顫抖——

  「……你說得對,基輔候爵。」

  聲音雖然微弱,但很清晰。

  「那就別再歎氣了。」

  「嗯,我知道……我會用今後的行動加以證明。」

  亞絲冷冷地擱下一句,然後就像對少年漠不關心似地轉過頭去。但其實她並沒有完全忘記,證據就是從身旁事不關己、勉力用餐的神父手中搶下盤子,無視神父的悲痛抗議,將它重新擺在少年的前面。

  「那就吃點東西補充體力——省得礙手礙腳。」

  「……那我就不客氣了。」

  以恩微微點頭,將湯匙拿在手中。然後像對抗仇敵似地,開始將食物掃進嘴裡。

  (太好了……)

  艾絲緹呼地撫著胸口,朝著基輔候爵的方向仰望,不過身形修長的長生種此刻已經一臉索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一邊喝著「生命之水」,一邊事務性地重新展開話題。

  「好了,回到今後的部分。我想你們應該已經聽神父說過,本人亞絲塔洛雪。愛斯蘭為人慎重——」

  「我不知道你講的是哪位亞絲塔洛雪,愛斯蘭,不過要是有什麼具體建議就說來聽聽——啊噗!?」

  亞絲用打向鼻尖的一拐子讓神父閉上嘴巴,然後轉向其他兩人。

  「像我這麼慎重大人,針對你們這回的窘境只想得出一個辦法。或許有點冒險,不過可以在御前會議越級上訴——只有這個可能。」

  「御前會議!?」

  聽到這個字眼,以恩臉上首都出現了光輝。彷彿在黑夜裡見到光明似地探出了身子。

  「要開御前會議嗎?基輔侯爵!?什麼時候!?」

  「剛才有消息,從+六點開始於星皇宮召開緊急會議。據我推測,應該是要發佈摩爾多瓦公爵的死訊。畢竟是帝國首屈一指的高官亡故。」

  「呃……不好意思。哪個『御前會議』又是什麼?」

  雖然覺得打斷別人,不過艾絲緹還是戰戰兢兢地舉手發問。

  「是一種集會嗎?」

  「沒錯。不過是皇帝陛下親臨出席的最高會議。」

  亞絲將額前血色的髮絲一撥,彎起了嘴角。

  「就算是我們這些貴族,要見到皇帝陛下也不容易。陛下所住的內廷——禁闕,除了禁軍及樞密司等級的重臣之外聚會無法進入。所以御前會議是——「」」

  「絕佳的機會。」

  以恩接著美女的說明,氣色雖然還是不佳,不過眼底已經恢復了生氣。只見他正襟危坐,和剛才判若兩人似地、機敏地望向亞絲的方向。

  「你說得沒錯,要是錯過這個機會,也就失去反敗為勝的可能……基輔侯爵,能不能拜託你一件事?」

  「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會覲見陛下,奏明事情的原委……嗯,看來會變得挺有意思。」

  就在美女的笑臉叫人想起某種食肉動物,艾絲緹開始感到有不祥預感的時候。

  「我可以一起去嗎~?」

  一旁傳來懶洋洋的聲音。回頭一看,終於在鼻孔塞滿白紙的亞伯慢吞吞地舉手。

  「御前會議不是可以讓扈從士民一起列席?能不能把我當成亞絲的秘書一起帶去?」

  「……帶你去?神父?」

  出人意料的發言讓亞絲的嘴巴半開。然後死也不肯地扁起了臉。

  「扈從士民確實可以列席……不過摩爾多瓦公爵的殺害現場你也有份。要是被人發現不就糟糕?」

  「遮起臉來就不要緊。況且亞絲如果要向皇帝陛下請求密會,少了證據和證人,要得到許可也沒那麼容易。陛下應該沒那麼多時間吧?」

  「這麼說也是沒錯……」

  亞絲看來還是猶豫不決。不,或許只是不想把這男的帶到公共場所。畢竟扈從士民的水準,可是衡量貴族家風與格調的一項重要基準。亞絲彷徨地閃動視線,困惑地把玩著白髮。

  「那你有什麼證據,神父?要是無法證明你的身份來歷,那就沒意義了。」

  亞絲應該是想找個藉口逼退他的提議。不過彷彿預料到會有這個質問似的,亞伯臉上出現了微笑。

  「證據的話我有……艾絲緹,把卡特琳娜的信借我。」

  「啊…嗯!」

  突然被人一叫,哀絲緹反射性地遞出文件,被亞伯輕鬆地拿了過來。然後像護身符似地湊到亞絲眼前,自豪地誇口說到:

  「這是米蘭公爵要給皇帝陛下的親筆書信。我可以拿著這個文件和你同行。然後會見陛下,有我來親口加以說明……你覺得如何?」

  「嗯……」

  難得提出有見識的提議。亞絲雖然蠕動嘴唇試圖想要反駁,結果還是找不到有效果的反擊方式,只還嘖了一聲。

  「好吧,很難得,你講的是對的。我就把你當作士民一起帶著……不過實在很奇怪。」

  「什麼意思?」

  「不知道怎麼回事,從剛剛開始我就很想掐你脖子。」

  「嗯,可能是幼兒時期在人格形成方面有些嚴重的問題。或是鉀不足之類的……嗚啊啊啊!?」

  望著死命勒住神父的美女,艾絲緹慌忙提出要求。

  「這…侯爵閣下,請到我一起去!」

  要是被扔在這裡,就不知道千里迢迢來到這個異鄉是為了什麼目的。艾絲緹央求似地仰望亞絲修長的身形。

  「既然奈特羅德神父能去,那我當然也可以去囉?畢竟我才是米爛公爵的使者,證人也是越多越好——」

  「……不,很可惜,還是不行,短生種女孩。」

  亞絲將臉色發紫、蹬著雙腿的神父從腋下放開,用為難的表情搖了搖頭。預期柔和而堅持地拒絕了少女的要求。

  「我不能帶你到星皇宮。你和孟斐斯伯爵一起留在這裡靜候佳音。」

  「為…為什麼?明明我才是使者——」

  「答…答案很簡單,艾絲緹。」

  亞伯終於站起身子,對亞絲的話加以補充。以便搓著明顯帶有指痕的喉嚨,一邊淚眼朦朧地說道:

  「你不會講這個國家的語言。如果要進入宮中,對話至少要流利,不然可就不妙。」

  「唔……」

  確實沒錯——艾絲緹被刺到痛處,說不出話來。

  艾絲緹絕非沒有語學方面的才能。除了母語匈牙利語之外,羅馬共用語、拉丁語、以及父親國家的語言阿爾比恩語她都說得像母語一樣流利。另外她還能用包含迦太基語在內的五國語言順暢地進行日常對話,在訓練所中語學評價拿到A級——然而帝國語對她而言卻是全然未知的語言。

  被選為使者之後這三個月,以恩曾經教她一些,所以能講一些單字,不過離順暢對話的等級還是很遠。萬一宮中有誰找她攀談,那可就完了。

  「神…神父說的確實沒錯,可是……」

  艾絲緹還是不甘心,試著加以反駁。

  「這麼說來,神父還不是一樣?會講單字的我還比較適合。」

  「喂,誰說我不會講帝國語?沒禮貌。(帝國語)」

  「……咦!?」

  艾絲緹驚訝到合不攏嘴,只能愕然盯著突然講起陌生語言的神父。不,對神父而言那並不是陌生的語言。他的帝國語——在文法與發音方面都很完美。

  「神…神父……你會講這裡的話!?」

  「是的,沒錯(帝國語)……不過叫我寫論文或演講可就不行了。喔呵呵呵。」

  亞伯自豪地笑著,討人嫌地推了推眼鏡。接著還用不知謙虛為何物的口氣這麼吹噓。

  「不過我有自信能偽裝成士民而不遭人懷疑。噢,和你相比起來可是自然得多。」

  「可…可是,為什麼你從來不提……!」

  「這個嘛,要想欺敵不就得先欺己?哎呀,不過也不曉得敵人是在哪邊。」

  面對雙肩顫抖的少女,神父用宛如支配了全世界的表情擺起架子。甚至還從不斷抽動的鼻孔底下說出這樣一來的瘋話。

  「哎他,要是在這邊不稍微做點事,回去不知道會被卡特琳娜怎樣修理。來吧。加把勁幹活——」

  「我…我還不是一樣,不工作就會被罵!」

  「我知道。不過伴君如伴虎——艾絲緹,你就在這邊稍微忍耐一下行不行?就當成賣我一個面子。」

  神父親熱地在雙手握拳、顫抖不已的艾絲緹肩上拍了拍,然後帶著微妙的神情望向某處遙遠的空中。

  「嗚呼,你偉大的犧牲我絕對不會忘記。噢,對了。就這樣吧,等我們回到羅馬,可以為你申請封聖……『聖艾絲緹』。你不覺得很好聽嗎?」

  Ⅱ

  帝都是以博斯普魯斯海峽為界,分為西岸歐洲區與東岸亞洲區,長生種幾乎都住在歐洲區。然後西岸地區在如大河般深深切入內陸的金角灣分隔之下,又分割為南北兩區。

  西岸地區的北區——從金角灣沿岸,略陡的高地往北延伸的市街區便是長生種貴族都邸林立的高級住宅區。分水場、地下發電設施等主要公共設施,以及練兵場與軍港等軍事設施大多集中在這個區域。

  另一邊的南區——被七座山丘與茂密的森林所圍繞的廣大區域,則全是某個人物的個人私有土地。

  總面積整整有號稱人類社會最大宮殿的聖彼得大教堂四十倍。境內擁有十三座圓頂加上數量近百的尖塔,以上百名禁軍隊員為首,固定有數百名長生種貴族與接近一萬名的短生種士民,加上無數的機械人在此居住,侍奉唯一的主人。

  在那廣大的領域之內是掌管帝國、鱗次櫛比的中央政府機構,地下默默不斷進行作業的全操控式自動工廠則不停供給生活所需的物資。一切全都自給自足的這區簡直可以說是一個完整的國家。

  星皇宮——同時也是帝國的中心。

  那是真人類帝國唯一且永遠的主人「女皇」芙勒蒂卡的居城。

  光是已然就座的貴族,人數恐怕就不只五百人。再加上儜立於背後的扈從士民以及負責端茶的機械人,聚集在這個空間的人數就有將近三千人。

  「大圓頂室」——位於高聳、巨大圓蓋底下的御前會議場還有明顯的空位。列席者的椅子分別鋪上分別依照貴族色繡出各人家徽的靠墊,彷彿秋日天空來到了地面。

  「哇塞——怎麼會這麼多人!說到會議,我還以為只有七、八個人耶?」

  「笨蛋。像我們這種小輩,哪有可能出席那種場合?還有小聲點,你現在是我的扈從士民。士民不能讓主人丟臉。」

  年輕人用流暢但智商低落的帝國語發出感歎,受到亞絲嚴厲的責備。不過亞絲薄薄上妝的臉上依舊浮現高雅的微笑。一邊對上前招呼的熟人一一優雅地點頭,一邊大步在通道上面前進。

  列席的貴族以皇帝寶座為中心,從一品官樞密司到九品官雜職依照位階呈扇形就坐。

  在取締貴族不法行為的職務,直轄監察官,職階第七品——外圍數來第三圈的位置備有亞絲的長椅。

  「……我要溫牛奶。」

  終於開上綴有愛斯蘭家族家徽「揚矛少女」和她本身圖紋的靠墊,亞絲迅速交代前來的服務人員。

  「稍微熱一下。蜂蜜就用紫蘿蘭花蜜……你要喝什麼?」

  「就紅茶吧。砂糖請放十三顆……亞絲,皇帝在哪個位置?」

  看到服務人員應承囑咐之後離開,儜立在基輔侯爵身後的高個兒士民——亞伯小聲說道:

  「寶座是在哪裡?」

  「笨蛋,要稱呼『陛下』!」

  見到銀髮青年毫不在乎地來回張望,亞絲低聲加以斥喝。要是帶外人到御前會議的事曝光,鐵定會被殺頭的。於是她一邊謹慎地望著周邊,一邊用唇語及手勢這麼回答。

  「寶座就在那邊的廉子後面……你看,就在那邊。禁軍兵團那附近。」

  牆邊儜立著一群身穿紅色鎧甲、頭戴面具的衛兵。那是配備了以磁場效果發射固體子彈與液體炸藥的電磁手炮,還有加裝高周波產生裝置的寬面軍刀的禁軍兵團。

  不過亞絲用下顎所指的,是在動也不動的這些人所包圍的階梯頂端,說得更正確一點,則是掛在那拉的綠色紗幕。在貴族的青衣、士民的黑衣以及親衛隊深紅色甲冑包圍之中,翡翠的光芒洋溢著某種不可逼視的氣息——那是在帝國之內,唯有皇帝才可以使用的高貴顏色。廉幕內部自然是無法窺探,不過可以看到有數名樞密司——身為皇帝最高顧問的大臣,在那裡不停地穿梭來回。

  「呵嘿~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就在那裡是吧。看來花了不少錢。」

  「喂,神父,你也幫幫忙吧。」

  亞絲一邊撫著陣陣發疼的胃部,一邊對好奇地東張西望的神父提出警告。語氣已經出現懇求的味道。

  「你能不能老實點?絕對不能出事。」

  「不會有事啦。亞絲,你不是最瞭解我的嗎?」

  「就是瞭解才會擔心……算了,我就知道。沒找那個叫艾絲緹的女孩一起來算是正確決定。都已經有你了,要是再加上她。我可照顧不來。」

  亞絲一邊用手掌對準桌上的裂縫一邊抱怨。在電腦讀取掌紋與細胞DNA驗明身份的時候,一本正經地加以評論。

  「那女孩和從前的我有點像。人格尚未成熟的我正好就是那種感覺……要是放著不管,搞不好會失控的?」

  「哎呀,她連話都不會講,只能乖乖待在家裡。」

  神父越過她的肩頭探看立體影像——電腦用短指向性雷射光所描繪出的文字,一邊理所當然地點頭。

  「這時她大概正在對孟斐斯伯爵抱怨吧?哎呀,之前那麼辛苦,稍微休息一下應該無所謂吧?」

  「……喔?有這麼簡單?神父?」

  亞絲靈活地用視線掃瞄立體影像所顯示的本日議題,然後彎起嘴角。眸子之中浮現的是帶有一絲惡作劇的笑容。

  「你不想讓她涉險吧?拿不會說我們的語言來當藉口,其實是不想她遇到危險吧?」

  「啥?你說什麼?」

  「我說,你愛照顧別人的習慣還是沒變。你在三年前也是——」

  就在亞絲笑著回頭的時候。有個聲音從身旁把她叫住。

  「好久不見了,亞絲塔洛雪。」

  不是神父漫不在乎的溫吞的聲音。而是溫和有力,更為成熟的男聲。

  「已經四年了吧。我的臉你還記不記得?」

  「底…底格里斯公爵!」

  亞絲的嘴角一僵。才剛瞥見從亞伯身旁俯看自己的笑臉,馬上觸電似地戰敗了起來。

  「真…真是失敬,公爵閣下!」

  「叫我所羅門,或是像從前那樣叫我『叔叔』也行。」

  相對於基輔侯爵的拘謹,高尚地僅以嘴角露出苦笑的這位男性,除了美男子這三個字之外,找不到其他形容詞了。

  雖然實際年齡應該已經接近三百歲,不過卻還保持著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外貌。挺拔的身形比亞伯還要高出一個頭,不過因為身材瘦削的緣故,完全沒有大個兒特有的鈍重感。

  不論是略黑的臉上所浮現的溫柔微笑,還是和藹可親的舉止,光看他那溫文的外表,恐怕很難察覺他是帝國數一數二的戰績擁有者。

  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註:Sulayman,引自舊約聖經「列王記」中,古代以色列第三代國王之名的阿拉伯語發音。)——相當於副宰相的次席樞密司,這幾十年來輔佐帝國國政大諸侯中的大諸侯,用悅耳的聲音對畢恭畢敬的美女勸道:

  「噢,不必這麼拘謹。我只是好久不見,來打聲招呼而已……去年令堂過世沒能前往弔唁,真是抱歉。」

  「不,別這麼說,底格…叔叔是因為公務繁重才無法前來。我也沒去拜訪,還要向你道歉呢。」

  基輔侯爵咕噥咕噥地說著,所羅門雖然用有禮的微笑作陪,不過視線忽地溜向她身後的士民。略黑的臉上浮現詫異的神色。

  「今天的士民和平日不同?老查達裡他怎麼了?該不會是——」

  「噢,老爺子很健康。不過他今天有事沒辦法過來。這位是最近僱用的亞伯……以外找來一個冒失鬼,讓我相當棘手。」

  「啊,真過分。我哪有……嗚噗!?」

  亞絲在出聲抗議的士民心窩補上一拳讓他閉嘴,然後擺出扭曲的笑容。

  「就是這樣,他才剛從鄉下過來……真是的,丟臉死了。」

  「不會,不會。」

  身為基輔公爵遠親的公爵雖然微笑看著女子的模樣,不過他略微變化表情,聲調莫名地壓低。

  「對了……你知不知道今天的議題?」

  「聽說——是摩爾多瓦公爵的訃聞?」

  摩爾多瓦公爵的死訊雖然尚未公佈,不過卻是眾所皆知的事實。況且她的死並非自然死亡,而是她的孫子弒親——現在議場中的對話,想必有絕大多數是繞著這話題打轉。

  亞絲的聲音也自然而然壓低。

  「有種可怕的說法,說她是被孫子孟斐斯伯爵殺害。不過目前還只是謠言,所以不便多說……」

  「事實就和你所描述的差不多。問題是……」

  「問題是什麼?」

  亞絲被挑起興致似地這麼問道,所羅門則對回答感到有點躊躇。讓人聯想到古代雕刻的臉龐浮現淡淡的猶豫,不過最後大貴族還是簡短地說道:

  「這點純粹只是傳聞,據說當時孟斐斯伯爵身邊還有兩人陪同。而且是一男一女……兩人組的短生種。」

  亞絲壓抑著內心的動搖,故作懷疑地側過了頭。

  「可是,帝國處處都有短生種。」

  「是啊,帝國處處都有短生種。甚至連這星皇宮也有——不過會用拉丁語引用聖經的倒是沒有。」

  「……噢,聖經?」

  是這個白癡——?

  亞絲用眼角餘光朝身後正仰望不知名方向的男子瞪了一眼,然後咬住嘴唇。

  在帝國內能說「外面」語言的短生種並不稀奇。因為在地下貿易與情報搜集方面和「外面」有不少往來的機會。士民的培養課程甚至還將「外面」的語言列為必修。

  不過說到引用聖經的短生種,恐怕是翻遍全國也找不到。因為帝國禁止所有的宗教活動。不論是長生種貴族還是短生種,持有信仰及進行傳教都在帝國法的禁止之列。「用拉丁文引用聖經」的癜狂之輩絕對來自「外面」,而且是教廷的手下。

  另一方面,所羅門對暗自思索的女子的心事無從瞭解,只是神色黯淡地搖了搖頭。

  「是啊,說不定請示會演變到難以收拾。既然和『外面』而且還是教廷有關,摩爾多瓦公爵之死就絕不簡單。」

  所羅門如此感歎著,在貴族之中他對短生種是出了名的友善。雖然還遠及不上有「短生種愛好者」之稱的基輔侯爵,不過對於「外面」的深厚見識,就連亞絲也感到佩服。

  八十年前擔任開羅太守,還曾順利平息了在短生種之間流行的瘟疫,受到如神一般的推崇。對他而言,這次的事件確實值得擔憂。俯看亞絲的那張臉顯得憂鬱。

  「不管了,就看陛下如何判斷,這點會決定一切……事情既然和『外面』有關,或許會詢問你的意見,畢竟說到『外面』的研究,你可是第一人選——心裡準備好了嗎?」

  「不…不敢當,我……」

  亞絲慌慌張張地揮手,不過所羅門只露出溫和的微笑。雖然還想鼓勵似地說些什麼,不過這時似乎有人叫喚而回過了頭——他是被什麼吸去注意力,沒過半晌,亞絲也就跟著發現。

  「……陛下似乎駕臨了。」

  視線穿透綠色紗幕的樞密司側臉帶著微微的緊張之色。這點在場內所有人的表情都能見到。之前不絕於耳的吵雜聲像退潮般靜了下來,在通路上來回的人趕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同時在內緣部分——二品官及三品官的座席陸續浮現立體影像。這次的御前會議,似乎連地方都市的都指揮及太守階級的高級地方官員都被召集前來。

  「基輔侯爵,我先告退了。」

  所羅門略微點頭示意,然後從亞絲身邊離開。不過臨去之際又猛然回頭,彷彿想起什麼似地低聲說道:

  「對了。要是方便,最近能不能借點時間?關於『外面』的事,我想借重你的學識。」

  「噢!我很樂意。」

  對著恭謹的侯爵一笑身材魁梧的他再度轉身回到最前排。亞絲對著他的背影行了一禮,然後再度就座,議場前方的鈴聲同時響起清亮的聲音。

  「真人類帝國永遠的主人、所有長生種之母——」

  一名暑密司起身,出聲要求眾人肅靜。然後朝著階梯上方恭謹地低下頭來。

  「皇帝陛下駕到!」

  廉幕緩緩飄動。

  當所有人毫無例外,全部跟著最前排的樞密司一同起立,低下頭去的時候,廉幕對面有模糊的影子正在就座。

  同一時間,朝著就座貴族頭頂傾注而下的是伴隨著駭人重低音的機械聲音。

  〈……感謝各位前來參加。我可愛的黑夜之子啊。〉

  響徹大圓頂的那個嗓音雖然清晰,不過卻像有老少男女、無數的人一起在講話似的徹底變調,無從推斷髮言者的表情甚至年齡。

  這時真人類帝國皇帝——奧古斯都。芙勒蒂卡,似乎發出微微的歎息。

  〈眾卿應該已經知道,在十二個小時之前,我們的首席樞密司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法透納過世了。朕在此為帝國最強支柱、優美的羽翼撒手離我們而去深感哀悼。追悼儀式將在五天後由朕親自主辦……底格里斯公爵。〉

  「是!」

  次席樞密司將右手擺在心臟位置的上方,皇帝則用沉穩的聲音對他說道:

  〈實務方面就交由你來負責,所羅門。記得要事事周詳。〉

  「臣知道。」

  身形修長的長生種深深一鞠躬,臉上有著濃濃的緊張之色。在首席樞密司過世的此刻,位居次席樞密司的他便是眾臣之首。將摩爾多瓦公爵的葬儀實務委託他來處理,便是皇帝信任的證明。

  〈其他的人也要分擔工作。輔佐底格里斯公爵,讓事情順利完成……接下來,各位。很遺憾,朕得發表一件叫人不安的消息。〉

  已經變調的聲音,應該感受不到思考或是情緒。然而在這時候,裡頭確實夾雜了彷若冰針般的尖銳思緒。

  〈摩爾多瓦公爵並非自然死亡。我的女兒是被他人揮劍加以殺害。關於這點,就由禁軍隊長來報告——喀土穆男爵,你過來。〉

  「是!」

  隨著一記渾厚的聲音,魁梧的身影從儜立的禁軍隊伍之中站了起來。

  黑色的臉龐上面有炭火燃燒的雙眸正閃著精光。喀土穆男爵拜巴爾朝著寶座行禮,然後沉重地開口:

  「正如陛下方纔所言,摩爾多瓦公爵四被殺害的。殺她的人正是她的孫子,帝劍御持官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

  果不其然——緊繃的空氣在列席者之間流動。

  有人像是等著下面句子似地抬起身子,有人則是直著脖子靠在沙發上。共通的是浮現在他們臉上的銳利、緊張之色。黝黑的長生種大口吸進場內轉硬的空氣,聲音朗朗地再度開始報告:

  「其實於四個月前他就帶著敕命前往『外面』,不過在昨天秘密回國。我想他是藉機前往摩爾多瓦公爵宅邸行兇……此外,根據伊拉克裡翁都護府的報告,四天前,孟斐斯伯爵及他的士民,曾經徵召遠洋強襲艦伊拉克裡翁所屬的『奈芮亞蒂絲』號。這艘『奈芮亞蒂絲』則在十小時前,於帝都近郊被人發現疑似此艦的殘骸,目前正在進行調查。詳情請看手邊的資料。」

  隨著他的話,眾多貴族桌面復線了文字。由雷射光描成的那些文字像在輝映拜巴爾聲音似的改變排列方式,開始列出行蹤不明軍船的細部情報。

  「另外在十二小時前,我身負敕命,為了秘密會見摩爾多瓦公爵前往都邸。不過在我地方當地的時候宅邸已經起火,完全無法搶救……那時我發現孟斐斯伯爵及與他通行的短生種兩名。我為了知曉事情的經過請他前行,不過三人拒絕我的要求,在抵抗之後逃亡——以上是事情的始末。」

  在海灘事件詳情之後跟著浮現的是禁軍所提的報告書。拜巴爾比著它開始報告。

  「除此之外,雖然報告書上面沒有記載,不過包含我在內的所有禁軍隊員,全都孟斐斯伯爵和同行的兩名短生種用類似『外面』的語言交談。可見他們是『外面』——尤其是教廷手下的可能性非常之高。建議盡快抓住他們三人,聽取詳細的報告。」

  報告完畢的禁軍兵團隊長對著寶座再度鞠躬然後歸隊。跨步儜立的身影,就像活的武神像一般確實力道強勁——不過看在利害不同的人眼裡或許像是瘟神一樣。

  「……嗯,這下不太妙,亞絲。」

  一個不可靠的聲音,傳入正愁眉苦臉讀報告書的亞絲耳中。站在後方的亞伯低聲說道:

  「這下孟斐斯伯爵和我們來不及見皇帝陛下,就會被抓出來殺掉……基輔侯爵,這時需要你幫忙。」

  「我知道。包在我身上……不過你這人還真是打蛇隨棍上啊。」

  亞絲一邊嘮叨一邊舉手。其實她並不擅長在人前發言,不過這時卻不得不說。只能有所覺悟地要求發言。

  「慢著——」

  「慢著,我有異議!」

  結果亞絲卻永遠失去了實踐決心的機會。因為一個洋溢活力與知性的聲音已經說出和她類似的台詞。

  「喀土穆男爵,你的陳述有重大疑慮。」

  從最前排起深得人心帝國主義重臣——底格里斯公爵所落門的聲音雖然溫和,內容卻是堅定而毫不動搖。

  「首先第一點,雖然摩爾多瓦公爵橫死之際孟斐斯伯爵就在現場,但不能馬上認定他有嫌疑。目前並沒有物證,要如何確認摩爾多瓦公爵橫死就是其孫所為?」

  列席者全都靜靜聽著次席樞密司的發言。他的發言在連個咳嗽聲都沒有,一片寂靜的議場上流過,思路清晰有條頭理,具有強烈的說服力。

  「再者第二點,關於『奈芮亞蒂絲』號事件,同樣是沒有確切證據就讓孟斐斯伯爵背負罪名。伯爵使用敕使權限徵召此艦和此艦遇難的關連,必須經過正確調查才能得出結論,目前妄加推測衛冕言之過「「早,容易引人非議。畢竟過度臆測的結論只會招來出乎意料的結果。男爵,請你慎重發言。」

  「——那麼底格里斯公爵,你的意思是說孟斐斯伯爵無罪?」

  將及腰黑髮高高挽起的妙齡美女,制止了正想開口加以辯駁的拜巴爾,對所羅門反問。位居樞密司第三席的大馬士革侯爵翡瓏。琳恩細長的眸子微微一翻,對起立中的底格里斯公爵投以意味深長的視線。

  「孟斐斯伯爵不但秘密回國,也沒回來覲見陛下,時間就發生了。這樣他的謀叛之心難道還不夠明顯?」

  「關於孟斐斯伯爵秘密回國這點,我也不無疑慮。然而光憑這點就要他背負謀叛罪嫌,我想是過於嚴苛了。」

  所羅門吸了一口氣,啜飲手邊的紅茶。眸子裡面溢著如絹絲一般柔滑強韌的精神力,環視著同胞。

  「在場的諸位,這是牽涉到大逆之罪的問題。要把前途無量的年輕人當成叛徒,我想就得提出確切的證據。在提出之前不宜對孟斐斯伯爵加以問罪——各位,你們覺得如何?」

  「——很抱歉,底格里斯公爵,我有孟斐斯伯爵謀叛的證據。」

  將所羅門說服力十足的發言給打斷的,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

  聲音並不大,甚至還是有點無力的細小聲音。不過裡頭所帶有的強烈魄力卻吸引了列席者的視線。

  「為什麼呢?因為我本身就是證據——他和教廷的短生種串通,要將祖國帝國給出賣。而且我組織他,他還將我打傷,然後隱匿形跡……對於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的賣國行為,我要再次予以彈劾。」

  「你是!?」

  藍發長生種對驚愕到瞪大眼睛的所羅門行了一禮,青銅色眸子閃著銳利的光芒。

  「我是盧克索男爵拉杜。巴旺……我剛回來。」

  III

  把攤開在石板上的地圖上下倒過來看--看不懂。

  接著左右倒過來看--更看不懂。

  「這個……坦白講,短生種區我也是第一次來。」

  以恩終於死心,對身旁的同行者坦白說道。

  畢竟她是持反對態度,而用近乎綁架的方式將她拉來,溜出基輔侯爵邸的人正是自己。口氣會變得像在辯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而且,沒想到會差那麼多…實在不可思議。」

  「可是我覺得這邊還比較正常耶?」

  溫和地接受少年辯解的是坐在隔壁的紅髮少女,或許是不想讓一邊說著大話一邊拚命迷路的同行者感到難堪,少女輕撫走道上的石頭,緩緩說出平凡的感想。

  「當然晝夜顛倒的部分還是一樣,不過除了這點,就和羅馬幾乎沒什麼不同……遠比西岸要來得容易理解。」

  艾絲緹這麼說完,視線再度回到眼前的街道。

  道路左右櫛比鱗次的大小店舖,以及來回交錯的人潮,都是海峽對岸--西岸貴族區絕對見不到的景象。如果那邊是具有歷史的高級住宅區,東岸這邊就是老舊的街區。密密麻麻全是經濟性優於居住性的小型建築物。如蛛網般穿梭其中的大街小巷充滿市井的活力,燈光像鈴鐺似的由天花板垂掛而下,塞滿了商品的店舖一字排開,看起來相當壯觀。

  「有人、有貨物、一片嘈雜……和『外面』沒什麼不同。」

  「或許吧。不過艾絲緹,還是有和『外面』不同的地方。你有沒有發現?」

  「嗯--不同的地方……譬如沒有酒店?」

  雖然販賣各種物資的店帝都幾乎都有,不過有些「外面」有的,這裡還是沒有。譬如就沒有販賣酒精飲品的店,同時也找不到煙。像這類有可能戕害短生種健康的嗜好物品在帝國境內一律被視為違禁品,嚴格禁止販賣。公共浴池及茶館則取代了酒店。

  「酒嗎?也對。不過還有……對了,譬如你後面的建築物。」

  「咦?你是說這個?」

  艾絲緹詫異地仰望那棟雅致的建築。雖然館內沒有燈光難以窺見,不過感覺記清潔又整齊,還帶著一股淡淡的酒精氣味。

  「……是醫院嗎?」

  「類似,但不是。這幢建築是收血署--負責採集血液,作為我們所服用的『生命之水』的原料。」

  「採集血液!?」

  艾絲緹的聲音裡頭帶著一絲不安。雖然之前就不時看到以恩及其它長生種為了抑制慢性貧血症而飲用「生命之水」,早該知道是由短生種的血液製作而成。不過聽到血液是由短生種身上取得還是感到驚駭。只見她帶著有點尷尬的神情匆忙起身。

  「啊,我要先說明,血液的採取並不是強迫性的。」

  察覺少女的不安,以恩趕忙加以補充。

  「採取完全是根據短生種的自由意志。因為可以換得相當金額,對所得較低的隸民而言算是重要的收入來源……對了,以你們的說法來講,就是『福利政策』對吧?藉由這種方式,帝國政府可以給貧窮的隸民一種生活保障。」

  「……」

  在以恩看來或許是互蒙其利、再恰當不過的事,不過看在短生種的艾絲緹眼中卻總是有些難以接受。她還是用畏懼的視線望著建築,然後緩緩倒退一步。

  「算了……是我的說明方式不好。」

  沒辦法再要求她加以理解。以恩歎了口氣,重新看向地圖。擅自離開基輔侯爵邸已經超過兩個小時。要是沒在強往星皇宮的基輔侯爵回館之前,把事情辦妥然後回去,天知道那位血氣方剛的美女會使出什麼樣的招數。於是很快遞,他檢視地圖的表情變得認真。

  「呃、首先,我們是經由大橋跨越海峽,再從這條大路進到市場的對吧?然後在這邊往下,從剛剛那個角落往右--」

  「欸--欸--各位大哥!要不要喝茶啊?很好喝唷?」

  就在這個時候,正和地圖進行格鬥的以恩耳裡傳來宛若銀鈴的聲音。那是流暢的帝國語,講的人自然不是艾絲緹。

  「怎麼樣?一杯二十阿古且(註:Acke,原指14世紀鄂圖曼土耳其帝國所使用的貨幣),特價兩杯三十。」

  回頭一看,站在那裡的是一名少女。年齡大約比艾絲緹要小兩、三歲。剪得短短的黑髮下小小的面龐白到接近透明。代表隸民階級的灰衣,斜背的皮帶上掛著黃銅水壺,單手所持的托盤排著注滿鮮紅色液體的小杯子。

  「噢——我不要喝茶。沒那個心情。」

  不過以恩卻一臉厭煩地揮手驅趕少女。像在趕狗趕貓似地揚著下巴。

  「快點走開,小姑娘。我很忙。」

  「不要這樣嘛——你看,那位姊姊好像很渴呢?」

  這女孩雖然是隸民,卻很難得地對士民不感到害怕。嫩葉色的眸子若有所思地瞇了起來,用手肘頂著以恩的士民服。

  「你們兩位是在約會嗎?好登對耶。真羨慕——呼——呼——」

  「約會?看起來像嗎?」

  以恩總算是從地圖上面抬起眼睛,用手指比著自己和艾絲緹。賣茶的女孩用力點頭——

  「沒禮貌的小姑娘……你說多少錢?」

  和一開始的時候不同,以恩帶著莫名開心地取出了硬幣。雖然比少女所說的要多上一些,不過還是將三枚鋁幣擺在掌心。

  「不必找了,你就高高興興地收下吧……噢,對了。小姑娘,這邊是在哪一區?」

  以恩邊將一杯紅茶遞到艾絲緹手中,邊用手指把地圖指給賣茶的女孩看。杯中的霧氣在下顎邊緣徘徊,以恩這麼問道:

  「我在找士民米瑪爾所經營的藥店。藥店街從這邊走過去對嗎?」

  「藥店街上米瑪爾的店?」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將鋁幣收進圍裙,然後用手抵著尖尖的下巴。

  「嗯,我知道。要不要我給你們帶路?」

  「真的嗎?太好了……走吧,艾絲緹。這小姑娘要幫我們帶路。」

  今晚的運氣終於開始好轉。以恩匆匆忙忙喝乾了茶,催著艾絲緹。心想隸民小女孩不可能聽懂,於是自然地說著羅馬語。

  「動作要快一點。我們得在基輔侯爵回館之前回去。」

  「我知道。可是……」

  艾絲緹也趕忙喝乾了茶,站起身來。細心地用手帕擦拭杯緣再還給少女,臉上浮現一絲憂慮。

  「可是,那個人真的和宅邸時間有關?」

  艾絲緹的聲音少了點幹勁。她一邊躊躇地跟在少年身後,以便嘟噥著心裡的疑慮。

  「米瑪爾對我們非常照顧。說他和這件事有關,我實在難以相信。」

  「但是叛徒就是叛徒。」

  以恩不理會少女的感傷,折起了地圖。

  啊,叛徒就是叛徒——這件事在沙漠之城就已得到充分的印證。

  「襲擊我家都邸的傢伙,簡直像是在等我們回館。確實知道回館時間的,除了我們三人之外就是他了——我的懷疑有充分證據。」

  「話是沒錯。可是——」

  「你要是不想跟來,我也不勉強你。」

  少女對這次的拜會似乎還是持分隊態度,一恩對著她的側臉淡淡地——不,是裝成淡淡地說道:

  「既然到了這裡,我一個人也就夠了。艾絲緹,你先回基輔侯爵邸吧。」

  「既然閣下要去,那我就一起去……不能放著你一個人不管。」

  「是嗎……?」

  少女純屬義務地點頭,以恩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賣茶的小姑娘腳程相當快。三人不知不覺已經離開大路,走進一條小巷。雖然是路面,不過還是符合帝都風格,有著明亮的照明而且清掃得一塵不染,只是人煙稀少,大路上的喧囂彷彿作夢一般。

  「對了,小姑娘。米瑪爾的店還沒到嗎?」

  「□走的是近路,馬上就到了……還有,我從剛剛就在想,不要隨便叫我『小姑娘』。我可是有個漂亮的名字『塞特』。」

  「塞特?」(註:Seth,舊約聖經中亞當與夏娃所生的第三子之名)

  以恩微微咧開了嘴角。帝國是個多種族的國家,名字取法就和肌膚顏色一般多樣。如果以恩所聽過的知識正確,「塞特」應該是死海地區短生種為男孩所取的名字才對。

  「有意思。你父母想要男孩?」

  「誰曉得。上面有兩個哥哥,男孩已經夠多了……好啦,看,已經到了。」

  少女停下腳步,自鳴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三人在不知不覺當中從小巷回到了大路。只是和剛才的鬧街相比,路人氣憤沒那麼熱絡,店舖的品項看起來也有點土氣。同時空氣中還夾雜了貨真價實的藥味。

  「這裡就是藥店街。米瑪爾的店在那個角落。」

  「是嗎?」

  女孩自豪地挺起胸膛,以恩將硬幣塞到她的手中,用高傲的語氣點頭。

  「辛苦了,小姑娘。你可以走了。」

  「嗚哇。這個人好拽耶。」

  塞特一邊數著手上的鋁幣一邊嘟起嘴巴。

  「欸,姊姊,和這種人交往很辛苦耶?我是不想說人家壞話。不過對像最好還是要挑一下啦!」

  「你……你不要多嘴!」

  以恩趕忙將她打斷並不是為了生氣,而是因為艾絲緹只說得出單字,要是被人攀談可就慘了——於是揮揮手,要將表情似乎還沒說完的小女孩趕開。

  「她才剛從領地過來,很怕生。不要隨便跟她攀談。」

  「欸~從領地過來啊……這位大哥,你們是基輔侯爵家的人?」

  塞特側著頭,視線落在以恩的腰間——從基府侯邸離開之時,擅自借用的短劍頭上面。上面刻著基輔侯爵家的家徽「揚矛少女」。不過隸民居然有辦法辨識,這女孩目光相當銳利。

  「所以大哥,你們的主人是亞絲塔洛雪。愛斯蘭?直轄監督官的士民來藥店有什麼事?」

  「呃、這個嘛——」

  望著塞特興味盎然的臉,以恩被打敗似地揮了揮手——然後臉色突然一僵。

  有某種氣味微微刺激著他的嗅覺。手反射性地伸出,握住短劍的劍柄。無法辨識自己所察覺到的是什麼,拭線移向大路角落的店舖。

  「這股氣味是……?」

  少年形狀優美的鼻孔朝天空低聲說道。確實有感覺——翻攪著鼻腔深處的黏膜,淡淡的刺激性臭味。

  「你怎麼了,閣下?」

  「——抓緊了,艾絲緹!」

  就在同行者詫異提問的時候,以恩的手已經繞過她的腰。他單手抱住依然搞不清楚狀況的艾絲緹,朝著石板一踢——

  視野角落可以看到塞特正瞪大眼睛,以恩輕而易舉地飛躍了將近二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強勁的下半身肌肉整個動員,半路再朝牆壁一踢。再度跳躍了二十公尺左右,抵達目標建築物的二樓。

  然而前方卻是緊閉的玻璃窗。少年和少女眼看就要猛然撞向透明的牆壁——

  「喝!」

  揮出的短劍

  將逼近眼前的玻璃窗砍成兩半。

  少年就像追著被砍成兩半的玻璃窗似地躍進了房中。抱著依在自己身上的少女,彷彿沒有體重一般在絨毯上面著地。

  「該死……慢了一步!」

  著地瞬間,在以恩臉上明顯表露的是激烈的憤怒。勾起憤怒的並不是米瑪爾瞪大眼睛倒在牆角、沾滿血跡的屍體。而是穿著軍用外套站在那裡、手上戰斧染著紅色的壯漢——防毒面具底下的雙眼映著頭頂冷光燈的光芒,閃爍著白光。

  「閣…閣下,你要小心!」

  就在艾絲緹終於掌握狀況、出聲提醒的時候,活屍已經用和巨大身軀不符的速度展開了行動。對新出現的兩名攻擊對像加以辨識,隨著攻擊程式展開戰鬥行動。

  不過這時以恩方面也展開了備戰姿勢。他把艾絲緹推到身後,短劍擋在身前。壯漢提著戰斧向前突擊——

  「呼!」

  讓人胸口發惡的風聲和尖銳的吆喝聲交疊在一起。

  在用嘴唇吐氣的同時,以恩同時漂亮地用最小動作繞到了壯漢身後。巨斧劃過空中刨向地面的時候,他的短劍已經靜靜沒入目標頸窩——頭部與頸部的接合部位。

  「『徒有正面對決算不上戰鬥』……」

  少年一邊聽著骨骼碎裂的聲音一邊自言自語。敵人的巨大身軀在同時間不可思議地垮了下來。以恩俯它在短暫痙攣之後再也無法動彈,臉上出現微微複雜的表情。

  「可是,總覺得這是種卑劣的作戰方式。我希望——」

  「閣下,你……你來一下!」

  一個顫抖的聲音打斷了以恩的慨歎。艾絲緹跑向染滿鮮血的米瑪爾身旁,表情緊張地回頭。

  「這個人他……米瑪爾他還活著!」

  「——什麼!?」

  將米瑪爾的頭枕在膝上的艾絲緹講的是對的。米瑪爾想必是被戰斧劈了一記。男子的腹側裂開,染成一片殷紅,正在微微地抽動。穿在士民服下面的厚皮革背心讓他不至於立刻死亡。雖然將瀕死的痛苦延長幾分鍾不知道有什麼意義,不過年輕的短生種就這樣橫跨在生死的邊緣上面。

  「……米瑪爾,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以恩望向正一秒一秒失去生機的男子的臉龐,擠出生硬的聲音。

  「之前這可怕的活屍會來殺我……是不是因為你洩漏我的情報?為什麼?為什麼你要背叛我?」

  「請你原諒……請你原諒,少爺……」

  蒼白的眼皮虛弱地睜開。勉強可供辨識的細小聲音從發青的嘴唇裡飄了出來。

  「我沒想到那位要殺主人……摩爾多瓦公爵……」

  「『那位』?」

  少年的眉心攏出深深的皺紋。士民稱之為「那位」,代表對方是帝國貴族。可以想見是強硬派的一夥。但是「沒想到」又是什麼意思?

  「快說,米瑪爾!」

  對著離死比生更近的昔日家臣,以恩用沸騰的聲音呼喝。聲音粗暴,彷彿要將貴重的情報來源從死亡邊緣拉回來似的。

  「快說!是誰!?是誰要是背叛我!?殺了我的祖母的人是誰!?」

  「他是……」

  吸入最後的氣息,米瑪爾的胸廓漲起。是嚴重的貧血狀態。連出血都變得緩慢。不過背叛的士民還是擠出最後的力量排列著單字。

  「是男爵閣下……盧克索男爵……拉杜。巴旺……」

  「!?」

  那個瞬間,以恩清楚聽到血液從自己的臉上褪去的聲音。

  「你…你剛剛說了什麼!?」

  手不自覺地伸出,連對方已經染血的事全都忘記。抓著滿是血跡的士民胸口,以恩用驟然改變的聲音大吼。

  「我在問你,你剛剛說了什麼,米瑪爾!是拉杜!?不可能!他已經死了!」

  「……」

  面對狂吼的少年,米瑪爾還想將幾個單字發出聲音。不過代替聲音從嘴角溢出的卻是紫黑色的血塊。同時身體拱成了弓形。

  「糟…糟糕!」

  開始細細痙攣之後,艾絲緹要想反映已經太遲。正想讓他張開嘴,確保呼吸道暢通的時候,彷彿按下某個開關似的,米瑪爾的身體回復了寂靜。

  「……他過世了。」

  彷彿過世的人是自己一般,艾絲緹低聲細語。

  「主啊,請引領他的靈魂……阿門。」

  劃上十字,將面朝虛空,永遠失去了視力的前士民的眼皮徐徐闔起——另一旁的以恩卻沒那個心情。

  「拉杜?是拉杜!?」

  從發青的嘴唇溢出的聲音破碎得一塌糊塗。

  「怎麼可能,他已經死了!而且還是死在我面前!」

  是的,在沙漠之城,那個人確實已經死了。被日光燒灼,挨了子彈,然後墜入眼前的深海而死,根本不可能存活。米瑪爾最後所說的話是謊言。連到最後還想欺騙自己。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欺騙自己——

  「——閣…閣下,危險!」

  在艾絲緹接近悲鳴的警告聲傳來的時候,若是以恩保有一絲冷靜,就能從自己倒映在她眼中的身影判斷出

  身後傳來的威脅。然後一個跳躍,再拔劍加以對應。

  「……咦?」

  然而實際上,完全愣住的少年卻只能直接回頭,犯下愚蠢的錯誤。映入眼簾的是剛才早已擊倒的敵人的巨

  大的身軀。看來頸椎並沒有徹底擊碎。下半身雖然無法動彈,不過上半身卻拉成弓形、揚起戰斧。朝著僵

  立在那裡的以恩迅速仍了過來。

  「快趴下,閣下!」

  要不是有猛撞過來的艾絲緹將以恩撲倒在地,以恩的人頭恐怕早就落地。戰斧隨著撕裂空氣的聲音從兩人

  身邊掠過,直接發出怪聲嵌入了壁石,將它整個粉碎。就在這個時候,艾絲緹從士民服下方拔出的近身型

  散彈鎗,已經正確瞄準活屍的頭部。

  隨著一記爆炸聲,活屍的頭部血漿迸裂。身體直接向身後撲倒,這回再也沒爬起來。

  「這傢伙還會動……你救了我,艾絲緹。」

  以恩一陣膽寒地撫著差點就被切斷的頸項,對趴在自己身上的修女出聲道謝。

  不過艾絲緹卻沒對他的感謝話作出回應。握著散彈鎗,身體出現小小的痙攣。直到帶著莫名溫暖的液體從

  她身上滴落,以恩這才察覺。

  「你怎麼了,艾絲緹?……這…這血是怎麼回事!?」

  從垂落的紅髮之間可以看到艾絲緹咬緊牙關的臉顯得蒼白。散彈鎗發出空虛的聲音,從軟弱無力的指間掉

  落——然後,從她右肩湧出的是大量的鮮血。

  「艾…艾絲緹,你醒醒!該死,這下糟了……」

  以恩朝著嵌入牆壁的凶器瞪了一眼,然後咋舌。

  剛才的戰斧想必深深劃過了手臂的上方。出血相當嚴重。另一方面,或許是不想在劇痛之下出聲,艾絲緹

  的口中既沒有哀號也沒有呻吟。蒼白臉孔所滲出的汗沾濕了以恩的手掌。

  「不妙……得趕快送醫院!」

  「不…不行,閣下……」

  在紊亂的呼吸底下傳來因劇痛而模糊的聲音。修女無力地睜開眼睛,抓住了慌張失措的少年衣服。

  「不能去醫院……會暴露行蹤……」

  「可…可是……」

  就在狼狽的當下,少女的臉色逐漸轉為蠟黃。要是再繼續出血下去,脆弱的短生種肉體百分之百會迎向死

  亡。

  但是,究竟該怎麼辦——

  就在以恩窮途末路、仰天發呆的時候。

  「看來你們好像有麻煩了……要不要我幫忙?」

  傳進鼓膜的聲音就像銀鈴一般清脆。

  「大姊姊好像受了重傷?若是放著不管就會死……既然如此,就由我來幫她看看吧?」

  「你…你是什麼人!?」

  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

  笑盈盈的灰衣少女,正是名叫塞特的賣茶姑娘。但是,為什麼她會在這裡出現?

  雖然腦海中閃過一絲疑惑,不過現在沒空想那麼多。以恩露出牙齒怒吼。

  「你給我閃開,小姑娘!和你無關!」

  「哎呀,你這樣說好麼?要是再不快一點,那位姊姊就會……啊,糟糕!出現休克症狀了!」

  雖然聲音之中帶挪揄,不過內容卻很正確。以恩懷中的艾絲緹

  身軀開始出現小小的顫抖——那是失血

  性的休克症狀。

  「艾…艾絲緹!」

  「這可是不能開玩笑……還是先止血吧。小朋友,你先壓著這邊。在我說好之前不准放開。沒問題吧?」

  這種語氣簡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塞特的口吻由不得少年貴族說不,在這其間,小小的纖手已經拿出不知

  藏在哪裡的繃帶。

  「你,你……?」

  少女用魔法般的漂亮手法進行緊急處置,以恩則用看到怪物般的眼神盯著。

  「你究竟是什麼人?」

  「啊,你說我嗎?」

  像魔術般用俐落手法包著繃帶的手並沒有停下動作。少女只有抬起臉龐,像惡作劇似地瞇起了單邊眼睛。

  「剛剛不是說過了?我叫塞特——不過是個美少女而已。」

  Ⅳ

  「非常過意不去,陛下……」

  藍發長生種用帶著幾分不靈活的動作單膝著地,朝簾幕對面的主君恭謹地低下頭來。

  「覆命來遲,臣罪該萬死。實在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懇請陛下恕罪——」

  〈夠了……對了,盧克索男爵。〉

  從列席者間傳來的低語像漣漪般擴散開來。然而皇帝沉沉響起的聲音還是蓋過了它。

  〈剛才你所說的是否屬實?若是事實,那就不可忽視。你要審慎回答。〉

  「很遺憾,全部屬實,陛下。孟斐斯伯爵背叛了帝國,和教廷那些傢伙勾結。這點臣可以證明。」

  拉杜的臉上雖然少了點血色,不過感覺十分沉穩。甚至可以用堂堂正正四個字來形容。他用寫著誠實兩字

  的臉默默行禮,然後對寶座與議場內部公平地投予視線。

  「正如陛下所知,在三個月前,臣和孟斐斯伯爵身負敕命抵達了迦太基。後來他隻身潛入教廷設施。和一

  名樞機主教進行接觸……當時臣並沒有同行,想必是在那個時候和短生種策劃了某種密謀。而且還想讓身

  為副使的臣在陰謀之中參與。臣拒絕了他,他就企圖將臣殺害。」

  〈陰謀?〉

  不是殺人而是陰謀——這具威脅性的單字吸引了議場所有人的耳目。皇帝似乎並沒有例外。降下的聲音帶

  有一絲催促的意味。

  〈是什麼陰謀,男爵?短生種究竟有什麼企圖?〉

  「這個嘛……」

  不知道是裝模作樣,還是純粹對於在這些聽眾面前發言感到畏怯,拉杜的說話到一半,往簾幕的方向一瞥

  。回應他的是低沉的機械聲音。

  〈但說無妨,盧克索男爵。在眾臣面前直接說吧。〉

  「那臣就直說了……教廷與孟斐斯伯爵恐怕有所圖謀,想要謀害陛下的性命。」

  「!」

  暗殺皇帝——這個字眼出現的時候,堂內掀起前所未有□的騷動。

  惟有禁軍兵團像堵紅色的牆一般保持沉默動也不動,除此之外,甚至還有人難掩衝擊似地和鄰座交頭接耳

  起來。

  拉杜緘默不語,似乎在等這份打擊得到最強的效果,之後才用沉痛的聲音繼續報告。

  「據臣所知,這回摩爾多瓦公爵的不幸肯定與此有關。想必是與臣相同,因為拒絕合作而遭到殺害……至

  於與孟斐斯伯爵同行的兩名短生種,應該就是教廷派來的刺客吧?」

  「——聽到了沒有,眾卿!」

  粗獷的聲音像支持藍發長生種似地響了起來。

  「根據盧克索男爵的證詞,孟斐斯伯爵的謀叛之意已相當明顯——這就是叛逆行為!」

  面對申請嚴峻加以斷言的拜巴爾,就連所羅門也只能咬著嘴唇保持沉默。禁軍兵團隊長朝著他瞪了一眼,

  聲音顯得更加嚴厲而高昂。

  「各位,這是孟斐斯伯爵的賣國行為,以及短生種對我們的挑戰!我們必須馬上對教廷這些胡作非為的短

  生種——」

  〈夠了,拜巴爾。〉

  更加低沉的聲音制止了仍想激烈發言的黝黑壯漢。

  從天花板降下,性別不明的重低音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讓拜巴爾閉上嘴巴,然後用極度的冷靜這麼下令

  。

  〈你可以下去了。朕自有定見……聽著,我可愛的黑夜之子啊。〉

  映著簾幕的影子微微晃動,似乎已經從寶座上面起身。在屏息的貴族面前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

  。

  〈榮耀的帝國之子啊,我要告訴你們。爾後帝國將戮力查明密爾卡。法透納死亡的真相。所屬官廳要排除

  萬難,將孟斐斯伯爵等三人找出來。絕對不能讓他們逃走。〉

  擔任首都警察的警巡院、負責監督貴族的監督院,各自神色緊張地點頭。皇帝難得如此流露出情緒。從現

  在開始,他們暫時和休息無緣。

  〈在解開事實真相以前,提米索拉、伊拉克裡翁、雅典、亞歷山大等都護府無限期進入備戰狀態。都指揮

  司聽到了吧?〉

  在第二排結成立體影像的都指揮司們隨著皇帝的發言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一旦有事,身為各地芳軍司令

  長官的他們,同時握有鄰近諸侯的指揮權。這下子召集前來的貴族以及他們的私家軍隊,相比會在國境一

  帶引起騷動。緊張感在議場全體流動。

  在那有如帶電的空氣當中,下達完敕命的皇帝再度閉上了嘴巴。就算有長生種的視力,還是無從窺得她大

  表情。不過簾幕對面的她正闔上了眼睛,正點沒有人懷疑。

  〈孩子們……〉

  然後,在近乎永恆的機警之後,再度降下的聲音顯得十分低蕩。

  不過那絕對不是盲目挨打、軟弱發抖的人的聲音。變調後的重低音就像誓言正當復仇的制裁女神一般,深

  深埋藏著凍結的憤怒。

  〈對於愛女之死,朕絕不輕饒。為她帶來死亡的人,以及所有相關人士,朕將在他們的頭頂展開復仇的羽

  翼。不論個人,還是國家、團體之類的組織概無寬貸——你們全都聽清楚了。〉

  像是被皇帝的怒氣擊中似地,列席者無人例外,全都低垂著頭。亞絲同樣畢恭畢敬地低頭,不過眉毛卻在

  不知不覺間挑了起來。

  (可惡,這下子可慘了……)

  對孟斐斯伯爵及教廷使者而言,這都是最糟糕的狀態。不但被視為殺害摩爾多瓦攻爵的嫌疑犯遭到糾舉,

  甚至還被當成了賣國賊。要是還想袒護他們,就連亞絲都會遭到殺身之禍。

  加上對提米索拉及醫拉克裡翁所下達的敕命——雖然在這個時間點上沒有直接關係,不過長遠來看卻會形

  成嚴重問題。要是進入備戰狀態,自然會激起「外面」

  的戒心。萬一再有什麼狀況,最糟的情形便是掀起

  和「外面」之間的紛爭。

  「喂,神父。你確定盧克索男爵已經死了?」

  亞絲有點遷怒地朝著深厚問道。自己是想盡可能為孟斐斯伯爵辯護。然而卻在如此戲劇性的時間點上出現

  證人,於是只能保持緘默。

  半天得不到回應,亞絲回頭想再重問一遍。結果卻沒有重複她的問題。

  因為之前還在那裡的男子,此時卻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Ⅴ

  位居帝國主義中樞的星皇宮,除了是政治場域之外,同時也是皇帝的居城。

  有外廷之稱、位居星皇宮以北的複合式建築是開放給貴族的國政之地,有內廷之名、位居南方的一角則是專屬皇帝的個人區域——也就是禁闕。這個場所所有禁軍兵團嚴加看守,能夠出入的只有得到皇帝許可的

  少數貴族。至於皇帝身邊的侍候工作,以及她所飼養的眾多珍奇動物的照顧工作,則幾乎全都交由機械人來負責。

  〈拜巴爾……還沒掌握到孟斐斯伯爵的行蹤?〉

  內廷「境室」——是在禁闕當中位居最深角落的皇帝居室。雖然是人工空間,寬闊的室內卻長年洋溢身臨其境的氣息,還有數十隻放養的野鳥叫聲不絕於耳。不過在以綠色作為基調的室內,今晚響起的聲音卻伴隨了近似遙遠雷鳴的重低音。

  〈除了他之外,還有同行的教廷短生種……這些人要是有什麼萬一,那可就傷腦筋了。〉

  「這點卑職相當清楚。」

  捲起的簾幕對面可以看到如城門般聳立的巨大門扉。懸浮的寶座擋住了那座門扉,黝黑的壯漢畢恭畢敬地彎下腰來。

  帝國禁軍兵團隊長——喀土穆男爵拜巴爾拱起寬闊的肩膀,一本正經地對報告加以補充。

  「目前正在接頭巷尾來回搜索,一定會把他們給找出來。最快在一兩天之內就有結果。」

  〈嗯……〉

  坐在寶座上的少女歎息,聽起來並不沉重——擋在面前的翡翠色簾幕運用光學原理掩住了她的臉,就連聲音也都藉由機械加以變調,完全無法窺出心裡的狀況。

  黑夜女皇彷彿思索什麼似地仰望著天花板,過了不久,再對恭謹佇立的禁軍兵團隊長頷首示意。

  〈好吧。目前就是先按照預定進行……有勞你了,男爵。退下休息吧。〉

  「是!」

  壯碩的長生種將已經伏低的臉垂得更低,收起表情之後轉身。守在深厚的紅色假面禁軍團則跟著步出了房間。

  另一方面,在個人使用未免過於寬敞的室內,被留下來的少女獨自坐著,知道禁軍隊員的腳步聲遠到再也

  聽不見,這才將手神向臉部。瘦得可憐的手指不耐煩地掀開了簾幕。

  出現在眼前的是捲曲的黑髮,及白到近乎透明的臉龐。

  「嘿咻!」

  隨著小小的吆喝聲,少女像妖精般身姿輕盈地躍下了寶座。赤銅色的眸子在形狀優美的臉蛋上閃著惡作劇

  的光芒,以便朝窗口走近。

  巨大的玻璃窗對面是寬闊的森林。

  這片森林足足佔了內廷八成的面積,裡面有許許多多珍貴的動植物。形成豐富的生態系。在另外一邊,只

  要往樹梢的方向看去,就能見到與星皇宮中間隔著金角灣的對岸,長生種區的城市燈火正在閃爍。接近清

  晨時分的夜幕更是濃密,夢幻的燈光美到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身臨其境與街道——兩種情景呈現不可思議的調和性,皇帝盯著看了一會——

  「……是誰在那裡?」

  皇帝的視線還是定在窗外,只有銀鈴般的聲音對著身後問道:

  「潛入宮中的大膽狂徒……這裡可是真人類帝國皇帝的禁闕,你知不知道?」

  溫和的道歉聲回應了清亮的查問。

  「——驚擾您了。」

  正覺得掛在牆上的壁毯晃了一下,一抹淡淡的影子就已落在一旁。

  「若循正規途徑,相比難以覲見……無禮之處尚請原諒。」

  「是短生種……?」

  少女用清冷的眸子,盯著眼前銀髮碧眼的年輕人。

  「你是什麼人?」

  「我是亞伯神父。任職於教廷國務院。」

  看來他是長途跋涉,從外廷穿過森林來到這裡的。長袍上面的枯葉還來不及抖落,身材高挑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彎腰。

  「我為我的上司——米蘭公爵卡特琳娜。絲佛札,帶來了要交給陛下的親筆書信。」

  「噢,是教廷的人……」

  少女面無表情地重複著亞伯的台詞。不知道是為了表達對對方的敬意,還是覺得短生種需要警戒,她的姿勢依然保持著優雅。而相對地,回應神父的視線卻包含了無數的冰針在裡面。

  「看來朕的親筆書信已平安送達。路途遙遠,你辛苦了,亞伯……朕是很想這麼說,不過——」

  杏仁形的眼睛瞇了起來。清澄的嗓音之中含著柔軟如絲的惡意。

  「朕所派出的使者,現在人在哪裡?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人在哪裡?還有昨天密爾卡。法透納都邸的燒

  毀事件……來自教廷的男子,你是不是該向朕稟告些什麼?」

  「在說明那件事之前,我也希望您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使者的臉十分平靜。在吸血鬼的女皇面前毫無半分畏怯之色。然而接下來的台詞卻和這場面極不相稱。

  「您是哪位?」

  「什麼?」

  少女不自覺地反問。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這名短生種就是知道眼前是什麼人物,才會特地前來覲見。他居然還問「您是哪位」?

  ——然而神父凝視少女的眼中,既沒有遲疑也沒有狂亂。反而閃動著前所未有的冷靜與智慧的光芒。

  「我眼前的這位……您究竟是何許人也?」

  「……此言甚怪,教廷的使者。」

  少女朝著銀髮底下的面孔整整盯了三十秒,然後面無表情地回答:

  「這裡是境室——皇帝的居室。除了真人類帝國皇帝之外還會有誰?朕乃帝國唯一的主人奧古斯都。芙勒蒂卡。」

  聽她堂皇地報上名號,神父臉上卻沒有浮現同意的神色。眼中的詫異之請反而更甚。

  「真的嗎?您真的就是皇帝?」

  「你有什麼意見,短生種?」

  少女悠然地回答——然後纖手暗暗伸向腰間的短劍,一邊提出反問。

  「從剛才到現在,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換個方式來問。你到底知道什麼——?」

  「報告!」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粗野的男聲在門的另一邊轟然響起。

  兩組視線彈開似地掉轉回頭,有人用近乎爆炸的氣勢從沒關的門中飛奔過來。

  「當班的禁軍衛士發現大門有入侵者的行蹤!或許有人試圖侵入內廷——這…這傢伙是誰!?」

  漆黑的長生種——拜巴爾的眸子捕捉到亞伯的身影,驚愕似地瞪大了片刻。不過在下個瞬間,背後的愛劍已經在高亢的金屬聲中出鞘。

  「大膽狂徒!你是什麼人!」

  另一方面,在黑劍劈風而來的時候銀髮男子已經迅速翻過了身。

  把頭一低,毫不躊躇地朝著窗口猛衝。動作就短生種來講十分快速。不過要和地表反映速度最快的長生種為敵還是過於輕率。

  「別想逃!」

  漆黑的身影一瞬間彷彿消失了,下個瞬間則像白日夢一般橫擋在亞伯眼前。

  「納命來!」

  「——住手,拜巴爾!」

  高亢的制止聲傳了過來。

  髮絲凌亂的少女兩手攤開,橫擋在拜巴爾的刀刃前。

  「我有話要問他!不能殺!」

  另一方面,就在芙勒蒂卡對著禁軍兵團隊長呼喝時,亞伯已經拱起身子撞向窗玻璃。尖銳的破碎聲才剛傳

  來,修長的身軀已經裹著雪片似的碎玻璃,像石子般墜向眼前的黑暗。一個呼吸之後,微微傳來樹枝凹折的聲音。

  皇帝和禁軍兵團隊長——兩名長生種趕向窗邊的時候,神父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對有夜視能力的長生種而言並不構成阻礙,而是茂密蒼鬱的樹木遮住了視線。

  拜巴爾瞪視著吞沒神父的森林,恨恨地低語。

  「短生種居然跑這麼快。不過——」

  看來是聽到了聲音。拜巴爾俯看著禁軍兵團的身影在黑暗中迅速移動,然後用力頷首。

  「短生種不可能掏出禁軍的掌心,馬上會乖乖就逮的。請安心吧,閣下。」

  然而少女並沒把禁軍兵團隊長的話給聽進去。

  俯看著將修長身影吞沒的森林,那張臉龐就像點上腮紅般地泛著紅暈。

  「那人該不會是……!」

  森林上空的雙月正俯看著非人類的都市,在少女的臉龐灑下微微的白光。

  Ⅵ

  「艾絲緹!?」

  被某人的聲音劃破夢境,艾絲緹彈了起來。不,是想彈起來但是失敗——在肩膀的劇痛之下扭起了身子。

  「不行,艾絲緹!不要動!傷口會裂開!」

  旁邊有某人的聲音這麼說著,抓住自己的手腕,不過卻痛到眼睛都睜不開。就像遭到火焰鞭打一樣。拚命張開嘴唇,氧氣終於流到了肺裡。新鮮空氣夾雜了酒精的氣味塞滿鼻腔,腦細胞有一部分總算是開始運轉。有某人正俯看著她,輕聲說道:

  「艾絲緹……你還好吧?」

  「伯…伯爵閣下……?」

  艾絲緹仰望不安地盯著自己的赤銅色眸子,擠出細細的聲音。

  感覺好像做了討厭的夢,可是想不起來。不,說到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種地方?為什麼身體會燙成這樣?

  艾絲緹盯著以恩的臉以及對面不曾見過的天花板,試著先要理清記憶。記得是在奈特羅德神父出門的時候,被這少年帶著溜到街上,然後去了米瑪爾的店——

  「對…對了!後來我就——」

  「後來造成大騷動。不但店長被殺,還有原因不明的屍體躺在那裡……花了不少工夫才逃出來。對了,你的狀況怎樣,姊姊?」

  清澈的嗓音並不是來自於少年。外表年齡和以恩差不了多少。在凌亂的黑髮底下,白皙的臉龐正淘氣地笑著。

  「你是……剛剛的賣茶女孩?呃、記得你叫——」

  「我叫塞特。」

  賣茶少女一邊將成捆繃帶在兩手之間像球一般拋來拋去,一邊這麼回答。她現在所穿的並不是象徵隸民的灰衣。而是學士服——白色長衫,象徵在士民任官前接受專門教育課程的學士身份。

  「正職是在高等醫學院就讀的醫學士。賣茶只是用來賺點零用……那份工作收入實在不錯。」

  「高等醫學院的醫學士?」

  所謂高等醫學院,就是等同於「外面」大學的高等教育機構。這孩子竟是那裡的學生?看起來比艾絲緹還要小個三、四歲,未免也太小了吧?

  或許是疑惑就浮現在臉上,少女淘氣地笑了。

  「喏,信不信由你……不過話先說在前頭,你的傷可是我在這裡治療的。要是交給那邊的醫生,你早就沒命了。」

  「治療的人是你?而且……還是在這個房間?」

  艾絲緹再度舉目四望。

  從靠床的窗邊,可以遠眺染成紅色的海峽及對岸的長生種區。換句話說,這裡是東岸的短生種區,位在距離中央市場不遠的地方。

  天花板挑高的室內相當清潔,不過實在太過於簡樸,感覺和思春期的少女不太相襯。傢俱只有艾絲緹躺的這張床、書桌,加上上面的茶具組。牆壁有一整面是內嵌的衣櫃,不過裡面也只掛了剛剛那件灰衣,除此之外就是空蕩蕩的。

  在這種地方能做什麼樣的治療?當時的傷絕對攸關性命——還有,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我…,我差不多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

  塞特望著牆上的鍾回答。

  「睡得很熟。疲勞都消失了吧?」

  「嗯,對了,我有點……咦!?」

  說到這邊,艾絲緹整個人一僵。

  從剛才到現在,自己都是用羅馬公用語在講話?不,不只這樣。就連眼前的少女也用羅馬語在應答!?

  「噢,不用緊張……我已經知道姊姊是『外面』的人了。」

  和臉色發青的艾絲緹相反,塞特的表情完全沒變。以便笑瞇瞇地微笑,以便隨便在沙發上盤腿而坐。

  「因為夢話講的全是『外面』的話嘛。匈牙利語和羅馬語大概各佔一半吧?而且還和麻煩的貴族在一起……你說是吧?」

  望著意有所指的眼色,以恩愧疚地垂下頭來。

  「抱歉,艾絲緹……我說出來了。」

  長生種貴族低聲道歉,湊近板著臉孔的艾絲緹耳邊,音量放得更低。

  「不過你放心。我沒說你是教廷的人……我只是說你是我在『外面』遇到,然後帶回來的女孩。」

  「——不過這位少爺也真是厲害。把短生種,而且還是『外面』的女孩帶進帝國——」

  另一方面,就在兩人秘密對話的時候,沙發上的少女繼續說著沒腦筋的感想。就帝國的短生種而言,,這女孩對長生種的畏懼感很低。會這麼不害怕貴族的士民也很少見。

  「長生種與短生種的戀愛,在這個國家可是遭到禁止的。要是被監察院抓到,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啊,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去告密。相對的,我在那裡賣茶的事能不能也替我保密?一旦曝光了,我會被高等醫學院退學。」

  「真不道德。利用他人的弱點……不過算了,也好。」

  順利隱瞞艾絲緹的真正身份讓他鬆了口氣,以恩神情高傲地點頭示意。然後咳嗽一聲,對眼睛閃著淘氣光芒的小姑娘自以為是地開始說教。

  「對於你的不法行為,這回就先不追究。不過你聽好了,小姑娘。今後不能再做同樣的事。短生種隱瞞身份從事正職外的工作,在帝國法可是嚴厲禁止的。甚微應聲為學士的你應該善盡本分惕勵學業,成為偉大的皇帝陛下臣民,為帝國社會最出貢獻——」

  「啊,已經這麼晚了——喂,你們兩個餓不餓?」

  「好好聽人家講話!」

  以恩在難得的說教機會被人打斷之後發出怒吼,不過對於他的憤怒,塞特可以說是毫不在意。還是一邊哼著歌一邊把繃帶捆成球狀。

  「唉……實在太可悲了!雖然我有苦衷,不過還是放縱不良士民的不當行為,讓她觸犯了國法!臣力有未逮,尚請恕罪。」

  「這位少爺真好玩——好久沒遇到逗弄起來這麼有趣的人了。」

  塞特露出微笑,在對著星皇宮方向深深俯首的以恩背上戳了戳。

  「對了,少爺。等你氣消了,能不能去買點吃的?艾絲緹總得補充營養吧?」

  「憑什麼要我做下女的工作!由你去買!」

  對於無禮的要求以恩齜牙咧嘴,不過對方卻給了個軟釘子碰。

  「我去買?可是我接下來要幫艾絲緹換繃帶,身邊還要換衣服……啊,不然少爺你來幫她換?」

  「嗚!」

  以恩滿臉通紅地來回看著兩名少女,不過要不了多久他就承認自己敗北。然後嘔氣似地轉身,以便拿無罪的大門出氣一邊走出寢室。

  「你聽好,小姑娘!你的物理態度我遲早會給你好看!別忘了!」

  「噢——好啦好啦……啊,要買家常菜的話,巷子出去轉角那家既便宜又好吃!我想吃番茄肉丸子。」

  「誰理你啊!」

  門被猛力關上。

  塞特含笑聽著走廊的腳步聲越走越遠,知道聲音消失,這才回頭轉向患者的方向。

  「好了,礙事的人走了……艾絲緹。讓我看看你白玉般的肌膚吧?」

  「呃……啊,好的。」

  兩人一來一往讓艾絲緹為之一驚——不,是為之一愣,不過被這麼突然一叫又回神了。於是在催促之下露出肩膀。傷口比想像中要來得大,不過血已經完全止住。現在重新來看,雖然挖得很深,幸好並沒有失血死亡。可見當場的緊急處理與事後治療相當出色。

  「嗯嗯,復原得很順利……年輕真好。血管的損傷已經補好了。旁邊的微血管也開始變得肥大。再過兩、三天就可以活動。」

  塞特佩服似地吹起口哨,手腳俐落地換起塗過藥的紗布。動作紮實沒有累贅,確實是有老醫生的派頭。

  「……這…這個…塞特小姐?」

  「叫我『塞特』就可以了,艾絲緹——我的兄弟和朋友們都這麼叫。」

  「那…那,塞特。」

  艾絲緹來回看著用用近似魔術的手法捲起的繃帶以及少女的臉,然後直接問道:

  「這個,你感覺還很小……很年輕,實際上是幾歲?」

  「我?我今年十三歲啊?」

  「十…十三……」

  整整小了自己四歲——艾絲緹簡直想抱住自己的頭。

  「真…真了不起。才這種年紀就這樣一來……帝國的人全都像你這樣嗎?」

  「嗯~要看個人的素質、努力還有個性。哎呀,人總是有適性之分嘛?所以並不是所有短生種都能成為士民,接受高等教育。」

  肩膀才被稍稍腿了一下,紗布就已經換好,白色的繃帶開始覆蓋患部。塞特露出稍微思索的表情,不過過沒多久就一臉正色地加以補充。

  「至少在機會方面是平等的。完全不像『外面』,教育機會會受到家世、財產等條件的限制。只要努力應試,每個人都能成為士民。不論到了幾歲,應試資格都不會受限……啊,其實也不單是教育。帝國的作風是讓短生種的努力與個性盡量發揮。目的四讓長生種與短生種能夠和平共存。」

  「帝國的作風?共存?」

  艾絲緹困惑地重複著對方的話。

  畢竟「外面」所聽到的,都是帝國短生種受到等同奴隸的待遇。人類受到吸血鬼的支配,過著戒慎恐懼、宛如家畜般的生活——那眼前的少女又是怎麼回事?行走在街上的短生種,人人臉上帶著神采奕奕的光芒又是怎麼回事?自從來到帝國,自己親眼所見的帝國實情正與已知的常識越離越遠。

  「……可是,短生種終究還是長生種的奴隸啊?」

  艾絲緹以便緩緩移動確認傷口的狀況,一邊擠出小小的聲音。

  「就算再如何優待,短生種還是得服侍長生種……這樣還算是共存?」

  「艾絲緹,你看這裡。」

  塞特這麼說著,然後用手推開床邊的窗戶。外頭正迎向日落,深藍色的夜幕緩緩降下。在看起來就像大河的海峽兩岸,街上的白色燈光開始閃爍。這幅情景如此夢幻,簡直就像夢中所見到的夢境一般美麗。不過塞特腿開窗戶,伸手所指的是位於長生種區南方、聳立在鬱鬱蒼蒼的茂密樹林之中的成群巨大建築物。

  「艾絲緹,有一點你說錯了……短生種的主人並不是長生種。」

  少女指著星皇宮——橫跨過去、現在與未來者之居城,臉上已經找不到之前輕浮的神色。口氣甚至帶點兒嚴厲。

  「短生種的主人只有真人類帝國皇帝一人。他們在法律上算是皇帝的財產,傷害他們幾等於傷害皇帝的財產。長生種則是絕對臣服於皇帝的臣下——換句話說,在皇帝之前短生種和長生種一律平等。這不就是兩種種族的共存?」

  「……」

  在像皇帝這樣的絕對存在之前平等——或許可以算是某種形式的「共存」。

  艾絲緹俯看著在夜幕之中謳歌繁榮的異形之城,內心陷入思索。

  「共存這種字眼只存在於愚昧之輩的夢裡。」

  曾在出生的故鄉、冬日之城聽到的句子又在耳邊甦醒。

  當時殺光艾絲緹家人的男子是這麼說的。而他也是家人遭到教廷屠殺的悲慘復仇者。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自己確實認為他所說的沒有錯。要和殺害家人、城裡夥伴的人共存,根本不可能。

  可是——

  「……不過,你所說的『共存』有個不可或缺的前提,塞特。」

  艾絲緹搖頭,像是要趕走連自己都搞不清楚的焦慮與厭煩。用拒絕誘惑的語氣對少女提出反駁。

  「皇帝必須是唯一不變的存在——要是皇帝駕崩,或是突然改變想法,在哪個瞬間,這個國家的『共存』也就不再成立……你說是不是?」

  聽到紅髮女孩的反論,塞特微微瞪大了眼睛,輕輕拍手。

  「了不起……你果然是個聰明的女孩,艾絲緹。」

  然後她打心底佩服似地用力頷首。

  「是啊,你說得一點也沒有。皇帝的存在保障了兩種種族的共存。要是她有什麼萬一,這個國家就會徹底甭解。當然『共存』的部分也不例外。」

  (這麼脆弱的東西,真的算「共存」嗎?)

  雖然得到了贊同,艾絲緹的心情卻開朗不起來——難道她希望自己的意見得到否定?只見她神情憂鬱地低垂著頭。

  (由皇帝一肩扛起的「共存」,真的算「共存」嗎?)

  然而「外面」卻連如此脆弱的「共存」都沒有。那裡只有永無止境的鬥爭與仇恨。人類仇視長生種,稱他們為「吸血鬼」,長生種蔑視人類,當他們是「家畜」。就連艾絲緹本身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這裡,艾絲緹突然回神。

  艾絲緹驚愕地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當中已經開始思索起「共存」的可能性。西安市之中不可能有那種東西,這點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兩種種族之間有著深深的鴻溝,沒有人比自己還要瞭解。

  可是,有些臉孔卻在腦海中徘徊不去。

  咎勒、拉杜、亞絲、還有以恩……在艾絲緹面前歡笑、哭泣、憤怒、悲傷的人們。他們也是——

  結果艾絲緹還是沒辦法收拾自己的焦慮。就在這個時候,房外傳來沉重的聲音。

  「啊,是不是少爺?」

  塞特這麼說著站起身子,剛才那種不可思議的氣憤已經徹底從表情上面消失。動作快速地跑向門口,握住門把——

  就在這個瞬間,門爆炸了。

  「嗚哇!?」

  是的,只能用「爆炸」這兩個字來形容。受到來自外面的衝擊,門把和鉸鏈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音然後碎裂。然後,朝著房間內部猛烈飛來的門板將塞特的身體整個彈開。

  「塞…塞特!?」

  看到小小的身軀猛力撞上地面,艾絲緹瞪大了眼睛。不過在目擊從門口屈身近來的巨大身影時卻瞪得更大。

  「這…這傢伙……!」

  漆黑的軍用外套不詳地翻飛,艾絲緹的身軀已經跳離床鋪。連肩膀的痛也忘了,準備跑向自己掛在牆面的散彈鎗。就在手指前端碰到槍托的剎那——

  「!?」

  頭頂爆出劇烈的聲響。就在下意識抬起頭的時候,黑漆漆的影子變已佔據了艾絲緹的整個視野。還來不及

  察覺對方是穿破天花板跳近來的另一名敵人,一閃而至的拳頭已經抓住了她的胸部!

  艾絲緹發出像要擠出肺中所有空氣的哀鳴,然後身體撞向了牆壁。

  撞擊似乎讓肩膀的傷口裂開了,有穩熱的物體從失去感覺的右臂滴落。視野微微變暗,應該是頭部遭到敲擊的緣故。

  「嗚……塞特……伯爵……閣……下……」

  在開始轉為朦朧的意識之中,艾絲緹試著想睜開眼睛。不但肩膀麻痺,連耳朵深處也開始傳來嚴重的耳鳴。眼皮像是灌了鉛似的,努力想把它撐開。

  視野像是裹上了一層薄膜,映著兩個大大的黑影,還有站在對面的一個白影。那是塞特嗎?不重要了,兩個黑影正用力揚起戰斧,朝僵立不動的白影揮落。

  「不行……快逃……」

  耳鳴強力震盪著鼓膜,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艾絲緹還是試圖要發出警告——不過終究抵達了界限。

  (為什麼會耳鳴得這麼嚴重……)

  才想到這裡,修女的意識變已墜入無底的黑暗。

  「怎麼搞的,為什麼身為孟斐斯伯爵、帝劍御持官的我,還得像個下女一樣出來買東西?」

  以恩板著臉孔,用形狀優美的嘴唇咒罵。雖然眼前抱著近乎小山的紙袋,加上空無一人的路面有點陰暗,不過腳步仍是十分穩健。

  「還有,剛才店裡的那些短生種是怎麼回事!居然說我是『可愛的小男生』!?什麼叫做『可愛』!?把我當傻瓜,對身為帝劍御持官的我,居然用『可愛』來形容!」

  第一次體會到的「購物」實在是個不太愉快的經驗——一走進市場,就被眼尖靠過來的售貨姑娘們抓個正著。然後被歡聲尖叫的她們拉過來扯過去,胡亂捏弄、疼愛讚美之後,用獎金七折的價錢買到東西,或許被人當成了貨真價實的短生種少年。不過孟斐斯伯爵可是帝劍御持官、帝國的棟樑,只想趕快忘掉這種不愉快的經驗。

  畢竟長生種貴族和家事實在無緣。人口數目不到短生種1%的他們,必須扛起政治與軍事的責任,沒有時間處理這等雜事。孩子的教育則是唯一的例外,採用完全母系、大家族制的他們會集全族之力來教育子弟。不過除此之外,所有家事幾乎全都交給士民以及機械人來處理。

  「她叫塞特吧?為什麼本大爺得聽從那種不良少女的命令?像那種下姑娘,我只要動一根手指頭……不…不行!不行不行!」

  正要再度發出怒吼的時候,以恩突然露出好像想到什麼的表情。抱著紙袋咬住了嘴唇。

  「以恩,你要忍耐……這麼做也是為了完成陛下的敕命。為了達成偉大國母的期待,就算要向來路不明的不良少女低頭,你還是得忍耐!這是身為貴族的義務。」

  雖然帝劍御持官在眾多職務當中也算頂級官員,以恩還是沒見過皇帝的面。但是過世的祖母曾經提到,她是「威嚴與壯麗的完美調和、堪為所有長生種之母」的人。身為臣下的自己要是在這種地方示弱,未免也太難看了。

  就在咒罵的途中,以恩已經走到了小姑娘家的門前。先來個深呼吸鎮定自己。然後手握上門把——臉色卻突然一沉。

  「…………?」

  以恩抱著紙袋,彷彿察覺什麼似地歪著頭。就像發現肉食動物行蹤的草食動物,小心地側著頭,實現左右挪移。

  那抹影子從夜幕的另一端劃過,掀起近乎不祥的猛烈旋風。將近十支的短劍往少年頭頂上招呼。下個瞬間,摔得稀爛的紙袋滾向路面——不過拿著紙袋的少年卻不見人影。

  「……笨蛋!以為我會被騙!?」

  以恩以便往帶點深藍的夜幕條約以便淺淺笑道。手上已經按上腰間的短劍。

  「別小看我。我可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

  在空中拔出短劍的時候,引恩的腳順勢在朝著路面的房子牆壁上用力一蹬。小小的身軀藉著反作用力在屋

  頂高高飛了起來。然後對著潛伏在屋頂上面的某人頭頂,像是逮到獵物的猛禽一般快速突擊。

  「榮耀的帝國貴族,帝劍御持官!」

  就在襲擊者慌忙轉身的時候,白刃隨著裂帛般的其實直接劈向他的身影。少年像貓一般拱起身子在屋頂上面著地,噴濺而出的鮮血似乎就滴落在他的肩頭——

  「——你的身體已經完全復員了,以恩?」

  傳入以恩耳中的不是肌肉撕裂的聲音,也不是瀕死的慘叫,而是帶著嘲諷的年輕男子的聲音。

  「怎…怎麼可能……明明已經劈中了!?」

  以恩以便顫慄著以便反射性地跳開——不,就在正要跳開的時候,雙手早已被人從後面整個拉住。以恩正想掙脫,襲擊者卻在耳邊低語。

  「突然劈過來,真是太過分了。對許久不見的朋友這麼冷酷,我的夥伴?」

  「…………!?」

  那個聲音讓少年的表情為之凍結。哆嗦的嘴唇在顫慄的吐息之間吐出一個名字——

  「拉…拉杜!?」

  「好久不見了,以恩。」

  在夜色的髮絲底下,青銅色眸子帶著沉靜的笑意。

  盧克索男爵拉杜。巴旺——原該早已失去的朋友,現在卻用和記憶中分毫不差的姿態佇立在夜幕底下。

  「怎…怎麼可能……拉杜!怎麼會是你!你明明已經死了——」

  「死了?哎呀,那站在這裡的人又是誰?」

  火焰魔人露出嘲諷的笑意,用難以抵抗的力道將以恩身軀轉向自己的方向。然後將試圖抵抗的少年拉高到和視線等高的位置。

  記得那時的飛型船上,這男的確實已經被陽光燒灼,肉體墜入了裡海面。就算長生種有不死之身,遇到那種情況還是沒救。然而拉杜望著少年痛苦皺眉的白皙臉龐上,卻找不到一絲傷痕。

  「你還以為是幻影?死人應該不會說話吧?」

  「所…所以,米瑪爾說的是真的……」

  以恩總算從驚愕之中情醒,搖了搖頭瞪視著對方。雙眸之中閃現的絕對不是懷舊之情。

  「拉杜,你又來陷害我?為什麼!為什麼要處心積慮這麼做……你就這麼恨我!?」

  「恨?你別自我表現陶醉了。像你這種愛撒嬌的少爺,我哪會放在心上……我有更重要的工作。你只是拿

  來阻擋宮廷的擋箭牌。嗯,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意義。」

  「工作?」

  以恩一邊背脊發涼一邊笨拙地重複對方的話。有種莫名的漢氣。是童年玩伴眼神冷峻,像初次見面一樣讓人覺得冷冰冰的緣故?

  「什…什麼樣的工作!你殺了我的祖母、要我頂罪……做到這種程度,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雖然拚命想裝出冷靜,不過質問的聲音還是掩不住顫抖。拉杜帶著冷笑,直直盯著老友的面孔,最後將嘴唇湊近他的耳邊。

  「我就破例告訴你吧……」

  音量只勉強到達可聽範圍。但卻無比確切地穿過以恩的鼓膜。

  「我們要殺了皇帝。」

  「什麼……!?」

  如果他說的是「要殺了你」,或許還不至於這麼震驚。

  以恩的臉變成一片蒼白,眼球瞪得快要迸裂。

  「你…你剛剛說什麼!?要殺死陛下?這種蠢事你真的認為可以到!?」

  「蠢事?」

  拉杜和唾星四濺的少年有著截然不同的冷靜。嘴唇靠在昔日老友的耳邊,特意將頭側向一邊。

  「殺皇帝真的是件蠢事?」

  「對…對方可是皇帝陛下啊!?」

  以恩丁著老友沉穩的表情,彷彿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瞪著,像要找出發狂的徵兆。

  「她是我們長生種置之母,帝國永遠的支配者,不可能被人殺死!」

  「……我要修正剛剛所講的話,以恩。你不是撒嬌鬼。」

  另一方面,拉杜的聲音既沒有狂亂也沒有憤怒。只有彷彿嘲笑一切似的嘲弄意味。那張臉上帶著冷笑,刻意發出了歎息。

  「你不只是撒嬌鬼,還是愚蠢至極的撒嬌鬼……什麼叫永遠的支配?你認為現實世界有這種事?」

  拉杜用舞台演員般的大動作聳了聳肩。嘴唇從以恩耳邊離開,十分悠閒地露出了笑容。

  「皇帝據說已經活了八百年,不過那只是某種謊言。任何長生種都活不了那麼久。這個說法要是真的,那皇帝就不是長生種。當然也不是短生鍾……而是除此之外的『某種生物』。噢,我是不信這種事。不過皇帝好歹也是生物。只要想殺就殺得死。」

  「可…可是,為什麼?拉杜……為什麼你要對陛下……」

  拉杜悲憫似地望著嘴唇發抖的老友,然後說道:

  「為什麼?這還用問?我已經煩了、膩了。不論是那個身份不明的魔女,還是這個受到掌控的國家!」

  薄薄的嘴唇此時正像惡魔似地向上彎起。然後再度湊向少年的耳邊,藍發長生種用不至於聽錯的明確口吻說出句子。

  「我們要殺了皇帝。然後消滅『外面』那些不祥的短生種,成為這行星的支配者。我們長生種有這個資格。在得到政黨地位之前,誰也不能阻撓——對,你也一樣,以恩!」

  「嗚……!」

  右腿襲來的據統計讓以恩發出悲鳴。拉杜伸出的利爪深深刺進了右腿。抓住手腕的力道突然轉強,少年的身軀被提得更高。以恩在苦痛之中死命掙扎,不過拉杜的力量卻是壓倒性的。就像眺望釘在標本台上的美麗蝴蝶,青銅色眸子露出邪惡的笑意。

  「目前星皇宮的注意力全都在你身上。感謝你,我的朋友。這樣工作起來方便多了……接下來得小心提防,讓你不要以外被捕。」

  「嗚!」

  以恩的唇中再度發出撕裂的悲鳴。拉杜的爪子在傷口中扭轉。一陣像腳爆炸似的劇痛傳來——不過這時少年腦中所想的卻是另一個人。

  艾絲緹沒事嗎?這個男的既然想把自己幹掉,那就不可能讓她活著……

  「——你這麼擔心艾絲緹?」

  像是看透以恩內心般的低語。猛然一看,藍發長生種正綻放著粘液似的笑意。

  「呵呵,這個表情就是我猜對了……不過以恩,你聽好了,你真的那麼信賴她?她可是短生種——而且還是教廷的人哦?」

  「你說……什麼……?」

  這傢伙在說些什麼?

  在因為痛覺而開始變得朦朧的腦海中,以恩思索著對方的發言。艾絲緹是短生種的事不用說他也知道。那這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是在問你,難道你還想再遭到背叛……?你想為什麼我們有辦法一一掌握你的行蹤?」

  「不…不要胡說!」

  以恩聽懂了拉杜的弦外音,臉色大變。連痛苦都忘了,只顧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艾絲緹她背叛我!不可能……艾絲緹絕對不可能!」

  「哎呀呀,伯爵閣下被短生種小姑娘迷住了……要是被皇帝陛下和你祖母聽到,不知道會有多難過。」

  拉杜哀傷地搖頭,嘴角卻不知道在高興什麼似地彎了起來。然後彷彿要吐露秘密似地特地壓低聲音:

  「不過以恩,有件事你知道嗎?她討厭你唷?不,不只你一個。她憎恨所有的長生種……這事你知道嗎?」

  「……什麼!?」

  以恩痛苦扭曲的身子瞬間停下了動作,瞪視老友的眸子閃動著難以掩飾的慌亂。

  「不要胡說,拉杜!艾絲緹她曾經救過我!怎麼會——」

  「我沒有胡說。我知道她是為了什麼理由。聽好了——她家人是被長生種所殺的。」

  「!?」

  被殺的?

  家人?

  以恩在腦海中回想著茶紅色髮絲還有下面的青金色眸子,說不出話來。拉杜一臉愉悅地微笑盯著,他卻渾然不覺。只能呆愣愣地瞪大了眼睛。

  「噢,看來你果然不知道,我的朋友啊。」

  拉杜露出由嗜虐之心所偽裝成的同情,嘴角咧成了新月形。藍發長生種對昔日老友溫柔地說道:

  「她的故鄉是在伊什特萬——去年被教廷攻下的匈牙利侯爵之都。那女孩是棄嬰,被當地教會一個叫葳絲特的主教撫養長大。不過去年她卻死在匈牙利侯爵手裡……不,不光是主教。除了那女孩,教會中的所有人全都遭到殺害。多麼殘酷的結局啊!」

  「怎麼會……」

  以恩的聲音帶著顫抖。

  對自己一向溫柔、偶爾嚴厲的那個少女——雖然是「外面」的短生種,卻絲毫感覺不到對於長生種的偏見,難道那個態度全是裝出來的?

  「不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

  「奇怪了。這麼重要的事,她為什麼沒跟你說?」

  另一方面,藍發的惡魔則刻意側過了頭。然後粘搭搭地嗤笑一聲,朝著以恩的鼓膜再度灌進毒素。

  「難不成,她有什麼事瞞著你?還是——」

  「還是」什麼——?他究竟想說什麼?無所謂了,以恩並沒在聽。

  因為有一抹紅光化成了鞭子,從黑暗之中飛來。

  溫度高達數千度的空氣化作臭氧爆裂開來的時候,拉杜撞開以恩朝後方跳躍。在只能瞥見少許影子的一閃過後,於屋頂留下深深爪痕的,是發出紅色閃光的鞭子。

  「基…基輔侯爵!?」

  她是在什麼時候出現?見到佇立於對面屋頂的纖細身影,以恩發出了叫聲。然而亞絲卻只有表情僵硬地手

  邊一閃。她纖手中所持的銀色棒子——「蓋。保格之槍」在尖銳的聲響中從頂端甩出等離子長鞭。灼熱的氙氣由真空中噴射而出,劃著大大的弧度追趕逃走的火焰魔人。

  「哎呀呀,看來我太多嘴了——」

  在嶄新的敵手面前,拉杜海上是一臉悠哉的申請。往後用力一仰避開了「槍」,然後迅速放出手上的火焰。

  「喝!」

  見到告訴飛來的閃光,亞絲快速調整「槍」的射程。縮到大約長劍的尺寸、擺好架式,準備將火焰擊落。

  不知是用了什麼技巧,火焰在空中分裂成數十顆火彈,用保衛之勢朝她襲來。紅光如閃電一般將它擊落,

  不過數量實在太多。漏掉的最後一顆直直飛向她美麗的臉孔——

  「基…基輔侯爵!?」

  在幻視見到美女化成黑炭的以恩過於性急。因為襲向亞絲的火彈已經被某處所發出的槍擊落。

  「——你太慢了,神父!」

  「噢,對不起。因為在樓梯那邊不小心跌了一跤。跌得好痛……」

  亞絲發出類似斥責的聲音,溫吞吞回話的是剛出現於以恩所在屋頂的修長身影。手中的舊式左輪槍正確瞄準了拉杜,動也不動。

  「盧克索男爵,建議你放棄抵抗!請放開孟斐斯伯爵,然後退開!」

  「是基輔侯爵和奈特羅德神父……這種狀況的確不適合作戰。」

  見到新手登場,拉杜低低嘖了一聲。回頭望向倒在屋頂的少年,帶點遺憾似地咧起嘴角。

  「好吧,算了。反正你什麼也辦不到,以恩……」

  就在惋惜的聲音傳入負傷少年耳中的時候,火焰魔人的腳已經朝著後方輕輕跨出腳步。修長均勻的身影輕盈地躍入黑暗之中。

  「慢…慢著,拉杜!」

  以恩迅速伸出手來,不過卻沒得到回答。背叛者的身影就如融入夜色一般漸漸失去了輪廓,只留下投過來的一抹笑意。

  「別想逃!」

  氙氣的紅光隨著裂帛的其實迸射開來,卻只徒勞地劃破了虛空。就在燒灼的夜氣化作臭氧彈飛開來的時候,敵人已經進入「加速」狀態,隱沒在黑夜的另一頭,小時地無影無蹤。

  「可惡……這傢伙溜得還真快!」

  望著吞沒火焰魔人的黑夜,白髮美女恨恨地咒罵。另一方面,亞伯則跑向癱軟在地,無法動彈的以恩身邊,快速探問他的狀況。

  「你沒事吧?孟斐斯伯爵……嗚哇,腳受傷了。樂意站嗎?」

  「這種小傷不打緊。馬上就會痊癒……對了,神父。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

  「因為從星皇宮一回來,基輔侯爵邸就鬧成一團。一問之下才發現,原來是你和艾絲緹失蹤了。」

  亞伯用手帕裹著染成紅色的腿部,口氣中帶責備之意。

  「不過剛剛家裡出現奇怪的投書——上面寫了這裡的地點。」

  亞絲從對面屋頂跳躍過來,以恩詫異地仰望著她的臉。

  「投書?究竟是誰——」

  「天曉得!」

  就在少年的疑惑被怒吼聲打斷的時候,亞絲的手已經掐住以恩的胸口。

  「我問你,小鬼!我確實交代過了,要你在我離開的時候好好待在館中!結果你這傢伙——」

  「亞…亞絲,現在先別討論這個。時機不對。」

  亞伯連忙擋在為了腿傷而呻吟的少年及咆哮的美女之間。他一面將露出利牙的亞絲手臂推離少年,一面望著以恩痛苦扭曲的臉問道:

  「對了,伯爵,艾絲緹人在哪裡?你沒有和她一起?」

  「……艾絲緹?」

  「她憎恨所有長生種」——毒素突然在鼓膜之間復甦,以恩甩了甩頭將它揮開。

  「她在那幢房子裡面……」

  以恩指著對面可見的房子燈光,率先往前走。然而這舉動卻過於輕率。腳部傳來的劇痛讓他發出悲鳴,癱坐在地。

  「啊,你不用勉強,我去就行了。」

  或許是確認艾絲緹的所在,稍微安心了些,亞伯冷靜地起身。翻落屋頂的身手頗為輕盈,和彎腰駝背爬上屋頂的時候截然不同。

  另一方面,亞絲目送著他——

  「對了……你的腳還好吧,孟斐斯伯爵?」

  一邊愁眉苦臉地用笨拙的語氣問著以恩。再用粗魯但讓人感到有種體貼的手勢抓住少年的手臂,拉他起來。

  「你要是動得了,我們就馬上移動。再磨蹭下去短生種就湊過來了。在那之前得先離開。」

  「……真是抱歉,基輔侯爵。」

  以恩以便感受著近在咫尺,強韌而柔軟的肌膚,一邊對美女賠罪。

  「是我擅自行動,給你帶來了麻煩……不知該如何謝罪。」

  「……算了,你會焦慮,我也是可以理解。」

  原以為會在大多數情況下遭到怒吼,結果得來的卻是叫人以外的溫和句子。抬頭一看,琥珀色眸子正望向自己的方向,堅硬的光芒之中微微浮現了關懷之色。

  「而且我對你刺激過了頭,也有一點責任……今後不要擅自行動。」

  「嗯。我絕對……啊!」

  「怎麼了?」

  亞絲詫異地揚眉,以恩抓著她的手怒吼。

  「沒…沒有時間在這裡蘑菇了!陛下……陛下她有危險!」

  「陛下?」

  白皙的額頭浮現深深的皺紋。望著那雙懷疑之色越來越深、瞇成細線的眸子,以恩心焦地吶喊:

  「他們……拉杜他們想要殺害陛下!」

  「——什麼!?」

  白色髮絲下的美麗容顏,倏地變成了蒼白。

  「……緹?」

  遠遠有聲音傳來。是誰在呼喚她。塞特嗎?不,不對。是更溫暖的聲音……

  「艾絲緹!」

  「哇!?」

  耳邊突然間被人一吼,艾絲緹跳了起來。跳起的速度太猛,頭正好和往下面看的銀髮年輕人臉部撞個正著。隨著一聲巨響,眼前火星亂迸。

  「痛痛痛痛痛……奇…奇怪?神父?」

  艾絲緹淚眼朦朧地望著在湊巧的角度被撞到頭,鼻血噴得老高、翻倒在地的年輕人。他怎麼會在這裡?記得自己負傷被人帶到這棟房子,然後由這邊的女孩加以治療,然後……然後呢?

  「對…對了,那些傢伙呢!?」

  艾絲緹慌慌張張地環視週遭。腦中的最後影像就是刀刃朝著塞特揮落的不祥光芒。他們去哪裡了?塞特人在哪裡?為什麼自己還沒死?

  「那…那個人怎麼了?」

  艾絲緹抓著一旁掩鼻呻吟的神父快速問道:

  「和我在一起的人!人在哪裡!?」

  「孟斐斯伯爵平安無事。只是有點擦傷。現在正和亞絲在一起。」

  「不,我指的不是孟斐斯伯爵……」

  艾絲緹著急地搖頭,抓著對方的領口大叫。

  「這裡應該還有一個叫塞特的女孩!她怎樣了?沒事吧!?」

  聽到還有一個人,或許是有點驚訝。神父焦急地環視四周。

  「沒有,我沒看到這樣的女孩……」

  「怎麼可能……她到哪去了?」

  艾絲緹步履蹣跚地站了起來。她是躲在某個地方?還是不願去想的,被那些傢伙給帶走了?

  艾絲緹一邊轉著不祥的念頭,一邊不自覺地走向衣櫃。剛剛確實還開著的衣櫃,這時卻是牢牢的關著。

  難道是躲在這裡面?——艾絲緹帶著一縷希望推開了門。

  「啊!」

  不過這一剎那,艾絲緹卻倒吸了一口氣,然後後退。

  站在直達天花板的衣櫃裡頭的是身穿黑色外套的不祥壯漢——那些襲擊者!

  「退後,艾絲緹!」

  亞伯一個箭步向前,把艾絲緹撞開。舊式左輪手槍對準敵人頭部,打開保險,隨時都可以開火。

  「…………?」

  結果槍口卻沒吐出子彈。神父並沒有扣下扳機,而是訝異地瞇起眼睛,細細端詳佇立在前的敵人身影。

  「神…神父,危險!」

  「不…不要緊,艾絲緹。這些傢伙……」

  亞伯將艾絲緹忍不住伸來制止的手給撥開,然後搖頭。另一方面,兩名壯漢無視攻擊的絕佳機會,默默站著動也不動。神父的手槍依舊瞄準,伸手輕輕碰觸對方指尖的時候,詭異的沉默看似仍然持續——不過就在這個剎那…

  「!?」

  黑影發出乾澀的聲響,隨之崩解。

  兩抹敵影一邊發出許多類似霧氣的白煙,一邊越縮越小。白煙散去的時候,地上就只剩下他們的衣物以及大量白色粉末。

  「什麼!?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望著這幅既像惡夢,又像不祥幻影的光景,艾絲緹聲音顫抖地呻吟著。另一方面,亞伯跪在地上,用手指撥著眼前的東西。表情比修女多了幾分冷靜,觀察著白粉,最後終於想起什麼似地將手指伸向唇邊,表情變得十分僵硬。

  「『耶和華將硫磺與火從天上耶和華那裡,降與所多瑪和蛾摩拉,把那些城和全平原,並城裡所有的居民,連地上生長的,都毀滅了』……」

  神父用舌尖舔著粉末,念出聖經的一小節。僵著臉回頭,對倒吸一口氣的修女這麼說道:

  「『羅得的妻子在後邊回頭一看,就變成了一跟鹽柱』……艾絲緹,這是鹽。鹽柱。」...<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49 AM

第三章:愛兒之島

  ——列國的君王,俱各在自己的陰宅的榮耀中安睡。

  (以賽亞書第十四章十八節)



  Ⅰ

  夕陽才剛落到海的另一邊,風就急速變冷。

  艾絲緹在暖爐裡加上柴火,然後從沙發上面起身,將之前打開來的窗戶闔上。視線順便往山丘底下一瞥,發出了歎息。

  「好漂亮……」

  夜間的風平浪靜,就如漆黑的鏡面一般沉寂。海面上有數千點光暈,像遊蕩在夜裡的遊魂般跳動著——這裡是「愛兒之島」,無數艘帆船正停在唯一的港口,舷燈在海面發出了反光。

  另一方面,將視線移向陸地,視野幾乎被整片綠油油的山野給佔據。樹林之間散落著美麗的山莊,乍看之就和悠閒的避暑勝地沒什麼兩樣。其實這是一座座名為「廟邸」的墓地,位於帝都東南方十公里的這座閑靜之島,對所有帝國貴族而言正是不可侵犯的聖地,若是不知曉內情的人大概很難想像。

  「這座島是我們用來追思故人的地點。」

  基輔侯爵家的廟邸就該在「愛兒之島」中央的高原上。雖然稱之為廟邸,不過宗廟是位於地底,地面部分則是訪客用的舒適休息區。艾絲緹耳中聽到的是亞絲正用不熟悉的手勢,清理散置於休息區的照片與相框的聲音。

  「我們不像你們有類似宗教的東西。我們沒有靈魂這種概念。一旦死了,肉體就葬在這個地點,回歸大地。」

  「……沒有靈魂?」

  樹林之間有條足以用來散步的小徑。從港口上岸的若干人影在月光下一邊聊著什麼一邊緩步而行,艾絲緹熱切地觀察著,直到聽了亞絲的話才猛然回頭。

  「既然不相信靈魂的存在,為什麼還要像這樣舉行葬禮?特地聚集在這座島上渡過一夜,又是為了什麼緣故?」

  「舉行葬禮的目的並不是為了死者……我們憑弔死者,其實是為了活著的人。」

  也許是風轉強了,雲的流速從剛剛就開始變快。基府侯爵沐浴著雙月由雲層之間瀉下的月光,一邊細心地加以解說。眼睛望著眾多擦拭乾淨的照片與相框,流露出在她來說少見的溫柔。

  「家人、朋友、情人……失去所愛是件悲傷的事。不過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可能停下腳步。所以留下來的人懷著對逝者的思念來到這座島。漫步一夜,談談對逝者的回憶,天亮之後再回到帝都——也就是生者的居住地區。目的是為了再度走上自己的道路……這就是我們的習俗。」

  所以舉行儀式並不是為了哀悼死者,而是為了讓生者可以跨越悲傷——亞絲這麼說著,臉上浮現著一絲寂寞的神情。琥珀色眸子無言望著始終動也不動、俯看著夜色的小小背影。

  「……你…你沒事吧,閣下?」

  艾絲緹小心翼翼地問著持續保持沉默的少年。

  外頭正在舉行安葬祖母的儀式,眾多知己聊著關於她的回憶,身為孫子的以恩卻只能在這種地方參與。

  如果不是亞絲使出特殊計謀,混進士民之中,甚至連要來到這座島都有困難。以恩的伯母和表姊妹們、摩爾多瓦公爵家的眾人正為了以恩的事,在所屬的領地閉關反省。眼睜睜看著不相干的外人來安葬祖母,不知道有多遺憾——只要想到少年的心情,艾絲緹就感同身受地胸口疼痛。不過以恩卻對少女的思緒渾然不覺,一味面無表情地眺望著夜色。不,這種微妙而冷淡的反應並不是從此刻開始。艾絲緹這幾天就算和他攀談,全都得不到什麼回應。

  (……我是不是說了什麼話惹他生氣?)

  想到不久前他還像小狗一樣繞來繞去,現在卻像變了個人似的,艾絲緹不禁在心底問自己。在那個神秘少女——塞特家醒來的時候,以恩還是之前的以恩。會變成這樣,是出門購物之後的事。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關於在不可理解狀態下消失的少女,艾絲緹屢屢想交換意見,不過每次都被以恩用很忙或是有事的藉口加以拒絕。對她甚至連正眼都不瞧上一眼。

  (……沒辦法。)

  雖然不知道他在嘔什麼氣,不過繼續鬧彆扭下去實在難以忍耐。於是艾絲緹刻意裝出開朗的神情,對著少年的背影說道:

  作者:γ路銀λ2006-7-1017:29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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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3回復:[小說]R.O.M.  III黑夜女皇

  「閣下,這個,呃——」

  「對了,基輔侯爵。」

  不過這回艾絲緹的用心還是白忙一場。

  以恩對前來攀談的少女視而不見,朝著亞絲的方向回頭。他的臉頰緊繃,見不到感傷的痕跡。

  「拉杜……不,盧克索男爵的行蹤掌握到了嗎?」

  「不,還沒有。我把家裡的士民派到島上,目前還沒有回來報告。」

  亞絲淡淡地搖頭。

  「這個島面積實在太大。加上今晚到處都是貴族……伯爵,我知道你很焦慮,不過還是請你稍等待一會。」

  「距離陛下駕臨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我們是不是也該加入搜索的行列?」

  因為焦躁不安,少年臉上反而失去了表情。以恩快速說著,艾絲緹和亞絲全都見到了他眼角微微痙攣。

  「再這樣下去,就只能眼睜睜看他達成目的……總得想個辦法來阻止他!」

  「不過,盧克索男爵真的會到這裡來嗎?」

  艾絲緹慎重地提出想法。對著少年一不小心就會爆炸般的側臉,用盡可能不刺激對方的語氣表明她的質疑。

  「如果要將閣下所聽到的陰謀化作現實,他會選擇今晚這個地點?在這麼多貴族聚集的場合特地前來鬧事?」

  「他一定會。」

  和艾絲緹的畏懼相反,以恩的聲音顯得平靜。不過視線還是絕對不去碰觸,只用側臉回答。

  「陛下平日位在內廷深處,無法鎖定地點。不過這場葬禮是由陛下親自主持。像今晚這樣,能夠確實掌握陛下所在位置的機會十分少見——所以今晚一定會來鬧事。」

  「我有同感。換作我是盧克索男爵,我也會選今晚。」

  亞絲一邊撫著下顎,一邊對少年的推測表示贊同。

  「不過還是有疑點。若是暗殺成功,之後又將如何逃脫?要想從這麼多的貴族眼前溜走,根本就不可能啊?」

  基輔侯爵用下顎比著山丘底下的峽灣。峽灣被將近百艘的船整個給佔領了,除了峽灣之外,這座島是被斷崖所包圍,沒有船隻可以停靠的地點。事情完成之後,不可能從這裡逃脫。難道從一開始,他就抱著捨命的念頭?

  「嗨,不好意思,亞絲。回來得太晚。」

  將三人正經思索的思緒切斷的是傻呼呼的聲音,加上走進休息所的兩抹身影。

  「哎呀,累死了累死了……整個都搜遍了,卻連盧克索男爵的影子都買找著。」

  用難為情的表情提出報告的是身穿士民服、身材修長的年輕人,加上大個子的白鬚老人。亞伯與查達裡——負責指揮侯爵家士民對盧克索男爵展開搜索的這兩人同時發出疲憊的歎息。

  「依我看來,搜成這樣還找不到,絕對是有問題。盧克索男爵是不是沒來島上?」

  「……你的意思是我在胡說八道,神父?」

  神父一臉疲勞困頓地癱坐在那裡,之前始終板著臉孔的以恩神情不悅地瞪視著他。用壓低的聲音加以脅迫。

  「你認為我在撒謊!?」

  「咦!?怎…怎麼可能!我沒那個意思……」

  接受到不祥的視線,亞伯想拿查達裡龐大的身軀當擋箭牌躲起來,不過少年的表情卻是更加不服氣地變得扭曲。亞絲企圖調停似地介入他們之間。

  「你不要拿別人出氣,孟斐斯伯爵……別介意啊,神父。伯爵現在有點焦慮。」

  其實,以恩的焦慮也不是不能理解————亞絲搖一搖頭,煩躁地撥了撥瀏海。

  沒找到拉杜,這樣的消息聽了應該覺得開心。不過要是他避開眾人眼睛躲在某個地方,事情可就非常嚴重。更重要的是,皇帝到達的時刻已經一分一秒地迫近——

  「……沒辦法了。雖然盡量不想叨擾,不過還是得借助那一位的力量。」

  亞絲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指尖卡地一聲。

  「好吧,神父,你來陪我走一趟……我有個主意。」

  亞絲的手離開下顎,開始跨步往前走。順便揪住了躲在查答裡身後的亞伯耳朵。

  「啊、亞絲,會痛!耳朵會痛!啊、救命……我的耳朵很脆弱……」

  「喂,不要莫名其妙的呻吟!身體不要扭來扭去!……反正跟我來就對了。我要去參見所羅門大人。」

  「咦?你是說底格里斯公爵?為什麼選在這麼忙的時候?」

  作者:γ路銀λ2006-7-1017:29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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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4回復:[小說]R.O.M.  III黑夜女皇

  亞伯愣愣地眨著眼睛。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去見這次席樞密司究竟有什麼事?

  「笨蛋,這還用問?負責主辦這場葬禮的人就是他。」

  亞絲像捏著什麼髒東西似的,對著亞伯的耳朵快速說道:

  「雖然我們找不到,不過或許他還知道什麼地點。知道盧克索男爵陰謀的只有我們這五個人,他不可能當真。不過只要找出適當的理由——」

  「那…那我也要去!」

  慌忙作出反映的是愣愣看著事情發展的以恩。抓起桌上的短劍,迅速跟在亞絲背後。不過白髮美女卻嚴厲地搖頭。

  「不行,孟斐斯伯爵。你得留在這裡。再怎麼說,你可是帝國上下全力搜索的殺人犯。萬一被人看見,我們不就完了?」

  「可…可是!」

  少年像倔強的貓一般瞠目而視,亞絲卻冷冷地不予理會。

  「不必多言……還有艾絲緹,你也留在這裡。你的身體狀況還沒恢復。」

  「噢,好的!」

  就在艾絲緹點頭的時候,身形修長的美女已經背過身子,拖著神父走出了房間。老管家跟在後面失去蹤影,房裡只剩下少年少女以及柴火裂開的聲音——理論上是這樣。

  「啊,等…等等,閣下!」

  然而實際行,艾絲緹卻得慌忙叫住以恩。因為少年正把短劍插進腰帶,神情苦惱地準備前往某個地方。

  「閣…閣下,你想去哪裡!?」

  「……去找拉杜。」

  少年對艾絲緹瞧也瞧,用背影對著她這麼回答。

  「陛下馬上就要來到島上……在她駕臨之前,我得先找到他。」

  「可…可是基輔侯爵交代要在這邊等……」

  「沒錯,所以你在這邊等。」

  以恩簡短回答,然後再度邁開腳步。艾絲緹匆匆忙忙地繞到他身前——

  「……滾開,短生種。」

  隨著低沉的聲音,細細的手一揮。細瘦到彷彿一碰觸就要碎裂的手——然而才輕輕撞到胸口,艾絲緹就狠狠一個踉蹌。心臟受到的衝擊,讓人瞬間難以呼吸。

  另一方面,以恩面無表情地俯看著喘息的少女,最後才冷冷地開口:

  「為什麼……你要這麼認真?」

  「……啊?」

  艾絲緹一邊像壞掉的笛子般喘個不停,一邊勉強抬起視線。赤銅色的眼眸正用不變的溫度俯看著她。

  「我在問你,為什麼你要這麼拚命?畢竟暗殺皇帝和我的安全,都是我們長生種的問題。身為短生種的你為什麼那麼認真?難不成……」

  少年的聲音裡頭首度出現情緒。臉上掛著艾絲緹未曾見過的冰冷微笑,以恩狠狠地拋出挪揄之語。

  「難不成你有什麼理由,必須把我留在這裡?要是我找到拉杜,組織了陛下的暗殺計劃,事情可就不妙?」

  「……怎麼…怎麼可能!」

  艾絲緹為之語塞。雖然震驚於來到帝都之後首度被少年用「短生種」三個字加以稱呼,不過加倍衝擊的卻是隨之而來的句子。

  「怎樣不妙……閣…閣下的意思是指,我希望皇帝遭到暗殺!?盧克索男爵的陰謀可以成功!?」

  「我們畢竟是『吸血鬼』——對你們而言,就是渴求鮮血的怪物!」

  勉強擋住洪水的堤防此刻終於決堤。

  今晚第一次,以恩臉上浮現類似表情的表情——翻滾的憎惡與怒氣從扭曲的眸子之中迸射而出。美麗的嘴唇掀動,少年露出長長的牙齒。

  「在你眼裡,我和基輔侯爵都是可怕的怪物!」

  「怎麼可能……我怎麼會有那種想法!」

  艾絲緹勉強擠出顫抖的聲音。必須多點冷靜——腦海雖然閃過這樣的念頭,不過狼狽與驚愕似乎麻痺了腦袋,越是著急,越沒辦法好好說話。

  「我…我並沒有把你當成怪物!」

  「那麼葳特絲主教的事……為什麼你都不說!」

  「!?」

  葳特絲——在聽到這名字的時候,艾絲緹發現自己表情僵住了。因為沒想到會從以恩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為什麼這名少年會知道她的名字!?

  「我已經知道了!主教等於是你的母親,一年前遭到和我一樣的長生種殺害……為什麼你沒把這件事告訴我?」

  「為…為什麼,這……」

  沒什麼特殊理由。找不到機會開口,如此而已。這名少年究竟有什麼不滿?

  「你沒辦法回答……哈!答不出來吧,短生

  雖然無比寂靜、眸子裡卻沉著冰塊的以恩嗤聲笑道。就在放話一般說出下個句子的時候,以恩已經轉過身去。

  「不過,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我一定要自制拉杜。就算必須捨命,我也要保護陛下的生命!」

  「這…這個,閣下……啊,等等我!」

  艾絲緹慌忙伸出手來,就在眨眼的瞬間,以恩已經快要走到外面——必須阻止他才行!

  結果那隻手抓到的只有空氣。少年的身體進入「加速」狀態,用短生種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小時在她眼前。艾絲緹慌慌張張地往外跑,不過等她來到外面,少年早已走得無影無蹤。山丘下只有光芒亂舞的海沉浸在夜色裡。

  「閣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艾絲緹俯看著沒有鋪上路面、整地整得相當整潔的山路,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自己是做了什麼事破壞他的信賴?

  自問了幾回,還是找不到任何線索……

  「……咦?」

  束手無策的時候感覺特別漫長,其實並沒經過那麼久的時間。茫然望著山路的艾絲緹,突然揉了揉眼睛。

  森林四處散落著漫步的人影。距離葬禮主持者皇帝來到這個島上還剩下些許時間。貴族的身影各自散開,

  有的交談,有的則是順道前往廟邸休息。那份情景在安詳中帶著某種肅穆。雖然和「外面」的葬禮相差神多,不過毫無疑問,這是一個悼念死者的夜晚——但引起艾絲緹注意的,卻不是休憩中的貴族身影。

  有個小小的身影正避人耳目似地在路邊移動。艾絲緹原是不經意地往那邊看,不過就在月光透過雲層照上那張白皙面龐的時候,忍不只倒吸了一口氣。

  「那該不會……是塞特!?」

  那是頭髮弄得短短的矮個子少女。在月光底下,白皙的面龐上面,嫩葉色的眸子正閃著淘氣的光輝。除了身上所穿的黑色士民服,其餘都和艾絲緹記憶中的少女分毫不差。

  少女並沒察覺艾絲緹的視線,用跳躍似的輕快步伐朝島的後面走去。艾絲緹死命盯著她的身影,然後吞了口唾沫。為什麼她會在這種地方出現?在那種狀況之下,為什麼她還能夠平安逃脫?

  「……好!」

  雖然還是掛念著以恩,不過他既然進入「加速」狀態,根本不可能掌握到行蹤。重要的是眼前的女孩。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那女孩其實是什麼身份——這些都需要加以確認。

  艾絲緹一邊對藏在位服下的散彈鎗觸感加以確認,一邊近乎奔跑地開始走下山路……

  因為黑衣的緣故,那抹身影融入了黑暗之中。為了不將領先百公尺左右的塞特跟丟,艾絲緹必須繃緊週身的神經。

  「……她究竟想去哪裡?」

  彎彎曲曲的道路通向島嶼背後。基輔侯爵的廟邸消失在視野中,已經過了好些時間。如此閃亮的峽灣現在也剩下遙遠空中淡淡的光影。

  不過塞特的腳程還真叫人驚訝。艾絲緹雖然對體力也有自信,不過卻完全沒得比。跳躍似的步伐特別消耗體力,不過都過了半個小時,卻還不見半點疲態。反而是自己的體力快要到達極限。

  (難道……我失敗了?)

  還是該以尋找以恩為優先?

  腦中閃過不爭氣的念頭。去找基輔侯爵或奈特羅德神父說明情況,會不會比較正確?不,或許應該乖乖待在廟邸——

  「……咦?」

  無謂的躊躇反而得到了反效果。

  艾絲緹終於發現,少女的身影已經從眼前消失。她跑到哪裡去了?在樹林之間也找不到塞特的影子。

  躍入艾絲緹視野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東西。在陰暗切繁密的數值深處隱藏了一座廟邸。

  「這…這是——!?」

  艾絲緹藉著月光窺看雕飾在廟邸門柱上的家徽——「踩著車輪的獨角獸」。月光下所浮現的,是榮耀的摩爾多瓦公爵家家徽。

  「難道這裡就是伯爵家的墓地?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看來週遭並沒有其他廟邸。山路上面也沒有人煙。塞特就在這裡頭嗎?可是廟邸實在是過於寂靜,看起來不像有人的樣子——

  「——不要動。」

  就在這個時候,隨著壓低的聲音,背後突然伸來一隻手掩住了艾絲緹的嘴。

  「!?」

  「噓!不要說話!」

  艾絲緹不自覺想發出悲鳴,背後卻傳來刻意壓低的低語聲。那是略微高亢的少女嗓音——就在這個時候,艾絲緹終於發覺掩住自己嘴巴的是一隻又小又細瘦的手。

  「你這位大姊姊真是傷腦筋……居然跟來這種地方。」

  「塞…塞特!?」

  原本想叫對方的名字,不過少女的小小身軀卻有著超乎尋常想像的力道。從柔軟的手掌縫隙透出去的只有濕潤的空氣。

  貼著艾絲緹拚命掙扎的背脊,背後的人似乎微微帶著一絲苦笑。

  「不是叫你不要說話嗎?……你聽好了,等會我放開手,絕對不要大聲嚷嚷。我們正身處於一個十分危險的地方。若是還想要命就別說話。」

  隨著聲音滿不在乎,內容卻是很嚇人的警告,手被輕輕放開了,艾絲緹慌忙回頭,眼前閃動著笑意的確實就是那雙嫩葉色的眸子。

  「你好啊,姊姊。」

  「果然是塞特……為什麼?為什麼你會雛形在這種地方?還有那身打扮……」

  「麻煩你照順序問好嗎?我的腦袋會秀逗。」

  少女將手插進口袋,被打敗似地聳了聳肩。重視機能性的黑色士民服腰際掛著緩緩彎曲的小刀,手腕繞著數支細細的飛箭——看來看去,實在不像就讀高等醫學院的醫學士打扮。

  「而且還在最要命的地方被你逮到……其實我是希望不要再碰面的。」

  「你、你……」

  眼前的笑臉突然叫人一陣心慌,艾絲緹倒退一步。不論是當時受到襲擊者襲擊,結果像魔法般失去蹤影,還是像今晚這樣在這種地方徘徊,仔細想想,這女孩的一切舉止都很怪異。這女孩究竟是什麼身份?

  塞特簡直像是讀懂了艾絲緹的心似的,揚起了嘴角。

  「那麼就從最後的問題開始回答……我會做這身打扮,是因為我是某位貴族的密探。」

  「什麼?密探?」

  艾絲緹懷疑地重複著對方的用語。盯著和那個單字所帶有的緊張感相距甚遠的笑臉,皺起了眉頭。

  「啊,看你的表情是不相信?不過這可是真的喔?雖然名字沒辦法透露,不過我的主人可是某位帝國貴族……官位還相當的高。那人要我針對『強硬派』那夥人進行調查,所以才有各種動作。接近你和孟斐斯伯爵,哎呀,其實也算是任務的一部分。」

  也就是說,會在那裡相遇並不是偶然——艾絲緹的身子倏地緊繃,塞特全然不以為意地揭開了她的疑惑。

  「不過要接近你們還真辛苦——你看,你們才剛抵達帝都就被人識破行蹤是吧?我知道米瑪爾和強硬派的

  人有接觸,想說在那附近守著你們早晚會出現,結果後來卻遇到那種情形……叫人緊張死了。」

  「……」

  少女用和密探頗不相稱的饒舌口吻說個不停,艾絲緹則是一臉困惑地盯著她瞧。這下好像串連起來了。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她的主人究竟是誰?不,還有……

  「那你今晚為什麼會在這裡?」

  就在塞特話聲暫歇的時候,艾絲緹迅速插入問句。雖然像要咬到舌頭,不過還是快速地問道:

  「這裡不是摩爾多瓦公爵家的廟邸嗎?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答案很簡單。皇帝陛下很快就會老到這裡——」

  就在塞特自豪地準備回答的時候——

  某種傾軋似的細微聲響讓兩名少女陡然閉上了嘴巴。視線移向月光下的廟邸。

  「是…是那些傢伙……!」

  艾絲緹幾乎發出悲鳴。由正面玄關走出來的是三抹人影。每個個頭都很高。其中兩名艾絲緹早已熟悉的人物。「外面」風格的外套、戴著深深的頭盔還有防毒面具——不過另外一個,跟著他們從廟邸走出來的高個頭男子又是誰?是個身上穿著代表貴族位服的青衣,威風凜凜的高大男子。輪廓深刻的臉上有著炭火燃燒般的雙眸,正在月光底下閃著魄力十足的光芒。

  「他…他們究竟——」

  「噓!」

  在塞特制止艾絲緹的時候,三人已經離開廟邸走下山路。大步跨出的步伐絲毫不受夜色影響,很快就失去蹤影。

  不過在這時候,艾絲緹卻得慌慌張張地叫住一名少女。

  「——塞…塞特!?」

  因為少女從樹蔭中飛身而出,飛也似地朝廟邸奔去。正門雖然嚴密上鎖,不過細細的手指才用髮夾扭了兩下,門就魔法般地被打開來。

  「塞特,你到底是……」

  艾絲緹終於追上她的時候,塞特已經潛進廟邸,神情嚴肅地瞪視著什麼。艾絲緹本能地跟隨她的視線,之後馬上用和少女一樣的表情倒吸了一口氣——地面滿滿都是白色的袋子。

  「這…這難道是——!」

  艾絲緹用不聽使喚的舌頭勉強擠出了聲音。抵達帝都以後的惡夢,鮮明地在腦海之中重現。瞬間燒燬摩爾多瓦公爵宅邸的那道白光——鉛制汽油彈的不祥火焰,叫人想忘也忘不掉!

  不過,為什麼那種東西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換句話說,剛才看到的高大男子就是企圖暗殺皇帝的強硬派?

  如果真是這樣一來,拉杜的存在又是怎麼回事?這回他不打算直接動手?

  「對…對了!沒時間發呆……要…要趕快通知基輔侯爵!」

  「最好是這樣……皇帝馬上就要來了。」

  塞特面無表情地丁著窗外的海面。黑暗的海面就像巨大的魔獸一般靜寂,一抹黑影在靜寂的海面滑行似的逐漸靠近——一艘巨大到叫人難以置信的船。

  「那是皇帝的座船。好了,快點,姊姊。這裡很危險。」

  受到塞特的催促艾絲緹點頭。皇帝就要來到這座島上,代表距離暗殺計劃已經沒剩下多少時間。艾絲緹慌慌張張地轉身,在黑暗中不斷絆到腳踝,不過還是奔向了外頭。就算全力奔跑,要到基輔侯爵的廟邸也得花上半小時。真的趕得上嗎?不,一定得趕上。艾絲緹緊抿著唇,正要跑下山路——

  「『通知基輔侯爵』?所以是亞絲塔洛雪。愛斯蘭在窩藏你們?」

  「!?」

  一個深沉的嗓音,讓正要全力奔跑的修女猛然停下了腳步。

  前放有三抹人影擋住了去路。高大的男子兩邊站著身穿軍用外套的壯漢,有點黝黑的臉上帶著近乎無聊的神情盯著兩名少女。

  「有意思……抱歉妨礙你們趕路,能不能說得再詳細點?」

  男子露出在長生種也屬少見的長牙笑著,身旁有風捲起。兩名壯漢提著戰斧無言地往地面一踢。艾絲緹無從後退,只能倒吸一口氣,男子們的身影在眼前陰森森地揚起斧頭——

  「——艾絲緹,快逃!」

  塞特這麼叫著,手邊響起尖銳的金屬聲。戰斧揮落的時候,少女迅速拔出小刀將它彈了回去。

  「這邊由我來想辦法!你快逃——去把這件事告知基輔侯爵!」

  「這小女孩是什麼人!?」

  高大男子的臉上首度出現動搖。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足以劈碎岩石的戰斧竟被纖手所握的迷你小刀

  給彈了回來。

  「難道……這小女孩也是同族!?」

  聲音被驚愕劃破的時候,白刃已經靈活地翻身改變軌道,刺向壯漢的脖子。在月光之下,兩顆人頭拉著紅色血絲飛上了夜空。

  「你也看到了,我沒問題!艾絲緹,你快走!」

  「嗯,好!」

  少女預料之外的戰鬥力讓艾絲緹呆了一會,經這麼一催促之後,她眼裡的活力才開始復甦,像人偶似的點頭然後匆忙轉身。

  青衣男子瞪著修女跑下山路的背影用力嘖了一聲,準備往前奔出。然而卻有個小小的身影擋在他的面前。

  「別想走!」

  「……!?」

  高大男子動作敏捷地翻轉上半身、避開旋向眼前的白光。小刀卻連著閃動兩回追了過去。高大男子向後跳躍躲開接近音速的攻擊,不過在從二十公尺左右距離著地的時候,青衣胸口裂開了一個大洞。肌肉糾結的胸膛露了出來,上面爬著細細的血痕。

  「臭丫頭!」

  見到自己的血,高大男子眼中閃著不祥的光芒。位服的袖子一揮,朝著少女直直伸出手臂。

  手上並沒有握有類似武器的物件。映著月光發出沉沉光芒的,是一枚帶有奇妙光輝的大型戒指。看似由黃銅和鋼鐵融合、鑄造而成。高大男子舉起外觀有點不祥的戒指,嘴唇微微開闔。

  「去死吧!」

  下個瞬間,少女腳下就裂開了一個直徑將近三公尺的深邃洞穴。

  坑穴呈研缽狀,像測量過似的畫出完美的弧形,不可能是槍彈之類物品所造成的。更奇妙的是坑穴內部覆著白霜,就連炸裂般飛開來的泥塊也無一倖免、全都遭到了凍結——要不是立刻向後跳躍,塞特的身軀想

  必就和地面一眼被凍結,然後碎成粉末。

  「嗚!?」

  之前還帶著悠閒微笑的少女首度浮現嚴肅的表情。在足足離了十公尺的地方著地,同時再度跳躍。第二個坑穴咧開了嘴,從她腳邊擦過。

  然後,正要展開第三度跳躍的塞特,嘴角呈現悲鳴的形狀。

  「糟…糟糕——!?」

  背後的地面消失了——出現的是直達海面的高聳斷崖。

  「慘…慘了——!」

  失去脫逃的位置,準備立刻將軌道轉往其他方向,然而片刻的猶豫卻變成致命的關鍵。在細細的腳踢往地面的時候,腳底有爆炸般的威力跟著席捲而來。

  「!」

  短促的悲鳴分不出是少女的聲音,還是地面碎裂的聲音——

  小小的身影伴隨著碎裂的泥塊炸飛開來,一邊畫著圓圈一邊滾下懸崖。這裡離海面有一白公尺左右——就算是長生種,要在這種距離之下得救也不容易。

  然而高大男子臉上的表情依舊嚴峻。

  「哼,往那邊溜了……」

  盯著山路方向簡短地說著。女孩隻身一人的身影已經沒入暗沉森林的某處。蒼鬱茂密的樹木形成天然的障蔽,將她的身影從長生種的視力底下掩去。要想再度捕捉會很困難——不過才沒多久,長長的利牙就從高大男子彎起的嘴角間露了出來。

  「不過憑短生種的腳程畢竟是來不及……不,時機反而更好吧?」

  高大男子簡短地說著,眼光轉往一片黑暗的海面。

  讓人聯想到猛禽的視線,所注視的是此刻正要入港的漆黑色巨艦。

  Ⅱ

  「可惡!」

  以恩用力嘖了一聲,踢著腳下的小石子。將無罪的小石子踢得老遠,在黑暗的海面上消失不見。夜色另一

  邊傳來飛沫與水泡彈起的低微聲響。

  為什麼這麼焦慮,就連自己也不明白。

  「我並沒有把你當成怪物!」——剛才所聽到的悲傷聲音還緊貼著鼓膜

  ,揮之不去。想到這裡,胸口就更是有氣。

  並不是受到良心的譴責。自己哪裡需要譴責?不過是對短生種說出想說的話……

  「可惡!」

  以恩再度踢小石子,煩躁地抓著頭髮。愁眉苦臉地望著海面,來個深呼吸。

  是的,現在沒空去想那短生種小姑娘的事。

  以恩將士民服的頭巾重新綁得低低的,走往棧橋的方向。那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影。身穿禮服的貴族及他

  們的士民——這些人沉默不語,恭謹地遞出視線,如小山的龐大影子此時正要進入峽灣。

  那是「巴爾。哈蒙」(註:BaalHammon,為古代迦太基的主神之名)——帝國海軍的總旗艦、帝國唯一之主的座船。

  總排水量高達兩萬噸的巨大戰艦,用滑翔般的動作接上突出於巖壁的棧橋。接著由船舷降下舷梯。

  「皇帝陛下……」

  貴族們仰望舷梯上所出現的嬌小人影,發出無聲的歎息。滿溢著敬畏的無言喧嘩擴散開來。

  嬌小的皇帝沉默地俯看著這群黑夜之子。面罩依舊垂得深深的,難以窺見她的表情,不過靜靜佇立的身影卻帶著不可思議的威嚴,讓抬頭仰望的長生種們全都感到懾服。

  「恭迎聖駕,陛下……」

  出來迎接的樞密司之一,大馬士革侯爵翡瓏。琳恩恭敬地行了一揖,牽起帝國唯一之主的手。皇帝無言點頭,在樞密司包圍之中走下舷梯,從棧橋開始走向陸地。

  另一方面,在棧橋左右如紅色牆壁排列開來的,是禁軍兵團的隊伍。動也不動佇立著,他們的存在發出無言的威嚇,原本只要有他們在,皇帝的人身安全絕對無虞。只是——

  (糟糕……)

  看目前的狀況就知道,連禁軍兵團也不能百分之百信任。在灼燒背脊的焦躁感驅策之下,以恩檢視著齊聚在棧橋之前的貴族。

  就連士民行列也都一一看過,看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偽裝身份混進群眾。這麼一來,親屬——摩爾多瓦公爵家的人不能出席祖母葬禮反而值得慶幸。不然就算裝成士民的模樣,還是會馬上遭人識破。

  (可惡!那傢伙到哪去了!)

  雖然視線近乎粗心地來回張望,不過四處還是找不到那名藍發長生種的影子。難道他沒愚蠢到那個程度,還不至於在眾多貴族們的面前執行暗殺計劃?

  (不,他絕對是在這裡……)

  以恩會這麼確定,並不是瞧扁老友的判斷力。而是正好相反——因為他對拉杜的判斷力之正確有著明確的概念。的確,在眾人環視之下進行襲擊乍看或許有點愚蠢。不過身為帝劍御持官的以恩卻知道,其實像現在這種時候下手襲擊,才是唯一確實、足以殺死皇帝的時機。只要皇帝待在內廷,就絕對沒有討伐的機會。所以只有在這個場合——

  (在哪裡?你躲在哪裡,拉杜!?)

  以恩懷著接近恐懼的念頭望著皇帝以及重臣的行列,就在他將視線再度移往成群貴族的時候——

  「!?」

  一剛開始,他還搞不清楚擊中腦部的衝擊究竟從何而來。

  終於正確瞭解它的真相,是在視線重新移往皇帝一行人的瞬間。

  「拉…拉杜……!?」

  少年的嘴唇發出顫抖的聲音。

  藍發的老友就在那裡。

  不過要是單獨見到他,以恩還不至於那麼震驚。讓他陷入震驚與恐懼的是——拉杜此刻所站的位置。

  難以想像的是,拉杜竟然就站在皇帝旁邊!嬌小的女帝安然地走著,藍發長生種則緊緊跟隨在她左後方。臉上就和走在右邊的禁軍兵團團長——拜巴爾一樣帶著嚴謹的表情。

  「怎…怎麼可能……為什麼他會在那種地方?」

  就在以恩因驚愕而身體僵硬的時候,皇帝一行人已經通過棧橋,站上了陸地。接下來將要前往摩爾多瓦公爵家的廟邸——死者安眠之處。皇帝低頭走著,手上恭恭謹謹地捧著用來進奉靈廟,代替遺體的密爾卡遺物。

  (你要思考……好好思考啊,以恩!)

  在陷入一片混亂的腦海角落,以恩拚命整理著思緒。

  那傢伙會在那裡,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雖然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會兒陛下的性命已經落入他的手裡。只要他稍有動作,就會像手中的蛋一樣碎裂。

  (怎麼辦……該怎麼辦才?)

  自從得悉暗殺計劃,以恩就和基輔侯爵預想過各式各樣的襲擊方式,同時演練防禦的策略。從狙擊、爆殺到毒殺都有——然而他卻以這麼鹵莽的方式正面來襲,實在叫人意想不到。

  (總而言之,先對陛下提出警告!)

  就在以恩拚命理清思緒,視線再度挪向一行人的時候。

  青銅色的眸子正盯著以恩。

  以恩和皇帝一行人的隊伍中間隔著厚厚的人牆,距離接近五十公尺。就算憑著長生種的視力,要從數百人的人潮之中辨識少年的臉也很不容易。

  而拉杜的視線確實穿過以恩的眼睛。不,不只如此。在下個瞬間,藍發長生種露出和緩的笑意,嘴角同時徐徐掀動——

  「我們要殺了皇帝。」

  沒有聲音,拉杜只有微微掀動他的嘴唇。

  不過以恩卻清楚聽到了他的嘲笑。

  就和東岸的那個夜晚一樣。

  「……拉杜!」

  以恩的理性在瞬間徹底蒸發——少年朝地面一踢,身體高高地跳躍起來,飛過士民行列,像長了翅膀似的朝皇帝的行列飛翔。

  「孟斐斯伯爵!?」

  影子以隼鷹般的銳利朝皇帝隊伍急速降落,最先察覺的,是跟在皇帝身後的拜巴爾。

  「讓開,盧克索男爵!」

  禁軍兵團團長撞開拉杜邁步往前,然後拔出背上的愛劍。

  然而這時以恩的影子已經像白日夢般消失。避開發出詭異聲響旋轉著擦過背脊的七歧刀背,在拜巴爾背後著地。手上短劍已經發出兇惡的光芒。

  「拉杜,你這個叛徒!」

  白刃隨著兇惡的咆哮一起旋轉。眼看凶器逼近,拉杜臉上還帶著那抹微笑。反而對著發出聲響的凶器踏前一步,將身子暴露在刀前。

  「……什麼!?」

  以恩瞪大了眼睛。

  必殺之劍就停在拉杜眼前。在幾乎碰到睫毛的位置,拉杜用雙掌夾住微微顫抖的白刃。

  不過以恩卻沒時間為空手奪白刃的妙技感到驚愕。這時短劍被牢牢定住,拉杜的腳部俐落地抬了起來。

  「嗚!」

  腹部吃了一記,以恩的身軀猛力彈開,滾到路旁的短生種隊伍裡頭。要不是迅速在腹部使力,身體恐怕要撕裂成兩半。裂開的胃壁出血,隨著猛烈的嘔吐感一起湧上喉頭。少年無法起身,只能彎折身軀吐出紅色的嘔吐物。

  「……我很遺憾,以恩。」

  諷刺的聲音在耳邊低語。睜眼一瞧,拉杜就站在身邊。年輕人手上拿著奪來的短劍,聲音雖然微弱,卻用前所未有的明確度傳進以恩的鼓膜。

  「這下子你就成了叛國賊……因為你要刺殺皇帝。」

  「……什麼?」

  以恩不去擦拭嘴邊沾著的血污,用虛弱的眸子仰望昔日的老友。

  這傢伙究竟在說些什麼?

  就在嘔吐物半塞住氣管的窒息感中,以恩拼了命反問:

  「拉杜,你究竟——」

  「喔,接下來可就無可奉告。」

  然而少年的問句卻被開玩笑地岔開來了。拉杜換上嚴肅的表情,將手上的閃光舉到頭頂。

  「你將以暗殺皇帝的刺客身份受死。另一方面,為了保護陛下,我要殺死昔日的朋友……老友啊,再會了。多可悲啊。」

  「……嗚!」

  拉杜挪揄般的聲音,讓以恩臉上為之扭曲。自己會在這裡被殺,死在曾經把他當成朋友的男子手裡。

  (……萬事休矣了吧?)

  白刃沐浴在南邊天空的雙月月光底下,銀光一閃。拉杜翻轉掌中的短劍。倒轉的短劍用力往下突刺——

  「!」

  黑暗覆蓋了以恩。不過預期中的衝擊、痛楚及死亡卻通通沒有來臨。

  (……為什麼?)

  以恩迅速闔上的眼皮戰戰兢兢地打開,一邊問著自己。

  (為什麼我還活著?)

  為什麼拉杜的劍沒有貫穿身軀?——答案就在眼前。

  拉杜維持著倒轉短劍的姿勢,身軀凍僵似地僵立著。臉苦悶地扭曲,倒轉短劍的雙手微微顫抖,就是沒辦法劈落。

  作者:γ路銀λ2006-7-1114:51回復此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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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4回復:[小說]R.O.M.  III黑夜女皇

  「以……恩……」

  以恩懷疑地緊繃著臉,耳邊聽見的是微微的聲音。

  「快……快逃……以恩……」

  這和不久之前還充滿邪惡自信的男子,難道是同一人?

  藍發的叛徒擠出嘶啞的聲音,被汗水濡濕的臉龐劇烈扭曲。

  「快逃……阻止陛下……這是……陷阱……」

  「陷…陷阱?」

  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以恩連逃跑都忘了,抬頭望著全然變樣的老友。之前還在誇耀讓他踏入陷阱的事,現在卻要他趕快逃走——拉杜是在戲弄他?還是另有企圖?

  就在難以判斷的時候,拉杜微微顫抖的嘴唇擠出詭異的聲音。

  「這傢伙是……騎士團的人……據我所知……他恐怕是想……」

  〈你太多話了,「炎之劍」。〉

  苦澀而真摯的成串對白,被優美但充滿惡意的聲音給打斷。

  〈我知道你在乎朋友,不過是不是該有點節制?你已經死了——男人不幹不脆的很難看哦?〉

  「以恩……快……快逃……」

  在呆呆望著的以恩面前,拉杜把劍舉在頭頂,正用兩個相反的聲音在說話。青銅色眸子閃動著既非痛苦亦非悲哀的神秘光芒。

  「拉…拉杜,你究竟——」

  「以恩,抱歉……我……我輸了……」

  〈我不是說過要你節制點?〉

  簡直就像通了電似的。帶著把耐煩的美聲一發出來,拉杜的眼瞼便如開關一般闔起。再度張開的時候,之前所閃動的奇妙光芒已經徹底抹去。

  「……讓你久等了,孟斐斯伯爵。」

  最開始的苦悶表情已經消失。一貫的諷刺性微笑再度浮現,拉杜將反轉突刺的短劍尖瞄準少年的心臟。

  「今後要是你被活捉,那可就傷腦筋。你就在這裡領死吧——」

  「——伯爵閣下!」

  就在這個時候,叫聲隨著火藥的爆炸聲一起傳來。近身型散彈鎗槍口射出九枚子彈,毫無誤差地襲向拉杜的短劍。白刃碎裂開來,化作光之碎片飛舞在黑夜,盧克索男爵則是按著被擊中的肩頭,腳步踉蹌地往後倒退。

  「快逃,閣下!」

  艾絲緹一邊將第二發裝進彈倉,一邊再度怒吼。在怒吼聲中瞄準藍發晃動、往後倒退的長生種。不過——

  「蠢蛋!」

  一陣風來到艾絲緹身邊,用強勁的力道奪去艾絲緹手上的武器。拜巴爾搶走少女的散彈鎗,再用槍托用力敲打少女的脖子。

  「艾…艾絲緹!」

  一瞬間以為脖子用力彈起,結果是艾絲緹的身軀撞向地面。要是拜巴爾來真的,其實可以折斷短生種細細的脖子。不過以恩沒空想那麼多。他半瘋狂地撐起上半身,一邊呼喚一邊奔向少女的方向。

  「艾絲緹……艾絲緹!」

  在絕佳時機加諸腳底的力道,卻讓以恩的身軀重重撞向地面。

  「……別忙著擔心別人,先擔心你自己吧,孟斐斯伯爵。」

  拉杜用勾住以恩腳踝的左腳踩著摔得一塌糊塗的少年背脊,露出錢錢的笑意。把只剩劍柄的短劍一扔,手掌翻向空中。上面出現的是活體汽油彈的藍白色光芒。

  「來吧。叛國賊狼狽退場的時間到了……」

  火焰魔人將體重壓在因苦痛、絕望而扭曲著身子的以恩背脊,溫度到達三千度的手握著拳頭。

  「你就在悔恨自己的無能之中,悲慘地死去吧——!」

  火焰急速揮落,將以恩的臉染成一抹藍色。長生種的臂力加上數千度的火焰——要是直接命中,少年的頭部鐵定化成飛灰蕩然無存。不過實際上,那拳頭在距離絕望扭曲的臉孔剩下幾公分的位置靜止下來。

  〈……慢著,盧克索男爵——還不能殺他。〉

  隨著清澈的聲音,火焰之拳被輕輕鬆鬆地從以恩眼前推開。以恩還來不及看清那是因為某人握住拉杜的手臂,用壓倒性的力量造成,嬌小的身影已經闖入兩人之間。

  「陛…陛下,危險!請退後!」

  拜巴爾將暈厥的艾絲緹交予禁軍兵團,發出吶喊,然而綠衣少女——皇帝卻沒有停頓。只有透過面罩,對躺在腳底呻吟的少年送出一瞥。

  〈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朕有太多話要問他。包括他和那名短生種的關係。在這之前萬萬不能殺。〉

  「可是,陛下……」

  拉杜當下想反駁。然而就在不滿地抬起視線時,發現皇帝從正前方盯著自己的臉。

  〈「可是」?——可是什麼?〉

  經過機械變調的聲音沒有感情,在面罩包覆之下的臉部更是窺看不到表情。不過皇帝還是用有點冷冷的口吻問著拉杜。

  〈朕說不能殺他……你不服嗎,男爵?〉

  「……不,謹遵陛下旨意。」

  拉杜努力抹去表情,深深一揖,皇帝則像對兩名刺客以及暗殺企畫全都失去興趣似地轉過了身。

  〈那麼各位,繼續進行追悼儀式。到天亮之前沒剩下多少時間。拜巴爾,那兩個人就交給你了,把他們帶到星皇宮,在接到朕的指示之前先予拘禁。〉

  「遵命。」

  禁軍兵團團長將手擺在心臟上方行了一禮,皇帝瞧也不瞧,再度沒入供奉的行列。天亮的時間確實已經不遠。皇帝接下來要前往靈廟,獨自進到其中安置死者遺物,想到所需步驟與時間就會覺得時間相當緊迫。所以——

  「……」

  所以,藍發長生種被留在那個一片紛擾的場合,目送供奉隊伍露出邪惡笑容這一幕,誰也沒有發現。

  Ⅲ

  「外面怎麼那麼吵?」

  亞絲塔洛雪。愛斯爛眺望窗下的波浪,不安地嘟噥著。

  拜訪底格里斯公爵家的廟邸,被人帶到這間寬闊的會客室已經近半小時。然而館主卻全然沒有要出現的樣子。

  因為主人代理喪家,今晚這幢建築物變成了葬禮的執行中心。屋裡滿是慌張的氣憤,扈從士民快步來回走動的腳步聲清晰可聞。對於這些,佇立在沙發旁的亞伯發出不負責的感想。

  「哎呀,好像忙得很哪。咱們會不會太打擾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亞絲將形狀優雅的鼻樑往上揚,似乎在夜氣中嗅到了什麼。有種燒焦的氣味正刺激著嗅覺。這是什麼味道?

  底格里斯公爵和基輔侯爵家的廟邸,正好位於島嶼的兩端。皇帝前來的峽灣也在山丘另一邊,從這裡無法看見。

  「……不過,底格里斯公爵還真慢。」

  要冷靜——亞絲喝起桌上的溫牛奶,心裡翻攪著不祥的預感。將已經轉涼的牛奶一口氣喝乾。

  「不知道孟斐斯伯爵這時有沒有乖乖聽話?那個小鬼?心高氣傲是無所謂,性急的部分就有點傷腦筋。」

  「呵呵,你看人倒是挺清楚的嘛。」

  「……你說什麼?」

  亞絲凌厲的延伸掃了過來,亞伯聳一聳肩,仰頭望向其他地方。然後一邊搔著鼻孔,一邊溫吞地回答。

  「噢,反正有艾絲緹在,應該不用操心吧?那女孩小歸小,不過相當可靠……就算不管他們也不會有事。」

  「噢,就短生種而言,確實是個可靠的女孩……而且還有一點。身為『外面』的短生種,而且還是教廷的

  修女,卻對我們毫不畏懼,這點也很難得。」

  「是啊,她也經歷過很多事情。」

  聽到亞絲的話,亞伯搔鼻子的手停了下來。用自鳴得意的表情點頭。然後就像自己被人誇獎一般、喜孜孜地加以補充。

  「她可是一路不屈不撓地努力到現在。雖然還有些不成熟,不過我想應該值得信賴吧?」

  「……嗯。你對那女孩相當信賴。」

  亞絲微微苦笑。因為神父的表情就像吹噓自己的女兒的父親一樣,十分逗趣。正想開他玩笑,卻突然閉上了嘴巴——會客室的門在一拍之後打開,一個十分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

  「久等了,真是抱歉。」

  淺黑色臉孔的高大男子——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大步穿過室內,對著亞絲臉龐露出親切的微笑。

  「今晚真是混亂……一忙起來,是不是怠慢了你啊,基輔侯爵?」

  「沒這回事!我才該抱歉。在這麼忙的時候還來叨擾。」

  亞絲連忙起身,恭謹地望著位在高她一個頭的笑臉。

  「恕我無禮,因為事情實在十萬火急……其實陛下正面臨了危機。我們是來告知這件事。」

  「陛下?這可是件不得了的事……」

  聽到皇帝的名號,淺黑色的臉突然繃緊。銳利的目光從彷彿濕得發亮的眉毛底下盯著亞絲的臉。帝國次席樞密司一邊揚手請客人就座,一邊神情緊張地對直轄監察官加以詢問。

  「情報可靠嗎,小姐?」

  「是的!」

  所羅門神情嚴肅地詢問,亞絲也用認真的表情點頭,然後搬出事先想好的謊言。

  「其實是我的士民——這位亞伯。奈特羅德,在島上見到了孟斐斯伯爵。當時伯爵是以士民的裝束四處走動。」

  「孟斐斯伯爵?這是真的嗎,士民亞伯?」

  「是…是啊。我發誓這是真的。」

  亞伯將手放在胸口,畏怯似地說著。

  「那是剛才……噢,大約一個小時前的事。我奉主人之命去到海邊,在那裡見到一位矮個子的士民。擦身而過時瞄到他的臉,讓我嚇了一跳。可以確定是孟斐斯伯爵。啊,對了對了……士民服是盧克索男爵家的東西。」

  「……盧克索男爵!?」

  說到這兒,就連所羅門也難掩驚訝的表情。細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看著這幅景象,亞絲的心裡一陣刺痛。這趵謊言的劇本是由她所編寫。這麼一來,不論拉杜在不在這座島

  上,自然都能確定他的行蹤。

  「所以,底格里斯公爵……」

  亞絲一邊留意不要浮現心虛的表情,一邊趕在亞伯露出馬腳之前把話頭接了過來。

  「盧克索男爵目前人在哪裡?既然孟斐斯伯爵喬裝成他的士民,是不是可以借用他的力量進行搜索?」

  「我請男爵擔任陛下的隨行人員。」

  所羅門若有所思地用手抵著下顎這麼回答。

  「我馬上派人叫他過來。要他說明為什麼孟斐斯伯爵會喬裝成他的士民來到島上。」

  「既然如此,我們就去拜會男爵。這樣是最快的方式。」

  「我請男爵擔任陛下的隨行人員」——聽了所羅門的話,亞絲用失去血色的面龐點頭,連回答都來不及聽就站起身子。

  「我會馬上把男爵帶來,就請閣下在此稍候……走了,亞伯。」

  美女慌慌張張地起身,一個相對沉穩的聲音卻請她留步。

  「慢著,基輔侯爵……我也有事要想確認。」

  所羅門保持著坐在沙發上面的姿勢,一變撫摸戒指一變丟出一個問句。

  「士民亞伯,你見到孟斐斯伯爵的時候,他是自己一個人嗎?根據禁軍兵團的報告,他和男女兩名短生種同行。」

  「短生種?不,我沒見到……或許就在附近,只是我沒發現。」

  「也沒見到那名少女?」

  「啊、嗯……咦?」

  亞伯依舊傻呼呼地點頭,不過臉卻猛然一僵。為什麼驚訝成那樣?亞絲正想提問,這才發覺其中的異常。

  根據禁軍兵團的報告,和孟斐斯伯爵同行的是「男女兩名短生種」。不過其中一名是個「少女」的事,為什麼他會知道?

  「底…底格里斯公爵,您——」

  「危險,亞絲!」

  亞絲正想發問,身軀卻被神父的高個子猛然推倒。若是遲個半步,恐怕早就沒命了。因為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片刻之前,從她頭顱原本所在位置掃過,接著背後傳來牆壁崩塌的聲音。

  「……什麼!?」

  亞絲下意識地回頭,視線前方的石壁穿了一個大洞。直徑大約一公尺左右。坑穴就像測量過似的畫著準確的圓形,周圍滿滿覆著白霜,凍結的空氣像水蒸氣一般往上直冒。

  一回過神來,亞絲已經被亞伯抱在懷裡。亞伯直接向後騰越,腳底陸續裂開有如惡魔爪痕的深邃洞穴。無形的威脅緊緊追隨後退的亞伯,瞬間就將這對男女逼到了牆角。

  「……基輔侯爵,你是『短生種愛好者』,原本想讓你扮演事情告一段落時的重要角色,也就是和教廷串

  通,與孟斐斯伯爵一同暗殺皇帝的幕後黑手。為了阻止你,我在諸侯面前對你加以彈劾——這就是我所準備的大略劇情。」

  另一方面,所羅門用截然不同的優雅姿態從沙發上面站起,臉上帶著和剛才完全一樣的沉穩表情。右手上設計奇特,由鋼鐵與黃銅兩個螺旋組合而成的戒指正閃耀著光芒。

  「所羅門指環」——底格里斯公爵家傳的「遺產」正對準美女與神父,次席樞密司帶點遺憾地搖頭。

  「世事終究不如人意。其實我剛剛才在要命的地方遇到那名少女。」

  「你…你是說艾絲緹!?」

  聽了所羅門的告白,話語和表情全都跟著緊繃的人並不是亞絲。抱著她的亞伯神色一變,擠出顫抖的聲音。

  「難…難道,底格里斯公爵……你把她——」

  「噢,放心吧,士民亞伯。有人打擾,被她給溜了。所以現在必須改寫劇本。」

  即使到了這個局面,所羅門依舊不改他的紳士風度。同時手指上面發光的戒指還是牢牢對準了這對男女。

  「所羅門指環」——這個底格里斯公爵家船遺產,是將冷卻過的極小磁場高速射出的極磁場開放型裝置。射出的磁場一旦來到目標附近,內壓就會急速降低,這時封鎖在磁場內部的塊狀空氣急速膨脹,產生最基本的物理現象——斷熱膨脹。氣壓劇烈下降造成磁場內的空氣瞬間冷卻凍結,加上氣壓降低所引起的爆發性空氣注入,會切斷變為脆弱的分子結合,讓目標一舉崩毀。面對這足以粉碎鐵塊與微粒子的凍結粉碎能力,脆弱的人體簡直不堪一擊。

  「好了,我看就別再多說了。要是再拖下去,最重要的事可能會有變數……噢,你別動,基輔侯爵。」

  看到亞絲偷偷地把手伸向配在腰間的「槍」,所羅門出聲制止。

  「基輔侯爵,關於我的『指環』你應該也很清楚。『蓋。保格之槍』確實是把不錯的武器,不過終究遠遠難及……你還是乾脆放棄吧。」

  所羅門像是已經確信自己的勝利,口氣不疾不徐。不呼叫士民除了要想私下將兩人解決,另外還有對實力

  差距深感自信的成分在裡頭。所羅門掩住再度開始閃爍的戒指,微微瞇起了眼睛。

  「雖然和預定計劃稍有不同,不過無所謂。麻煩你們在這裡退場。因為皇帝暗殺計劃被發覺,準備封口卻反而慘遭殺害……老掉牙的劇本,就請你們見諒。」

  「我…我有問題想問,底格里斯公爵……」

  能不能擋得住下一波攻擊,亞絲幾乎沒半點信心。為了多少爭取一點時間,她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為什麼!?為什麼身為帝國大貴族的您,會有如此不法的企圖——」

  「就算我說了,像你這種年輕小姐也不會懂。」

  所羅門的聲音突然夾雜了苦澀。那張臉如果是短生種看起來最多只有三十幾歲,現在卻浮現了彷彿歷經千

  年、飽嘗風霜的表情。

  「我出生於帝國已有將近三百年的時間。雖然待在偉大的皇帝陛下身邊……然而每天過的是什麼日子,你絕對不會明白。那一位實在過於偉大、強大,通曉一切。」

  「偉大?局勢因為偉大,百會贏得我們的尊敬!這樣有什麼不對!」

  亞絲的發言正合乎她帝國貴族的身份,所羅門露出苦澀的微笑。

  「是啊,偉大是沒什麼不對的。可是過於偉大就有問題。而且就我所知……」

  他知道什麼——?所羅門比著往空中撲抓的姿勢,然後發出滿是苦惱的聲音。

  「那一位——其實並不屬於這個世界。」

  「什麼?」

  「不屬於這個世界」?

  如此難懂的句子讓亞絲皺起眉頭。

  「這是什麼意思,底格里斯公爵?『不屬於這個世界』?」

  「……看來我好像太多嘴了。」

  所羅門自嘲似地笑著,眼中再度閃現剛才的殺氣。將脈動的「指環」對著亞絲以及抱著她的青年,繃緊半邊臉頰。

  「下不為例,基輔侯爵……雖然我不恨你,不過還是要請你乖乖領死。」

  不過在「指環」一閃之前發生的事,對於對峙中的長生種而言全然是個意外。

  「——抓緊了,亞絲!」

  被兩名長生種忽視的最後一人——銀髮年輕人抱著亞絲,突然如脫兔般開始奔跑。而且不是跑往遠離「指環」的窗口,而是正相反的方向——跑向揚起「指環」的所羅門。

  「……什麼!?」

  「亞絲,快拔『槍』!」

  時機實在太巧妙了!

  就在所羅門為「指環」的動用感到猶豫時,年輕人邁開長腿,用叫人意外的速度從他身邊經過。目標是所羅門身後、面朝夜色之海的大窗。

  「不妙!」

  就在所羅門咋舌的同時,白髮美女手邊發出的紅光已經將玻璃一分為二。碎裂的玻璃漂亮地旋轉著落入海中。然後下個瞬間,抱著美女的年輕跟在後面縱身一跳。

  「……可惡!」

  所羅門馬上跑向窗邊,眼前的海面正揚起高高的水柱。雖然用足以穿透黑暗的長生種眼睛在陰暗的海面來回梭巡,卻四處找不到那兩人的身影。難道已經潛入深深的海底?

  「哼,被他們給溜了……」

  所羅門輕輕嘖了一聲。銀髮男子先別提,身為長生種的亞絲從這種距離落下絕對死不了。看來只能自認失敗。

  不過——

  「罷了……才一個小姑娘又能怎樣?」

  在摩爾多瓦公爵亡故的此刻,身為帝國最高貴族的男子在淺黑色的臉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是啊,計劃已經進行到最後階段。就算再多人也無法阻擋……...<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50 AM

第四章:黑夜女皇

  --亞當活到一百三十歲,生了一個兒子,形象樣式和自己相似,就給他起名叫塞特。

  (創世紀第五章第三節)



  Ⅰ

  徹底武裝的士民從「處刑者之泉」旁邊經過。想必是哪位貴族的扈從士民。他們穿過外廷正門,臉上因為強烈的緊張而變得蒼白。

  +十七時——太陽已經從水平線的另一端升起許久。

  這個時刻的星皇宮,原本應該是一片靜寂。然而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今早卻四處向起甲冑與刀劍相擊的聲音。今天相比所有停留於帝都的貴族都到齊了。要是觀察力再強一點,就會看見神色不安的貴族正在外廷四處,低聲交談著昨晚所發生那件建國以來最大的慘事。

  昨晚的慘事——不消說也知道,就是教廷及與其串通的賣國賊,所主導的皇帝暗殺事件。

  昨天晚上逆賊炸了摩爾多瓦公爵的廟邸,連同進入其中的皇帝一起炸死。

  讓諸侯稍稍感到安慰的是,這次事件的主犯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以及身份不明的短生種女孩在事變之前,已經遭到禁軍兵團收押。不過他們的共犯亞絲塔洛雪。愛斯蘭以及另一名短生種則迅速逃逸,在當局拚命搜索之下,目前依舊尚未到案。

  不,狀況其實不只如此。

  短生種區在發佈戒嚴令之後,目前還在渾染未知的狀態中保持沉默,一旦真相被揭露,一定馬上引起騷動。所有聚集於星皇宮的貴族全都徘徊再三,若不是樞密院發佈在兩個小時以後召開大會,說不定此時還在無所適從。

  「您的氣色不太好,公爵閣下。」

  藍發年輕人帶著溫柔卻又叫人莫名不安的微笑,低頭望著次席樞密司的臉。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不,沒事。只是覺得奇怪。」

  聽著自己自己憂心的聲音,所羅門仰起原本望著外廷的臉。拉起窗簾,視線回到站在辦公桌前的年輕人身上。

  「打出生以來一直都在的東西突然間消失了,總覺得有點不安——就只是這樣。」

  所羅門笑著這麼說,目光不像野心馬上就要實現的男子。反而像是和母親走散的孩子——閃著某種寂寞的光芒。

  「無所謂的感傷。你還年輕,這種感覺你不會懂。從我懂事以來將近三百年……不,是更早以前,從帝國主義建國以來就不變的存在,今早卻消失了。總覺得有點不安。」

  「那是因為你還不習慣。」

  對於高大男子的感慨,年輕長生種——拉杜的回答十分冷淡。朦朧的眸子朝次席樞密司一瞥,用平扁的聲音加以補充。

  「那一位的存在,對帝國來說恐怕只有害處。不但迴避與『外面』的鬥爭,還想促進和諧,全是無可救藥的愚蠢行為。在我們長生種與短生種之間只有征服與順從、不服者死……像共存這種半吊子的關係絕對無法成立。所以閣下才要出手,不是嗎?」

  「……是啊。」

  在淺黑色的臉龐上,所羅門闔起了眼皮。那一剎那,端正的面容閃過的是決心與猶豫、安心與後悔?種種全然相反的情緒陰影。不過也只有一瞬間。黑色眸子再現的時候,容熾熱的鋼鐵般的意志之光已然甦醒。

  「再怎麼說,我也已經無法後退。在陛下以及摩爾多瓦公爵亡故的此刻,我便是這國家唯一的領導者。為了所有長生種,我不能停下腳步……拉杜!」

  「是!」

  次席樞密司用嚴峻的目光望著伸直背脊的年輕人。

  「那兩名——孟斐斯伯爵及教廷的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皇帝陛下將他們交給禁軍兵團,之後就收押在地牢。不過狀況僅止於此。尚未展開調查。」

  「嗯……。」

  所羅門在下顎底部攏起了手指。

  原本的預定是在昨晚讓那兩人擔起暗殺皇帝的所有責任,然後再把他們解決掉。由拉杜在襲擊現場解決他們兩個,為往後揭發教廷涉入加以佈局——之所以不成功,是因為有拜巴爾及皇帝本人的阻撓。

  「那兩個人活著被關在本城實在不妙……和基輔侯爵與另一名短生種逃走的事狀況不同。」

  基輔侯爵他們什麼也不能做——因為所羅門的告發,樞密司將亞絲塔洛雪。愛斯蘭視為孟斐斯伯爵的公犯,在帝國所有區域加以通緝。她連都邸都回不去了,只能潛伏在某處,被找到也只是時間問題。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她潛入此處,在諸侯面前反將一軍揭發所羅門,不過目前星皇宮呈戒嚴狀態,這點可以說是不可能。就某種意義而言,那兩人是死是活並沒什麼太大的差別。只是——

  「孟斐斯伯爵他們倆要是活著,問題可就大了。眾樞密司鐵定會對他們加以詢問,查明皇帝暗殺的真相。讓他們開口可就不妙。就算沒有證據,也會對貴族的看法產生影響。」

  「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不想遭到諸侯的懷疑——您是這個意思?」

  拉杜低聲笑著,見到所羅門不滿的神色之後馬上改變表情。嚴謹地挺直背脊,擺出恭敬的口吻。

  「那麼,死人是不會說話的——我現在就去解決他們。這樣您就安心了吧?」

  「我想你也知道,在這種時期最好避免直接對那兩人下手。目前這座宮殿是和外部徹底隔絕。這時要是他們被殺,樞密司就會開始懷疑自己人。」

  「他們若是『被殺』,也許是會懷疑。」

  火焰魔人眼中閃著意有所指的光芒,俯看次席樞密司微微帶著疑惑的面龐,拉杜露出了微笑。

  「不過,如果那兩人是互砍呢?他們要是自己互砍,那就不成問題。」

  「……你好像有什麼主意,男爵?」

  「當然了……好吧,就包在我身上。我會讓您瞧瞧,不必髒了我們的手,就能將那兩人處理掉。」

  隨著自信滿滿的台詞,火焰魔人優雅地轉身。

  「骯髒的事由我來做。這段期間,您就把寶座給搶到手吧,『陛下』。」

  「……喝!」

  雖然使上渾身的氣力,閃著銀色光芒的柵欄還是動也不動。

  這種非結晶鋁合金的硬度,高達三千mpa。要想扭斷強度足足有鋼鐵三倍的超硬金屬,就算艾絲緹是長生種想必也沒辦法。

  「呼、唔、唔、唔、唔、唔……啊,還是不行。」

  要是繼續使力,肩膀的傷口恐怕就要裂開。在連續挑戰八次之後,艾絲緹的手終於離開了了柵欄。癱坐在地深深歎了一口氣。

  室內被燈光照得微微發白,比她在修女院的寢室大了三倍以上。乾燥的空氣維持適當的濕度,牆上雖然沒有窗戶,不過室內乾淨得一塵不染。要不是門口裝了粗粗的柵欄,住在這兒似乎也不壞。

  「——你還好嗎,閣下?」

  艾絲緹的視線從沒有窗戶、也沒有通風口的天花板上挪開,回頭望著始終一言不發的少年。對著抱緊膝蓋、拱起身子的背影戰戰兢兢地伸出手。

  「你不要那麼沮喪……沒辦法。我們已經盡力了。還是無法阻止暗殺皇帝的計劃。」

  「不,全是我的錯……」

  在那頭垂得低低、簡直是快要折斷的背影裡,昨晚的憎惡之氣已經徹底消失。少年的聲音無精打采,細到幾乎快聽不見。

  「我當時應該聽你的忠告……抱歉,艾絲緹。全是我的錯。是我愚蠢的行為把你給捲了進來!」

  後悔與悔恨——以恩用心碎般的聲音說著,眸子讓人聯想起遭到遺棄的小貓。

  另一方面,艾絲緹把手搭在以恩背上,臉上帶著一絲苦笑搖頭。

  「從前在我很沮喪的時候,有人曾經對我這麼說過——」

  修女的聲音雖然溫柔,卻帶有鋼鐵般沉甸甸的硬度。俯看忍不住抬頭的少年,眼裡有著不放棄的光芒。

  「『與其感歎自己的無力,不如去做現在能做到的事』——口氣好像很了不起,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生氣。不過呢,這說法是對的,至少這麼勉強自己,就不至於變成喪家之犬……好了,再後悔也沒有意義,還

  不如想想從這裡逃出去的方法。這樣還比較有建設性。」

  「……你好堅強,艾絲緹。」

  少女再度搖晃著柵欄,以恩目眩似地望著她。臉上首次浮現類似活力的氣息。

  「可是我不懂……我問你,艾絲緹,為什麼你要拚命保護我?我是長生種。你難道不恨殺害你家人的長生種?」

  「殺害主教和其他人的,並不是閣下。」

  白牆似乎本身就是照明設備,發出淡淡的光芒,搞不懂是以何種材質製成。艾絲緹一邊用手心來回敲擊,一邊微微聳肩。

  「而且就像短生種有各種人,長衡種同樣也是各式各樣……短生種也好、長生種也好,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用短生種或長生種當標準,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不覺得很不應該嗎?哎呀,我不是很聰明,不知道該怎麼說。」

  「不,你是聰明的女孩,艾絲緹。」

  以恩唇角浮現了昨晚以來的第一次微笑。

  他用愛憐的眼神望著髮絲沾滿血漬、灰塵與汗水,臉上微微帶著髒污、脂粉未施的少女,猶豫不已地開口。

  「你果然是——」

  「——嗨,兩位還挺有精神嘛!」

  一個活潑但帶了點嘲諷的聲音,打斷以恩正經的發言。

  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出現——年輕男子就站在柵欄對面。藍發底下的青銅色眸子似乎漾著笑意,望著少年與少女。

  「是…是你,拉杜!?」

  以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表情一臉兇惡。抓著欄桿齜牙咧嘴地破口大罵。

  「你拿什麼臉來見我,你這混帳!」

  「哎呀呀,別講得這麼難聽,以恩。」

  拉杜依舊帶著高深莫測的微笑,刻意仰天說道:

  「童年玩伴特地跑來這種地方看你,你怎麼可以叫我混帳?哎呀,打斷了你和那位小姐的快樂時光,這點是很抱歉……」

  「拉杜,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少年被激情所困,對挪揄的句子所含的針似乎充耳不聞。抓著柵欄的手指關節已經泛白。

  「你……你居然敢殺害皇帝陛下!」

  「有什麼辦法。這可是某人的命令……就是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我們強硬派貴族的盟主,身為屬下的我只能照辦。」

  「底…底格里斯公爵!?」

  聽到次席樞密司——僅次於祖母的帝國大貴族之名,以恩的臉為之一僵。

  「所…所以,你的幕後黑手就是他!」

  「應該說是有強硬派之稱的所有吸血鬼……噢,以恩,我的朋友。你被人給利用了。」

  拉杜半開玩笑地聳了聳肩——凡事謹慎、拘謹到有點頑固的他正用近乎饒舌的態度說著真相。

  「……」

  「因為我在迦太基搞砸了,底格里斯公爵就利用你回國的機會,準備進行篡位計劃。殺死皇帝,將所有罪名全都推到你和教廷身上。會先幹掉首席樞密司,除了她聲望太高,存在是個麻煩之外,主要還是為了不讓你和皇帝接觸……以恩,打從一開始,你就逃不出我們掌心。」

  「!」

  聽了殘酷的真相,以恩面色發白、身體猛然一晃。要不是有艾絲緹扶他一把,或許已經倒在地上。少年勉強站穩腳步,用充血的眼睛瞪著昔日的朋友。

  「拉杜,為什麼你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這麼墮落!你是那麼自衿身份,為什麼會做出這種行為!?」

  「拉杜?噢、對了。說到這個,我還沒向伯爵閣下報上名號……我不是拉杜。被人當成那個好人緣的膽小鬼,感覺不太愉快。」

  「……什麼?」

  以恩仍想繼續指責的臉困惑地皺了起來。延伸好像見到什麼奇怪生物似的,盯著說出難解句子的男爵。

  「你在說什麼,拉杜?你…你究竟——」

  「閣下,正如他所說的……這人不是盧克索男爵。」

  然而,對孟斐斯伯爵的疑慮給出答案的卻不是老友。之前一言不發、慎重聽著的艾絲緹用戰戰兢兢,不過十分確信的口吻說道:

  「只要是帝國貴族,絕對不會用『吸血鬼』來稱呼自己人……你是什麼人?你絕對不是盧克索男爵。你是——」

  「……你還是一樣敏銳。」

  少女帶著不祥——卻又正確的預感,「拉杜」低頭望著她的臉微笑。

  「你實在不錯,艾絲緹……尤其是這種半吊子的聰明。」

  「!?」

  「半吊子的聰明」——這句話對艾絲緹的記憶中樞產生刺激。

  曾經有人用同樣的句子,對自己給出同樣的評價。

  怎麼忘得掉?就在那寒冷的地下道——

  「……狄特裡希!?」

  「答得好……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長生種帶著莫名的喜悅點頭,表情就和當時的年輕人一樣。

  「真是好久不見了,你都好嗎,『星』?」

  「!」

  進牢以來第一次,艾絲緹的臉上失去了冷靜。在恐怖與驚愕的驅使下不自覺地往後倒退。以恩還搞不清楚狀況,盯著那張彷彿惡魔般的臉孔。

  「怎…怎麼回事,艾絲緹!?這是怎麼回事?拉杜究竟……」

  「這位遲鈍的少爺……剛剛她不是說了?我並不是拉杜。」

  或許是久別重逢的情景被人打斷讓他感到不悅,拉杜——不,偽裝成拉杜的朝著以恩的臉送上一瞥,視線裡頭蓄滿了針尖。

  「我的名字是狄特裡希。馮。洛恩葛林。薔薇十字騎士團位階8=3、代號『操偶師』……目前暫借朋友的身

  體一用。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殘骸吧?你的朋友拉杜。巴旺已經死了。我把他的身體整理之後拿來使用——對了,就像傀儡戲一樣。」

  拉杜一口氣說完,誇張地聳了聳肩,惡作劇似地眨了眨眼睛。動作實在過於流暢,難以和死者產生聯想。不過那玩世不恭的態度和一板一眼的拉杜截然不同。

  「傀儡……戲?」

  以恩茫然地重複著對方的話,記憶終於在腦海之中甦醒。

  所以那個時候——他在「愛兒之島」的奇怪舉動……

  「——你…你這傢伙!」

  一記高亢的金屬聲在兇猛的咆哮之中炸裂開來。

  以恩用爆炸般的氣勢撞向柵欄,從縫隙之間伸出雙手。

  「我饒不了你!死也饒不了你!」

  「哎呀……伯爵閣下真是性急。艾絲緹,這人跟你好像。性急的地方一模一樣。」

  以恩一邊搖著柵欄一邊大叫,不過長長的鉤爪卻只擦過對方的衣服。年輕人用打心底的露出的笑容俯看著這一幕。

  「還有這點,喜歡從事無所謂的努力……讓人忍不住想陪他玩玩。」

  「可惡!我要殺了你!」

  或許是沒聽到年輕人的挪揄,以恩猛烈搖著柵欄吼叫。銳利的牙齒像在渴求鮮血似的發出尖銳的聲音。

  「我要讓你死個一兩百次……居然對我朋做出這麼可惡的事!可惡!!」

  「可惡?」

  然而狄特裡希對少年的恫嚇嗤之以鼻,無所謂地攤開雙手。

  「哎呀呀,這種程度哪能算是可惡哪,閣下……等會要做的事,才是真的叫可惡。」

  狄特裡希挪揄似地笑著,揚起手臂。艾絲緹從他袖子深處發現微微的光輝、馬上推倒以恩的時候,時間已經來不及。聽到空氣被壓縮的細微聲響的時候,袖口已經伸出銳利的光芒——從超小型短針槍射出的短針彈準確沒入以恩的腹腔,在體內分裂成數千根細小的針尖。

  「!」

  少年的臉劇烈扭曲。

  身體彎成ㄑ字形仰天倒下的時候,四散的針尖正一吋一吋撕裂著血管。黑色的血液急速噴出,在地上畫出奇怪的圖案。

  「閣…閣下!」

  艾絲緹高聲悲鳴著跑向他,抱起微微痙攣的以恩。不過他的臉已經白得像紙一樣,嘴巴無力地張開,發出既淺又急的呼吸。

  「閣…閣下,你醒醒……你醒醒啊!」

  「用不著那麼緊張,艾絲緹。他可是吸血鬼啊!這種程度的傷死不了的。」

  就像狄特裡希帶著苦笑所說的一樣,這傷對短生種而言足以指明,對長生種——不,正確說來是長生種體內的溶血性桿菌群而言,還在十足的容許範圍之內。雖然彈著點是在內臟裡頭血管最為集中的肝臟,所以出血量很大,不過只要兩、三個小時,傷痕整個就會消失。

  然而以恩卻牛著頭,盯著自己的傷口。看到自己的血不斷在流,以恩的眼睛就像見到恐怖至極的東西一般瞪得大大的。

  「血……我流血了……糟糕!」

  溶血性桿菌得知宿主負傷,於是開始活動。代替血小板堵住受傷位置,捕食來自於外面的入侵細菌、防止感染——正如狄特裡希所說,這樣並不會危機性命。只要幾個小時就能恢復。

  不過目擊了噴灑在地面的血,以恩的臉還是在恐怖與焦躁之中變得扭曲。失去大量血液。溶血性桿菌因為之前的憤怒與負傷變得活性化。這就意味著——

  「艾…艾絲緹,殺了我!」

  以恩仰起蒼白的臉、急迫地怒吼。

  「你還在幹什麼……快殺了我!快!」

  「你…你說什麼,閣下!?」

  難道是在負傷的震撼之中陷入了錯亂?

  少年突然說出不可思議的話,艾絲緹努力想穩住他。

  「你冷靜點。我馬上幫你處理——」

  「沒時間了……求求你殺了我!否則我就不再是我……嗚!?」

  少年突然開始扭動了身軀,艾絲緹趕忙將他抱住。他的身軀微微痙攣,全身上下都在猛烈的冒汗。另一方面,狄特裡希俯看無限苦悶的少年以及無計可施的少女,眼裡躍動的是愉快至極的光芒。

  「噢,你是第一次看到,艾絲緹……那就是出名的『乾渴』。長生種特有的缺血性貧血症。」

  年輕人的聲音似乎十分愉悅。一邊像盯著別人簽契約的惡魔般竊笑,一邊為無知的少女加以解說。

  「他們體內的溶血性桿菌是以紅血球為食——會為了得到其中的血紅素而失控……你看看,他馬上就會變樣兒了。」

  「不行……你快逃,艾絲緹……」

  或許是聽到狄特裡希的聲音,以恩用光芒微弱的眸子仰望著艾絲緹。從唇緣透出的是銳利度更高的利牙光輝。

  「溶血性桿菌讓我……讓我……嗚嗚嗚!」

  「閣…閣下!」

  以恩陡然往上一彈,艾絲緹試著想按住他的肩膀。恐怕是失血過多所造成的休克症狀。得先防止他到舌頭

  。艾絲緹將手上的手帕拿到少年嘴邊——

  「!?」

  一股雷霆萬鈞的力道卻擭住了她的手。艾絲緹沒有在骨頭快要碎裂的痛處中發出悲鳴,這並不是自製的結果。

  「…………」

  以恩無言地仰起了臉。用整個充血的眸子直直盯著艾絲緹。

  「閣…閣下……?」

  「…………」

  以恩一臉平靜地沉默不語,彷彿之前的痛苦全是假的。對艾絲緹的叫聲沒有回應,在徐徐起身的時候表情也沒有變化。不過——

  「閣…閣下……你放手……」

  有哪裡不太對勁。

  腦海深處響起了本能的警戒訊號。艾絲緹想往後退,長生種的怪力卻不允許她這麼做。以恩無言地將試圖逃脫的少女身體拉近。一邊拉近、一邊微笑般地綻開雙唇——從長牙上面滴落的是大量唾液。

  「閣…閣下……難道……?」

  「說什麼都沒用了,艾絲緹。他已經不是你所認識的以恩了。」

  以恩充血的眼睛像要啃咬似地盯著艾絲緹的脖子。年輕人在柵欄外頭觀察的表情就像科學家一般冷靜。

  「現在他是溶血性桿菌的奴隸。急性貧血所伴隨的吸血衝動支配了他。很遺憾,他已經聽不到你的聲音。」

  溶血性桿菌——棲息在所有長生種血液之中的極微小寄生者,可以轉變各種形態、增強宿主的力量。除了潛入肌肉細胞讓它的動作變得活性化、還能控制種種細胞自殺作用幫助宿主進行形態變化、或是在受傷的時候代替血小板堵住傷口中止出血,用實在相當多樣的形式對宿主的生存做出貢獻。

  不過代價則是它們會吞食宿主的紅血球。溶血性桿菌本身無法進行氧氣呼吸,所以會溶化宿主的紅血球,將血紅素吸入自己的細胞,藉由和血紅素結合的方式攝取氧氣。

  不過宿主血中的紅學球數量畢竟有限。尤其是在戰鬥、負傷或是出血的時候,溶血性桿菌的活動會變得活性化,不只攻擊宿主的紅血球,最壞的情況還會造成惡性貧血症——在這種時候,溶血性桿菌會出現更加兇惡的活動。

  除了擾亂宿主的腦內物質、消減理性,對他人的攻擊衝動還會異常增加,引發有「乾渴」之稱的吸血行為。

  「狄…狄特裡希!你…你…你早知會這樣……!」

  「我不是說了?我要做件可惡的事。」

  面對少女的譴責,狄特裡希咯咯笑著。那張笑臉飽含著惡意——即使在從懷中取出某樣細長物事的時候,表情還是沒變。

  「對了,艾絲緹……其實我給你準備了一樣禮物。」

  年輕人爽朗地笑著,將它取出——丟進牢裡的是柄裝飾繁複的短劍。

  「艾絲緹,我喜歡你。傻氣、勇敢、喜歡唱高調,我非常喜歡你。所以我要給你一個存活的機會。」

  「機會?」

  艾絲緹在以恩的利牙進逼之下拚命後退,一邊眨動著眼睛。狄特裡希愛憐地俯看著她,字字分明地加以補充。

  「是的,機會……那是柄銀製的劍。只要有它,就能刺死那個吸血鬼。」

  「!?」

  以恩渴望鮮血的利牙此時仍在試圖擭住艾絲緹。不過浮現在她臉上的恐懼卻不是來自於眼前的吸血鬼。少

  女的眼神在狄特裡希惡魔般溫柔的笑臉、優美的短劍光輝以及自己的手之間快速來回梭巡,那份恐懼是來自於什麼人——或是什麼東西?

  狄特裡希在那份恐懼與糾葛之中瞇起眼睛,宣告少年與少女的命運。

  「對,我不會殺你們。我要讓你們自相殘殺……對了,艾絲緹。下手的時候不要猶豫,直接朝胸口刺進去。那邊才是最有效的位置。」

  「艾…艾絲緹……」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惡魔的發言——對著艾絲緹喉嚨靠近的以恩略微停下了動作。彷彿在和自己體內的誰相互抗衡似的發出苦澀的聲音。

  「用那個刺我吧,艾絲緹……在我依然是我自己的時候……就殺了我吧!」

  「不,不可以放棄,閣下。我們還有神父……奈特羅德神父!」

  艾絲緹瞄著地上的短劍,像在說給自己聽似地大吼。是的,放棄是愚者的結論。只要還有一點希望——

  「對,他一定會來的。所以——所以絕對不能放棄!」

  「很可惜,艾絲緹,你的神父並不會來這裡。」

  狄特裡希彷彿欣賞心愛寵物似地看著兩人,再度告知殘酷的事實。

  「其實這座宮殿的周圍目前完全封鎖——戒備森嚴到連一隻螞蟻都跑不進來。就算你的神父再厲害,我想也很難來到這裡。」

  「你…你別把他給瞧扁了……」

  艾絲緹感受到以恩的手再度加重力道,不過聲音並沒有顫抖。而是拚命虛張聲勢地怒吼。

  「無論戒備再怎麼森嚴,奈特羅德神父他一定會來——對,一定會!」

  「或許吧……不,他一定回來。我可以預測他的路徑。他恐怕是經由地下宮殿——從前的拜占庭水路進來。」

  狄特裡希說出了這個城市還在名為拜占庭帝國的國家統治之下的古老水路之名。實在是過於古老,就連長生種都不知道的場所。

  「所以,我在那裡已經做好歡迎的準備……就等他自投羅網。」

  「!」

  望著美貌惡魔的笑意,不屈不撓的少女這回臉上也為之一僵。狄特裡希用眼角瞄著冰冷如霜的絕望與恐怖,並無誇耀之色,而是靜靜地轉身。

  「好了,雖然我想看到最後,不過還是得先走一步。很抱歉,我還有重要工作。得在底格里斯公爵與其他帝國貴族察覺之前將它完成。沒有目送你們走到終點的時間。」

  在打開地下牢鐵門之際,依依不捨留下的句子是不是出於真心?

  年輕人就像喜歡惡作劇的貓一般咕噥,用背影說出道別的句子。

  「祝你好運,艾絲緹……我愛你。」

  「你…你這可惡的——」

  少女最後似乎吶喊了什麼,不過夾雜在鐵門關上的聲音裡頭,並沒傳到「操偶師」的耳中。

  Ⅱ

  「早在你們出現的時候,我就該深思熟慮才對。」

  綁在小船前端的光之杖發出化學性反應光,在有如墨色的水面投下了青白色的光芒。亞絲塔洛雪。愛斯蘭一邊撐著船蒿,一邊恨恨地抱怨。

  重重石製拱門的天井加上間距十公尺的巨大圓柱在沿著水路往上的小船頭頂落下陰影。聳立於黑暗中的這些景物發出類似鬼火的幽幽青光,簡直驚悚到了極點。

  「你這傢伙是我記憶當中最不祥的男人——一時失查,造成我一輩子的遺憾。」

  「哈、哈、哈,你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太懂。」

  一旁發出傻呼呼笑聲的是比亞絲個子還高的銀髮年輕人。船蒿劃水的聲音在這地下空間顯得特別喧嘩。

  「算了,不要再自責了。責任感強烈不是壞事,不過要當心胃穿孔唷?」

  「我不是在自責!」

  亞絲不自覺地揪著神父的領口搖晃,然後開始吼叫。

  「我是在怪你!」

  「喔喔!……是嗎?」

  亞伯一臉呆愣地望著齜牙咧嘴的亞絲,終於搞懂了似的擊掌。然後用秀逗到不行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既然這樣,那你早說不就得了……我還以為你心情不好,一直很擔心耶?」

  「…………」

  有種腦漿快要燒起來的感覺。

  亞絲悻悻然地把手從神父胸口拿開。不過去在搖頭的時候不慎吸到周圍的臭氣,忍不住皺起臉來。不知道有什麼東西爛了,週遭從剛剛開始就臭得要命。

  「噢,可惡!貴為基輔侯爵、帝國直屬監察官的我,為什麼得躲在這種又暗又臭的地方?要躲也該找個更好的所在……」

  「這個嘛,或許是有。不過四處都是戒備人員,根本沒辦法靠近。這種時候別太奢求。」

  「好吧,這麼說也對……不過被你一講就是覺得火大。」

  亞絲拚命忍住想把一臉得意地加以解說的同行者擱倒的衝動,沿著水路移動船蒿。

  因為皇帝遭到暗殺,星皇宮此時正是戒嚴的狀態。在收容了緊急會合的貴族之後,「大圓頂室」已經徹底封鎖。周圍的警備是滴水不漏,誰也別想潛進去。

  雖然亞絲對潛入星皇宮採取半放棄的態度,不過這位神父卻提示了另外的路線——他在「外面」看過和帝都相關的古書,裡面有遠古地下水道的記載。

  這座「地下宮殿」的存在就連亞絲也不知道。神父嘴裡說著「古代拜占庭帝國」、「君士坦丁一世」這些

  搞不懂的字眼,不過都無所謂。既然走到了窮途末路,亞絲決定用溺水者抓住竹竿的心情跟他賭了——雖然竹竿終究只是竹竿。

  「對了,神父……這條水路真的是通往星皇宮?」

  亞絲不安地對同行的人發出質問。已經整整劃了一小時,不過再怎麼走都是黑暗的水面,完全見不到類似出口的地方。

  「要是來到這裡還迷路,那可就難看了。」

  「嗯,應該沒問題……雖然沒半點根據。」

  「……你真是不可靠。」

  基輔侯爵寒著臉將手伸進懷裡,取出漾著紅色液體的小瓶子。若是亞伯的情報正確,星皇宮應該就要到了。溶血性桿菌在宿主的緊張之下開始活性化,喉嚨深處從剛才就感到一陣輕微的「乾渴」。亞絲正要打開瓶蓋——手卻突然止住了動作。

  「…………?」

  就在琥珀色眸子望穿黑暗的時候,脖子上的毛髮一一跟著豎立。有種被人盯著瞧的感覺。

  「你怎麼了,亞絲?突然不說話……啊,該不會是想上廁所?」

  「閉嘴,笨蛋。」

  亞絲謹慎地左右張望,用小瓶子丟向多嘴的神父。就在亞伯臉上直接吃了一記,噴著鼻血往後倒的時候,亞絲空出來的手已經來到腰部。事業之中沒有敵人的影子。不過翻湧而來的殺氣確實預告了戰鬥的開始。

  「神父……看來你指的路是對的。」

  「我不是說了。絕對沒問題……等等,你怎麼知道是對的?」

  「因為——」

  壯麗的柱子在水面投下魔物般的陰影。基輔侯爵一邊瞪視著陰影,一邊緩緩拔出腰間的「槍」。

  「我們中了埋伏!」

  黑暗瞬間炸裂開來。

  亞絲把「槍」對準水面,猛然按下按鈕。高大數千度的等離子噴灑而出,瞬間蒸發的水面冒出大量白煙。不過讓亞伯瞪大眼睛的並不是美女瘋狂般的行為。在白霧中,等離子「槍」所刺穿的,是潛伏水底的巨大陰影。

  「這傢伙是……!?」

  披著軍用外套的巨大陰影讓亞伯的聲音為之一震。這時亞絲喉頭已經發出尖銳的叱吒聲。

  「小心,神父!我們被包圍了!」

  在如爆炸般擴散開來的霧氣中,不祥的陰影漸次浮現,包圍了小船。數目在二十左右——包圍的圈子絲毫不亂。

  「糟糕……數量太多了!」

  就在亞伯拔出舊式左輪手槍嘖了一聲的時候,戰鬥已經展開。小船像樹葉一般搖擺,敵人在牆壁與圓柱之間像猴子似地逼近過來。神父和美女在狹窄的船上抵著背脊,用子彈與「槍」加以迎擊——

  「可惡,這些傢伙動作好快!」

  敵影穿過等離子之鞭逐漸接近,亞絲跟著咋舌。因為原本是長生種的屍體,所以動作相當迅速。加上彷彿全體受到同一意志指揮的動作,被迷惑之後就很難鎖定目標。

  在子彈與「槍」白白射入黑暗的時候,時間已經相當緊迫。

  「不行!神父,我們先撤退!」

  亞絲用「槍」柄勉強彈開發出聲響、一閃而過的戰斧,然後大叫:

  「這種數目打不贏的……改天再來!」

  「那可不行!」

  不過亞絲的提議卻被堅決的聲音所拒絕——神父望著水路的盡頭,毅然決然地搖頭。

  「我不能拋下他們兩個!亞絲,我要直接衝進去。你趁他們在追趕我的時候往外逃……拖累了你,實在是很抱歉。」

  「……笨蛋!」

  那是當真發火的聲音。

  亞絲將白髮如鞭般一甩,大步往前一跨。反手彈出的「槍」在虛空中一閃畫出圓弧,被防毒面具罩住的頭部拉著血絲飛向了虛空。

  「受朋友托付是我的榮幸!我從來沒覺得自己被人拖累……好,這裡就由我來斷後。趁我引開他們的時候,你往星皇宮前進!」

  「可是,這有點……」

  「不要再可是了!要是再拖下去,小鬼和艾絲緹一定會有危險——加把勁快跑!」

  亞絲不再給他繼續爭辯的空間,繃起全身的神經。雖然並不認為足以打敗這麼多的對手,不過卻也不想隨便一個人死掉。至少得多帶一隻作伴、多爭取一秒鐘的時間!

  「基輔侯爵亞絲塔洛雪。愛斯蘭——我來了!」

  腦神經細胞隨著低低的咆哮聲變得異常興奮,同時在船邊用力一踢。將「槍」的射程設到最大的那抹身影看起來就像化成一陣颶風——

  「亞…亞絲!」

  不過進入「加速」的剎那,亞絲耳邊卻傳來亞伯的悲鳴。同時勉強辨識出躍進視野一角的黑影。那是以「加速」狀態突擊而來的對手。不知何時揮出的戰斧刀刃正對著她的頸部畫出鮮明的弧度——

  遭到切斷的頭部露出銳利的切口,像子彈般猛烈彈起、落向水面,揚起高高的水柱。

  「亞…亞絲!!」

  「…………!?」

  亞絲靠向淚眼神父所伸出的手臂,眨動著眼睛。為什麼自己還活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亞絲,你看!」

  回應了亞絲的懷疑的正是亞伯。不,正確說法應該是佇立於他所指方向的紅色影子。然後亞絲往那邊看,眼睛瞪到不能再大。

  「拜…拜巴爾!?」

  在圓柱旁邊睥睨戰場的,是身穿深紅甲冑的壯漢——喀土穆男爵拜巴爾。他手上七歧道尖正滴著深紅色的血滴。那麼剛才救了自己的人就是他?還是站在他身後的成排紅兵?

  「禁軍兵團!?為…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

  「……在那裡的,看來就是直轄監察官亞絲塔洛雪。愛斯蘭。」

  就在這個時候,禁軍兵團團長用洪亮的嗓音發話。對著啞然的二人語氣平淡地這麼說道:

  「大會馬上就要開始。盡速前往『大圓頂室』。」

  「可…可是……為什麼?」

  亞絲會有疑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聲音的陡然轉變同樣難以控制。

  根據孟斐斯伯爵所說的,他不就是敵人嗎?

  「為什麼你要幫助我們,男爵?」

  「…………」

  不過亞絲的問句並沒有得到回答。拜巴爾無言地牽制著敵影。亞絲雖然還想再問,不過卻有人從後面扯住她的袖子。

  「動作快,亞絲。他們不是我們的敵人……呃、你叫拜巴爾是吧?」

  亞伯一邊握著直轄監察官的手,一邊迅速對紅衣長生種提出質問。

  「我的夥伴在什麼地方?短生種女孩人在哪裡?」

  「地牢。」

  禁軍兵團團長用和剛剛亞絲詢問時截然不同的速度快速回答。

  「上去地面之後,從『死者之門』往下走。馬上就到。」

  「多謝你的幫忙。」

  亞伯點頭,對細心到近乎詭異的應對沒什麼特殊反應。

  「就這樣……好了,動作快,亞絲。沒時間了。」

  「嗯…嗯。」

  跳下船的亞伯,以及半發呆被他拉著的亞絲身影朝著水路深處跑去。另一方面,留在現場的假面士兵齊聲轉向侵入者。殘存的敵人迎著視線,畏怯似地倒退了一步——禁軍兵團團長用「隨脊劍」指向他們,簡短地下令。

  「殲滅。」

  Ⅲ

  只有今天,「大圓頂室」不允許士民出入。

  在星皇宮中的長生種入場之後,入口便被嚴密封鎖,完全斷絕與外界的聯繫。

  貴族呈扇形圍著高階上的寶座入席,看來和前幾天的御前會議沒什麼不同——唯一的例外是扇形核心的綠柱石寶座此刻處於無主狀態,正空洞地俯看著與會人士。

  「在此聚集的各位。」

  會議開始,首先要求發言的是大馬士革侯爵翡瓏。琳恩。黃膚黑髮的樞密司輕柔地起身,用細長的眸子環視著諸侯。

  「各位在百忙之中前來聚會,實在不勝感激。我要代表樞密院表達謝意。」

  「抱歉,無謂的客套話可以免了,侯爵。」

  聲音從九重圈的外圍傳了過來。帶點焦急似的快速吶喊。

  「我們是為了明白真相,才會聚集在這裡——『愛兒之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你率先加以說明。」

  「關於這點,目前正在調查。」

  坐在大馬士革侯爵隔壁的壯漢——加薩伯爵納金愁眉苦臉地這麼回答。知道昨天為止,樞密司從來不曾聽到如此無禮的發言——是的,知道昨天為止。

  「接下來要成立查明真相的委員會。委員的選拔方式希望能交由樞密院來負責。委員決定之後會在其中決定調查方式,接下來來再——」

  「……太麻煩了。」

  低聲的發言雖然簡短,卻如雷霆般響徹了「大圓頂室」。

  琳恩和納金的視線猛然一僵,朝著坐在旁邊的另外一人集中。

  「所羅門,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說——太麻煩了。」

  身為次席樞密司、底格里斯公爵的這名男子默默抱著胳臂,冷冷地回答。輪廓深刻的臉龐上面眼皮靜靜地闔起。

  昨晚在樞密司之間慎重討論、已然決定的方法遭到否決,想必感到狼狽。在六名樞密司當中,最為年輕的馬其頓公爵雷亞德奮力敲打著桌面。

  「嫌我們的決定麻煩!?那你還有什麼方法?我們首先該做的難道不是調查昨晚究竟發生什麼事,然後對諸侯公開情報!?」

  「我們首先該做的——是選出我們的新領導者,馬其頓公爵。」

  所羅門的聲音幾乎可以用沉穩來形容。

  不過聲音中的內容卻是近乎嚴苛的現實、嚴峻到無與倫比。

  「我們的領導者——皇帝陛下已經不在了。昨晚被『外面』的人所殺害。對,是被殺的。首先我們得承認這件事。」

  次席樞密司終於睜開眼睛,發言全然不合倫理,不過並沒有職責他的聲音。嚴峻的言語及視線讓整場像潑了水似的一片寂靜。

  「我們該做的是選出新的領導者,然後繼承先帝陛下的遺願……難道不是嗎?」

  「先帝陛下」——?

  初次聽到的這個字眼化作複數聲音在議場上流動。

  永遠不滅的帝國之王——對於皇帝,所有人是如此相信。知道昨晚為止。

  不過在幻想輕易就被打碎的此刻,「先帝」這個聽不習慣的字眼伴隨著物理性的重量壓上了肩膀。

  是的,皇帝已死。

  原以為不滅的她並非不死的存在,已經前往記憶與追憶的世界。另一方面,存活下來的我們卻得在這個世界繼續生活。基於這個理由,不就需要新的盟主?

  「沒錯……我們必須選出新的皇帝!」

  大聲呼喝的是坐在比較後面的年輕諸侯。

  聲音一開始很小聲。不過在渾沌與無秩序所支配的空間,無論集團人數再少,只要保有一定秩序就能無比輕易地取得在場主導權。低語的聲音逐漸變得響亮,開始吞沒議場——

  (……時間差不多了。)

  所羅門慎重地計算時間,在心底這麼說道。

  在他的同黨之中,知道計劃全貌的人也只有拉杜。

  其他成員並不知道所羅門和拉杜昨晚做了什麼。若是知道了,就算對皇帝的對「外」政策感到不滿,想必也會感到恐怖。皇帝的魔力正是這麼強烈——不過此刻已然並不存在。

  「那麼現在該做什麼,我想應該很清楚了……」

  所羅門帶著幾乎可以說是憂鬱的表情,決定補上最後一招。

  然而絕對不能做得太過。最後的勝利者總是符合眾人的意志。摩爾多瓦公爵若是還活著變是強力對手,不過她已經不在人世。除了她之外的樞密司雖然各自都是強力的存在,不過在一對一的時候不成對手。換句話說,現在的自己可是所向無敵。所羅門緩緩起身,對著議場揚起壯碩的手臂。

  「我要請問各位。我們該推舉哪位來作為下任統治者——」

  「慢著,底格里斯公爵!」

  不過所羅門推動歷史的激辯卻被粗暴地打斷。一個充滿霸氣與銳氣的聲音從某處傳來,用力踢開議場的門扉。站在矩形光影對岸的是身材高挑的女性。

  「敬告在場的諸位!下官是直轄監察官亞絲塔洛雪。愛斯蘭!」

  白髮美女用近乎兇猛的銳利眼神俯看著議場,宣戰似地說道:

  「今天我要舉發底格里斯公爵的叛逆行為!」

  「啊……嗚……」

  紊亂的氣息帶著叫人窒息的血腥味。

  可愛的容顏只要一吸氣就會劇烈扭曲,理性和慾望——以恩。法透納的人格和其他某樣東西正在眸子深處不停地劇烈爭執。

  「殺了我吧,艾絲緹……」

  發出的呻吟已經不像懇求,反而近似哀求。以恩用牙齒咬破自己朝著艾絲緹脖頸靠近的嘴唇,紅成一片的眼睛望著地面的短劍。

  「……我不想吸你的血……求求你,艾絲緹……在我殺你之前……先殺了我!」

  「閣…閣下……」

  聽著「吸血鬼」——此一種族的哀求,艾絲緹不知如何回答。

  對於拒絕奪取血液,決定自絕性命的少年,究竟該怎麼回答——?根本沒有答案!

  「艾…艾絲緹……快……點……」

  就在艾絲緹猶豫的期間,支配以恩全身的痙攣已經越來越嚴重。可以發現他的理性正在一分一秒地流失。至於掉在地面的冰冷銀光——

  以恩口中吐出了熱氣。

  赤銅色眸子之中的理性光輝已經徹底熄滅,無底的乾渴正在捲起漩渦。

  受困於如此嚴重的「乾渴」,一旦給出血液,明顯不是失血就可以解決的。失去理性的以恩會不知節制地對這受到詛咒的乾渴加以滿足,鐵定會將艾絲緹的生命徹底吸乾。避免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用身旁的短劍刺穿他的心臟。只有這樣,艾絲緹的性命及以恩的靈魂才能有救。

  不過艾絲緹將手輕輕放著以恩的髮絲上,臉上浮現的卻是慈母般的微笑。

  「……沒關係,閣下。」

  艾絲緹以便輕撫著毛質細軟的貓毛一邊揚起下顎,臉上並沒有恐懼。白皙的侯嚨在緊張之下微微冒汗,毫無防備地暴露在為血而瘋狂的少年面前。

  艾絲緹對地上的短劍瞧也不瞧,溫柔地在吸血鬼耳邊低語:

  「你就吸吧,閣下……不過求求你別再哭了。你沒有錯。不是你的錯……」

  「啊……」

  在那瞬間,以恩眸裡閃現的微光,是神在對這可憐的兩個生靈展現同情?不,或許是惡魔的惡作劇。總而言之,長生種的「乾渴」一旦發作,要讓他找回理性就只能指望奇跡。

  「艾絲緹……我……」

  以恩嘴裡喊著少女的名字,臉頰流下了血淚。

  存留理性竟是前所未有的殘酷。

  少年只能滿眼絕望地看著自己的鉤爪刺入少女的肩膀。品嚐顫抖的嘴唇碰觸白皙侯嚨的甜美喜悅。長長的利牙難以克制刺穿柔軟肌膚的快感——

  血柱隨著低啞的叫聲噴了出來。

  「閣…閣下!?」

  艾絲緹發出類似悲鳴的聲音,愕然地瞪大眼睛。

  她的臉濺上了鮮紅的血。不過那並不是艾絲緹的血。在她眼前用銀製短劍刺向自己大腿的是——

  「孟斐斯伯爵!你…你在做什麼!」

  「謝謝你,艾絲緹……」

  劇痛下覺醒的理性趕走了溶血性桿菌的慾望。刺穿自己大腿的以恩笑臉十分坦然。坦然地笑著,拔出銀製的凶器。在短短的時間當中用拉著血絲的短劍比向自己的心臟——而這短短的時間卻注入了無限的想法。少年對少女轉達最後的想法。

  「可惜我沒有靈魂。否則就能常伴你左右……最後,我要感謝能與你相遇。」

  少年手上蓄積了關節全都發白的力道。兩手重新握好劍柄,以恩用刀刃的尖端正確對準心臟。

  「再會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以恩臉上似乎有一抹微笑。不過在下個瞬間,凶器前端就隨著高亢的金屬聲沒入少年胸口。

  「……咦?」「……咦?」

  以恩臉上的微笑,艾絲緹嘴裡的悲鳴都消失了。彷彿見到什麼古怪東西似地面面相覷。

  以恩所握的短劍確實深深刺入到刀柄的位置。不過卻連一滴血也沒滲出來。原來是短劍刀刃被之前飛來的子彈連根折斷。

  然後一個不太可靠的聲音傳來,就在他們面面相覷了片刻之後。

  「呼,看來是趕上了。」

  不知道是從哪裡潛進來的,右手握著仍在冒出硝煙的舊式左輪手槍,左手捧著裝有紅色液體的玻璃瓶,高挑的身影就站在監牢外面。銀髮底下的臉孔就像找到迷路小孩的天使般溫柔地笑著。

  「嗨,你們倆都沒事吧?抱歉。路上遭到埋伏來遲了……」

  「啊——」

  艾絲緹仰望著沒人詢問,卻自己傻呼呼地開始結實的男子臉龐,她忍不住發出歡喜的叫聲——怎麼能忍得住呢!

  「奈特羅德神父……神父!」

  Ⅳ

  「身為逆賊的一員……你還有什麼臉來到這裡!」

  對著白髮美女大聲斥喝的是納瓦裡諾侯爵瓦修瑪爾。在樞密司當中是僅次於已故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以及所羅門的高齡,不過老歸老,烈性可是絲毫不減。矮小的身子配上不知從哪生出來的龐大嗓門,讓圍觀的諸侯們下意識地縮起了脖子。

  「基輔侯爵!你身為朝臣,卻和『外面』的短生種串通殺害陛下……罪該萬死,你可有覺悟?」

  「重要機會來遲,我甘願受罰。不過納瓦裡諾侯爵,關於叛逆之事我有話要說。」

  「……對了,你有奇怪的發言。」

  隔壁的大馬士革侯爵制止了仍想繼續斥喝的納瓦裡諾侯爵,取得發言權。翡瓏。琳恩搖曳著讓人聯想起黑色絹絲的秀髮,眼尾細長的眸子動了一動。

  「『舉發底格里斯公爵的叛逆行為』……這是什麼意思?」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基於直轄監察官的職責,我要舉發本日在場的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罪名是叛逆罪。」

  一縷彷彿冬季冷風的聲響吹過了全場。

  目睹這場爭辯的諸侯全都嚥下了一口唾沫。滿腹懷疑、面面相覷的,是直到剛才還和所羅門沆瀣一氣的人們。眼前這幕是底格里斯公爵所安排的演出一環?還是發生了意想不到的狀況?

  「……那我問你,基輔侯爵。」

  所羅門一邊在心底痛罵警戒過於鬆懈,讓入侵者得以得逞,一邊徐徐揚起了視線。

  「你的舉發有什麼根據?如果不是誣告,應該可以出示證據吧?」

  「我有證人。」

  直轄監察官的回答十分沉著。

  「我要求傳喚兩名證人,就是收押中的孟斐斯伯爵以及同行的短生種。讓他們親口說出事情的始末以為佐據。如此便可證明我的舉發是正確的。」

  亞絲的聲音同樣沒有溫度。俯看次席樞密司的琥珀色眸子叫人聯想起絕對零度的冰刃——不過將它彈回的所羅門視線卻更加冰冷。

  「……很可惜,基輔侯爵。那是不可能的。」

  帝國最大貴族用頗為可歎——實則萬分餘裕的態度搖頭。

  「為什麼呢?因為你所提到的兩人已經死了……我剛剛才收到報告,說在牢裡發現他們的屍體。」

  「!?」

  亞絲的臉變得蒼白,不過嘴裡馬上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

  「所羅門,你居然為了封口……殺了他們!」

  「封口這兩個字不太妥當。」

  所羅門雖然沉著地苦笑,不過心裡滾燙的怒氣卻快要噴瀉而出。要是可能,真想用自己的雙手掐死她——很可惜,自己現在還不是皇帝。在這種地方,為了這種小事招致諸侯懷疑並非良策。

  於是高大男子將冷淡的苦笑轉為慈父耐心十足的微笑,裝出安慰的口吻。

  「他們在牢裡互相砍殺。我不知道理由,只是這麼聽說。還是你要進行驗屍?」

  「有意思……既然你想驗屍,那就讓你來驗驗看。」

  打斷所羅門發言的並不是亞絲。一個有點微弱、卻帶著莫名自信的嗓音,讓包含兩名當事者在內的所有諸侯全都跟著回頭。數百雙視線飄向出現在門邊的兩抹身影。

  「正如你所見,我平安無事,所羅門!」

  人影其中之一——矮個子的人影靠在紅髮女孩肩上咆哮。

  「我已經明白你的一切陰謀!你謀殺我的祖母、殺害陛下,罪證確鑿!如果還算帝國貴族,那就趕快認罪束手就擒!」

  少年齜牙咧嘴、毫不容情地加以指責——孟斐斯伯爵以恩。法透納雖然臉上沾了血污,卻用年輕獅子挑戰老虎般的氣勢面向議場中央。所羅門直接承受他的視線、低聲咋舌。

  「孟斐斯伯爵!?為什麼他還活著……拉杜那個無能的傢伙!」

  這是完全超乎想像的狀態。所羅門顧不得嘴角咬破之後滴下的血滴,發出怒吼。

  「該認罪的是你,孟斐斯伯爵……不,你這該死的賣國賊!各位還在猶豫什麼!快拿下這名逆賊!」

  在所羅門的吆喝聲中,幾名年輕諸侯跟著站了起來。各自手握劍柄,繃緊全身神經準備進入「加速」狀態。

  「你退下,孟斐斯伯爵!」

  另一方面,亞絲迎擊似地叉開雙腿擋在前面。雖然人數相差甚巨卻面無畏色,拔「槍」護住了少年少女。

  除此之外,為了阻止即將陷入血戰的狀態,貴族們同樣拿著武器站起身來。在彼此瞪視、情勢一觸即發的最強生物之間,湧現了一股彷彿就要迸裂的鬥氣——就在這個剎那。

  〈……夠了,所羅門。〉

  為沸騰的鬥氣澆上一盆冷水的,是帶著莫名冷淡的重低音。

  〈如此不堪的行為可以休矣……你這模樣朕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是在場所有人毫無例外,全都聽過的聲音。

  同時也是再自然不過、在這裡原本就會聽到的聲音。

  不過見到聲音的主人,所有人的表情與聲帶還是在驚愕之中變得僵硬。全場的人盡皆目瞪口呆,肅染無聲地仰望著階梯上方徐徐捲起的紗幕。

  在近乎凝結的沉默之中,終於有人大出劇烈顫抖的聲音。

  「皇帝陛下……!」

  Ⅴ

  「怎…怎麼可能……陛下!?您怎麼會……!?」

  「怎麼會平安無事?好像朕不該[平安無事吧,底格里斯公爵?」

  紗幕後方的皇帝似乎苦笑了一會。機械聲音裡頭帶著一絲挪揄的波動。

  〈你在「愛兒之島」想殺害朕的時候,確實有點背脊發涼,不過總算是平安無事。〉

  「殺…殺害……」

  所羅門鐵青著臉搖頭,不過很快就用強韌的精神力克服了心裡的動搖。回答的聲音不疾不徐。

  「陛下,您也對這群狂徒的說法信以為真?居然相信我會試圖炸死陛下?」

  〈炸死?〉

  紗幕後方的女子微側著頭,聲音之中帶著一絲刻意。

  〈朕可沒說炸毀摩爾多瓦公爵廟邸的人是你。因為在場的人並不是朕……進來吧。〉

  皇帝這麼說著,召見階梯上面另一抹人影的時候,議場所有人一陣嘩然。

  出現在那裡的是另一位皇帝——穿著綠色的皇帝服、披著紗幕,身高、體型都像雙胞胎一般相似。

  〈這位是朕的影子。朕不在星皇宮的時候,她就是朕的代理人……取下紗幕,讓他們瞧瞧你的臉。〉

  聽了皇帝的話,另一名皇帝無聲點頭,俐落地取下帽子、紗幕以及黑色假髮。在她原有的柔順的長長金髮底下,露出了嬌媚的少女面龐——不過諸侯之所以一陣嘩然,並不是為了讚賞這份美麗。

  「怎…怎麼可能!那是……摩爾多瓦公爵!?」

  這些人異口同聲地發出驚愕與詫異的呻吟,眼睛像是目擊了死者復活般的瞪得老大。

  其中驚愕到彷彿擲地有聲的則是另一方的主角以恩。以恩冒昧地用手指著少女,嘶啞的嗓音幾乎難以成句。

  「奶…奶奶!?怎麼會?怎麼會是您……?」

  另一方面,少女從階梯上面俯看著少年,和他十分相似的面龐浮現惡作劇的笑意。

  「好久不見了,以恩……噢,你是不是瘦了點?」

  那位外表看起來只有是幾歲的少女——首席樞密司摩爾多瓦公爵、帝國最大貴族密爾卡。法透納對整整四個月沒見的孫子微笑了一會,戲劇性地作出屈膝的動作。

  「見到睽違已久的祖母,怎麼會是那種表情?……難道是對我還活著的事感到不滿?」

  「啊!?啊,不、不,孫兒絕無此意……」

  直到這時以恩的臉才終於回復正常的血色。在促狹的質問之下頻頻搖頭,拖著不方便的腳往後倒退。

  「我…我的意思是說……為什麼奶奶您平安無事?記得在都邸的時候您已經——」

  〈……我早就知道,不法之徒會在孟斐斯伯爵歸國時展開行動。〉

  皇帝對著首席樞密司把手一揮,再度開口。戴著紗幕,轉向凝然而立的次席樞密司的那抹身影有著近乎半神,不可侵犯的意味。

  〈所以朕讓摩爾多瓦公爵在內廷擔任替身,都邸之中只留下自動人偶……後來的事,孟斐斯伯爵也都知情。伯爵雖然辛苦,不過這是為了引出潛伏於帝都的不法之徒。還請見諒……那麼,底格里斯公爵。〉

  皇帝的語氣為之一變。聲音仍是經過機械器加以變調,幾乎不可能窺見她的感受。然而此時卻像電流通過似地,確實存在著嚴厲的情緒。

  〈朕很遺憾。沒想到你就是不法之徒的首腦……在眾多孩子之中,朕原本對你還特別期待。〉

  「我有話想說,陛下——」

  面對皇帝的斥責,所羅門沉穩地回答。看他臉色,似乎已經從死者復活的衝擊之中恢復。只有語尾帶著微微的沙啞。

  「關於剛才的問題,我還在等候回答——孟斐斯伯爵誣告我炸死陛下,為什麼您單方面採信他的說法?就算孟斐斯伯爵確實與暗殺摩爾多瓦公爵一事無關,那麼和我謀反又有什麼相關?」

  〈……朕從來沒說過你要炸死朕。〉

  纖細的手指掀起紗幕。皇帝徐徐將它掀起,聲音在諷刺之中帶著某種深深的的哀憐。

  「不過在『愛兒之島』你確實曾經想殺朕,所羅門……你還記得這張臉嗎?」

  紗幕整個捲起的時候,皇帝芙勒蒂卡——有此稱號的人物素顏讓議場內的所有長生種及短生種全都發出了無聲的吶喊。

  亂蓬蓬的黑髮底下是閃亮的翡翠色眸子、有點尖尖的下巴,一張稚氣未脫的少女臉孔。那張白皙的臉孔要稱之為「所有長生種之母」實在過於年幼,然而卻又帶著不可思議的威嚴——

  初次見到自己母親的容顏,列席的貴族全都鴉雀無聲。另一方面,有人卻對他們的困惑置之不理,發出不同的聲音。

  「塞…塞特!?」

  「怎麼可能,為什麼會是她!?」

  瞪大眼睛、說著這些話的是之前因為不懂語言,只能靜觀其變的艾絲緹以及被她扶著的以恩。是啊,怎麼看都是他們熟悉的人物。在短生種區相遇,又在「愛兒之島」會面的那位不可思議的少女——但是,為什麼會這樣!?

  然後,和這兩人同時感到驚愕的還有另外一人。

  「怎…怎麼可能!你是當時那個——」

  底格里斯公爵所羅門的聲音劇烈顫抖,讓人難以想像是出自於這位高大男子。

  「被『所羅門指環』瞄準的時候,連朕都感到背脊發涼啊,所羅門。」

  另一方面,芙勒蒂卡=塞特的表情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冷靜。在點了個頭之後,那張臉甚至浮現燦爛的微笑。

  「現在你的陰謀可以說是完全曝光……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朕正在聽。」

  「……有的。」

  雖然臉上仍舊缺乏血色,不過所羅門的聲音正在迅速回復張力。高大男子低下了頭,用壓抑情緒的聲音這麼問道:

  「剛才陛下是這麼說的——『原本對你還特別期待』。」

  「是啊。事情發展至此,朕只能說非常遺憾。」

  「……遺憾?」

  所羅門並沒有聽進去。反而好像終於聽到真話似的、嘴角歡喜地上揚,發出激烈的聲音。

  「遺憾什麼?哈!別眼睜睜說瞎話吧,我們偉大的母親。您對任何人都沒有期待——在所有貴族之中,沒有人得到您的信任!」

  否則誰會揚起叛逆的旗幟?誰會對所愛的母親揮劍相向?

  是的,一切都是——

  「不行!」

  在咆哮的所羅門舉起右手的時候,列席者有大半迅速作出了反應。有人伸手取劍、有人為了制止他跳上桌面、還有人進入「加速」狀態——

  不過在叛逆者中指閃爍的「所羅門指環」擊出壓縮空氣的剎那,對他攻擊成功的,只有持「槍」的亞絲。

  「所羅門!」

  怒號的美女所揮下的紅色閃光、從高大男子手邊得到釋放的不可視閃光、等離子沸騰的風聲和冰凍壓縮空氣的呼喊聲來回交錯——

  噗哇!

  就在交錯的剎那,所羅門嘴角湧出大量血沫。

  修長的身軀同時彎成弓形,用仰看寶座的角度往後撲倒。心臟在等離子槍的攻擊之下遭到蒸發,身軀出現微微的痙攣。這樣的傷勢,就算是長生種也回天乏術——不過叛徒臉上卻沒有痛苦之色。看似凝望虛空的那上眸子,反而浮現帶著莫名滿足的微笑。

  另一方面,「所羅門指環」射出的壓縮空氣在頂層寶座刻下深深的爪痕。凍結、粉碎的綠柱石椅子碎到幾乎認不出原形——

  「陛…陛下!?」

  「不要怕……朕沒事。」

  皇帝回應臣下的關心,臉上豪發無傷。

  就在眾人全都倒吸一口氣的時候,塞特滑也似地跑下階梯。難以置信地來到地面,在匍匐於血泊之中的叛逆者身旁屈膝跪下。

  「……為什麼你沒有殺朕,底格里斯公爵?」

  皇帝的口氣竟是十分溫柔。用母親抱著嬰兒般的柔軟姿勢將垂死之際,勉強呼吸的叛逆者抱在懷裡,溫柔地側著脖子。

  「你是故意沒有瞄準的……為什麼?」

  「……我們偉大的母親啊,哪有孩子不愛母親的?」

  瀕死的長生種似乎露出微微的苦笑。

  他的生命正化作血滴,隨著每個音節從身上滴落。然而所羅門卻像怕遺漏了什麼似地拚命說話。

  「我恨您。跟著您三百年,您的存在仍是叫人難以理解……您究竟是從哪裡來?要往哪兒去?要將我們帶往何處……您從來不說……」

  話聲中斷,所羅門才說到這裡身體就往後一仰。聲音已經接近刺耳的風聲,不像生者,更像死者的聲音。

  「陛下……最後讓我問您一件事……」

  「儘管問吧。」

  聽著搖籃曲般悅耳的聲音,男子似乎露出一抹微笑。

  「您是什麼人?不,我們是——」

  不過張得開開、動作停滯的嘴唇並沒有再發出聲音。緩緩闔上眼瞼的那張臉,就這樣凍結在永遠的靜寂之中。

  另一方面,皇帝一邊輕撫著他被血沾染的髮絲,一邊說出莫名悲傷的答案。

  「要是能夠得到答案,那朕就輕鬆了……」

  皇帝將失去生命的肉體緩緩放回地面,彷彿哀悼愛兒之死似地低垂著頭——

  「……好了,各位辛苦了。」

  對衣服沾到的血擦也不擦、直接站起身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是淘氣的笑臉。翡翠色雙眸漾著溫暖的光輝環視列席群眾,最後落在一個陡然僵硬的身影上面。

  「尤其是孟斐斯伯爵,朕對你們的表現給予高度民主評價。你們的表現好到超乎我的想像。這份忠誠與功績帝國將有重賞——好好等著吧。」

  「…………」

  雖然皇帝的發言值得欣喜,以恩仍是表情僵硬地望著她的微笑。反而是艾絲緹戰戰兢兢地開口:

  「塞…塞特,這個……啊、不,陛下,這個……」

  「你叫我『塞特』就可以了,艾絲緹。」

  少女愉快地聳了聳形狀優美到缺乏真實感的鼻翼,以羅馬公用語這麼回答。

  「奧古斯都。芙勒蒂卡是我身為皇帝的名字,你不是我的臣子,而是朋友。我的朋友都叫我『塞特』。」

  這麼笑著的淘氣面孔與聲音,確實屬於當時的那名少女——艾絲緹只能拚命安撫混亂的腦袋。

  「那…那麼,塞特……您真的…真的是帝國皇帝?奧古斯都。芙勒蒂卡?」

  「答案應該是肯定的吧。畢竟這也算是我眾多頭銜的其中之一……啊,不過賣茶的事你要幫我保密。要是被人發現我自己違反自己制定的法律,不就變成負面示範了?」

  芙勒蒂卡——不,塞特對著難以搭話的艾絲緹活潑地眨了眨眼。然後好像想到什麼重要事情似地變了個表情。

  「對了,艾絲緹。換我問你一個問題好嗎?呃…應該還有另一名使者跟你一起來吧?人呢?你知不知道他從牢裡救你們之後去了哪裡?」

  「你是說奈特羅德神父?」

  說到這個,完全把他給忘了。

  艾絲緹還是不懂塞特為什麼會知道他,只是輕輕地拍掌。

  「那人一聽到我們提起盧克索男爵就臉色大變,不曉得跑到哪去了——後來只有我們兩個過來。」

  「盧克索男爵——是拉杜!?」

  「呃……那個盧克索男爵並不是盧克索男爵。」

  真是愚蠢的說明——這種說明能不能讓人瞭解實在是個問題,不過艾絲緹還是極盡所能地作出有條有理的解說。

  「說來話長,教廷追緝的組織裡頭有個名叫洛恩葛林的人,這個人控制了男爵的身體……反正看起來是男爵,其實卻不是男爵。」

  「洛恩葛林……是『騎士團』的人!?」

  「呃…呃、是的。這個…您知道他嗎,陛下?」

  艾絲緹的提問沒有得到回答。笑容首度從塞特臉上消失,她正翻動衣角準備前往某處。首席樞密司一見之下連忙說道:

  「陛下!您要起哪裡——」

  「我要去一個地方!密爾卡,你留在這裡負責善後!」

  少女回望臣子,話聲帶著強烈的緊張,叫人懷疑是不是用一個人。

  「基輔侯爵,『槍』還能用嗎?如果可以就跟朕過來。還有艾絲緹,你也過來吧…其他人就待在這裡不要動。」

  「陛…陛下,還有我!」

  發出沙啞聲音的不是被點到名的亞絲,塞特俯看著帶血的腳往前一步的以恩,搖了搖頭。

  「你不行,孟斐斯伯爵……你的腳有辦法動嗎??還是乖乖待在這裡吧。」

  「……陛下,您要去什麼地方?」

  一邊揪著面有怒色的少年領口,一邊側著頭的是得到隨行指名的亞絲。安撫貴族的混亂乃是優先的事項——皇帝非得自行出馬的原因何在?

  「我去追拉杜——不,是控制拉杜身體的傢伙。」

  塞特的回答雖然簡短,卻是無與倫比的清晰。

  「先追上台,必要的話予以擊破。『騎士團』的人,那傢伙的手下既然潛進這裡……目標就只有一個地方!」

  地上的禁軍隊士屍體有三具——另一方面,獵兵的殘骸則是八具。還好,就戰果而言這數字還不算太差。

  「『境室』是吧……原來如此,直接取名。」

  廣闊的皇帝居室一片靜寂,之前的死鬥彷彿不曾存在。放養在廣大人造空間裡的鳥兒似乎畏於劍戟的聲響,此時完全聽不到叫聲。

  藍發的年輕人用掌心撫著矗立在眼前的巨大門扉,淺淺地笑著。

  「嗯,品味不錯的古董……不過裡面不知道怎樣?」

  拉杜=狄特裡希盯著手上的手環以及液晶螢幕的數字自言自語。一邊留意時時變換的數字,一邊用手掌在沒有門把的門扉表面輕輕滑動。

  不用多少時間,唇角就露出了邪惡的笑意。

  聽到某處傳來類似昆蟲叫聲的時候,之前動也不動的門扉已經靜寂無聲地往內開敞。門的另側是無邊的黑暗。完全沒有光源,外面的光也完全無法照射近來,百分之百的黑暗。

  不過年輕人並沒有猶豫。面無懼色地朝車黑暗踏進一步,皺起了眉頭。

  「好暗。」

  在伸手幾乎可以觸及的濃密黑暗以及似乎聽得到鼓動的靜寂之中,狄特裡希聳了聳肩。終於像要呼吸黑暗似地大力吸了口氣。

  「有光。」

  耀眼的光芒隨著低語聲亮了起來,眼前是和「境室」相比毫不遜色的廣泛空間。

  壁面全都佈滿了驚喜的計數器和儀表板,就連高聳的天花板也不例外,由極細的發光纖維編織而成的壁面閃著閃著微微的光暈。數量足足有千個的螢幕分別顯示了複雜的圖形與數字,前面的鍵盤全都像是未曾有人摸過似地發出嶄新的光輝。

  「終於來到這裡啦……實在是費盡心思。」

  狄特裡希在成群擠數器的中央——一把特別巨大的椅子面前站定,手指輕輕叩了一聲。

  不過這裡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場所?

  這段其間計數器所顯示的複雜數字仍是一分一秒地持續在變動著,螢幕上的按鍵有一大半完全搞不懂它的用途和功能,不過美貌的年輕人卻一派輕鬆地坐上彷彿寶座的那張椅子。就像為鋼琴眺音一般,在排列複雜的按鍵上面流暢操作。秀麗的面龐在這之間浮現的,是孩子得到憧憬已久的玩具時那份毫無邪氣的好奇心。

  纖細的手指就像彈奏夜曲一般,在鍵盤上面優美地敲響著節奏,過沒多久時間變戛然而止。

  「自我修復機能……就是這個。」

  看到計數器上顯示的數字,紅色的嘴唇跟著上揚。

  「那東西果真還活著……雖然是假死狀態,不過還沒真正死亡。」

  年輕人低語了一會,從懷裡取出透明的立方體插入儀表板上的插槽。隨著螢幕上的指示開始進行檔案複製的手續。手續雖然有點複雜,不過將龐大的複製檔案傳送到立方體卻只花了短短幾秒鐘。年輕人將退出的立方體拔除,首次發出滿足的歎息——這樣就完成了「騎士團」所交付的任務。

  為了這樣短短的手續,從迦太基以來花了好幾個月時間對強硬派提供協助,還以所羅門走狗的身份做些雜事。雖然米蘭公爵暗殺計劃以及強硬派武裝政變這些附帶產物還挺有趣,不過最原始的目的卻是這個。

  懷著終於擺脫麻煩事的那份喜悅,年輕人在鍵盤前面站起身子。不,是正想站起身子,不過動作卻猛然停住。彷彿想到什麼似地,瞇起的眼睛深處開始閃動惡作劇的光輝。

  「……難得來到這裡,就稍微玩一下吧!」

  年輕人將戴手套的雙手互搓一下,重新坐回椅子。

  反正議場那邊所羅門正為了寶座而和對手展開醜陋的爭鬥。在皇帝及摩爾多瓦亡故的此刻,帝國很快便會陷入沒有秩序的分裂狀態。到時教廷——那些號稱人類守護者的丑角一定會來挑釁。然後接下來就是——

  狄特裡希忍住笑意,想著令人雀躍的威力藍圖,再度把手放上了鍵盤。視線鎖定在複雜閃爍的畫面上頭,這或是用比剛才還快的速度移動手指。複雜檔案已經到手。原始檔案就不需要了。雖然所羅門和樞密司應該不會使用這個,不過不確定要素最好還是事先排除……

  手指突然止住動作,是在正準備放出破壞程式(病毒)的瞬間。年輕人像曲子中斷的鋼琴家一般伸直背脊,盯著鍵盤沉默了一會——

  「果然出現了……」

  當美麗的容貌轉往身後,周早的獵兵已經站了起來。那是手上提著戰斧的活死人——不過狄特裡廝所指的並不是這些忠實的部下。

  在他們對面有個身穿士民服、靜靜佇立的身影。

  在讓人聯想到王冠的美麗銀髮底下,藍色眸子正閃動著冰冷的光輝,手上的槍口像肉食獸的利牙一般朝著年輕人瞄準——看來是突破了地下宮殿的陷阱。

  「能夠平安抵達真是太好了,神父……看來艾絲緹應該沒事吧?」

  被槍口瞄準的狄特裡希臉上並沒有畏懼之色。

  反而用遇到老友似的安穩口氣叫出他的名字。

  「好久不見了,亞伯。奈特羅德神父……不,吸血鬼獵人02。」

  Ⅵ

  「狄特裡希,請你從那裡離開——」

  亞伯的聲音雖然沉穩,卻帶著不容反駁的氣勢。

  「那不是你們應該碰的東西。請你從那邊離開。」

  「『你們』?」

  不過狄特裡希反問的表情卻毫無懼色。反而像把對方當傻瓜似地發出冷笑。

  「你的說法好像自己很特別啊,神父?還是這東西真有那麼重要?」

  「夠了,快點離開!」

  神父口中發出嚴厲的斥喝,平日傻呼呼的臉孔也像變了個人一般繃得死緊。

  「那東西碰不得……只會引發災難。」

  「只會引發災難?可是你們不是曾經用過?」

  挪揄的口氣還是沒變。不,狄特裡希還刻意將手指放上鍵盤,一臉可惜地搖頭。

  「我可是知道的唷。你…不,正確說法是你們,曾經用它來做過什麼事……噢,我並不是字責備你。還有猛然一看,這東西的封印似乎還沒解除。要是你肯放了我,今天我就先失陪囉?」

  「……那可不行。」

  神父手中響起開保險的聲音。瞄準年輕人的準星動也不動,用冷硬的口氣下令。

  「你口袋裡的重新啟動檔案——先把它留下再走。」

  「……沒想到你眼睛還挺利的。」

  就像小孩子惡作劇被人逮到似的,狄特裡希吐了吐舌頭。從來不曾帶有任何罪惡感的證據便是聳了聳肩,說出忝不知恥的發言。

  「不過呢,神父。越是叫我『不要碰』,我就越是想碰。噢,再補充一點……我最痛恨被人命令。」

  「!」

  就在亞伯瞇起眼睛的時候,獵兵已經朝著地面一踢,用完全一致的呼吸散開成半圓形。在「加速」狀態中劈出的四把戰斧從四個方向往神父身上招呼。速度與密度就像形成了一片刀牆。神父避無可避。

  〔超微機器「吸血鬼獵人02」四十%限定啟動——承認。〕

  在那不祥的聲音轟然炸開的時候,襲來的刀牆碎裂成一陣黑色的風。

  兩端帶刃的詭異大鐮刀——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奇怪武器快速旋轉,劈落了獵兵突擊而來的鎮斧。碩大身軀在壓倒性的氣勢之下迅速彈飛,戰斧斷裂的聲音接連響起。

  「『地上所流的血,只有殺人者的血才能加以救贖』……」

  在噴湧而上的血風之中,躍入黑暗的身影念著聖經上的句子。在飄拂不定、彷彿自己有著生命的銀髮底下,紅色的雙瞳閃著悲哀的光芒。

  「願主賜福你——阿門!」

  那個速度就連長生種也無法匹敵。

  就在亞伯往上跳躍、揮舞異形刀刃的瞬間,四顆被割斷的頭顱畫著紅色拋物線飛了起來——不過這時就連亞伯自己也不得不往上跳。

  黑衣不祥地一閃、往上跳躍的時候,衣角掠過藍白色的火焰。拉杜=狄特裡希用獵兵所贏得的短暫時間「加速」,火彈在空中不斷分裂,在極短的時間差中發出響聲。大鐮刀像風扯一般回轉著,將陸續襲來的火彈劈開、彈落、粉碎。

  「這種東西威脅不了我!」

  亞伯一邊將化作弊火輪的大鐮刀揮舞在身前一邊吶喊。

  對著撤下煙霧彈之後迅速逃跑的火焰魔人急起直追。速度勝過進入「加速」狀態的長生種。跳躍了接近十公尺的距離,在疾走於牆面的狄特裡希面前無聲無息地降落。

  「快投降!不然的話□——」

  雖然看到大鐮刀向下揮落,藍發年輕人還是沒有停下疾走的腳步。彷彿亞伯並不存在似地往前直衝。

  「……很遺憾!」

  漆黑的刀刃隨著悲傷的聲音一起回轉,正確擊中了拉杜=狄特裡希的心臟。斬擊切斷胸骨直達背脊,修長的身軀猛然彈起。拉杜的身軀幾乎被切成兩半,發出叫人毛骨悚然的聲音猛撞上地面,然後繼續往旁邊滾,知道撞上牆壁之後才停住動作。

  「罪惡是永遠的。不過還是要為死者祈禱……」

  亞伯口中首度發出了歎息。

  俯看地面無數屍體的表情雖然陰暗、僵硬,不過現在並沒有時間感傷。亞伯帶著陰沉的表情走向再度死亡的盧克索男爵,在他身旁屈膝跪下。雖然幾乎不曾見過生前的他,不過有以恩提到過。就算是個背叛朋友的男人,罪孽有深刻到死後身軀還得遭到褻瀆的程度嗎——?

  「請安息吧。男爵。」

  亞伯懷著對死者的敬意劃下十字。然後猛然想到,拿起從遺體口袋露出一角的透明立方體。

  那個東西的重新啟動檔案——「騎士團」究竟想拿它來做什麼?在遙遠的過去由她捨命劃下的封印此時依然存在。只要封印還在,這種檔案便是無用的廢物——

  〈……噢,神父,你可別搶別人的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一抹帶著挪揄的笑意傳進亞伯耳中。

  同時有股超乎想像的力道抓住了他所拿起的記憶盒。

  「什麼……!?」

  亞伯的眼睛瞪到不能再大,盯著奪取記憶盒的那個人。

  「怎…怎麼可能!為什麼那具身體還能動!?」

  〈……唉——唉,你還真狠心哪,神父。〉

  用帶著嗤笑的聲音回答的是死者發青的雙唇。

  拉杜。巴旺。

  剛剛才迎接第二度死亡的長生種身軀在血泊之中撐起上半身。那具身軀裂開了深紅色的大嘴。大鐮刀的一閃確實劈開了拉杜胸口。那記斬擊絕對粉碎了心臟、直達背脊。受到這樣的損傷,就連屍體也會死亡——然而事實卻是藍發年輕人一臉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來。

  〈這個「拉杜。巴旺」有特殊機關……〉

  被切成兩半的本人一邊將黝黑的傷口中垂落的內臟壓回體內,一邊用閒聊般的語氣說道。在嘴唇呈半月形上揚的時候,傷口已經消失於無形。

  〈雖然耐久力、戰鬥力都和那邊的獵兵沒得比……不過你看,還有這種有趣的機關。〉

  「!」

  亞伯的臉突然變得蒼白。

  拉杜滴在地面的血——那片深紅色水窪突然間燒了起來。

  「吸血鬼獵人」承受著高達數千度的活體汽油彈的高熱,嘴唇發出了哀鳴。然後遜色倒退,想和火焰拉開距離。這時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了。

  「……什麼!?」

  火焰像生物一般晃動,朝著神父突擊。要不是反射性地一邊揮著大鐮刀一邊跳躍,亞伯想必已經化成了一團火球。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神父勉強逃離火焰,嘴裡發出沙啞的呻吟聲。

  就如自勉上的意義,火焰直立了起來。以微笑的拉杜=狄特裡希身軀為中心,約有十具化作人形的炎塊正在晃動——那抹身影就像傳說中的火焰巨人。

  〈火焰魔人通常只能由手掌分泌腺分泌凝固汽油。不過我讓這個「拉杜。巴旺」全身血液都有著火的能力。只要利用「絲線」,在著火之後還能某種程度地根據我的意志加以操控。〉

  火焰人就像附和著挪揄的話聲一般移動著。將壁面上的亞伯呈扇狀包圍,瞬間縮短了距離。

  〈可惜因為「絲線」不耐高溫,所以活動時間有限……不過要讓你化作黑炭,已經綽綽有餘。〉

  「!」

  亞伯朝著逼近的火焰人大力揮動鐮刀。衝擊的力道捲起狂風,人形逐漸崩毀。不過在下個瞬間卻又恢復形態,像要抓住神父似地追了過來。就算再度回動大鐮刀也不可鞥能擋住所有攻擊。火焰化成反

  卷的漩渦,終於抓住「吸血鬼獵人」——

  「神父!」「神父!」

  就在這個時候,凌厲的狂風、紅色的閃光以及飛來的無數子彈砍斷了藍色火焰。

  「蓋。保格之槍」畫出電光般的軌道,劈開正要吞沒亞伯的火焰。另一方面,炸開的散彈飛向佇立於火焰後方的火焰魔人腳邊,在地面擊出可怕的破洞。

  「你沒事吧,神父……從那個人身邊離開,狄特裡希!」

  「艾絲緹,小心!這傢伙不是等閒使輩!」

  紅髮少女發出威嚇的叫聲拉開彈匣,將散彈鎗準星重新對準藍發的長生種。另一方面,謹慎隊她發出警告的則是白髮美女——雖然面對兩名新的敵人,狄特裡希臉上依然沒有懼色。

  〈來得正好……看來可以讓你認真的誘餌來了。亞伯。奈特羅德。〉

  就在彷彿孩子發現新玩具一般嘴角上揚的時候,手上已經點燃了火焰。另一方面,週遭的火焰這回則變形成類似蛇或槍的細長形狀。

  〈那麼就從基輔侯爵開始吧?讓我來試試,眼看心愛的女人們變成焦炭,看你還能不能裝紳士?〉

  「住…住手!」

  亞伯用近乎哀號的聲音大喊,眼前的空氣開始起伏。

  成群火蛇宛如見到活祭品一般直盯著她,身軀像邪龍似地起伏,朝著舉「槍」的亞絲昂起蛇頭。

  「亞…亞絲!」

  就在亞伯發出悲鳴的時候,火舌已經從四方襲向基輔侯爵,彼此在空中拉開距離,用間隔一拍的速度躍身而起。就算是長生種,也沒辦法避開用這種速度追擊而來的火焰。

  「這…這是什麼!?」

  雖然亞絲在狼狽之中揮槍擊落了數尾火蛇,不過還是無法擋住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一匹火蛇繞過紅盾,從白髮美女的背後咬住了她。

  「!」

  背上被咬的瞬間,亞絲的身體拱成了弓形。嘴巴用悲鳴的形狀吐氣的時候,身體已經隨著肉質燒焦的臭味彈了出去撞上地面。

  「基…基輔侯爵!」

  雖然艾絲緹跑了過來,拚命想要滅火,女侯爵的身體還是只有微微的痙攣,沒有其他反應。就在這個時候,恢復原形的火蛇已經找到新的活祭品,再度展開攻擊姿勢。

  「艾…艾絲緹,不行!」

  火蛇在朝著亞絲背上拚命滅火的修女頭頂昂起蛇頭。艾絲緹往頭頂一看,見到的是宛如惡魔一般、朝著新的活祭品包圍而來的成群火焰。少女看著火焰,發出無從逃躲的無聲悲鳴——就在這個時候,亞薄的臉在悲痛卻十分決絕的申請中跟著扭曲。

  「——沒辦法了!」

  神父用堅決的視線瞪視擁有生命的火焰,下定決心似地蠕動嘴唇。念起咒語,呼喚潛伏於他體內的不祥存在。

  〔超微機器「吸血鬼獵人02」八十%——〕

  然而不祥的咒語終究沒有完成。

  「……!?」

  亞伯的膝蓋在短促的哀號聲中整個垮了下來。像是斷了線的人偶一般癱坐在地,痛苦地揪著心臟。那雙彷彿見到什麼不可思議的物事一般瞪大的眸子,已經回復冬季湖面的藍色。

  「糟…糟糕……『吸血鬼獵人……!?』」

  神父用失去不祥紅光的眼睛望著自己的身軀。手中的大鐮刀就像見到陽光的冰雕開始融化,豎立的銀髮無力地垂垮下來。

  是的,眼前的人並不是「吸血鬼獵人」——只是一個名叫亞伯。奈特羅德的年輕人。

  〈……好慘哪,神父。〉

  狄特裡希望著痛苦喘息的亞伯,嘴唇發出了嘲笑。或許是為了延長神父的痛苦,火蛇全都圍在艾絲緹身旁定住不動。惡魔的半邊臉映著火焰,嘲弄虛弱癱倒的魔物。

  〈「吸食吸血鬼血液的吸血鬼」——你們的力量來源正是吸血鬼的血液。溶血性桿菌吞食人類的紅血球,你們「吸血鬼獵人」則捕食溶血性桿菌。可是重要的溶血性桿菌——也就是吸血鬼的血液你卻不肯攝取。不,你甚至還厭惡它……在這種狀況之下,他們不可能順利行動。〉

  「為…為什麼……?」

  神父虛弱地舉起手臂掩住臉部,不讓藍白色的火焰靠近,聲音細到快聽不見。

  「這種事為什麼你會——」

  〈為什麼我會知道?你別瞧不起我。我知道的可多著呢……譬如,你也是「世界公敵」。〉

  狄特裡希用舌尖舔著咧成新月形的嘴唇,再度嗤笑了一聲。用打心底開心的表情望著臉部驚愕的神父,手上浮現特大號的火球。

  〈這樣也算吸血鬼獵人?真是沒用……我是很想瞧得起你,不過看來你並不領情。〉

  亞伯已經失去血色,連想要自己起身都有困難。狄特裡希睥睨著無力癱坐的對手,掌上浮現新的火球。

  〈在這裡把我幹掉有人會生氣,不過無所謂……再會了,亞伯。奈特羅德。〉

  狄特裡希在嘲弄聲中射出足足有人頭大小的汽油彈。汽油彈呼嘯而來的目標則是痛苦嘶喘的亞伯頭顱。就在藍白色光芒快要化作黑炭的時候——

  「該住手了吧,騎士團的小鬼?」

  響起的是在清澈中帶點嘲諷的聲音。射程瞄準亞伯的火球同時在空中爆開。彷彿撞到無形的牆壁一般在空中的某個點碎裂,化成細碎的火灰撒落地面。

  狄特裡希見到這一幕,表情首度在不愉快之中變得扭曲。用惡毒的視線回頭一看,眼前不知何時已經佇立了新的人影。

  〈……你是誰?〉

  「我?我只是個路過的美少女。」

  綠色長衣翻飛、個子嬌小的少女微笑著這麼說道。

  然而黑髮底下的那雙眸子卻發出冰冷的光芒。像白煮蛋一般白皙的面龐露出如陶器人偶般堅硬,卻又如年幼少女般惡作劇的表情。

  目擊到那張臉,表情變得僵硬的還有另外一人。

  「塞…塞特……!?」

  「嗨,好久不見了,亞伯……你還好嗎?」

  在對著無力呻吟的亞伯柔聲招呼的一瞬,芙勒蒂卡=塞特的眸子亮起柔和的光輝。不過在下一個瞬間,就轉為冰冷的鬥氣望向火焰魔人。

  「好啦,『騎士團』的小鬼……你在我的城裡惡搞,我已經覺得火大了。」

  〈「我的城」……?所以你是皇帝?真人類帝國皇帝芙勒蒂卡?〉

  狄特裡希的聲音帶著微微的緊張。那是之前在化為吸血鬼獵人的亞伯面前所看不到的。

  〈哎呀……看來我和所羅門都被耍了。從一開始就逃不出你的手掌心。所以摩爾多瓦公爵其實也沒死囉?〉

  聽著狄特裡希閒聊似的問句,少女皇帝也用滿不在乎的表情笑著回答。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不過遊戲時間到此為止。接下來看是要乖乖夾著尾巴逃回那傢伙那邊,還是留在這裡任我處置,你自個兒選一個。」

  這時火蛇已經在她週遭威嚇似地不斷縮短距離。狄特裡希映著藍白色光芒的眸子邪惡地瞇了起來,發出滿是惡意的聲音。

  〈真受不了,今天是災難日。接連遇到兩頭怪物,實在是有夠倒楣……不過我最痛恨被人命令。〉

  彷彿回應主人的聲音,火蛇一口氣開始動作。這回則是毫無間隙地圍住少女的四周,隨著絕妙的時間差開始襲擊。

  「塞…塞特!」

  那個時機與速度,讓艾絲緹除了無力吶喊之外完全沒辦法反應。藍色火焰朝著少女皇帝襲來,眼看就要將她的肉體加以蒸發——

  〔超微機器「吸血鬼獵人03」四十%限定啟動——承認。〕

  在低低的呼聲震響空氣的瞬間,正要包圍少女的火焰一齊移轉了方向。

  〈……!?〉

  狄特裡希的雙眼瞪得大大的,眼裡映現的是彷彿撞到無形牆壁,在空中遭到攔阻的火焰,以及中心位置所亮起的兩束不祥紅色光點。直到發現壓制了火焰的晶亮、閃爍光輝竟是塞特的目光——

  「你叫狄特裡希吧?你贏不了我的。」

  空氣隨著短促的低語開始咆哮。

  一陣不知起於何處的驚人風暴逆轉了火焰,朝著主人狄特裡希逆流而來。

  〈……!?〉

  在下個瞬間,火焰已經席捲了拉杜=狄特裡希的身軀。如果不是在迦太基曬到陽光、全身換成耐熱加工過的人造皮膚,現在恐怕早已化成了黑炭。不過岔開雙腿拚命忍耐、全身包覆著火焰的那個模樣就像從地獄爬出來的野獸一般淒慘。

  〈……原來如此,了不起。不過優柔寡斷的地方跟某人很像。〉

  狄特裡希從焦到幾乎無法分辨原形的嘴唇露出利牙,裝出凶暴的笑意。

  千辛萬苦才拿到的記憶盒在這場火焰之中失去了。同時需要勉強回收這具「人偶」的理由也消失了。既然要在這裡作廢——

  〈——至少也要奪取皇帝陛下的性命……否則就我一個人損失人偶也很討厭。〉

  在這麼放話的時候,拉杜=狄特裡希的身軀已經進入「加速」狀態。而且還是完全沒有底限,讓神經系統異常興奮到遠遠超乎平常的「加速」。對難耐摩擦、少見燒焦掉落的肌肉置之不理,朝著紅眼佇鄰的少女一躍而下——

  「優柔寡斷?別把我跟某人混為一談——我可沒他那麼心軟。」

  狄特裡希化作垂死之風逼近。就在這個時候,塞特已經露出微笑,雙臂發出響聲撕裂開來。

  眼前閃亮的是濃濃的黑色光輝。乍看之下類似石油的物體滴到塞特手中,迅速硬化成金屬狀。就在皇帝振臂一揮的時候,兩手已經分別握住一把長長的音叉。

  「我已經警告過你,叫你『逃走』了,『操偶師』。」

  剎那之間,突擊而來的狄特裡希身軀,就像撞到無形的牆壁一般反彈回去。

  〈…………!?〉

  是剛剛逆轉火焰的那道障壁!?

  雖然撞到了牆壁,狄特裡希還是像貓一般屈著身子吸收衝擊。就在準備重新站起的時候——卻像斷線的傀儡般直接癱倒在地。

  〈……什麼!?〉

  傷勢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拉杜=狄特裡希迅速望著幾乎失去反應的雙腳,眼睛瞪得大大的。

  膝蓋以下已經變成了白色。不,不只是變色而已。皮膚、肉、骨正在化成灰燼逐漸剝落!

  〈這是怎麼揮事……!?〉

  不,詭異的崩毀並不局限在腳部。

  只要是眼睛慌忙掃過的部分,不,就連眼睛也是一樣,全都冒出了白煙。明明沒有火苗,全身卻正在蒸發。

  〈身體燒起來了……這是怎麼回事!?〉

  狄特裡希驚愕呻吟,給予回答的是位在正前方的皇帝。

  「那是高能量焦點式超音波——音炎。」

  手上的兩把音叉持續發出人類所無法察覺的細微而高速的振動。

  「將波長一致的強力超音波光束收束在任何一點,僅燒灼狙擊部位。雷射會燒灼通過部位,這道超音波光束在收束點之前,卻不會產生任何影響。不過只要我有意——」

  就在皇帝的眸子燃起殺氣的瞬間,藍發的死人拱起了身子。

  就像出現在聖經中的羅得妻子——不聽神的忠告,回顧頹毀所多瑪城的愚蠢女人一樣,那具身體正在逐漸變成純白的鹽柱。

  〈………!?〉

  「你聽好了,『操偶師』。今天就先放你一馬。不過……」

  已死的火焰魔人軀體正在迅速開始崩壞。塞特朝著那張驚愕扭曲的臉送上一瞥,聲音帶著霜雪般的寒氣。

  「下回再讓我碰到,我絕不會饒過你。所以你就從現在開始拚命的逃吧……逃、逃、盡量的逃。而我會追到天涯海角,逮捕你們、折磨你們。拉杜、所羅門、以恩——你對我的孩子們做出了無可挽回的事。我一定有仇必報!」

  就在美麗的嘴唇作出不祥宣告的瞬間,拉杜=狄特裡希的身軀,已經化為一縷四散的白煙。

  「神父!」

  就在鹽柱崩塌之後,紅髮修女已經跑到亞伯身邊。抓著灼傷嚴重、臥倒在地的修長身軀拚命搖晃。

  「神父!神父!神父!你醒醒啊!」

  「噢……艾絲緹……」

  亞伯露出虛弱的微笑,將手輕輕放在艾絲緹被煤沾污的臉上。肌膚微涼的感觸十分舒適。

  「我沒事。倒是你,沒受傷吧?」

  「是…是啊……」

  艾絲緹近乎機械性地點頭。不安地皺起眉頭,用手徐徐探向亞伯的灼傷。

  「好嚴重的灼傷……神父,我馬上幫你處理——」

  「他不要緊,艾絲緹。」

  修女擔心亞伯的話聲被一個更加清亮的聲音給打斷。抬眼一看,身著皇帝服的少女正閃動著翡翠眸子俯看兩人。

  「不好意思,你能不能稍微離開一會?我想跟他說幾句話。」

  「可…可是……」

  艾絲緹臉上浮現微微的警戒。張開小小的身子,想在皇帝帶著強硬光芒的視線之中保護亞伯。不過受到保護的亞伯,反而對修女沉穩地搖頭。

  「沒關係,艾絲緹……你去看看亞絲。我想那種程度的傷應該不要緊,不過還是確認一下。」

  「……我知道了。」

  在連連催促之下,艾絲緹磨磨蹭蹭地從亞伯身邊離開。不過還是像後腦勺被人揪住似地頻頻回頭,朝著倒臥在地的亞絲跑去。

  塞特目送著她笑道:

  「……她是個好孩子。」

  意味深長地落在亞伯臉上的視線,已經完全找不到剛才那股殺氣。

  「是不是和她有點像?不,並不是臉,而是那種毅力十足的性格……」

  「塞特,果真是你。」

  另一方面,亞伯打斷少女玩笑話的聲音雖然沉穩,卻帶著某種強硬。

  「『統治長生種八百年的皇帝』——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別人。」

  「明明知道卻還特地跑來這裡,是因為好久不見、很想念我的臉?」

  苦笑首度從塞特的臉上消失。她在受傷的年輕人身邊跪了下來,帶著無可奈何卻又十分掛心的眼神,用手指輕輕碰觸他的面頰。

  「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什麼時候?你還是用很痛苦的方式在過活。連我看了都覺得心痛。」

  「…………」

  另一方面,亞伯似乎微微苦笑,不過卻什麼也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站起身子,痛苦地扭曲著臉。

  皇帝溫柔地伸手攙扶著他,用滿是懷念之情的白皙面龐呼喊年輕人的名字。

  「有九百年了,亞伯……哥哥。」...<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愛染嫇孃 發表於 2009-5-17 10:51 AM

終章:使者回歸

  --我們彼此離別以後,願耶和華在你我中間監察。

  (創世紀第三十一章第四十九節)




  「其實對所羅門那群人--也就是強硬派的動靜,我們從很早之前就開始留意。只是始終逮不到他們的狐狸尾巴……所以決定由我們自己來設陷阱。」

  少女長到幾乎等身的金髮綁成了馬尾,鄭重地雙手握著眼前的杯子,用滿是幸福的笑臉喝著她最愛的可可。

  外表看來幾乎和以恩同齡。看著她那天真爛漫的表情,誰會知道她居然是真人類帝國首席樞密司--貴族中的貴族、諸侯中的諸侯,摩爾多瓦公爵密爾卡.法透納。不,就算知道了恐怕也難以置信。

  「他們要展開行動,想必是配合你回國的時間。所以我們也在帝國守株待兔,等候你們回國……後來的事你們也都知道了。」

  「原來如此……啊,奶奶!難道你把我這個孫子拿來當誘餌!?就在頻頻跟著點頭之際,以恩猛然回神。然後瞪著端坐在可以看海的窗邊沙發上的祖母出聲抗議。」

  「我會涉入完全都是被您設計!?從一開始就想好了!?」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的好孫兒,你怎麼變得這麼笨啊……哎呀,以恩?難道你這孫子對我有什麼不滿?」

  其實並沒有責備的語氣。看起來反而像是密爾卡從容地詢問意見。然而以恩的臉卻明顯地發白。

  「不…不滿!?不…不,怎麼可能……孫兒絕無不滿……」

  「哎呀,真可惜。要是你敢抱不平,我就要來好好的欺負你。」

  密爾卡十分可惜地望著低下頭來、冷汗直冒的孫子,嘟起了嘴唇。那個模樣不像是密談中的帝國最大諸侯,反而像是壞心的姊姊正在欺侮老實的弟弟。

  有人正從房間一隅,眺望著祖孫之間的溫暖交流。

  「……公爵閣下的意思是說,這樣還算『沒有欺負』孟斐斯伯爵?」

  「是的。要是密爾卡大人來真的,那就不只這樣了。」

  低聲交談的是今天被叫到公邸,列為同席的亞絲及拜巴爾。

  「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好好整整孟斐斯伯爵」--終於從這道邪惡命令脫身的黑臉大漢,用他原有的溫厚的口吻補足自己的意見。

  「對密爾卡大人而言,那只是愛的表現。禁軍隊士雖然以勇猛出名,說到被派到首席樞密司身邊還是怕得要死。你如果要和她爭論,最好事先有點覺悟,卑職可是--」

  「拜巴爾。」

  帶著諷刺的少女嗓音讓拜巴爾的臉為之一僵。禁軍兵團團長戰戰兢兢地回頭一望,眼前是不知何時已經來到身邊的密爾卡。密爾卡對著比收到死刑宣告還要恐懼的那張臉露出了微笑。

  「這次你和禁軍兵團的任務非常成功。陛下也十分高興。」

  「卑…卑職深感榮幸!」

  黝黑的大漢像是脖子被人用刀抵著一般全身僵硬,額頭冒出了冷汗。密爾卡伸懶腰似地仰望著那張臉說道:

  「別這麼客氣,你的任務當然是令人滿意。為了報答你的功勞,今後我會稟告皇上,不再派遣禁軍兵團到我這裡。既然人家那麼討厭我,我也覺得可憐。不過……」

  密爾卡帶著意味深長的視線將手放到唇邊,撒嬌地說道:

  「今後一切就交由你來負責。這樣每天都能見到我們……哎呀,看你這麼高興,我也覺得開心。」

  首席樞密司在禁軍兵團團長面無人色的臉上一拍,用銀鈴般的聲音笑了。看和重臣們的模樣,剩下的兩人--以恩及亞絲面面相覷地歎氣。

  「呃……不好意思,行李都收好了。」

  艾絲緹穿著整潔的士民服,背起放有隨身物品的袋子,對著四人點頭行禮。

  「多謝照顧。我差不多該走了。」

  「你…你要走了,艾絲緹?」

  以恩無視祖母意味深長的視線,椅子一踢站了起來。載著艾絲緹及另外一人離開帝都的船確實是在日落時刻出發。

  「還有一點時間。可以再稍等一會啊?」

  「可是奈特羅德神父在船那邊等我……我想早點過去。」

  艾絲緹將茶紅色髮絲一甩,露出溫和的微笑。除卻肩上所綁的全新繃帶,星皇宮中的騷動已經完全不留痕跡。經過一個禮拜的休養,短生種少女已經徹底康復。

  「謝謝你長時間的照顧,閣下。」

  「嗯、嗯……」

  聽著有點見外的道謝之詞,以恩彆扭地點頭。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刻。從一個禮拜之前--不,是更早之前就知道會有這一刻--所以整個禮拜一直想像這一刻,還準備了許多漂亮的場面話。不過到了重要時刻,準備好的離別話卻說不出口。

  「這…這個,艾絲緹……」

  「嗯?」

  艾絲緹不可思議地回望臉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話來的以恩。窗外橋棧的對面,帆船已經揚起了帆在波中蕩漾。站在船舷仰望南邊天空的是高個子的銀髮男子。男子的身形映著永恆黃昏的光輝,在甲板上留下了黑影。

  「……那我走了。」

  艾絲緹對著終究還是說不出話,只能呆站在那裡的少年露出有點寂寞的笑意。

  「啊…啊……」

  艾絲緹直接轉身,然後開始往前走。右肩看起來有點下垂,是因為護著以恩所受的傷還沒完全治癒。

  以恩朝著她的背影伸出的手就停在半路。像是抓住空氣、又像被無形的牆壁給擋住似地無法移動。

  是的。就算在這裡說了什麼,有過怎樣的對話,終究還是夢幻泡影。

  長生種及短生種--這兩個種族間有絕對性的差異。更別說自己是帝國貴族、她還是身為仇敵的教廷修女。要想跨越這曾障礙是絕對不可能。最好還是這樣默默分離……

  「--你要是有什麼話想說,最好還是把它說出來,孟斐斯伯爵。」

  一雙纖細的手搭在目送著少女遠去的以恩肩上。抬眼一看,冰冷的美貌及琥珀色的眸子正從白髮底下俯看著自己。

  「她們老得很快。會老會死--誰也不敢保證能不能再見。」

  「可是……」

  以恩用飲下毒素般的臉搖頭。那就更不曉得該跟她說些什麼?既然無法相見,要對那位少女說些什麼--

  「直接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吧,伯爵。」

  還是不太親切,口氣甚至有點冷淡。不過這時亞絲塔洛雪。愛斯蘭的眼睛就像姊姊看著弟弟一樣,溫柔地映著少年的面龐。

  「想說什麼,就該說出口--不是嗎?」

  「……」

  少年的臉猛然抬起。望著定定俯看自己的琥珀色眸子,不再猶豫地點頭,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出房間。

  他要追的那抹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的另一邊。現在正要打開玄關的門走到外面。

  「艾絲緹!」

  以恩對著正要踏向金黃色矩形--已然開槍的門扉另一邊的嬌小身影奮力說道:

  「我們會再見面的,艾絲緹……總有一天!一定會!」

  --茶紅色髮絲底下的白皙面龐回頭一望,露出了微笑。

  「這裡的空氣真是清新……」

  和永恆黃昏有約的天空,閃著血色與金黃色的光輝。

  天上掛著「雙月」--在南方天空固定不動的它們,就像俯視地面的邪神眼睛,讓仰望的人心中全都泛起了波瀾。

  不過此刻仰望著異形之星的男子卻面無懼色。漾著冬季湖面色澤的眸子反而閃動懷念的光輝。

  「我說亞伯……你要不要留在這裡?」

  另一方面,坐在船緣的嬌小少女對年輕人宛若獨白的低語作出回應。亂蓬蓬的黑髮在海風中翻飛。

  「哥哥你要是留在這裡,我做什麼都容易得多。像這回的事,一個人總覺得不安……就像從前一樣,我們兄妹倆好好相處吧?這裡有很多同伴。大家相處得都很和睦唷?」

  塞特的語氣並不像在開玩笑。反而洋溢著近似笨拙的真摯鼓勵--不過男子像是抗拒一切救贖似的,表情絲毫沒變。

  「我是個罪人--」

  亞伯像是見到了自身的罪愆一般將視線朝向天空,拒絕少女的關懷。

  「……我沒有那個資格。」

  「事情都已經過了多少年了,亞伯!」

  少女的聲音裡頭帶著焦急。小小的手在船緣一拍,搖著頭吶喊:

  「九百年--都九百年了!夠了。你已經徹底贖罪,她一定會原諒你的。沒有人會責怪你!」

  「……但是我無法原諒自己。」

  海面映照著天空的月光,像金黃色鏡面般閃爍著。然而亞伯俯看著海面的眸子卻像聚集了全世界的黑暗一般黯淡。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原諒我,全世界的人都向我伸出雙手……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絕對不會。」

  那是自行婉拒了所有救贖男子的雙眼。塞特望著他的側臉發出深深的歎息。嘴唇還想說些什麼似地掀動著--不過過沒多久就垂下了肩膀。

  「受不了,你這頑固的傢伙……」

  就在又像無可奈何、又像要讓自己死心一般搖頭的時候,那張臉已經發光似地尋回了活力。塞特從船緣站了起來,半是說給自己聽似地用力點頭。

  「算了,這樣也好。哥哥人在那邊,對我來講十分方便……我不會勉強阻止。」

  聽到奇妙的答案,亞伯揚起頭來。首度回望少女的臉,用帶點疑惑的口氣問道:

  「為什麼我人在那邊,對你來說十分方便,塞特?」

  「………」

  塞特用十分嚴肅的視線回望那雙詫異的眸子,再度開口的時候,臉上換上了宛若其他人的陰鬱神情。

  「那傢伙還活著--我在一年前曾經親眼確認過。」

  「!?」

  「那傢伙」--在說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塞特臉上浮現的是無與倫比的深刻嫌惡,和深不見底的恐懼。只有曾經目擊貨真價實的人,才會出現那種表情。

  不過和亞伯臉上的表情相比,就又顯得沒那麼嚴重。

  「那傢伙……還活著?」

  聲音雖然有點沙啞,卻帶著以外的清晰傳到少女耳中。那是近乎無機的寂靜聲音--不過潛伏在內部、類似狂亂的某種東西現在正要穿透薄薄的皮層現身。就在危險的平衡當中,亞伯再度反問:

  「01還活著?」

  「嗯。就連長相都跟那時候一模一樣……」

  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塞特的聲音微微顫抖。

  以真人類帝國皇帝的身份統治長達八百年,君臨所有長生種的少女此時確實正在害怕些什麼。

  「大概是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復活吧?連容器一起。雖然我和你辦不到,不過那傢伙可以。因為他已經和『它們』百分之百融合……我們太大意了。那些傢伙並不是這個世界的東西。沒辦法從大氣層外把它們除掉……我們真的是太大意了。」

  塞特自言自語似地嘟噥著,抬起頭來。有幾個人影從棧橋對面走近。那是茶紅色髮絲的女孩以及和她並肩而走的矮個子少年,以及相隔了有些距離的高挑美女、黑色巨人和金髮少女--

  塞特對映照著永恆夕陽的那些人影加以確認,然後再度仰望一旁看著同樣景色的亞伯臉孔。馬上就是日落時分--出港的時間。再度分離的時刻正在逼近。下回再見又是什麼時候?是一百年後?還是兩百年後?

  「哥哥,你接下來要做什麼?」

  少女任由海風吹拂著髮絲,靜靜地問道。

  「回到那邊之後……接下來要做什麼?」

  男子回答:

  「--將他殲滅。」



  後記

  啊~文庫這邊已經半年沒出現了,我是「在懸崖邊掙扎的作家」吉田。許久不見,大家都好嗎?我每天都在懸崖邊掙扎。之後想必還要繼續在懸崖邊掙扎(泣)。

  對了,《聖魔之血》終於平安來到了R.O.M.  Ⅲ。

  雖然預測是會跟隨著R.O.M.  Ⅱ,不過這回的「帝國篇」寫的是和之前不同場所、不同人物的故事。於是除了人物之外,還得從無到有地創造出一個名叫帝國的世界……這點實在不容易。

  首先我得創造出兩種文明、生活方式不同的種族共同生活的社會。這時拿來作為參考的是蒙古與遼國、還有鄂圖曼土耳其的征服王國。這些王國是由軍事力與技術力見長的遊牧人口,來統治生產力與數量佔優勢的農耕人口,這一點由少數派的長生種,以及多數派的短生種這兩種種族構成的帝國雛形十分接近(特別是研究所時期專攻的北魏政治制度,被我在這回的帝國各種制度當中充分加以活用)。

  哎呀,這樣至少政治制度就有底了,不過難題還是接踵而來。社會、文化還有歷史又該如何?和之前的世界設定有沒有矛盾?兩種種族之間的關係等…要思考的事堆積如山,要在保有完整性的狀態下加以整合,那種苦心幾乎等於另創一個系列。不,我是很喜歡這樣所以無所謂,加倍辛苦的應該是插畫家THORES氏和責任編輯猛氏才對。怎麼說呢?因為新的人物要有新的服裝、新的用語要有新的背景世界……加上害死人的漢字注音風暴(笑)。他們兩位沒有過勞死實在叫人敬佩……萬分感謝。請照這個方式,隨我吉田一起掉進地獄吧!

  猛然想起,這系列也出到第五冊了。像這樣在懸崖邊掙扎的小說還能存活到現在是個奇跡,全是靠各位讀者的支持。不論持續到什麼時候,只要我還能寫,就會盡力不讓各位失望,今後還請繼續支持……首先請在問卷明信片上面貼上日幣五十圓的郵票(笑)。

  吉田直拜上...<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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