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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1 02:37 AM

五代優 -【亞雷克森傳奇.全】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25 12:53 AM 編輯


【內容簡介】
出身於歷史古國艾爾德國的王子?艾雷克森,他擁有來自母親的異國血統與俊美的外表,更因其智勇雙全的才幹而博得了<雄獅之子>的美名。然而他聰慧過人的天賦,以及帶有異國風味的相貌卻遭到自己父親的嫌惡,使他決心捨棄王族身份,隻身離開了這個國威雄霸整個大陸的艾爾德國。他帶著亡母所留的唯一遺物,一把緋紅色寶劍,就此踏上了探究其身世之謎的旅程。一段奇幻英雄傳說即將揭幕——



【作者簡介】
五代 ゆう(ごだい ゆう、1970年8月7日 -)
女性。1991年以『はじまりの骨の物語(富士見ファソタジア文庫)』一作獲得第四屆富士見ファソタジア長篇奇幻小說大賞,並同時出道成為小說家。代表作品有家富士見ファンタジア出版之《骨牌使い>...<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2 AM

  第一話   出發

  「請等一等!」

  男子聞聲佇足。

  他身披一襲黑色斗蓬,長及足踝的衣襬迎風輕曳。

  大地為夜色所籠罩,空氣中瀰漫著凝重的濕氣。他的雙腳踩在中土的古老王國,艾爾德國的國境之內;那座擁有高聳城牆,承載著充滿征戰與烈焰歷史的國都,此刻已儼然隱沒在和緩的丘陵之間,消失在視線的彼方。

  此處離國境並沒有多遠。群樹茂密的枝葉任風撥弄而發出了窸窣聲,方才浮出夜空的明月在濃密的雲層中若隱若現,男子身後的追跡者群,手中高舉的火把在濕熱的空氣中蠢動著。

  「亞雷克森殿下,這麼晚了,您要上哪裡去呢?」

  刻意壓低了音量的聲音持續追問:

  「您明明知道明天有一場要與國王陛下一同出席的宴會,而陛下此刻一定也正考慮著要賞賜您莫大的勳榮以褒揚你的功績;您丟下勝利的榮耀、宏大的威名,究竟打算去哪裡呢?王子殿下!」

  「要去哪裡我也不知道。」

  一陣風夾帶著沉重的濕氣,在撩起了垂墜在男子肩上的頭巾尾襬後消逝無蹤。

  頭巾下依稀可見的髮絲,即便是在昏暗月光下,依舊閃耀著純粹的銀色光輝。男子轉身面對身後尾隨而來的侍臣,在腳步聲中可以聽見夾雜著金屬磨擦的清脆聲響;發出聲音的,是男子腰間的佩劍與身上的鎧甲。

  他的聲音洋溢著年青人符有的活力;話語中傳遞出了他心裡堅信不移的未來,以及絲毫不見迷惘的意志。

  「我只是明白,這裡並非我的棲身之所。我想,我的故鄉艾爾德國宏偉的城牆今後亦將永遠長存於我心。然而,我若是繼續待在這裡,終究只會成為這場無謂爭端的風暴中心罷了,倘若果真如此,那麼我想我該就此離開,前去探索屬於我自己的命運。」

  「就算您必須捨棄獅王之子的美名也在所不惜嗎?」

  侍臣詰問的語氣透露了些許的哀傷。

  「以殿下您的威名,這個國家沒有任何人能夠取代您的地位。即便如此,您還是堅持要這麼離開嗎?無論宮廷裡的那些燕雀如何說長道短,您都不應是那種懼怕後宮女流們流言蜚語的人不是嗎?我不記得我曾經把您教育成一個如此懦弱的人!您難道以為在城牆之內,沒有願意敬愛您、追隨您的人存在嗎?殿下,」

  「當然不是,加俐瑪爾。」

  男子說話時的語氣顯得十分溫柔。

  「然而,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非得遠行不可。」

  被喚出了名字的侍臣聽見男子的答覆,在夜空下的陰影處不覺微微顫動身軀;一陣難掩哀傷的嗚咽從口中竄了出來。

  男子此時的身份,已不再是尊貴的艾爾德國王子·亞雷克森,而成了名為亞雷克斯的一介平凡艾爾德國百姓。這樣的轉變在男子心中烙下了些許沉痛與憐憫之情。

  所謂獅王之子——伊恩,即世人賦予中土北界艾爾德王族正統繼承人的美名。

  亞雷克斯十四歲那年,鄰國舉兵進犯,他以年少之姿初披戰袍上陣便提回了敵方將領的首級。這般過人的資質受到國王的肯定,親自授與了亞雷克斯繼承『伊恩』之名的權利。然而。當他今日捨棄了這個稱號後,也等同於拋下艾爾德王族的身份、拋下了自己的國家。

  站在亞雷克斯面前,這位名為加俐瑪爾的侍臣,其身份不僅是艾爾德軍中最得艾爾德王維蘭德信賴的將軍,亦是自幼教導亞雷克斯劍術與知識的導師。無論在戰場上還是在為人處事上,他對亞雷克斯就好像第二個父親一樣值得敬重。

  事實上。就某方面的意義而言,比起一年只能在幾次國家儀典中受到召見的親生父親,這位總能伴在自己身邊的加俐瑪爾反倒成了亞雷克斯寄托父愛的對象。對於尚未成為王族正統繼承人,甚至連王子的地位都沒有的亞雷克斯,在他受封為獅王之子的那一刻,最為他感到喜悅的人也正是加俐瑪爾。

  然而,這位加俐瑪爾此刻卻被父王任命為追捕自己的部隊指揮官,亞雷克斯光是想到自己父親這樣的作法,心情便不覺沉重了起來。對為人子女者而言,要面對親生父親逐漸喪失以往犀利的判斷力而漸露老態,甚而聽信年輕寵妾的讒言想將自己親生兒子除之而後快的殘酷事實,無疑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除此之外,包含自己的父親在內,宮廷裡所有的人們從過去就一直對於這位排行第四的王子·亞雷克斯,抱持著微妙的疏離感也是不爭的事實;原因在於亞雷克斯身份特殊的母親身上。她是一位乘著像顆氣泡一般的玻璃船來到岸上的異邦人,更有傳聞說她的故鄉是位在從未有人到達過的海洋彼方,一個地圖上沒有記載的『白色大陸』。

  這名女性所生下來的兒子擁有酷似母親的容貌與出類拔萃的力量,加上他天生聰慧的腦袋更是成了助長負面評價的緣由。亞雷克斯出生之後,他的母親便早早離開了人世。根據傳聞,其遺骸在宮中侍女們的眼前,化成了與她最初乘坐的玻璃船一般透明的氣泡,整個消散在空中。儘管任誰都不知道真相如何,不過這麼詭異的傳聞所帶來的負面影響甚至連失去了母親的孩子也遭受到波及。

  一般來說,艾爾德國的百姓都是生得帶點黃色的皮膚,有著黑色或茶色的深色瞳孔及髮絲。因此。外表上完全承繼了母親那番異國風情的亞雷克斯,這樣的容貌其實也足以讓宮廷中所有人將他視為異端,並且對其抱持戒心。

  作為中土第一古國,艾爾德國過去曾經擁有稱霸整個大陸的光榮歷史,如今它卻成為帶領這個國家航向墮落的包袱;人們忌諱新的事物,並且將一些過去不曾存在一切的異端,視為侵略的一方或敵人,這樣的視線終究也落到了國王所生的兒子·亞雷克斯的身上。

  『父王老了。』亞雷克斯的腦中不禁又浮現出這樣的感想。

  只要是人,對於無法理解的事物心裡或多或少會抱持恐懼;亞雷克斯的父親已然按耐不住這樣的恐慌。他身邊那些年輕妃子們的讒言,終究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罷了。

  這個因國王年少輕狂,與一名異國女子之間的風流韻事所孕育出來的種子,第四王子亞雷克斯,正如同加俐瑪爾所言,宮廷中不計較他的身世與外表,只因他的威勇與才幹而對他傾心的人絕非少數。然而,這卻反而成為其父對他感到畏懼的原因之一。

  在亞雷克斯的三位王兄以及國王其它的庶子之中,找不出任何一個在聰明才智與力量方面可以與他一較高下的人,其父維蘭德王亦同。

  如今維蘭德王年紀老邁。已經到了不得不考慮繼位人選的時候。然而,他卻為後宮嬪妃的讒言所惑,深怕那身上流有莫名異國血統的兒子可能竄奪王位。這樣的結果,事實上便是肇因於維蘭德王心裡一直以來的恐懼。

  事實為何對他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因為人只會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物。

  於是亞雷克斯不得不捨棄祖國,不得不捨棄貴為王子的身份與獅王之子的美名啟程遠行。

  「好了,你就快點完成父親交代給你的使命吧,加俐瑪爾。」

  亞雷克斯以溫柔的語氣開口說道。

  「父王交代你什麼樣的命令呢?是將我拿下,帶回城裡去呢?還是帶團把我圍起來,直接把我殺掉?要是我就這麼被抓回去,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我都已經可以想像得到了。他要給我什麼樣的賞賜?鐵鏈嗎?繩子嗎?還是一杯鴆酒?是什麼都好,總之絕非是教人消受得起的東西才對。如果真要接受那些賞賜,倒不如在此一戰,先試試我的運氣好了。

  來吧,加俐瑪爾,就讓你親眼看看你的徒弟成長到什麼程度。」

  加俐瑪爾聞聲發出了低鳴,隨後便像是心意已決地拔出了繫於腰上的大劍。就在這個瞬間,擺脫了雲層的月光落到了劍刃上發出金光閃耀。

  「誰都不准插手!」加俐瑪爾大聲咆哮,嚴正警告身後那群身體發出顫動的兵士們。

  「這是我的責任……非要我親手做個了斷不可,你們一個也不准動手!」

  亞雷克斯聞聲後,臉上不禁露出了微笑。他清楚地體認到自己的導師依然保有過去那般高貴的自尊與嚴謹的態度。


  於是他也呼應了對方的動作,將手伸往繫於腰際的劍柄,同時,另一隻手則舉到了脖子前方,豪爽地將斗蓬的扣環拔下。被解開的長斗蓬,就這麼讓亞雷克斯順手用力地往天空甩了出去。

  成片厚重的斗蓬在天空張了開來,瞬間遮蔽了皎潔的月光。就在加俐瑪爾的視線被這件斗蓬給抓住的瞬間,他的弟子已然像閃光般躍出了陰影處。亞雷克斯振臂一揮,兩人的劍刃鏗鏘一聲便糾纏在一起。

  就在亞雷克斯與加俐瑪爾交手的瞬間,兵士們迅速地以這兩個人作為中心圍了上來,其中嘈雜的聲音不絕於耳,看來艾爾德國的第四王子儘管以帶有異國風情的外貌聞名,但宮中下層的人們親眼見識過的依舊只是少數。

  被雲層掩蓋住的月光此刻又從雲隙間鑽了出來,在天空中畫下一道透明澄澈的光芒灑在四周的土地上。英姿煥發的年輕王子肩上。那頭銀色的髮絲映照著月光,透出了寒玉一般的光彩,恰似一片由月光紡成的絲緞。

  他那對鑲在細長雙目裡的瞳孔有著似青、似綠。又好像紫堇花一般不可思議的色彩。覆蓋在他身上的是宛如沾染了髮絲上的月光一般,帶點藍色的白皙肌膚。儘管這副容貌生得與他那化成了氣泡消失在空中的母親一樣美麗,卻也同時散發出了男性威猛的強烈意志,以及活力充沛的年輕氣息。

  月光之下。一襲緋紅色的鎧甲包覆著亞雷克斯高佻壯碩的身軀。鎧面刻畫著水色與金色的特殊文字圖樣,與他手中那把緋紅色巨劍劍身刻畫的的圖文相互呼應——這有如異國咒語般的紋飾映照著月光,讓亞雷克斯身上的整副鎧甲此刻看來就好像擁有生命一般栩栩如生。

  那把巨劍,是他在襁褓中的時候,母親過世前遺留給他的,也是他的母親乘坐那艘神奇的玻璃船來到此地時,她身上所攜帶的唯一一件隨身物。

  他的父親過去一直將這把巨劍收在寶庫深處沒有交給他。然而,在他十五歲的那一天起,寶庫深處便開始傳出了巨劍的哭泣聲。據聞,在國王將這把巨劍交給它真正的主人之前,它始終在鞘內不斷地顫動,並且持續地發出嗚咽。

  此時,兩把劍劃過月光,在空中的互擊激出了一道火星。瞬間,這對師徒旋即跳開,彼此拉開了距離。

  「看來您並沒忘記我教給您的劍技,讓臣感到十分榮幸!」

  加俐瑪爾率先開口。

  「可熟練呢。接下來我還會讓你知道我從沒有疏於鍛煉的成果!」

  一句回答出口,亞雷克斯即刻又舉劍揮向了眼前的對手。

  緋色的巨劍劃破了空氣,再度與加俐瑪爾的劍刃交鋒。這一記砍劈讓加俐瑪爾使勁地咬牙承受,擋開,然後一劍反刺向亞雷克斯的腹部。

  只見亞雷克斯面對這個還擊,俊敏地向後跳開。加俐瑪爾的劍尖只得擦過亞雷克斯腹部的鎧甲,在空氣中劃出一陣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他失去重心,險些把持不住自己的站姿。然而在他作勢收劍的同時,卻又從下方祭出了一記瞄準對方胸口的刺擊。

  亞雷克斯在千鈞一髮之際擋開了這道刺擊,然後緊接著使勁將劍橫向揮了出去。緋色巨劍劍身的刀背重重地打在加俐瑪爾的肩上。這位年過半百的戰士在衝擊力與痛楚的侵襲之下,一陣按耐不住的呻吟從緊咬的齒縫間鑽了出來。

  「怎麼啦,加俐瑪爾!你在課堂上訓練的嚴格程度可不是這點力道可以比擬的呀!」

  「殿下您所言甚是!」

  加俐瑪爾儘管表情苦澀,卻也勉強擠出了回答。這位年高德劭的戰士因長年征戰而曬得黝黑的臉龐上,浮現出了強烈的競爭意識,同時也可以看到他對於弟子的卓越成長,感到驕傲與讚歎的喜悅。

  「那麼這招您覺得如何!」

  加俐瑪爾說話的同時以閃電般的速度重新擺開架勢,然後順勢祭出了雷霆萬鈞的砍劈;高速的刀刃瞬間彷彿消失在加俐瑪爾的手中。

  面對這記不知會從何方落下的利刃,亞雷克斯身子一轉,快速將那把緋色的巨劍自下方提起。

  瞬間尖銳的金屬撞擊聲鏗鏘大作。

  這一記交鋒,敗陣的一方手中的刀刃無法承受這股勁道應聲折斷,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轉了幾圈之後墜入了長草堆中。加俐瑪爾看著手中的斷劍向後退了兩步。

  老人滿臉的絡腮鬍底下藏不住自己必殺招數被擊破的驚愕。只是這陣驚愕的下一刻便緩緩轉變成了對於眼前這位對手的讚歎。

  亞雷克斯收起了舉在空中的緋色巨劍,默默地站在原處。

  「微臣輸了。」

  加俐瑪爾將手中的斷劍扔開,一股腦兒地盤腿坐到了地上。

  「殿下,您進步得如此神速實在讓微臣感到十分欣慰……不對,微臣此刻該直呼您的名字了,亞雷克斯殿下。這個艾爾德王國已非您的故土。一切恰如您孩提時代心裡始終揮之不去的苦楚,那種無論什麼地方都非您安身立命之處的感受,微臣其實再清楚不過了。臣不再阻攔您,就任您啟程前往任何您想去的地方吧。」

  「不過這麼一來您就無法達成任務了。」

  「這是臣自己的問題,您無須掛心。」

  一句話表現出了加俐瑪爾剛硬的態度,卻也同時傳達出了心中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情。

  「好了,請您把握時間。天一亮,您離去的事實便會傳遍整個宮廷。趁著那些您覺得礙眼的傢伙們沒有機會動用追兵之前,盡早離開此地。」

  「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不過……」

  亞雷克斯重新舉起了緋色巨劍直視前方,絲毫無法讓人察覺一絲破綻。

  「看來你率領的這群士兵沒打算讓我走得這麼輕鬆。」

  「您說什麼!」

  加俐瑪爾叫出聲音的同時從地上一躍而起,驚訝地察覺到自己麾下的兵士們全都亮出了刀刃,一步一步朝著腳下逼近。

  「你們在幹什麼!勝負已經分曉,殿下已經可以遠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執刀拘捕的對象了!你們現在這是幹什麼,」

  「看來父王說什麼也不打算放我一條生路。」

  亞雷克斯語中流露著苦澀的情緒,同時腦中亦浮現出了父王那張印象極為薄弱的臉龐。

  他那張消瘦的面容蓄著灰色叫須,總是帶著一副十分享受的神情穿戴著奢華到讓人無法動彈的衣飾坐在王座上。然而盤據在他腦海之中的,永遠是打量著如何抹去自己過去的污點——剷除那藉由異地之女懷胎生下的,擁有異國容貌的王子。或許在他的心中,那位愈長愈像母親、全然找不出一處源於自身遺傳的王子,早已化身成為心裡一隻盤據在宮廷之中的魔物,未曾停止地不斷折騰著他的自信。

  亞雷克斯憶起自己曾經聽聞一位年輕的妃子正懷有身孕。年老的國王肯定也懼怕著他那擁有異國血統的怪物王子會在日後帶著怨氣回到舊地血洗他的王國吧。

  「艾爾德王·維蘭德——我的父親——您就這麼懼怕您這容貌與您迥異的兒子嗎!」

  亞雷克斯不禁對著父王咆哮。那知曉自己離開的國王,此刻定是縮在寵妾懷裡,在寢室四堵高牆的遮蔽下不停地顫抖吧。

  「果真如此,那麼我就讓你領教,你那恐怖的兒子究竟能讓你害怕到什麼程度!維蘭德王,你儘管發抖吧!以此刻為鑒,我將不會再認你這個父親!今日我離開此地,踏上屬於我的道路時,我將不復踏上這塊土地,唯此之前。你將看到那頭你欲除之而後快的魔獸是何等地驃悍!」

  逐漸靠上來的軍隊中,一名兵士發出怪異的咆哮躍向被包圍在陣中的銀髮壯漢。只見亞雷克斯回身揮臂甩出了巨劍,緋色的長刃一劍埋入了兵士的頭顱中。

  染滿鮮血的頭盔彈向空中,因慣性而倒向亞雷克斯的士兵被他一腳踹開。隨後又是一劍刺穿接著襲來的兵士腹部。

  一陣哀鳴之中,劍身穿過腹部的兵士儘管不想放開手中的刀刃,卻只見他身體緩緩前屈,終至無力而倒下。緋色的巨劍映出了光芒,沒有沾染上一滴低賤的血水。它彷彿一隻軀幹烙了咒符的野獸,顫著身體低聲長吟。

  「殺、殺了他!」

  一句恐慌之中的驚叫不知從何而來,同時四名兵士揮劍從不同的方位朝獵物一擁而上。

  血光四濺。方才拭去了臉上紅漬的亞雷克斯身後,一名戰士背靠著他替他防禦後方敵人,令他為之一驚。

  「加俐瑪爾!你這麼做是要同我一起扛下叛國的罪名嗎……」

  「臣不是叛將!只是看不慣這般沒有戰士風骨的惡行!」

  嚴謹的老劍上沉聲說道。

  「殿下對此毋需在意!相比之下,殿下千萬不可將眼光自敵人身上移開!不要忘了臣曾經教導過你的事物,」

  亞雷克斯道出一句抱歉後,便再度將精神集中到眼前襲來的敵兵之中。

  哀嚎的聲音在空中交錯,不斷有新的屍體癱倒在地上,鮮血與屍塊交融成為新的土壤,持續擴張,使得戰士們幾乎沒有平坦的立足之地。

  敵方的人牆前僕後繼地湧上,未曾歇止。想必是因為國王下達了在王子踏出國境前取其性命的飭令。在此之間,亞雷克斯刀下的亡魂已不計其數。

  緋色的巨劍依舊不停地顫動。刀光閃爍,劍風呼嘯,儼然合奏成一首高亢的戰場之歌。然而,歌中的主角亞雷克斯卻逐漸露出了疲態,他的四肢竄出痛覺,那承受著敵方攻勢的手臂幾乎就要力賜。

  一旁奮戰的加俐瑪爾傳來紊亂的呼吸聲。千鈞一髮之際,亞雷克斯快步揮劍,一刀彈開了險些落在老師項上的戰斧。

  一記強力的撥擋讓手持戰斧的男子繃緊頰上的肌肉緊拙著下顎,反過來襲向礙事的亞雷克斯。瞬間,緋色的劍尖筆直貫穿了男子咽喉。

  亞雷克斯抽回了劍,持斧男子蹣跚走了兩步,哀嚎中血花四濺,隨後便痛苦地屈跪在地上。戰斧在亞雷克斯腳下一蹴陷進了土中。他同時一把拉住了自己的老師,順勢將他攙起。

  「寡不敵眾,這麼糾纏下去只是沒完沒了,我們該撤退了!趁著現在還有餘力,走為上策!加俐瑪爾,你也一起逃吧!」

  「請您不要管我,殿下!自己一個人先走吧!亞雷克斯殿下!」

  年邁的武士在止不住的喘息聲中揚聲叫道。他顯然下定了決心。

  「事態至此,我已成為了艾爾德國的棄將;作為最後的任務,請讓我為自己一手帶大的王子殿後!請殿下成全!」

  「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讓你這麼做!」

  亞雷克斯詫異地大聲叱道。加俐瑪爾此刻言下之意,是要王子趁他捨身擋住追兵的時候遁走。

  這樣的念頭甚至在國王下令拘捕第四王子的那一刻起便縈繞在他的心上。加俐瑪爾的表情宛若盤石般堅定不移。

  「請殿下先走。」

  加俐瑪爾重複了一次。然而,亞雷克斯卻充耳不聞。他咬緊牙關,企圖再次伸手撐起老戰士的身體。此時,他身後的劍發出了聲音。

  「閉上你的眼睛,蠢才!」

  儘管亞雷克斯置身險境,然而他卻反射性地在聞聲之後閉上了眼睛。

  他意識到自己聽見的是一個音調高亢,且與刀光血影的戰場格格不入的少女聲音,在此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自己腳下的地面此刻已然不復存在。

  白色的光罩從亞雷克斯的身上向外擴散,逐漸開始吞噬眼前的一切。他的耳邊傳來敵方兵士們的慘叫,同時也隱約感受到一陣痛覺傳遍了全身。身體的知覺逐漸消失,在一陣上下顛倒的錯覺中,所有的感官都變得遲鈍。亞雷克斯用盡了所有的毅力以維繫自己的意識,同時也緊緊地抓住手中的緋色巨劍與年邁的戰士。

  「你這傢伙未免太胡來了。」

  眼前一位身著天藍色衣裝,容貌可人的少女嘟起了小巧的嘴唇,雙手插在腰上吐出不客氣的言詞。

  「要是吾不在此地,你們可得怎麼辦才好?肯定是要一起栽在這群兵士們手裡,然後在這片泥濘之中挨個千刀曝死荒野吧。這麼一來不就順了你那窩囊父親的意了?還不快收起那一臉呆滯的表情,好好地威謝吾,蠢才!」

  「是誰?」

  亞雷克斯的視覺至此還沒有恢復。眼中依舊殘留著白色光罩的殘像,成群的粒子到處亂竄。他伸手搓揉著眼睛,試圖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吾是希蘿蒂雅。」

  少女儼然一副亞雷克斯應該認得她的態度。

  當她看到亞雷克斯聽了之後完全沒有反應,旋即鼓起了雙頰顯得非常氣憤。她仰起了那張鵝蛋臉,高高抬起可愛的下巴,忿忿不平地出言質問對方:

  「你那是什麼反應?不記得吾了嗎?雖說時日相隔已久,吾跟你多少都變了樣,不過你這反應未免太過分了吧。吾可是一眼就認出你來了呢!吾之伴侶,亞雷克斯。」

  「等等,妳等一下!」

  亞雷克斯此刻終於恢復了視覺。他再揉了揉眼睛,重新將視線移到了少女身上。他伸手向兩旁摸了摸,確認了劍跟加俐瑪爾安然無恙而鬆了一口氣。

  眼前的景物一轉,樹木與追兵全都消失,透明澄澈的皎白月光閃閃發亮地灑在大地上。看來此處應是艾爾德國北方,越過林地之後的草原。

  少女手中一顆閃耀著白光的光球騰空浮在掌上。多虧光球的白光,週遭的景物全都清晰可見;亞雷克斯的緋色巨劍、銀色的髮絲,還有少女眼緣成簇細長而微微捲曲的黑色睫毛全都在光球的映照下反射出白光。

  「妳是叫希蘿蒂雅?是妳把我們從敵陣裡救出來的嗎?妳是魔女還是什麼?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不要一口氣問這麼多問題,蠢才!」

  面對亞雷克斯的反應,希蘿蒂雅氣得跺腳。

  「吾是希蘿蒂雅這種事還需要問嗎?這種無聊的問題吾才不會給你答案,至於是誰把你們救出來的,你想呢?這麼無聊的問題吾一樣不會給你答案。剩下來的,吾是不是魔女、為什麼知道你的名字,全都是再無聊不過的問題了!為什麼你這蠢才就只會問這種蠢問題!是一千年來讓你變遲鈍了、沒出息了,還是跟千年前一樣就是那麼笨,蠢才!」

  「一千年?」

  亞雷克斯一臉不知所措地呆望著眼前這位名叫希蘿蒂雅的少女(魔女?)

  眼前這位少女頂多十五、六歲,在這一片漆黑的夜晚卻穿著一身鮮艷的藍色衣裝;她頭戴一隻鑲了寶石的額環束住了前發,一對圓瞪的杏眼筆直衝著亞雷克斯怒目而視。

  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這位少女生得非常美麗。她有著一頭烏黑的秀髮,發稍自然垂落在兩肩與胸前。黑亮的髮絲宛如點綴著星光的夜空一般迎光閃耀。那身牛奶色的肌膚不知是否因激盪的情緒而透出了紅暈;胡桃般大的雙眼宛如炙熱的火焰一般閃閃發光。她緊咬著如玫瑰般色澤的下唇,生氣地嘟起了可愛的臉龐。

  「真不好意思,雖然妳解釋得很清楚,但我卻聽得很模糊;完全不知道妳在說些什麼。總之先謝謝妳救了我們。不好意思,我想先看一下我那位同伴的傷勢,可以請妳把那盞光往這邊靠一點嗎?」

  「千年不見了,你對自己的伴侶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只有這麼點嗎!你這個蠢才真是太過分了!」

  只見希蘿蒂雅嘴裡唸唸有詞,卻也還是屈膝蹲了下來,將手中的光球捧到了呈現暈厥狀態的加俐瑪爾身旁。

  亞雷克斯替這位年邁的戰士卸下他的胸甲,撕開了衣服準備檢視他的傷勢。這個動作讓加俐瑪爾下意識地發出了呻吟。同時彷彿想要撥開什麼一般雙手揮舞著。想必此時的他一定還以為自己仍置身在戰場之中吧。殘破的上衣被鮮血濡濕,多處皮開肉綻的部位遠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希蘿蒂雅,不好意思,雖然剛見面就對妳提出這麼多的要求,不過妳知道什麼治癒系的法術嗎?能不能為他治療一下傷勢?我欠他的實在太多了,現在絕不能放著他受傷不管。」

  「剛見面是什麼意思!再說我的力量可不會用在亞雷克斯以外的人身上。」

  眼見希蘿蒂雅絲毫不領情地整個人別過頭去,亞雷克斯氣得差點破口大罵。然而接著又聽到她開口說話,讓亞雷克斯緊握的拳頭又不禁鬆了開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你真的想救他的話,你只要將那把緋色巨劍放到這男人身上即可。你可以把這把劍視為一種懂得聽從持有者命令、擁有自我意識的生物。如果你想救這男人,那麼這把劍便會聽從你的命令,將過去被授與的生命力分一點給他吧。」

  「妳是說要我將這把劍放到加俐瑪爾身上嗎?」

  亞雷克斯聽了之後反身拾起橫躺在地上的巨劍。這把緋色巨劍在亞雷克斯的手中清楚地反射出了皎潔的月光,閃耀著冰晶一般冷翠的光輝。

  「希蘿蒂雅,為什麼妳會知道這把劍具有這般神奇的力量呢?這是我的母親自海之彼方漂流而來時隨身攜帶的寶劍。除此之外,任誰也不清楚它究竟藏擁有什麼樣的來歷,甚至連它的材質,王國中的學者也摸不清楚它的底細。」

  「唉呀?吾不清楚哦!等你哪天想起了吾的身份,那麼吾便會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希蘿蒂雅說話時像只小貓一般吐著舌頭臉上露出微笑。

  「好了,你拖拖拉拉幹什麼?依吾看來,這男人的身體現在可虛弱得很呢。他能撐到現在已經可以算是奇跡了,你再不快點的話,不要半刻鐘的時間,他的小命可能就不保了。亞雷克斯,你要救他的話動作要快。這把劍只要聽到主人呼喚它的名字,它就會聽從主人的命令。」

  「這把劍的名字是?」

  「『蒂緹斯·盧布倫』。」

  少女用低沈的聲音答道。這把緋色巨劍彷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而在亞雷克斯的手中發出了顫動。

  「這個刻在刀身上面的文字就是它的名字——即『緋色命運』。不過它用的是現在已經沒有人知曉的古代文字就是了。好了,動作快,已經沒有時間了。」

  「——『緋色命運』。」

  亞雷克斯小聲地喚出了劍的名字,隨後只見他茫然地佇足在原地。在這個時間之潮短暫停止流逝的時刻,過去的回憶全都在此時湧入了他的腦中。亞雷克斯忽然憶起了自己過去那段身為王族,卻彷彿囚犯一般的宮廷生活;稍微長大之後那些為了逃離這般困窘的生活而投身戰場的日子;最後離鄉背井的決意,還有……

  他低頭俯視著加俐瑪爾。這位不斷持續著短促呼吸的年邁戰士,如今已是身為王子的亞雷克斯與艾爾德國之間最後的羈絆。

  然而,這個牽絆如今亦將消逝。

  忽然間,頓失所依的孤獨感襲向他的心頭。其實對亞雷克斯來說,這樣的感受過去在宮廷裡早就習以為常,然而此刻的痛楚卻比以往更為深刻。

  「動作快呀。」希蘿蒂雅焦急地出聲催促。「吾不是告誡過你沒有時間了?」

  亞雷克斯恍然回過了神,他屈膝將緋色巨劍縱向置於加俐瑪爾胸膛。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加俐瑪爾急促的呼吸彷彿漸漸緩和了下來。

  「蒂緹斯·盧布倫——同時賦予生命及死亡的『緋色命運』,即刻回應我的命令!」

  在亞雷克斯的意志之前,一股來自內心的聲音不自覺地從他的口中竄了出來。

  「你的主人在此呼喚你的名字,將你的力量分與那名男子,盡速治療他的傷勢。我,亞雷克斯在此命令你——蒂緹斯·盧布倫,現在把即將錯開的命運重新接軌!」

  緋色的劍身瞬間閃出了光芒。

  下一刻,一道耀眼的火光包覆了整只劍的劍身,藍色與紫色交錯的火焰在昏暗的夜空之中綻放。劍身上刻畫的古代文字此刻看來宛若一條巨龍,恣意扭動著牠的身軀。

  最後,這陣彷彿要將黑夜化為白天一股的強烈光線終於緩緩竄入了加俐瑪爾體內。

  緋色命運放出的光芒此刻完全消失。於是亞雷克斯緩緩靠近了這把緋色巨劍,戒慎恐懼地想要將它拾起。此時劍身瞬間冷卻,亞雷克斯匆然像是一隻習於狩獵的獵犬,一把抓住了劍柄。

  他將巨劍收入劍鞘,然後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好了,如果你甘願了,我們現在快點離開這裡吧。」

  希蘿蒂雅不斷地用腳尖跺著地板,一副不耐煩的模樣開口說道。

  「這邊距離你們剛剛的戰場沒有多遠。要是拖拖拉拉的,追兵馬上就會趕過來了。我們最好在天亮前離開艾爾德國,躲到哪個城市裡去。等我們離開國境,就算艾爾德王想對我們出手也不是那麼容易了。」

  「這可不一定。」

  亞雷克斯十分清楚父王的身後有那位足智多謀的年輕寵妾。她為了讓自己腹中的孩子繼承王位,恐怕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這位王妃大概不會馬上就對王室的第一王子以及亞雷克斯其它的兄弟出手。不過對於亞雷克斯這個異端,可沒有什麼理由是她需要多加顧忌的。更何況,亞雷克斯還是眾多王位繼承入之中擁有最好的資質、魅力與人望的一個。

  在她的心裡,這麼一個可怕的對手一旦逃到國外,難保不會聯合國外的兵力回國篡奪王位。因此無論亞雷克斯逃到何處,她肯定都會派遣追兵取他性命。

  「不過話說回來,盡早離開此地還是正確的。至於加俐瑪爾——」

  「不能帶他走。」

  沒等亞雷克斯說完,希蘿蒂雅便冷冷地一句話否決了他的想法。

  「雖然有劍的力量治療了他的傷勢。不過現在要他起身走路是不可能的。況且,他雖然差點丟掉自己的性命,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希望跟你一樣捨棄國家逃離此地。我們能為他做的只有把他留下,然後為他祈禱而已了。」

  「……說得也是。」

  亞雷克斯儘管得要忍受內心的煎熬,但事實就如希蘿蒂雅所說的一樣。他們就算想盡一切辦法把他帶走,但這麼做終歸也只會讓這位年邁的戰士感到哀傷吧。

  亞雷克斯在宛如自己父親一般的老師身旁屈膝蹲下,然後將手上的戒指摘下放到加俐瑪爾的手中。

  這是一隻刻有艾爾德紋飾的戒指;是得以證明亞雷克斯過去曾是艾爾德國王族身份的信物。

  他無法猜知加俐瑪爾看到這只戒指時會有什麼樣的感想。然而,這只戒指至少可以告訴他,自己此刻已安然離開此地。

  正當亞雷克斯這麼想,方纔那種無所依歸的心情又再度湧上心頭;宛如一陣冰冷的秋風,儘管讓人覺得落寞,卻是掃去繫在樹稍上殘破的落葉不可或缺的季節之風。

  「我們走吧。」

  亞雷克斯轉身背對傷癒後靜靜地橫躺著的加俐瑪爾開口說道:

  「不一會兒天就亮了。我們往北去。那個方向警備隊的巡邏還沒有太過森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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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3 AM

  第二話   伊芙暗影

  「我說……能不能拜託妳騎馬行動?妳現在這個樣子可顯眼得不得了呢。」

  「不要。」

  同樣的對話已經重複了六次,亞雷克斯不禁低聲歎息。

  他們前一天在鄰近的村落買了馬。儘管其中一匹是匹劣馬,但同時也買了一匹女人騎的小馬。這匹小馬已上好馬鞍,同時用韁繩繫著牽在後方。

  然而,那位應該騎在小馬上的少女不但不肯騎馬,還像只蒼蠅一般不斷繞著亞雷克斯飛來飛去,同時嘴裡喋喋不休,從沒吐出過一句中聽的話。

  這個情況之所以讓亞雷克斯難以招架,是因為方才形容少女的動作——『像蒼蠅一樣飛來飛去』這樣的字眼用的不是譬喻法。希蘿蒂雅的雙腳幾乎沒有接觸到地面,始終騰空在亞雷克斯身旁不斷地繞過來飛過去。或許該說她像只不受重力拘束的蝴蝶般未曾停歇的躍動,宛如一曲優雅的舞步。希蘿蒂雅身上一襲藍色的洋裝裙襬亦隨著她愉悅的心情在空中飄蕩。

  這位來歷不明的少女畢竟是一位少見的美人兒,她此時的動作在旁觀者的眼裡相當賞心悅目。不過話說回來,她這樣像一隻蝴蝶般在空中飛來飛去翩翩起舞,無論誰看了都會覺得十分詭異。然而,要說服她聽話究竟有多麼困難,這點亞雷克斯在過去幾天的行程中可是再清楚不過了。只是面對這個狀況,他終究還是按耐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開口。

  「如果妳不想騎馬,那就安靜一點像個普通人一樣用雙腳在地上走路吧。要是妳現在浮在空中的樣子被誰看到了,我們至今的努力全都要化為泡影了!」

  「看到就看到,管他幹什麼。明明就是眼睛不安分隨處亂飄的人不好。再說——」

  希蘿蒂雅停下了躍動的雙足,身體在空無一物的空氣中緩緩向上浮了起來。她與騎在馬上的亞雷克斯來到同樣的高度,整張臉彷彿要貼到對方臉上一樣對亞雷克斯開口說道:

  「為什麼你不願意讓吾跟你騎在同一匹馬上呢?吾可是你的伴侶,希蘿蒂雅呀。跟自己的伴侶同坐在一匹馬的馬鞍上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你到底在伯什麼?」

  「所以我不是一直問妳,妳所謂的伴侶到底是什麼意思?要是妳的解釋我可以認同,那要我忍耐一點跟妳騎同一匹馬也沒關係呀。」

  「忍耐?跟吾騎同一匹馬竟然還要你忍耐?」

  希蘿蒂稚氣得在空中繞了一圈。她身後那一頭烏黑的秀髮也跟著飄揚起來。

  「這句話吾可聽不下去了!說什麼忍耐!這世上競有那種笨蛋聽到自己是吾的伴侶還說要忍耐的!你這個蠢才,吾不管你了!吾要依自己高興行事!誰看到吾這樣到處飛就隨他,你會怎麼樣吾才下管呢!」

  面對希蘿蒂雅的答話,亞雷克斯只得歎了一口氣而猛搖頭。

  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一同離開了古老的王國艾爾德,他們避開較為引人注目的城鎮,騎著馬定在商隊間慣用的偏僻快捷方式上。

  儘管亞雷克斯擔心滯留在艾爾德國境內的老師·加俐瑪爾,然而此刻他已經無法回頭。此時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忽然在危急時刻現身,解救了他與老師的神奇少女。他們一面躲避著故國派來的追兵,一面朝著位在艾爾德國與鄰國弗拉岡夏交界的大城·嵩戴爾前進。

  嵩戴爾是一個港都,地處在橫亙著中土東西兩端的大河,洛夫河的支流分歧處。由於該地船隻與商人的出入頻繁,為了維持當地治安,雄霸西方的洛姆亦派遣駐軍囤駐該處。因此,只要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逃到了嵩戴爾,無論艾爾德國的追兵是何許人物,終究不可能有太過囂張的行動。

  此時的亞雷克斯已然褪去了一襲昭示自己艾爾德王族身份的緋色鎧甲,將它分裝在兩隻鞍袋收藏了起來。他同時也卸下了那把對於一介旅人而言過於誇大的緋色巨劍。亞雷克斯為了要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傭兵,身上穿得除了一件質地緊實的棉質上衣之外,僅僅戴上了簡單的皮革胸甲,護手、長靴,加上一把手持的小型劍,外表看來十分輕便。

  至於那位自稱為希蘿蒂雅的少女,不知何時開始便以亞雷克斯同行的夥伴自居。亞雷克斯想攆走她,卻永遠只能得到少女鼓起臉頰抬高下巴的賭氣表情。不管亞雷克斯怎麼趕她,她始終不為所動。

  希蘿蒂雅開口永遠都是那一句老話:「在伴侶身畔長相左右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然而,若是亞雷克斯追問她所謂的『伴侶』是怎麼一回事時,卻又只見她露出了可愛的笑容,要亞雷克斯自己去想。於是亞雷克斯終究還是放棄,隨她高興了。

  此外,希蘿蒂雅所使用的是貨真價實的魔法。儘管艾爾德國也有一些自稱會使用魔法的魔術師存在,然而,卻從沒有一個人可以像希蘿蒂雅這般使用魔法如呼吸一般自然。

  基於這個緣故,對於一腳踏上沒有目的的行程,且隨時恐遭遇狙擊而身陷險境的亞雷克斯來說,希蘿蒂雅的協助絕對是不可或缺的。儘管這樣的事實不是亞雷克斯所樂見,然而他曾經一度在危急存亡之際被希蘿蒂雅所救卻不容否認。

  亞雷克斯往馬匹的尾端瞄了一眼。該處繫了一袋行李——一把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巨劍劍柄透過袋口竄了出來。

  『緋色命運』——蒂緹斯·盧布倫,這是從希蘿蒂雅那兒聽來的名稱。它擁有不可思議的神奇力量。然而此刻卻也只是悄悄地在袋中發出了呢喃,這把劍從沒有針對它的來歷,以及它的『命運』透露過半句訊息。

  「好啦,我知道!我知道了啦!」

  眼見希蘿蒂雅此時彷彿賭氣般誇張地四處飛竄,亞雷克斯終於忍不住放聲叫道。

  「不管妳要坐我的馬還是坐什麼都好,總之就拜託妳安分點不要亂動。我的眼睛都要被妳弄花了。在妳還沒有引人注目之前,我都已經被妳弄得心煩氣躁了啦。」

  「你早這麼說不就得了。」

  希蘿蒂雅的聲音忽然改從亞雷克斯的懷裡竄了出來。

  亞雷克斯驚訝地低下頭,只見希蘿蒂雅一對宛如胡桃般大的雙眼帶著不懷好心的笑容抬頭回望著他。希蘿蒂雅一屁股便側坐到亞雷克斯面前的馬鞍上。她仰靠著亞雷克斯的胸膛,像隻貓般發出了滿意的笑聲。

  「嗯,這樣好,吾的第一步就到此為止吧。亞雷克斯,我們趕路吧。」

  懷中的少女瞇著眼睛露出愉悅的笑容而指著前方,只見亞雷克斯一聲歎息之後也展露了微笑,抓緊韁繩便要催促馬兒加快腳步。

  然而,此時一陣殺氣竄了過來。

  亞雷克斯瞬間抓住韁繩要閃避,卻只聽見馬兒一陣哀鳴,提起前腳整個身子後仰了起來。

  就在馬匹巨大的身軀栽落到地上之前,亞雷克斯抱住了希蘿蒂雅從馬鞍上跳了開來。裝了鎧甲的鞍袋落到地面鏗鏘作響。

  小馬畏縮地發出了驚叫。亞雷克斯一切斷韁繩,牠便不知往何處逃開,失去了蹤影。倒在地上的馬匹此時在地面不斷掙扎著;牠的後腿插著一支刀尖塗成黑色的飛鏢。彷彿中了毒,馬匹不一會兒之後便翻著白眼,口吐白沫地一動也不動了。

  「誰!?」

  亞雷克斯伸手四處摸著劍柄,同時揚聲叫道。

  「搞什麼東西呀,哪個無禮的傢伙!」

  不知道希蘿蒂雅究竟是因被摔到地上而生氣,還是才剛有機會貼到亞雷克斯胸前便被阻撓而感到不滿,她不停地跺腳顯得怒不可遏。

  「卑鄙小人,不要躲躲藏藏的,趕快出來露面!要是你不肯出來,就讓吾把你揪出來!看招!」

  只見希蘿蒂雅念著不知名的語言,彈指間便出現一道火紅的烈焰。火焰席捲成柱狀的漩渦,從她的手中直驅向眼前的樹叢。

  隨後叢林間四面八方傳來壓抑的哀嚎,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影隨後躍出了樹叢而來到了眼前。

  「來者何人?是艾爾德國的追兵嗎!」

  對方沒有回話。黑衣人始終不發一語地將手探到了背後,各自取出兩把彎月型的短刀。

  下一個瞬間,兩把短刀便朝著亞雷克斯的心窩與項頸揮擊過來。他在險些中劍的剎那間擋下了這兩記短刀;那把緋色巨劍根本沒有時間出鞘,亞雷克斯光是拔出繫在腰間的短劍應付對方的招式已是分身乏術。

  黑衣人以貼身的近距離攻擊巧妙地將亞雷克斯的巨劍封在劍鞘之內。對方的視線透過幾雙宛如寒冰一般的藍色瞳孔筆直貫入了亞雷克斯眼中;那是絲毫不帶任何情感的空洞視線。在那幾張黑色的面罩底下,就連呼吸聲也吝於透露。

  「這群人絕非泛泛之輩。」幾度過招,亞雷克斯在戰慄的同時有了這般領悟。擋在他面前的這群人,絕對是受過專業技術磨練的職業殺手。

  鋒利的刀刃不斷地威嚇著這位曾是艾爾德國王族一員的男子。

  「亞雷克斯!」

  希蘿蒂雅騰空趨前,喚出了一道閃電劈向手持毒鏢,企圖攻擊亞雷克斯的其中一名黑衣人。接著她手指一轉,藍色的火焰便化身為嗜血的毒蛇襲向另一名打算從後方殺過來的黑衣人,以及他身旁的三名同夥。

  「希蘿蒂雅,妳可以用之前救了我跟加俐瑪爾的那招讓我們離開這裡嗎?眼前的這些傢伙絕非等閒之輩!」

  「那招需要有充分的事前準備,不是說用馬上就可以使出來的法術啦,蠢才!」

  希蘿蒂雅回話的語氣顯得相當氣急敗壞。亞雷克斯啐了一聲,隨即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眼前的對手,同時一腳踹向對方的腹部。

  然而,這一招蹴擊在對方柔軟的身段之下向後一個迴旋便完全被閃避了。之後他以靈活流暢的動作重新調整了攻擊架勢,接著馬上又是一記雙劍突擊。

  黑衣人的動作只留下一點破綻,只是這個破綻足以致命。亞雷克斯揮臂扔出了短劍,同時從劍帶中取出了他慣用的緋色巨劍。瞬間,這把巨劍在亞雷克斯手中發出歡愉的顫動。他豪快地拔出了劍,周圍瞬間籠罩在一片緋色光暈之中,觸目所及的林木與綠葉全都成片染上了落日餘暉般的光彩。

  「哼,放馬過來吧!」

  亞雷克斯擺開威猛的架勢出言挑釁。

  「不過你們最好別以為我還跟剛剛一樣這麼好對付!」

  然而幾名黑衣人此刻卻停止了動作。甚至在那把緋色巨劍的光輝在亞雷克斯手中閃耀的瞬間,他們全都向後退了一步,肩膀也同時縮了一下。

  此時幾名黑衣人面罩底下原本目露凶光的雙眼,明顯受到驚嚇而瞠目直視著。他們的視線彷彿受到緋色的劍芒牽引,透過劍鋒與亞雷克斯的眼神互不相讓地兩相對峙。

  「喂!發生什麼事了!」

  樹林彼方傳來慌張的叫喚聲。

  「那邊的騷動是怎麼回事?是強盜嗎?有誰在那裡?」

  這聲音讓幾名黑衣人聞聲露出驚訝的神色。

  正猜想持劍與亞雷克斯交鋒的這群人是否就要抽手撤退,霎時間他們便在下一刻全部消失了蹤影。

  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的面前一個人影也沒有;就連遭到魔法攻擊的幾個黑衣人似乎也讓同伴一併帶走。亞雷克斯彷彿徹底被玩弄了一番,手中依然握著不斷顫動著的巨劍,一臉茫然地望著這群殺手消失的位置。

  「喂,你們沒事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位身材瘦小,一頭黑髮直束的男子穿過樹林出現在兩人的面前。不修邊幅的鬍鬚蓋住整個臉龐,讓人無法一眼看透男子的年紀。男子牽著一頭身上堆滿行李,眼神顯得兇惡的驢子急急忙忙地趕了過來。

  「你是士兵還是傭兵?麻煩你把手上那嚇死人的東西給收起來吧!看來你遇到了什麼爭端是嗎?」

  「噯,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樣啦。」

  亞雷克斯回答得謹慎,同時也收起了劍。儘管那把緋色巨劍在他手中發出了不滿的聲音,然而當主人輕敲劍柄,它也終究安分了下來。

  「小哥你還是小心一點好,這一帶山賊可多著呢!他們是窮困潦倒的佃農加上沒有分到遺產的敗家子集團,成天到處惹是生非。你身邊帶著這麼可愛的小妞兒,根本就是要他們直接找你下手嘛。」

  「吾不是什麼小妞兒,吾的名字叫作希蘿蒂雅!」

  希蘿蒂雅彷彿氣得要衝上去咬人一般叱道。男子見狀唉了一聲,誇張地縮了身子,隨後揚聲大笑了起來。

  「唉呀,真是抱歉!是我不好,小妞……不對,是希蘿蒂雅。如果不嫌麻煩的話,這位小哥也報上名來吧?」

  「——我叫亞雷克。」

  亞雷克斯擔心說出真實姓名會有危險,因而做出了謹慎的回答。

  「這樣啊。我叫達克提羅,如你所見,我是就是這個樣子往來於各個村落專為一些太太小姐們服務的雜貨商——唉呀,你這畜生!」

  男子忽然驚覺自己的衣服被驢子給咬住,於是慌慌張張地扒開牠的嘴。

  「你看,這頭畜生個性可惡劣得很呢!真是的,我們這些行商人做的可是因果報應的交易呀。唉呀,對了,你的馬兒怎麼了嗎?是被黑心商人塞了一匹病弱的劣馬不成?」

  「看來就是這麼回事呀。」

  馬匹的屍體依舊倒在地上,然而腿上的毒針卻被黑衣人一起拔除帶走,此時已經連根都看不見了。儘管亞雷克斯摸不清楚眼前這個名叫達克提羅的男人底細,不過想來不要讓他知道太多才是上策。

  「這樣啊,那還真是麻煩呢。如果不嫌棄的話,要不要跟我同行一陣子呀?附近有我熟識的村落,小歸小,不過那裡可以買到替代的馬匹,而且像我這樣的行商人要是有你這種看起來強悍的保鏢跟在身邊,一路上我也可以安心些。乾脆這麼辦吧,我可以貼你一點錢作為保費,如何?」

  「說得也是。」

  針對商人的提議,亞雷克斯仔細打量了一會兒。

  方纔他們遇上的黑衣集團想必是艾爾德王妃一眾派來的職業殺手。亞雷克斯雖然無法理解他們見到自己手持緋色巨劍而顯得害怕的理由,不過,若是從他們發現旁觀的第三者出現便全數撤退這點看來,他們肯定是接到命令要秘密行事。如此一來,亞雷克斯要是選擇與這個叫做達克提羅的男子同行,或許就可以避開他們的追擊也說不定。

  「好吧,達克提羅。我很樂意接受你的提議。」

  「無魚可沒有同意!」

  希蘿蒂雅嘟嘴否決了雙方的協議。

  「吾只要跟亞雷克一起走!像這種隨意將吾稱作小妞兒的無禮之徒,說什麼吾都會駁回。」

  「噯,你不要這麼排斥我嘛,小……希蘿蒂雅。」

  達克提羅說完又是一陣豪氣的笑聲,完全不顧希蘿蒂雅難看的表情,伸手順撫著希蘿蒂雅的長髮。

  達克提羅凌亂的前發髮根下緣有著兩簇成對的粗眉,臉部的輪廓十分鮮明,高挺的鷹勾鼻在黑色的皮膚中央隆起,顯得非常醒目。他臉上深邃凹陷的眼眶中央,兩顆宛如黑鋼珠一般閃閃發亮的眼眸活靈活現地四處轉動,即便表情笑得開朗,他的視線卻也始終環顧著四周,絲毫沒有大意的模樣。

  儘管不知道他這種人格特質究竟從何而來,但他確實讓亞雷克斯感到些許不安的情緒。

  「那麼我們上路啦!」

  達克提羅爽快地說道,同時硬扯著驢子的韁繩,拉著身後這頭表情十分頑固的畜牲帶頭邁開了腳步。

  「距離村寨只剩一點點路了。再走上半刻就可以買到麵包跟麥酒,還可以用冰涼的水洗臉呢。」

  「唉呀,真是多虧你們了。就是靠著你們的幫忙,才讓我這一路上平平安安地過來了。」

  達克提羅說話時的神情顯得非常愉悅。

  三人安然無恙地抵達了嵩戴爾城內最大的酒吧,那位皮膚黝黑的行商人眼見頂級美酒跟菜餚端上桌後,整個人一下子笑開了。蒸騰的食物香氣與歡笑聲,未曾間斷地縈繞在他們身邊。鵝黃的油燈下,人們杯觥交錯的身影映照在牆上狂野地舞動。敞開的窗戶映入了黃昏降臨洛夫河的景致。河上波光灩瀲,船塢中商船間交錯的船帆與桅桿點綴著洛夫河上的風光。河面吹來飽含著水氣的晚風帶來了涼意,迴旋穿越熙攘的人群直向天際彼方而去。

  「好了,讓我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今晚我請客!」

  在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遭到黑衣人襲擊之後,就再也沒有碰過看起來像是同夥的集團攻擊。他們成了這位名叫達克提羅的行商護衛,一路上多少有幾次面對強盜攔路打劫的場面,然而這些強盜幾乎全都是窮困潦倒,龍蛇混雜的集團。只要亞雷克斯稍稍揮劍示威一番,加上希蘿蒂雅要些魔法,對方幾乎全都馬上夾著尾巴逃之夭夭。

  他們經過村落與村落之問的行商僻徑,抵達嵩戴爾已是今日下午的事了。在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的護衛下,達克提羅完全不用擔心強盜打劫的危險,買賣也順利地飽賺了一票。這個結果讓他此時帶著愉悅的神情拿出一大袋的銀幣當作報酬交給亞雷克斯,更點了滿桌豐盛的菜餚款待兩位福將。

  「那麼我等就在這裡分道揚鑣囉。」

  希蘿蒂雅一邊貪饞地大啖水果點心,一邊露出了喜孜孜的神色開口說道。

  對她來說,達克提羅終究只是她跟亞雷克斯兩人甜蜜旅行的電燈泡。看來她早就迫不及待要跟亞雷克斯一起單獨旅行了。過去這些日子,她不知道多少次要亞雷克斯別管那個男人,就這樣兩個人悄悄地離開。然而,亞雷克斯總是拒絕了像這樣的提案,使得希蘿蒂雅甚至為此大發雷霆。

  「禮貌上吾還是會很大方地跟你說聲非常遺憾啦。雖然私底下吾可是覺得好不容易可以圖個清靜了,不過看在這些點心的份上,吾就不貧嘴了吧。」

  「妳這不是說了嗎,小妞兒。」

  「不要叫吾小妞兒!告訴你多少次,吾乃希蘿蒂雅!你這蠢才!」

  希蘿蒂雅忿忿不平地又咬了一口手上新抓來的點心。

  亞雷克斯見狀聳聳肩露出了苦笑。他端起了一杯上好的葡萄酒,細細品嚐這自從他離開了艾爾德國之後久違了的味道。

  「話說,亞雷克,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達克提羅稍微活動了一下刀叉之後,抬起頭來對亞雷克斯開口問道。

  「怎麼打算呀?」

  亞雷克斯不知該如何回應。他離開了自己的故土。為了躲避追緝而一路隱藏自己的身份,雖然最後來到了此地,但是他卻從沒有想過接下來的問題。

  「……我還沒有特別計劃。打算在這邊先逗留一陣子,然後再看看找個什麼事情有機會再出發吧。」

  「那麼你要不要考慮一下跟那些朝聖巡禮的團體一起行動呢?」

  達克提羅伸手指向酒吧另一端,一群身著儉樸長袍,安靜地聚集在一起的群眾。喧囂中,那群人的周圍顯得出奇安靜。那是個約莫十四、十五人的集團,他們沒有點酒,只是默默地啃著麵包搭配白開水。他們座椅的周圍,各自都有一把掛著鐵片與黃銅鈴鐺的長木杖直杵在那兒。

  「我今天有一筆買賣就是幫他們準備食物跟其它一些有的沒的,不過他們同時也有在問,看看有沒有能夠擔任他們保鏢的劍土。我跟他們說我知道有不錯的人選可以介紹給他們。所以如果你接下來沒有特別的工作,可以擔任他們的保鏢嗎?」

  「他們是幹什麼的?所謂的朝聖巡禮指的是什麼?」

  「他們要去『火山的神諭殿』朝聖。你看,他們不是帶著那種木杖嗎?」

  達克提羅伸手指向那系有黃銅鈐鐺的木杖接著又開口說道:

  「所謂『火山的神諭殿』,指的是一座距離大陸極北位置,乘船大約要駛上一、兩天航程的島嶼。那座島上有一座巨大的火山,火山腳下的神殿據說至今已有千年以上的歷史。神殿裡住著被一群大地女神遴選出來的神女。她們會授與造訪的信徒一個和其疑問本身相對應的預言作為解答。那群人就是為了去徵詢神女預言的巡禮團。」

  「預言呀……」

  亞雷克斯低聲喃喃道。忽然,他似乎想到什麼一般對達克提羅開口問道:

  「無論是誰提問,那些神女都一樣會授與所謂的預言嗎?」

  「基本上是啦。不過實際情形究竟怎麼樣,這我就不清楚了。一方面我沒去過那座神殿嘛,再說,那預言究竟准不准也沒人知道。不在無法確定的事物上浪費金錢跟時間是我的原則。」

  聽了達克提羅這番話,亞雷克斯一時之問沒有反應,只是默默地食用桌上的料理與葡萄酒。

  然後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好,我接受這份工作。」

  「真的嗎?那我這就去跟他們說,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

  達克提羅喜孜孜地從椅子上起身,朝著那群巡禮人的桌邊走去。然而此時亞雷克斯腦中所想的,是這傢伙究竟能因為這筆中介交易而獲得多少傭金。

  當他將注意力轉回到自己桌上,卻發現希蘿蒂雅不知何時整個人已經癱在桌子上,手中還捏著一個咬了半口的點心呼呼大睡著。

  她因為旅途勞頓,加上酒吧暖和的氣息與久違的豐盛餐點,現在正陷入了好眠。亞雷克斯看著熟睡時的希蘿蒂雅,臉上不禁露出微笑。他幫希蘿蒂雅取下手中那個缺了一塊的點心,小心不要吵醒她地將她抱了起來。

  「因為希蘿蒂雅睡著了,所以我們先回房間去。」

  達克提羅聽見亞雷克斯說話,卻因為正忙著跟對方討價還價而只是隨便揮手對亞雷克斯示意。

  亞雷克斯攏起希蘿蒂雅的一頭黑髮,將她的臉龐扶到自己胸前。然後一步步走上了階梯。此時他的身後傳來了一陣口哨與譏諷。他發覺自己似乎被當成一個想趁著少女醉倒時佔人家便宜的色狼而有些不快。

  「好好對待人家呀!」

  亞雷克斯關上房門,終於鬆了一口氣。

  身為艾爾德國的王子,卻遭到旁人不甚尊重的待遇。這點他在艾爾德王宮裡面早就習以為常。然而,在他拋下自己高貴的身份,以亞雷克斯之名外出闖蕩的這段時間,市井百姓將他視為普通人一般對待的態度卻也讓他不勝訝異。在守舊的艾爾德王家,無論何時何地都得依循某些儀式與典禮行事,無論見什麼人、做什麼事情都有一定的階級與禮數。相較之下,在他來到這個嶄新的新興眾落時,每每從這些村民身上感受到的這股活力都讓亞雷克斯不禁嘖嘖稱奇。

  儘管亞雷克斯喜歡這樣的氛圍,卻也偶爾會因為這種氣氛而感到疲倦。亞雷克斯將希蘿蒂雅抱到床上,為她蓋上棉被,他開始茫然地思考著今後的日子。

  打從他離開了國門,他就沒有立定明確的目標。這是因為出國對他來說,已經有一種迫切的必要性使然;他確信要是他繼續留在國內,死亡的威脅絕對不會讓他逍遙太久。而他希望至少那個曾經屬於自己的國家能夠避免因他死於非命而發生什麼樣的騷動。

  然而,就在他以一介傭兵身份旅行的這段時間裡,他心中一個自幼便始終無法解開的疑問,此刻又重新湧上了心頭。

  ——他來自母親的神秘身世究竟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亞雷克斯的父親是艾爾德王這點是無庸置疑的事實;然而亞雷克斯的母親,那位產下自己不久便離開人世的神秘異國女子究竟是什麼來歷?

  據聞她從海上漂流過來,身上沒有任何隨身行李,只帶著一把最後遺留給亞雷克斯的神秘巨劍——緋色命運,『蒂緹斯·盧布倫』。而且詭異的是,就在亞雷克斯出生不久,她便化成了泡沫從這個世上消失。

  如果這些傳言屬實,那麼這個世上也許存在著某處可以見到母親族人的蹤跡。亞雷克斯流著母親的血源,在艾爾德國宮中因為自己異於他人的外貌而飽受父親等人的非議,甚至欲取他的性命。同樣的情形,當置身於母親的族人之中會不會重演?

  蓄著一頭銀髮,擁有白皙肌膚與瞳孔中閃耀著多層次光彩的亞雷克斯,早在他懂事的時候便隱約感覺到艾爾德王宮對於自己的排斥。至於他真正察覺到那裡並非自己的棲身之所,則是在父親的寵妾想要取自己性命的時候開始。也是從那一刻起,他便想要尋找一個能夠讓自己佇足,作為另一個家鄉的安身之所。

  亞雷克斯答應接下巡禮團的保鏢一職,確實是有想要混入巡禮團的人群掩人耳目的考慮,然而,這其中也多少夾帶著亞雷克斯對於自己身世的渴望。他雖然不知道所謂的神諭究竟是否靈驗,然而他所期望的,終究也只是一個解開自己身世之謎的契機罷了。

  過去的故土,艾爾德國已非他的家鄉。因此,他希望至少能夠擁有一個寄托心靈的目的地。儘管母親的溫暖早已不復記憶,不過對於此刻的亞雷克斯而言,唯一能夠抱有期待的,就是希望母親的故鄉能夠成為自己的容身之處。

  希蘿蒂雅發出了小巧可愛的鼻息翻了個身繼續沉睡。亞雷克斯為她將踢開的被子重新蓋好。在他回過頭,就要站起身來的時候,他的眼角餘光瞥見一個黑色的人影。

  亞雷克斯欲出聲詢問對方來歷。

  然而在他聲音竄出喉嚨的前一刻,對方卻伸出了手指擺在面前,要亞雷克斯噤口。那張只留下了眼睛,其餘全身均包覆在黑色外衣底下的模樣,讓亞雷克斯察覺到這個不速之客便是數日前帶著冰冷的眼神,手持雙刀襲擊自己的黑衣人。

  「看來我也不用多問你的來意;你是來追討日前沒有完成的任務吧?」

  亞雷克斯緩緩站了起來。他現在身上沒有任何武器。硬要說,他的腰間只有一把用在削樹皮跟調整馬具之用的小刀。要拿這把小刀跟對手一搏,亞雷克斯實在是連想都不敢想。

  黑衣人默不作聲,亦沒有任何動作。

  在這種詭異的氛圍下,亞雷克斯腦中不禁湧現令人難以釋懷的疑惑;要是對方想要殺死自己,那麼他大可在自己進入這個房間之後,從背後絞斷他的脖子即可。然而對方並沒有這麼做。亞雷克斯就連對方什麼時候闖進這個房間,甚至是否早已埋伏在此,卻遲遲沒有現身這點部無法掌握。他對於自己直到方才都沒有發現對方的蹤影厭到驚訝。

  希蘿蒂雅在熟睡中發出了微恙的呻吟聲,那對纖細如絲緞般的眉毛緊蹙成一團。

  亞雷克斯忽然驚覺,希蘿蒂雅之所以會陷入沉眠,搞不好也是出自於這個黑衣人之手。這個推論不久便得到進一步的確認。對手帶著一名會使用魔法的少女在身邊,他們想當然爾要找出因應之道。想想,面對這個狀況希蘿蒂雅卻沒有從夢中驚醒本身就是一件怪事。這群黑衣人懂得該如何封鎖稀有如蘿蒂雅這般實力超群的對手。

  亞雷克斯額頭及背上的毛孔竄出了冰冷的汗水。

  「你想做什麼。如果要討戰就動手,要取我性命就快點出招,不然你有什麼目的現在就直說!」

  黑衣人放下了擺在面前的手指,同時將指尖朝著房間角落比劃了過去。幾個麻布袋掛在那裡,裡面裝的便是亞雷克斯的緋色鎧甲與蒂緹斯·盧布倫——名為緋色命運的巨劍。

  「你是說要我用那東西跟你過招嗎?」

  對方微微地點頭,表示那正是他所要求的。

  亞雷克斯集中精神,打量著周圍的每一個角落。此時除了從酒吧傳人房裡的喧噪聲外,還有四……五……六個宛如寒冰一般的殺氣從房外直逼而來。眼前的對手目不轉睛地凝視著亞雷克斯。這視線告訴他,要是亞雷克斯拒絕,他們會把這間旅館整棟夷為平地,連同亞雷克斯等人的性命也將不保。

  「——我知道了。」

  亞雷克斯取出了那把緋色巨劍——蒂緹斯·盧布倫。劍身的震動透過劍柄傳到了亞雷克斯手中,那是回應持有者憤怒的低吟。

  「帶路吧。我想你們八成已經準備好過招的地點了。」

  黑衣人聞言領著亞雷克斯來到一個四下無人的小巷道裡。這裡安靜得出奇,周圍杳無聲息,連一絲細微的人語都聽不見,恐怕也是他們一夥人暗地裡做了什麼手腳清空了街道吧。然而,藍色的夜空中那彎弦月青碧色的月光卻無畏這群黑衣人的恐嚇,依舊輕撫著這條冷僻的巷道。

  亞雷克斯拔劍佇足。在他擺開架勢的同時,對方也開始動作。瞬間,彎月形的雙刀畫出兩道銀色的光芒,刀尖在撕裂亞雷克斯的咽喉之前,被蒂緹斯·盧布倫擋下,刀刃交錯的剎那閃耀著金光。

  對方攻擊受挫,卻以行雲流水般流暢的身形退開,回到伺機攻擊的預備距離。手中兩把月牙型的彎刀磨得十分銳利,有如猛獸利牙一般的冷澈光澤輝映著天上的月光。

  黑色的長袍隨著躍起的攻勢再度劇烈地凌空拍動。隨後兩道宣告死亡的刀光劃破了夜空直墜向亞雷克斯的腦門。一陣野獸般的嘶吼過後,亞雷克斯揮臂將緋色命運甩向天空。

  這一記空劈令人失望地沒有擊中目標要害,只見碎裂的黑色布條在空中飄揚。

  對手彷彿被亞雷克斯的劍風給撥開,在拉開了一段距離的地方,他的雙腳才在不發出一點聲響的情況下著地。然而,當他將視線重新鎖定到亞雷克斯身上,卻不禁露出了懼色。顯然過去從未有過任何對手能夠接觸到他的衣角。

  亞雷克斯跨大步衝了出去,朝那險些融入黑夜之中的人影祭出了一記銳利的側擊。那身隱蔽在月光下的黑色長袍儘管鮮少出現在亞雷克斯的視線範圍,但那些微獨特的氣息,卻比起視覺更為清晰地烙印在亞雷克斯的官感之中。

  黑衣人擋住了亞雷克斯側面的揮擊,同時亦從下方朝著對手的腹部攻了過來。那三日月型的雙刀在黑衣人的手中伸縮自如,亞雷克斯彷彿置身在必須同時應付十把銳利刀劍般的錯覺。

  亞雷克斯幾乎不去思考下一步該如何進攻,完全在本能與鬥志的驅使下揮動手中的刀劍。砍劈,刺擊,防禦;刀刃交鋒時反作用力的震動不斷地傳回到他的手中。地面上黑色的碎布散落,終於,一抹紅光出現在黑色的夜空之中。那是一滴血水。在昏暗的月光下更蒙上了一層黑曜石般的深邃色澤。

  亞雷克斯手中的緋色巨劍發狂似地發出了雄嚎。急遽的震動是戰歌,是威猛的舞蹈。黑衣人手中的雙刀則應和著蒂緹斯·盧布倫的狂舞而劃出了複雜的軌跡,宛如一群默契絕佳的舞者,呼應著彼此的鼻息躍出超群的舞步。

  然而,這是一首死亡之舞。在這首名為血腥的圓舞曲中,要是其中一人稍微趕不上節拍,他的生命也將隕落。緋色命運此時發出轟然的咆哮,刀身上刻畫的古代文字上方亦竄出一道烈焰,將亞雷克斯繃得蒼白的臉龐刷上一道躍動的紅色光彩。

  那雙冷澈的眼眸睜得老大。

  「——艾爾·艾席姆!」

  黑衣人在面罩底下低聲念道。

  「什麼?」當亞雷克斯不經意地吐出了疑問之後,黑衣人便收起了彎刀。兩道月牙型的光輝,就此沒入了黑色的長袍之中,完全從夜色裡消失。

  他宛如退潮般後退,同時那對雙眼彷彿乍見眼前的對手一般直盯著亞雷克斯不放。他的眼神中已然收起了殺氣。此時緋色命運依舊吟唱著戰歌,刀身上青色的火光不停地曳動。

  「喂!亞雷克!發生了什麼事呀?」

  一陣慌張的叫喚聲傳進了寧靜的街道中。

  達克提羅連忙從巷道的一端跑了進來。這群黑衣人見狀旋即腳步一蹬,轉眼間便消失在亞雷克斯的眼前。

  亞雷克斯放下了手中依舊任性地發出嘶鳴的緋色命運,整個人茫然地佇足在原地。

  「你沒事吧?真是太好了!」

  達克提羅氣喘如牛地直奔亞雷克斯身旁,看到亞雷克斯全身上下安然無恙,他整個人才鬆了一口氣。緊張的神色也緩和了下來。

  「不過話說回來,你竟然會被伊芙的的暗殺者盯上,你究竟是幹了什麼好事兒呀?」

  「伊芙?」

  亞雷克斯此刻依舊沒有回神。他一邊安撫著直到現在依然不甘寂寞的緋色命運,一邊開口說道。

  「你知道那群黑衣人?所謂伊芙的暗殺者指的是什麼樣的集團?」

  「怎麼?你不知道呀?」

  達克提羅一臉無奈地答道。

  「所謂伊芙的暗殺者指的是以東方山嶽地帶做為基地的暗殺集團。他們收取龐大的傭金,相對地,無論什麼樣的對手他們都會確實且隱密地取其性命。這群人在黑市業者跟那些王宮貴族之間可是享有盛名的呢。只要被他們盯上,絕對活不了多久。」

  達克提羅在脫口說出這番言詞後打了個寒顫,同時也窺探著亞雷克斯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你大概就是其中的例外吧。亞雷克,你在他們的攻擊中活了下來呢。此外,在那條路上攻擊你的那群人,也是伊芙的暗殺者吧?」

  被達克提羅這麼一問,亞雷克斯儘管有些猶豫,卻也照實回答:「對,就是他們。」

  「那你可是二度從伊芙那群暗殺者們手下死裡逃生了!」

  達克提羅一臉佩服地輕拍著亞雷克斯的肩膀。

  「噯,你沒死還真是萬幸呀;對我來說也是得救了。要是好不容易幫他們找到的保鏢死了,那我收下來的中介費肯定是要吐回去了。不過說實在的,你為什麼會被那群人給盯上呢?你心裡有底嗎?」

  「……有。」

  他當然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然而,此時更讓亞雷克斯覺得掛心的,是他們看到這把緋色巨劍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艾爾·艾席姆』,以及他們臉上震驚的表情。他緩緩將這把緋色巨劍收入劍鞘裡面。

  「對於他們為何而來,我心裡有底沒錯,不過現在還是先回到旅館比較好吧。熟睡的希蘿蒂雅也該醒了。」

  ——佳哈,結果如何?

  這樣的對話幾乎不曾傳人任何第三者耳中。這是那群身影永遠隱沒於黑暗之中,人稱伊芙暗殺集團的殺手們在不見天日的陰影下,不經由言語無聲地交換彼此心中的想法。

  ——現在還不清楚。

  回答的人似乎是與亞雷克斯交鋒的殺手。他所散發出的意識並不強悍,然而相較之下,卻有種非常年輕的氣質與領導者的架勢。

  ——不過以他年輕卻十分熟練的劍技,加上劍尖幾度觸及我衣角的本領,我敢肯定他絕非泛泛之輩,不過他對那把緋色巨劍還沒有熟稔到可以駕馭自如的地步。

  ——緋色巨劍!緋色巨劍!

  一陣無聲的吶喊宛如漣漪般擴散開來。

  ——那麼到底是不是他——那個觀星者所預見的獅子星的流星之象,艾爾·艾席姆?

  ——現在還不到決定的時候。總之,我們還得繼續注意那名男子的行動。

  ——果真如此,我們所收到的委託該怎麼辦?

  ——這可是攸關我族的大事,豈能以一介女子的委託優先行事。只要確認了那名男子無關乎獅子,屆時再取他性命便罷。現在傳令給*山中老人哈桑,跟他說我們會負責掌握那名男子的行蹤。(編註:伊斯蘭極端暗殺教派,行動區域為西亞北非一帶,是當時人人聞之喪膽的恐怖組織。組織名號來自初代數長哈桑,他也曾出現在金庸武俠小說中,也就是聖火令武功創始者霍山。)

  ——遵命。

  黑暗中深邃的黑影瞬間晃動了一下。接著,該處剩下的,僅僅是空無一物的一片虛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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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5 AM

  第三話  冰雪女王Ⅰ



  1

  雖是早已預見的結果,不過大發脾氣的希蘿蒂雅仍然令讓亞雷克斯不知所措。

  「為什麼沒有把我叫起來……你這個蠢才!」

  自日前的暗殺事件落幕後直到他們再度啟程之前,亞雷克斯都得要忍受希蘿蒂雅執拗的責問。

  「只要用吾的魔法,管他是殺手還是什麼了不得的人,不要一秒就灰飛湮滅了。所以說,你就不能快點想起來我到底是誰嗎!?吾好不容易找到的伴侶竟是這副蠢樣,吾傲視群雄的實力都要為此而哭泣了!」

  「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說很抱歉嘛。」

  亞雷克斯已經學會不要跟她拌嘴浪費時間。他盡可能以不讓對方聽出自己厭煩情緒的語調揮手答應:

  「我跟妳保證下次要是遇到什麼麻煩絕對會借重妳的力量,所以不要再生氣了嘛。總之,那時候我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啊。就結果西百,那個叫什麼伊芙一族的殺手們應該是懂得運用魔法或是法術之類的反制方式把妳的行動給完全封鎖住了;熟睡不起不是妳的錯,叫不醒妳也不是我所樂見的。總之妳能不能不要這麼生氣,算我拜託妳嘛。」

  「這是當然的。吾怎麼會有什麼地方值得非議的?你們這些傢伙個個都是蠢才,全都是一群豬腦!」

  希蘿蒂雅轉身背過亞雷克斯,隨後一腳踹倒了最靠近她的一袋行李氣沖沖地走出去了。

  躲在一旁偷聽兩人爭執而不斷竊笑的達克提羅見狀慌張地趕去確認了自己的行李,所幸裡面的物似乎沒有因為那一腳而受到任何損傷。他鬆了一口氣,然後一臉同情地回頭望向亞雷克斯。

  「也真是苦了你了,亞雷克。一方面要應付伊芙的暗殺者狙擊,同時又要任那個任性的小妞兒恣意擺佈。她是長得很可愛啦,不過那種面對男人時惡言相向的模樣,就一個女人來講可得扣掉不少的分數呢。」

  「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你也想想她的心情嘛。」

  亞雷克斯答話時臉上露出了苦笑。

  「她身為魔女,也擁有不錯的實力。不過在那群莫名其妙的殺手們手上,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乖乖陷入沉睡,在被我們叫醒之前完全毫無所覺。這會讓她覺得惱火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嘛。」

  亞雷克斯十分清楚;希蘿蒂雅之所以生氣並非因他身陷危機卻沒把希蘿蒂雅喚醒,而是身為伴侶在對方陷入危急存亡之際,自己卻因敵人的手段而陷入沈眠。

  她無法忍受自己沒在應該保護亞雷克斯的時候清醒過來,高傲的自尊無法承受這種挫敗感,於是便轉嫁到了亞雷克斯身上。亞雷克斯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即便希蘿蒂雅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樣,惡形惡狀地出現在他面前,他也能夠當作是她可愛的一面而一笑置之。

  「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你還活得好好的不就好了嗎?怎麼說你可都是二度面對那群伊芙殺手而保住一條小命呢。」

  達克提羅面露無法理解的表情猛搖著頭。他說完從麻布袋中取出了食物、飲水,還有衣料,隨後在石版上的收支表注記。

  「對了,他們什麼時候出發?我們什麼時候跟那些僱主們會合才好呢?」

  「哦,你說這件事啊。他們明天早上出發:就是這邊日出時分的鐘聲響起的時候。」

  聽聞亞雷克斯的問話,達克提羅從石版上探出頭來開口作答。

  「這個以『島』為目的地的聖地巡禮團團員,除了我們下塌的旅館之外,其它還有幾個人分住在不同的旅社,他們全都會在鐘聲響起之前在城市的北門集合,全部大概三十人左右。除了你之外,他們還有其它的保鏢,不過沒必要跟他們打什麼交道就是了。」

  達克提羅手執鐵筆搔弄著頭皮,斜眼瞄著亞雷克斯又再開口問道:

  「話說,關於你被伊芙殺手狙擊的事情,你真的不知道對手是誰嗎?雖然像你這樣隨機緣謀事的工作,會惹上麻煩也是難以避免的。不過若是扯上了伊芙那群黑衣惡魔,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呀。那群殺手只跟有錢的對象做生意,若非哪個國家的富豪貴族或王族,根本就付不起要他們下手殺人的酬勞呢。」

  「確實是有幾個可能的人選吧,不過事實究竟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

  亞雷克斯一副專心磨劍的樣子,故做平靜地開口答道:

  「說歸說,這樣的可能性實在也不是少數,我沒辦法確定。畢竟那些王宮貴族除了悠哉的閒暇時間跟喜怒無常的性格之外,剩下的就是過剩的執念而已了。我之前做過的事若是遭致哪個台局在上的傢伙怨恨,我也一點都不覺得奇怪。總之那些黑衣人如果今後再殺過來,那我只有動手解決他們一途,就這樣吧!」

  他手中的緋色巨劍——蒂緹斯·盧布倫發出了些微的震盪,彷彿出聲附和主人的意思一般。達克提羅聽了這番話聳聳肩,回頭又專心於自己的工作上去。

  然而現在亞雷克斯心裡,確實有著說不出來的苦澀感。

  達克提羅大概說什麼也不會瞭解那個向亞雷克斯索命的暗殺集團,其實是受雇於自己的故鄉——甚至有可能是得到了自己父親的親允——派遣過來的殺手。

  亞雷克斯因為自己一頭銀髮與異於族人的相貌,加上一對迎光便會閃耀異色光彩的眼眸而遭到父親嫌惡,終至成為離鄉背井四處流浪的傭兵。此時的他對於自己的故鄉已沒有任何依戀之情,唯獨那名伊芙殺手離去時撂下的一句話讓他覺得十分在意——

  『艾爾·艾席姆!』

  這是一句鮮少聽人提起過的詞彙。然而,在亞雷克斯孤獨的少年時期,那段總是以宮中杳無人跡的靜謐圖書館作為休憩之地的歲月問,他依稀記得自己曾在一本記載了東方文物及習俗的書籍中看過這樣的詞彙。

  印象巾是跟獅子、狼,這類野獸相關的詞彙。不過由於年代久遠,亞雷克斯無法清楚地回想起其中的意涵。書中關於東方文物及習俗的內容儘管曾經讀過,此時亦已不復記憶。

  這般不確定的焦躁讓他有些坐立難安。但他仍將這樣的情緒拋諸腦後。「算了,反正一切就等他們再度出手攻擊的時候,情勢應該也會漸漸明朗化吧。」他想。

  那名黑衣蔽體的雙刀客若有意思要取亞雷克斯的性命,絕對有不少機會。然而他卻刻意眼亞雷克斯一對一討戰。現在回想起來,總覺得對方有試探什麼的味道。亞雷克斯無法推知對方接下來會以什麼樣的方式出現在他的面前,不過他想總有機會讓他問出這個詞彙的意涵吧。

  「亞雷克!」

  不知何時回到房門外的希蘿蒂雅此刻正氣急敗壞地在門外跺腳。

  「你到底要跟那個骯髒的傢伙瞎混到什麼時候?快點進房去睡覺去啦!你要知道,吾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翌日,聖地巡禮團按照既定行程在城鎮北門會合。亞雷克斯牽了一匹新買的馬及食糧,也帶著希蘿蒂雅往集合地點前去。

  令他們感到吃驚的是,達克提羅也在整裝待發的人群行列。他遠遠瞥見亞雷克斯與希蘿蒂雅便高聲打了招呼,同時爽朗地揮著手朝他們走了過來。

  「為什麼你也會在這裡?是來確認交易品項有沒有問題嗎?」

  「不,不是這麼回事。其實我也加入了這趟行程,跟他們一起去聖地巡禮嘛。」

  他手指著那群身著白衣,營造出一股肅穆氣息的團體開口說道:

  「不過說歸說,我其實也不是抱持什麼信仰而去的。說老實話,那座『島』上發行的護身符跟稀有的魔法書在一般地區相當受歡迎。要是大量進貨拿回來賣,少說可以翻個三、四倍以上呢。身為一個商人,我當然不能放過可以弄到這種搶手商品的機會啦。」

  「煩死人了!你就放過這個機會是會怎樣啦,蠢才!」

  希蘿蒂雅整個人黏到亞雷克斯身上不滿地碎碎叨絮著。

  「吾好不容易才想說不用再看到你這張長相卑鄙的臉了,現在你又跟過來,真沒有比這種狀況更讓人覺得嘿心的事了!討厭,滾一邊去啦。不要出現在吾的面前!當心吾在你屁股上點火哦!」

  「哇哇,這我可敬謝不敏!那一路上就麻煩你了,亞雷克。畢竟我對自己的腕力可是完全沒有自信呢,拜託啦!」

  達克提羅笑容滿面地轉身離去,希蘿蒂雅見狀抬頭便朝亞雷克斯臉上睨去。

  「亞雷克,我們真的非得跟這群人一起旅行不可嗎?只要吾在身邊,無論什麼樣的對手都不足為懼呀!」

  「這我知道,希蘿蒂雅。不過我想去那間神諭殿看看。儘管我想躲避艾爾德的追兵跟那群黑衣殺手也是事實。不過,我也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無論是自己身上源自那位化為泡影從人世間消失的母親遺傳,還是希蘿蒂雅的出現,甚至於那名黑衣人口中提及的詞彙等等……亞雷克斯打從心底感到自己對解開身世之謎的渴望。

  他儘管不知道所謂的神諭所是否能夠帶給他心中所期望的答案,不過亞雷克斯期待那裡最少可以提供給他一個尋覓這個答案的線索。比起像只無頭蒼蠅漫無目的地在這個大陸上徘徊,先確立一個目標,然後朝著目標前進在心情上也才能夠安穩下來。

  「你已經知道所有你應該知道的事了,亞雷克是吾的伴侶。」

  「所以我不是希望妳針對這點更詳細地跟我說明嗎?」

  亞雷克斯一面安慰著對他這句話顯得忿忿不平的希蘿蒂雅,同時朝著眾在一角,那幾位同樣受雇為保鏢的傭兵群走去。

  這群傭兵男男女女加起來一共四位。他們儘管全都擺出輕鬆的態度佯裝閒暇無事,卻在亞雷克斯接近的同時機敏地將視線移轉到了亞雷克斯身上。

  「所以你就是最後一個保鏢嗎?」

  一個靠在牆上體格壯碩的男子雙手交叉在胸前開口問道。

  「叫什麼名字?」

  「亞雷克。」

  面對對方的提問,亞雷克斯以最簡潔的方式作答。

  「至於我身旁的這位叫做希蘿蒂雅。」

  「哈,這個小鬼頭竟然帶著女人工作呢。」

  一名坐在石階上,身材矮小的男子拿著短劍削著指甲冷冷地笑道。

  忽然間,男子發出一聲驚叫,手中的短劍應聲墜落。短劍的劍柄傳出了燒焦味。同一時間,希蘿蒂雅正怒目瞠視地將視線射向男子身上。

  「無禮之徒,你憑什麼直呼吾的伴侶為『小鬼頭』。」

  「畜生,妳這小妞兒!」

  「住手,契文!女人,妳是魔法師嗎?」

  最早對亞雷克斯開口說話的男人制住了名叫契文的男子要他退開。面對對方提問,亞雷克斯點頭回答:

  「沒錯。順便告訴你們,我可從沒有見過技壓希蘿蒂雅的魔法師。」

  「真這麼回事,我們可要多靠她幫忙了呢。」

  一旁的女傭兵接話。她一身深色的肌膚宣示著她來自中土南方的血統。女傭兵有著一雙櫻桃色的厚唇,上吊眼眼尾的刺青描畫了複雜的紋飾,一頭短髮捲曲糾結地緊貼在她的頭皮上。

  「我是『藍花楹』·妲菈;那邊的大塊頭是『虎眼石』·沃倫;被燙傷的叫『山貓』·契文;從頭到尾都沒講話的是吳方。」

  女傭兵抬起下巴一一指向她的夥伴略做介紹。

  那位大塊頭——最初與亞雷克斯搭話的男子似乎是統御這群傭兵的頭頭。他與亞雷克斯同樣身著簡單的鎧甲跟配劍,一雙長靴及膝,寬闊的肩膀顯得相當壯碩。談話至今沒有任何不必要的動作讓人感受到他身經百戰的歷練。

  始終沒有開口的吳方則有著一身象牙色的膚色,整頭剃掉的頭髮僅留了一撮繫在腦後。他看來像是個東方人。在妲菈為亞雷克斯介紹他的名字時,他的頭一下也沒抬起來。

  他坦露著上半身,僅僅用皮質繃帶纏在身上作為護具。那是東方吐魯番地區將格鬥視為重要精神鍛煉項目的宗教信仰。亞雷克斯確實曾經聽聞那派信仰的修道士會做出這種方式的裝扮。


  「畜生,妳給我記住!」

  山貓·契文按住自己紅腫的手掌痛苦地哀嚎道。他嬌小的身軀有如皮包骨一般纖瘦,身上的每一處環節都有如刀尖一般銳利,眼上方的舊傷疤在他臉上留下一道細長的特徵,臉部尖銳的線條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有稜有角,一頭鳥巢般茂密的紅髮梳成一束,僅留下幾搓垂墜在他那宛如蜥蜴或毒蛇般的頭顱上。

  「妳這女人,我總有一天讓妳知道厲害!到時候妳會知道山貓的爪子究竟有多麼銳利。」

  「契文,你還不住口!」

  沃倫終於按耐不住而出聲叱喝。

  「我們這群保鏢在出發前就內訌怎麼辦事!抱歉,亞雷克……這傢伙有點沉不住氣。不過他其實不是個壞傢伙,請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

  亞雷克斯儘管如是回答,卻對山貓投射在希蘿蒂雅身上的眼神感到非常不快。那粗鄙傭兵的眼神中除了憎恨,更有種不肯善罷干休的惡劣情緒。他將心底扭曲的慾望與嗜虐傾向全寫在自己的臉上。

  他心想,這趟旅行中非得將希蘿蒂雅時時刻刻帶在自己身邊不可。雖然發生了什麼事希蘿蒂雅都有自己的辦法,而她自己也會堅持這樣的作法,然而世事難料,小心駛得萬年船。

  「僱主們在叫,出發時間到了。我們定吧。」

  沃倫率先挺起了腰桿轉身行動。另一頭滿載著行李的馬車駕駛座上,達克提羅挺直了身子對這群保鏢們揮手示意。

  2

  他們一行人離開了河岸都市·嵩戴爾。行程之初一切都非常順利,在古代艾爾德國仍統治這一帶疆域的時候,曾將他們沿途經過的古老城鎮修繕得十分完備。這些街道今日依舊通暢無阻,讓他們無論步行或騎馬都十分便利。

  這群聖地巡禮團的成員真的都是群個性寡言的人們。在他們靜默的步行過程裡面,唯有繫在木杖上的黃銅鈐鐺叮鈴作響,整個旅途中幾乎不曾聽聞過同伴間的會話。

  巡禮團王要成員大致有幾名年輕人,但幾乎都還是以上了年紀的老人為主。據達克提羅所言,他們期望在『島』上終老;他還說,若是在『島』神——宏偉的火山邊死去,來世將得以轉世在身份地位較高的人家。似乎有許多年邁而不想給孩子們添麻煩的老人們,都會藉助聖地巡禮的方式為自己安排這樣的葬禮。

  「儘管目前的行程都很順利,不過問題是接下來咱們會經過的『哀嚎凍原』。」沃倫道。

  行經至此,亞雷克斯已與這位個性乾脆且豪爽的傭兵打成一片,彼此非常投緣。亞雷克斯雖然知道他過去應該是名軍人,不過依照慣例,沃倫並沒有深入提及自己的過去;這種默契對亞雷克斯來說再歡迎不過了。沃倫似乎對於年紀只有自己的一半,卻異於一般傭兵、有著高度知性與冷靜性格的亞雷克斯十分激賞。

  「『哀嚎凍原』?我以為那裡不過是個永遠處在冰點以下,廣大而荒蕪的凍原而已……」

  聽到亞雷克斯的回答,沃倫縱聲狂笑了起來。

  「我才覺得你是個頭腦明晰的傢伙,沒想到對於地方的情勢如此生疏呀,亞雷克。你聽好,這個叫作『哀嚎凍原』的地方在五百年以前——甚至更久——曾是一個繁榮王國的首都呢。」

  「關於這點我是清楚……」

  亞雷克斯慎重地答腔。

  「我記得,這個國家是叫作『瓦盧夏』吧。它曾是雄踞一方的古代王國之一,據聞這個國家在與鄰國的魔法會戰中敗北,最後整個被冰封起來了。不過這只是一個傳說罷了。」

  「確實是。」

  沃倫拍了一下亞雷克斯的背,然後接著又開口說道:

  「看來你跟時下年輕人不同,真的具備相當深厚的知識呀!這個過去屬於瓦盧夏王國領土的地方就是現在的『哀嚎凍原』。過去將王國與王都冰封起來的魔法,至今仍保有其效力,時至今日整個平原都還吹著猛烈的暴風雪,將該處一帶不論四季全都籠罩在冰點之下。」

  「不過話說,『哀嚎凍原』這個稱呼有什麼特殊意義嗎?」

  「那裡風勢兇猛,當風穿越冰山腳下的天然洞窟時,會發出宛如哀嚎一般的詭異聲響,它便是因此而得名的。」

  沃倫的解說在此稍歇。他抬頭望向佈滿厚重雲層的天空,表情中帶有些許不安的神色。

  「也有人說,那風嘯聽起來就好像瓦盧夏人民的歎息聲。聽說這世上遺留有一些瓦盧夏國的末裔,不過他們受到當時的魔法影響而退化。他們穿著獸皮,偶爾現身襲擊途經該處的旅人,他們會扒除旅人身上的衣服,連皮帶肉如豺狼般生吞活剝,就好像下等的蠻族一樣。確實,那風嘯會被視為瓦盧夏居民的歎息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也是。」

  亞雷克斯對這段故事不禁萌生一股寂寥的感觸。

  艾爾德國,那個曾經屬於亞雷克斯的故鄉被視為與瓦盧夏曾經同屬於一個文化圈,也是古代王國的一支。不過正確來說,應該說它是古代王國曾經繁榮的殘影。那個昔日遍及整個大陸的古老文化如今已蕩然無存,僅留下碩果僅存的少數遺產以及殘破不堪的殘骸——就像是現在的艾爾德王國——在這個世界苟延殘喘。

  在古老王國還支配著整個大陸的時代,人們可以較今日更為自在地使用魔法,搭建起擎天的高塔與為數眾多的大橋、運河,繁榮的都市景象隨處可見;他們曾經馴服各式各樣的幻獸與神靈,君臨整個大地。直至今日這段歷史傳說依然為人津津樂道。

  遍及中土及大陸邊緣的綿密交通網連接了位於各地的大都會,各式各樣強盛的古文明帝國彼此交流貿易、角逐霸業。然而,過去那個活力充沛的時代如今只能從當時修築的交通網絡窺知二一。在古老王國與新興國家彼此世代交替之後,今日的人們依然仰仗過去所建立的建築設施生活著。

  現在亞雷克斯、沃倫以及聖地巡禮團的人們腳下踏過的,便是過去那便捷交通網絡的其中一段。他們腳下踩著佈滿了裂痕的石磚地板,灰色的陳舊石板上雜草叢生,這樣的景象讓亞雷克斯心底一股深刻的感傷不禁油然而生。他心想:『艾爾德國的大都會』終有一日亦將與其它的古代文明一樣,步入眼前這般斷垣一殘壁的景象吧。

  啟程後第十天,亞雷克斯與聖地巡禮團一行人即將踏入『哀嚎凍原』。

  「我們差不多來到蠻族的勢力範圍了,大家小心一點。」

  達克提羅披了一件厚重的防寒衣,頭巾技得低低地蓋住了整個額頭。就在他們進入『哀嚎凍原』前後,這名知識豐富的商人大聲提醒同行的夥伴們注意。他說:

  「沒有人比起他們更懂得在冰原上戰鬥的方式。我想你們一定清楚,這些蠻族可是會以人海戰術襲擊經過此地的旅客。你們最好別忘記巡禮團的成員沒有人攜帶武器。因為這對巡禮者來說可是一種禁忌。」

  同行的巡禮團成員此刻依然保持著沉默,不過他們這時候也順應時勢換上了止滑用的雪地長靴,白色衣裳的外頭全都跟達克提羅一樣披著一件厚重的防寒斗蓬;同樣的裝備包含亞雷克斯在內的傭兵們每人都有一件。

  「這麼重的東西穿了怎麼行動?」

  『山貓』契文攤開斗蓬喃喃抱怨道。

  「那你凍死算了。」

  聽到契文的舉言,妲菈蠻不客氣地嘲諷道:

  「這麼一來我們可以分到的酬勞也可以多一些。莫名其妙,明明就是個有屌的男人,才這點重量也可以嘰嘰歪歪叫成這樣。」

  這幾句話氣得契文整個人面紅耳赤,然而他只要一想到妲菈黝黑肌膚底下孔武有力的肌肉,他還是得忍住心中的怒氣。他吐了一口口水跨著大外八悻悻然地轉身離去。

  「你要穿鎧甲嗎,亞雷克?」

  「是啊。」

  這句話來得有些突然,讓亞雷克斯稍微楞了一下,然而他依舊擺出平靜的模樣回答了這個問題。他厚重的斗蓬底下,穿戴著一套離開艾爾德時一直隨身攜帶的緋色鎧甲與寶劍。

  「幾天前聽了你說的話,我覺得還是留心一點好。畢竟我可不想在這個天寒地凍的土地上成為那群神經病蠻族的飼料。」

  「聰明。」

  沃倫笑得開心,隨後轉頭對另一名傭兵開口說道:

  「吳方,你不穿鎧甲嗎?」

  「不必。」

  一旁沉默的吐魯番武僧低聲答道,同時持續著他複雜的伸展運動。他的身軀隨著韻律的深呼吸而柔軟地變換不同的姿勢,宛如那身關節都是以不同於他人的自由結構所形成一般。亞雷克斯看著這名武僧,發覺到雜在風中的六角形結晶一片也不曾停佇在他的身上,全都在融化前便滑落到他的身後。看來,這也是他所信仰的宗教獨傳的鍛煉方式。沃倫看了聳聳肩,只能由他去了。

  「噯,隨便你吧。」

  此時,希蘿蒂雅就好像馬車棚裡的一件行李一般,一個人蹲在車子上生悶氣。因為亞雷克斯說在他跟那些傭兵與蠻族交手的時候,能夠獨立肩負巡禮團成員安全的人就只有她了。

  「——那你的意思是說要借重吾的力量囉?」

  希蘿蒂雅一邊碎嘴地抱怨著,同時咄咄逼人地又丟了一個問題回給亞雷克斯。

  「對,非妳不可了。拜託妳,請妳就安靜地待在馬車上吧。聽沃倫說這一帶常常會遇到蠻族襲擊,非常棘手。要是對方大軍壓境,我們應付不暇的對手朝著馬車隊來就麻煩了。這時候要是妳在車上可以讓我們安心戰鬥。」

  希蘿蒂雅圓睜著雙眼直盯著亞雷克斯看。

  這一瞪直到亞雷克斯渾身不舒服都還沒完沒了。一會兒之後,希蘿蒂雅終於別開了視線,轉身氣呼呼地朝馬車走去。

  「把緋色鎧甲給穿上,劍也帶著!」

  亞雷克斯身後傳來希蘿蒂雅一陣咆哮。

  「這塊土地受了詛咒,四處都有亡靈徘徊,什麼事情發生都不奇怪。總之你得做好最大的防備!」

  「什麼?」

  亞雷克斯想追問怎麼回事。然而,希蘿蒂雅一頭鑽進馬車裡去,怎麼叫也不肯出來。

  亞雷克斯撫摸著緋色的鎧甲。其實才離開艾爾德不久,他沒打算這麼早就將它穿在身上。

  他認為艾爾德的追兵還是有可能出現在這一帶。以他的一頭銀髮與異於常人的相貌,若是再加上一套引人注目的鎧甲。就算不讓人聯想到艾爾德國,也等於是自己昭示了他身為王子的不凡身份。

  亞雷克斯儘管不情願地將它穿上,然而,這套長年隨著他四處征戰的武裝依舊帶給他一種熟悉感而讓他覺得舒暢。手中的緋色巨劍此時也表現出了能與鎧甲並肩作戰的喜悅。

  亞雷克斯輕拍了一下不斷低吟的緋色命運,同時拉低了頭巾,隨著巡禮團一眾齊步踏進了『哀嚎凍原』。

  3

  『哀嚎凍原』何以命名,這群旅行者們不一會兒便有了深刻的體認。

  才進入凍原的範圍,整片藍色的冰原上便刮起呼嘯的狂風,雪片霹啪打在斗蓬上的聲音不絕於耳,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傳人他們的耳中。

  每次呼吸,凜冽的凍氣便像針錐一般刺激他們的喉嚨。儘管他們每個人都用針織物摀住了嘴,然而這種程度的防護仍無法抵擋駭人的寒氣侵襲他們的肺臟。每次呼氣,白色的水氣便飄蕩在他們眼前,凝結在眉尖與睫毛上化成了冰霜;每次眨眼,細碎的冰霜便會隨之拍落。寒氣穿過厚實的手套,麻痺的手指要是不維持伸屈動作,一旦面臨到了危險,手中武器隨時都有可能滑落。

  「所有人當心腳下!」

  沃倫不問對像高聲叫道。

  「這地方四處都有冰塊較薄的疑慮,普通行走雖然不會出事,不過要是踩得大力一點就有可能一腳摔進冰塊底下的空洞裡面!要是真摔下去,可沒有人能把你拉回來了!如果你們不想在世界的盡頭跟瓦盧夏的亡靈們一起被冰封在冰原底下,最好就注意你們的腳步!」

  風雪中,整個團隊在聲音完全被四周的風聲給隔絕的情況下緩緩前行。終於,凍原裡的『哀嚎』傳入了耳中。

  起初聲音極其微弱,像是女人的啜泣聲。

  然而,隨著他們的腳步前進,這陣低吟逐漸清晰,變成了清楚的聲紋傳入了耳中。不一會兒,震耳欲聾的哭號像是合奏一般從四面八方朝他們耳中不斷地襲來。

  一種彷彿臨死前尖銳的哀嚎才掠過耳際,另一種置身苦海深處的長號卻直指心窩,撼動著全身。接著他們聽到一陣有如女人狂笑的尖銳巨響,同時,赤子淒絕嚎哭也從不同的方向竄出,幾重彷彿撕裂靈魂的尖銳聲響斷續交替地折磨著他們每個人的神經。

  就在這個時候,暴風雪的彼方出現了幾重模糊的黑影,彷彿亡靈一般覬覦著他們的獵物。然而亞雷克斯先前便獲悉相關的警訊,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長年風雪侵蝕過後的冰山與岩石殘骸。被蝕去的空洞不規則地出現在這些物體各處,奇形怪狀的扭曲在強風穿透時,讓整個凍原宛如一塊巨大的簧片不斷地掀起高分貝的巨響。

  「畜生!這什麼鬼叫呀!骨髓都被它掏空啦!」

  走在亞雷克斯身後的契文手指堵住了耳朵,企圖阻止震耳欲聾的咆哮竄入腦中。

  「這裡還真是個讓人心煩氣躁的地方。到了『橋鎮』不跟這群巡禮團的傢伙拉高報酬豈不是太便宜他們了!」

  「山貓,你給我住口!」

  妲菈劈頭便是一句怒斥,看來她的耐性也已經到了一個極限。

  「你再繼續這麼碎嘴,看我把你的耳朵割掉,讓你再也聽不到那些聲音好讓你抱怨!」

  妲菈這麼一叫又讓契文帶著刀疤的那張臉血氣直衝腦門。

  「等等!」

  就在契文想出言反擊妲菈的時候。騎馬走在傭兵團最前頭的沃倫用力拉了一下韁繩,馬匹用那新換上的止滑型蹄鐵一腳踩住地面停了下來。同時,沃倫也伸手制止了身後一行人的行進動作。

  「我聽到奇怪的聲音,事情不太對勁。那聲音……」

  亞雷克斯聞聲一驚,旋即也跟著豎起耳朵。

  『哀嚎』之中,號角的聲音也雜在裡頭。

  要是沒有注意分辨,這聲音很容易被當成了凍原上的其中一種『哀嚎聲』。然而,這聲音卻在細微的音頻上異於尖銳的風嘯。接著,鼓噪的人聲也出現在震耳欲聾的和聲中。

  此時傳人他們耳中的已非純粹凍原的『哀嚎』。

  ——是活人的鼓噪。

  「蠻族來了!」

  「叫馬車隊停下來,所有人以巡禮團為中心散開!叫那個魔術師加強戒備,瓦盧夏那群瘋狂的遺族殺過來了!」

  風雪更盛。這群蠻族一下子躍上了遠方的山丘。

  即使從遠方遙望,也可以清晰地辨認出這群蠻族身上人性早已蕩然無存的事實。他們退化的身軀上全都披著一副像是從旅行者身上剝下來的衣服一般殘破不堪的布條。渾身態意掛滿了寶石跟首飾;巨大的斧頭、剃刀,或是刀刃缺損的長劍在他們每個人的手中瘋狂揮舞著;臉上雜亂的頭髮與鬍鬚之下漆黑的面容全都掛著呆滯而扭曲的笑靨,瘋狂與飢餓的眼神宛如鬼火一般熊熊燃燒。

  其中一個像是首領的蠻人仰頭發出一陣詭異的長嚎。接著成群的蠻族便帶著宛如怪鳥一般的叫聲從山坡上一湧而下。

  人海中,前排幾人乘坐著雪橇犬拉的長橇,瘋狂顫抖著身軀發出詭異的笑聲。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第一個駕著雪橇筆直朝馬車隊衝來的蠻人一刀被沃倫砍下了雪橇犬的首級,白色的雪地裡濺滿了鮮紅的血跡。乘橇的蠻人於是揚起一陣猛獸般的咆哮手持長槍旋即就是一陣突刺。然而,這記刺擊速度比妲菈的略遜一籌,蠻人的腦袋中招整個人翻入了雪地之中。

  一個頂著牛角頭盔的蠻人發出低俗的笑聲朝亞雷克斯衝來。敞開的血盆大口中垂下了一道黏答答的透明液體。

  瞬間,緋色巨劍發出咆哮,戴牛角頭盔的蠻人從腹部王肩膀橫向綻開一道裂痕,整個人失足搖晃了起來。他雙手捧起外露的內臟,圓睜的雙眼直視著自己身上的裂縫中竄出的熱氣。蠻人在錯亂呆滯的笑容中倒下,內臟散披在臉上,終於一動也不動了。

  一陣噁心感湧上了亞雷克斯心頭。

  『山貓』此時終於從心底積壓的憤恨中解放,俊敏地揮動起了四肢開始活躍。他儘管嘴上依舊叨叨念個不停,然而動作卻非常迅速,兩手護腕上嵌入的爪型利刃在空中大肆揮舞——這大概就是他山貓別名的由來吧——刀刃在激起一道道的風壓中擭住獵物,並將其撕裂。沉醉在腥風血雨中放聲大笑的山貓,實在與瓦盧夏遺族的模樣沒有太大差距。

  妲菈與吳方則是不發一語地一次次揮舞著手中的武器給予敵方痛擊;女傭兵以她用岔開成三把細長劍身的刀刃與鍛煉出來的臂力瞬間給敵人的要害致命攻擊;東方武僧則是與他在戰鬥前使用的屈伸鍛煉法一樣,以捉摸不定的滑順動作閃避對手的攻擊,然後徒手折斷敵人的頸子。

  吳方的戰鬥方式對亞雷克斯造成了不小的震驚。儘管他早已聽過東方武僧神秘戰法的厲害之處,卻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這樣的景象。武僧的動作宛如一曲舞蹈,幾乎可以說是到達了藝術的境界。

  吳方每一個動作都具體地傳達了他信仰中高明的思維。他的嘴唇頻繁地微幅顫動,彷彿是在為自己的手下亡魂祈求冥福般,但願這些迷惘的魂魄能夠離開輪迴轉世的苦難,得到安寧與救贖。

  「亞雷克,馬車!」

  沃倫一邊揮刀取敵人性命,同時對亞雷克斯開口叫道。

  數名蠻族突破了傭兵群的防衛網,帶著瘋狂的笑聲朝著馬車隊揮刀殺去。

  然而,就在馬車棚裡一頭黑髮的人影探出了車外的同時,一道火紅的烈焰劃破了天空。

  火焰的攻擊讓這群不速之客在哀嚎聲中掩面向後逃竄。看來熊熊的火光喚醒了他們體內原始的恐懼。

  「誰准你們靠過來的,這群畜生。」

  希蘿蒂雅氣憤地揚聲叫道。

  「希蘿蒂雅會負責守護這輛馬車,這是亞雷克交代的!這群被詛咒的畜生,全部滾開,骯髒的傢伙們!」

  「希蘿蒂雅,巡禮團的人呀!保護好巡禮團的人!」

  亞雷克斯邊衝鋒陷陣邊對希蘿蒂雅叫道,隨後手持緋色命運縱向一砍,便將一名不死心朝著馬車而去的瓦盧夏人劈成了兩半。

  蠻族們似乎察覺到了馬車布有重兵難以攻陷,因此全部朝著那群縮成一團的巡禮團成員聚集過去。然而,這群瓦盧夏人卻再次遭到了希蘿蒂雅的火焰轟炸。他們糾結的髮絲與手腳全都被燒得焦黑,哀嚎聲中數名蠻族一起轉身逃竄。

  雙方勢力逐漸分出勝負,冰原上躺著近十名蠻族的屍體、雪橇犬沒死的也全都逃走了。融化的雪水染上了鮮艷的紅色,化成一灘灘泥濘散落各地。倖存的蠻族帶著傷痛高聲呼號。

  「等等,你們這群蠻族!別以為可以逃過大爺我的——」

  「契文,站住!不要追出去!」

  亞雷克斯不禁出手制止了山貓。儘管他的制止是出自於防範對方在追擊中深入險境的好意,然而亞雷克斯依舊換來了沉醉在殺戮中的山貓一個憤恨的眼神,這讓亞雷克斯瞬間感到一陣危險。

  「他們撤退了,已經夠了。我們的工作是保護巡禮團,不是把所有的瓦盧夏人全都殺掉。」

  「哼,你這死小鬼頭倒是挺會說話的嘛。」

  那充滿憤恨的眼神依舊沒有從亞雷克斯身上鬆開。

  「通常對我沒事多說一句話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我看我就把你那雙漂亮的眼睛給挖出來,如何,少爺?」

  契文刻意將他那雙仍在淌血的鐵爪提到了亞雷克斯面前,爪尖上此時依然殘留著尚未清理的肉塊與毛髮,上面因血水而全都染成了一片鮮紅色。

  「喂,你們在幹什麼,」

  沃倫看到他們對峙,連忙趕過來制止。

  「我說過這趟旅行結束之前絕對禁止傭兵私鬥!契文,你給我自愛一點!亞雷克,你也是。你沒事最好不要去刺激這個傢伙,」

  「我知道了。」

  儘管契文的態度讓亞雷克斯無法完全釋懷,但他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個足以令沃倫感到滿意的答覆。此時妲菈與吳方的視線焦點雖然仍在敗逃的瓦盧夏人身上,但也一起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瞬間,亞雷克斯彷彿看到空中閃出了一道光芒。

  此時太陽應該仍舊受制於渾厚的雲層,只能透出朦朧的光線。然而,這道光芒卻像星星一般不斷地明滅閃耀、擴散,成為一片半透明的光罩逐漸凝聚成像。

  ——我的子民。

  光芒中一對形狀纖細的嘴唇輕輕開啟。

  淺色的金髮也在微光中逐漸成形,從光芒頂端向下延伸。接著一張年輕美麗的女性臉龐便在亞雷克斯的面前浮現。

  ——我的王國……

  亞雷克斯不自覺地嚥了一口氣。

  「那是什麼!」

  他終於忍不住揚聲叫道。

  聽到亞雷克斯的叫聲,所有人都在驚愕中抬頭望向天空。此時亞雷克斯的身後一股力道重擊在他的背上。

  腳下的冰層碎裂,現出一處空穴。

  下方的洞穴中是一片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裂縫逐漸向四周蔓延,瞬間便將五名傭兵全部吞沒。

  「亞雷克!」

  亞雷克斯看到希蘿蒂雅從馬車上躍下,拼了命地想要趕來救他,隨後便失去意識,就此陷入了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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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6 AM

  第四話   冰雪女王Ⅱ

  他摔下去了——

  他摔下去了——

  亞雷克斯整個人落入了冰層問洞開的黑暗深淵。

  在一道冰冷而濕滑的斜面上,他此刻快速滑向黑暗的底層。亞雷克斯在這個峰迴路轉的迂迴滑道上不斷地回憶起自己人生中的點點滴滴。

  ——他想起自己極其年幼時的一幕光景,當時的他蹲在一處栽植了改良植物的茂密花園裡。他躲在陰影下,專注凝視著一朵白花開在隔日便會被拔除的雜草堆中。

  ——十歲時的他站在一座四下無人,宛如迷宮一般的古老藏書庫中。儘管灰塵與霉味搔弄著他的嗅覺,他卻無動於哀地翻閱著滿是書蟲腐蝕痕跡的藏書,尋找著一把解開他奇異髮色與異樣雙眸之謎的鑰匙。

  ——十三歲時的他,總是在親衛隊的目光中與加俐瑪爾面對面授課。

  當時他一身棉質道服已然沾滿了泥沙,臉頰上白皙的肌膚與纖細的手腕亦染上了同樣的土灰色,他伸手拭去兩頰的淚水,隨後又緊握練習用劍的劍柄,朝著師父揮刀衝去。

  『殿下,您得習慣把劍當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那是加俐瑪爾的聲音。

  『您得同時注意刀尖的去向、自己的身體,還有對手的動向。要是疏忽了其中一項,您的動作便會出現破綻。無論您身上穿著多麼堅韌的鎧甲,在陛下面前得到了多少無謂的比武功勳,這點都請殿下務必牢記在心;真正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人才是最後的勝利者,這是永遠不變的真理——』

  『緋色命運』發出了咆哮。

  亞雷克斯在黑暗中不斷地朝著深淵底層墜滑落,他腦中浮現的記憶片段也終於隨著他的意識石沈大海。

  不知不覺之中,一切全然消逝。在幾乎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亞雷克斯感到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

  「……亞雷克!亞雷克——」

  亞雷克斯察覺到他的臉頰正讓某個人粗魯地拍打著。

  他發出了呻吟,反射性撥開對方的手,一股勁兒坐起了身子。一陣遍佈全身的痛楚讓他一下子睜開了眼睛。他看到一張面帶不安神色的黝黑臉龐低頭俯視自己。

  「哦,你終於醒啦。」

  眼前的男人見狀鬆了一口氣,同時露出喜悅的笑容。

  「我一直等不到你醒來,還想說你的腦袋是不是哪裡撞到,擔心得很呢。現在覺得怎麼樣?不過看你這個樣子,我看我也不需要等你回答了。」

  「我頭很痛……」

  亞雷克斯答話時的反應顯得有些駑鈍,同時伸手讓沃倫將自己從地上給拉了起來。一起身,結在他身上的冰霜便不斷地化成碎片飄落地面;每當他開口說話,一陣宛如針刺的痛楚便從太陽穴直貫腦門;關節中亦不時傳來刺痛,不過看來他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裡是哪裡?其它的人呢?」

  「我們在這邊。」

  藍花楹妲菈答話時的模樣顯得有些不耐。

  這位黝黑色肌膚的女戰士坐在岩塊上,確認著自己的武器裝備。另一方面,武僧吳方面對這般事態,臉上依舊帶著一副將一切視為試煉般的覺悟態度,整個人安靜地盤坐在冰冷的土地上。至於山貓契文,他似乎與亞雷克斯一樣整個人暈了過去,現在恰巧也帶著呻吟聲緩緩坐起身來。

  「看來沃倫先前提出了冰層可能破裂的警告沒什麼用處,大夥兒全都一起跌下來了。而且我們究竟跌得多深,這下子還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呢。不過這麼一看,這地方至少還不是深到光線已經照不到的地方。」

  「早知道就不要接這個工作了,畜生!」

  契文叨叨念道,他的右眼上緣不曉得在哪撞得一整塊淤紫。

  「冷得要死,最後竟然要在這個只有被詛咒的冰原跟神經病蠻族的地方被凍成冰塊嗎?這種命運真教人想都不敢想!」

  「冰層的裂縫……」

  隨著意識逐漸恢復,亞雷克斯也終於回想起來自己身上究竟發生什麼事。

  他一邊察看自己身上淤傷跟撕裂傷,一邊在腦中回溯暈厥前發生的事情。

  他想起他們保護著巡禮團的馬車跟來襲的瓦盧夏人交戰,也想起事後忽然出現天空中的美麗女性幻影。

  接著他腳下的冰層便洞開一處,坑洞一下子向外擴散,最後一口氣將他們五人全部吞沒。

  問題是,在跌下裂縫之前,有人從背後給了他一擊重擊。

  『是誰呢?』

  亞雷克斯一邊將自己腳上鬆脫的小腿護具重新紮好,同時也轉頭看了看剩下的四個人。

  沃倫似乎是覺得亞雷克斯沒事了,於是轉身安撫一直不斷高聲抱怨的契文。此時吳方依舊閉目養神,動也不動地坐在原地持續著來自於信仰的獨特呼吸法。妲菈則是對周圍的事都不感興趣一般,專心致志地調整她的武器。

  置身於那場混戰中,亞雷克斯無法否定眼前的這群人可能有誰偶然撞倒自己的身體,或者只是在無意間不慎失手。

  問題是,他非常明顯地從那一擊中感受到了強烈的殺氣。因此更可能的情況是有人刻意要讓他跌落到冰層底下,結果裂縫擴張的情況卻遠超乎他的想像——亦有可能是希蘿蒂雅的火焰魔法讓冰層融化,使得整個冰層比原先更容易裂開才造成這個結果。

  ——暗殺者。這是亞雷克斯此時心底第一個歸結出來的結論。

  過去的旅程中,他曾經二度遭到一群名為伊芙的黑衣集團襲擊。故鄉那群企圖奪取自己性命的人,更沒道理只派遣一個殺手集團就能巴望取自己性命。

  反過來說,其它一定還有一群不受統御,各行其是的殺手;抑或者是想趁這個機會出人頭地的傢伙接到私命,磨刀霍霍朝著這個擁有異國容貌的王子伺機而動。只要拿功名利祿作為懸賞,這麼做肯定比起只僱用一個殺手集團的成功率來得高出許多。

  亞雷克斯心想,這很像是那女人會做的事。這種不愉快的想法不禁讓亞雷克斯覺得自己有些冑淺。

  然而,若是以他現在處在冰原底層的這般窘況來看,也許就不是這麼回事了。

  一想到這裡他便不禁有些鬱悶。亞雷克斯抬頭望去,冰霜與積雪層層交疊著覆蓋了他的視線。透過冰雪,微微偏綠的光線好不容易才照射在他們所在的洞穴底部。即便如此,這也僅僅只能讓亞雷克斯稍微辨認出同伴們的容貌。他們腳下深厚的積雪與碎冰,使他們摔下來的時候沒有造成什麼嚴重的傷勢。

  亞雷克斯一身緋色的鎧甲似乎也發揮了保護作用。他察覺到那把緋色巨劍此時還緊握在自己手中,於是先將它收入了劍鞘。對持有者十分忠誠的緋色命運此時發出了些微的震盪,彷彿出聲鼓勵亞雷克斯。亞雷克斯因此心裡覺得舒服些了。

  現在的他,心裡有點在意巡禮團及馬車隊的狀況。不過畢竟還有希蘿蒂雅跟達克提羅在,所以應該不用擔心才對。那群蠻族已經嘗到了希蘿蒂雅魔法的威力,因此大概不用擔心對方再度發動攻擊。他們此時一定想盡辦法要把這群傭兵團給救出來。不過站在亞雷克斯等人的角度來看,別說是跟巡禮團求援了,就連告訴他們自己還活得好好的都找不出任何方式,只能祈禱他們接下來一切順利了。

  「現在我們怎麼辦才好?」

  契文對沃倫問話的態度顯得不太友善。

  「我們該不會要跟瓦盧夏人一樣被冰封在這裡,等等看腦袋瓜會不會跟他們一樣出問題吧?」

  「當然不會啦。」

  沃倫有些不耐,揮著手一邊答話一邊站了起來。

  「總之我們還是先找找看有沒有離開這邊的方法吧。如果傳聞屬實,在這個冰層底下應該有瓦盧夏人被冰封起來的都市才對。要是找到了,應該就有點辦法可想了。亞雷克,你有帶打火石嗎?我帶在身上的不見了。」

  吳方將他插在腰際上的木棍纏了布,沾上保養刀劍用的油點火做成應急用的火把。

  沃倫拿著火把站在前頭,亞雷克斯緊跟在後,接著是妲菈、契文,然後是吳方殿後。冰原底層到處都是細長的洞穴,宛如迷宮般分成了許多歧道。這些通道多半都只有一個人能夠通過的大小,通道盡頭一面堅韌的冰牆讓他們不得不回頭另謀出路的情況也不在少數。

  步行中,他們感受到的寒氣愈來愈凜冽。儘管沒有風,他們身上的溫度卻急遽地流失,椎心刺骨的寒意不斷地考驗著他們的體力。

  冰原上的風聲哭號此時依舊穿過層層障礙,小聲地傳入他們的耳中。沃倫手中的火把不時散發出撩撥人心不安情緒的火光,在冰層底部泛著綠色的黑暗空間中偶爾反射在他們五人的影子上,旋即又溜到了另外一個地方。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沃倫於提著火把喃喃自語。

  「你們會不會覺得這些岔路越來越寬敞了?好像比較有個幹道的樣子出來了吧。你們看,這路上也有牆壁了,旁邊的冰牆也有融化之後再凍結起來的痕跡。搞不好我們已經接近那些瓦盧夏人居住的地盤了呢。」

  「我從沒聽說他們是居住在冰層底下呢。」

  亞雷克斯答話時一半的聲音是傳向天上去的。他將三分之一的注意力擺在妲菈、契文,還有吳方身上,因此看路的工作幾乎是全交給沃倫在處理。

  這群人中,對亞雷克斯明顯露出敵意的要屬契文了。不過以一名暗殺者的角度來看,他的態度卻又單純得過分,雖然這也有可能是刻意要隱藏身份的手段也不一定。至於妲菈則是個性沉默,也不怎麼與人交際,因此妲菈究竟擁有什麼樣的思考邏輯,亞雷克斯完全猜不透。其中吳方這種武僧是殺手最難以偽裝的角色,不過若要說他是逃離戒律嚴明的教義,投身暗殺者行列的破戒僧,那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前行的沃倫也在亞雷克斯的視線之中。他也有可能是在先前那場混戰中對亞雷克斯的背部施以一記重擊的人。

  這樣的想法讓他覺得十分不快。亞雷克斯十分欣賞這個豁達的男人,而且要說其它傭兵裡面誰在戰場上最靠得住,那絕對非沃倫莫屬。

  對亞雷克斯來說,眼前的四個人之中可能藏有暗殺者的疑慮讓他本能地想要防衛任何來自背後的暗劍攻擊。不過他同時也覺得這個殺手應該不至於會在大夥兒一起離開這個谷底之前出手。

  畢竟跟獵物一起摔落到冰原底層,這肯定不在殺手計算的範圍之內。在離開這裡之前可能遇到什麼樣的危險任誰也沒有把握。因此,戰力方面當然是越多越好。那麼對亞雷克斯來說,在他們一行人離開地下回到冰原之上的那一瞬間,可能就是他面臨最大危機的時候。

  亞雷克斯重新體認到了維持警戒的必要性。

  然而,那是在他們找到方法離開這個冰原底層的時候。

  「我也沒有聽說過類似的情報。」

  沃倫提著火把靠向刻有什麼內容的牆壁上,表情嚴肅地開口說道:

  「這些蠻族聽說是在冰原某處的巖壁上開了洞,像一群野獸一樣居住在洞裡面。不過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地洞……這個通道……」

  確實,在他們逐漸來到這裡的過程中,冰穴的寬度不斷開闊。而且原本一路上都是自然形成的洞穴,此處卻出現了明顯是用燒熱的鐵棒融出來的圓形穴壁,蜿蜒地向前方延伸而去。

  此時亞雷克斯看到了一塊開鑿在整片冰牆上的洞穴,他斷然開口說道:

  「你們看,這絕對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這一定是用熱力或是什麼道具之類的東西燒熔出來的。」

  「看來的確如此。」

  沃倫提著火把過來,讓火把上曳動的火光稍稍探進了這個人工坑道裡面。

  「該不會瓦盧夏的都會裡頭還有生還者,而這便是他們使用的通道吧?果真如此那麼這些人一定比起我們在冰原上碰到的那些來得有點人性才對,我想他們應該至少會知道如何回到冰原上的方法吧。拜託他們一定要知道呀,這麼一來……」

  「喂,你們看!」

  契文忽然跳過來抓住了亞雷克斯的袖子,讓亞雷克斯忽然伸手握緊了『緋色命運』。瞬時間刀刃發出了咆哮。

  這樣的狀況讓沃倫看得一臉疑惑。

  「看什麼?這不就是普通的冰塊……」

  「白癡,你看那冰塊裡面呀!那個影子,那是——」

  契文鐵青著臉,顫抖的手指向他所說的那道冰牆。

  「那是人類呀!」

  沃倫煽弄著火把,讓稍稍變亮的火光照向冰牆,瞬間亞雷克斯的心臟因為恐懼的本能而重重地抽了一下。

  冰牆表面的凍霜融化,透明的冰塊中透出一大群人帶著痛苦的表情被冷凍在冰牆裡面。

  這群人無論是性別、年齡、服裝打扮,或是人種特徵部彼此回異,然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卻同樣因為恐懼、絕望,以及痛苦而顯得扭曲,伸長的手腳在盼不到援助的情況下永遠冰凍在整片的冰牆之中。其中也有幾個人全身穿著白色長袍,打扮得跟僱用亞雷克斯他們作為傭兵的巡禮團一樣。

  「看來失蹤於『哀嚎凍原』的旅行者,絕大多數都是被永遠禁錮在這裡了。」

  沃倫的聲音終於還是藏不住教人窒息的感傷。

  「如果這是瓦盧夏遺族的傑作,那麼住在這冰層底下的傢伙根本就跟上面那群蠻族一樣……不,是更可惡的劣等生物了。」

  妲菈將心底的鹹想一吐為快。女傭兵那一對上吊眼此刻因為厭惡的情緒而瞇成了兩條細長的斜線。

  只有吳方沒有任何的反應。他面無表情地面向冰壁內部那群在恐懼中死亡的人們,低聲唸經為他們超渡。

  「喂,你夠了吧!他們跟你非親非故的,做什麼假慈悲呀!」契文怒聲斥道。

  「現在可不是讓你唸經念得沒完沒了的時候!搞不好就連我們也會就此永遠被凍在這裡,成為他們的鄰居呀!」

  「無論什麼樣的場合,為死者超渡都是僧侶的義務。」

  吳方依舊不為所動。

  「啥?義務?那還真是辛苦你啦。不過你可得小心別因為你的義務而變成誦經高手啦。」

  「契文,你說夠了吧。」

  沃倫一臉不耐地加以制止,隨後又接著開口說道:

  「總之眼前這景象可以證明這裡對我們有絕對的危險性。你們看這些人的服裝跟臉色,有些根本還是最近才被冰凍起來的。看來這些有搜集嗜好的傢伙們從很久以前就十分致力於把人冰凍,然後集中存放在這裡。」

  四周的溫度在瞬間急遽地下降。這群傭兵彼此四目相望,他們在其它人臉上看到的,全都是自己身上的恐懼,這讓他們此刻更覺得不寒而慄。

  周圍傳來冰塊微微震動的聲音。

  「這是什麼聲音?」

  契文腳步不穩地環顧四周說道。

  起初以為只是冰原上層的風聲傳入地下,然而這個聲音卻在此刻愈來愈大,並且朝著這群傭兵所在的位置襲來。聲音中參雜著狗吠、低鳴,加上金屬撞擊聲與巨型生物拍打著沾滿唾液的舌頭般的聲音。

  他們五個人紛紛警戒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看來擁有這些搜藏品的主人朝我們來了。」

  沃倫一副不帶感情的聲音叫道。

  亞雷克斯點點頭,同時伸出舌頭潤了潤他乾裂的嘴唇,將混雜了血的味道帶進了口中。

  巨型生物沾滿口水的咂嘴聲越來越大,漸漸的,犬吠與低鳴的聲音亦逐漸清晰。

  此時,橫在這群擺開陣式的傭兵身旁、整片包含了無數個屍體的冰壁四處開出了小洞,無數只宛如海洋動物般的紫色觸鬚破冰而出。

  這些粗大的觸鬚起初彷彿在摸索什麼一般繞著冰壁周圍不斷地蠕動,接著忽然像是掌握到獵物位置而群體朝著亞雷克斯等人的位置伸展開來。

  冰牆上洞開的裂縫逐漸在觸鬚的運動中愈開愈大,同時傳出了冰塊碎裂的聲音。這些不速之客的數目漸漸增加,正當這群傭兵才以為他們會全部穿破冰牆朝著自己攻過來時,兩條比起比其它更為粗壯的暗紅色觸鬚卻整只扭動著貼到了冰壁上。

  那兩支原本已經比其它觸鬚來得粗壯許多的暗紅色手臂,此刻竟急遽膨脹,變得更加粗大,並且從身上滲出成片的黃色黏液。黏液附著在冰牆上,於是看似無堅不摧的巨大永凍結晶便在黏液的侵蝕下逐漸向內凹陷。

  「這東西打算用這種方法開出一條路來嗎!」

  妲菈表情扭曲地驚叫著。

  在這陣噁心的聲音與觸鬚的動作中,冰牆開出了一個大洞,洞中探出了這些觸鬚的根部,一個巨大的腦袋——或看似如此的東西——從中竄了出來。

  就外型上而言,這東西像極了一隻巨大的蛞蝓,蛞蝓的頭部比起一個人的身高還來得高大。牠頭上綠色的鱗片閃閃發光,噁心得令人想吐的觸鬚中央一張圓形的血盆大口正不斷開合運動。蛞蝓頭頂的一對觸鬚上嵌著眼珠,那雙眼珠從高處睥睨著眼前的一群獵物。從這只蛞蝓積極的運動中,這群傭兵感受到了對方永遠得不到滿足的飢餓神情以及從不放過任何一名入侵者的態度。

  在怪物現身之後,這群傭兵才明白剛剛那陣濕潤的打舌聲其實足這只蛞蝓鱗片底下的鰓狀物與觸鬚不斷拍打所致。過程中,黃色的黏液不斷地從牠的身上滲出。牠以此穿過所有堅硬的冰牆,並且開通了亞雷克斯他們一路繞行此地的圓形通道。

  巨大的蛞輸以蠕動的方式朝著亞雷克斯等人所在的方向移動過來,它伸展著觸鬚,同時發出帶有白色蒸氣的咆哮。那粗壯而柔軟的攻擊武器此刻正威脅著眼前的獵物。

  站在陣前的沃倫揮劍斬向敵人的身軀,然而,他的刀刃彷彿落在某種彈性超群的物質上,將沃倫施予劍身的力量隨著刀刃一起向外彈開。這位傭兵頭子面對這驚人的現象不可思議地大聲叫罵。

  冰牆上因黏液腐蝕出來的洞穴在蛞輸出洞之後,瞬間也跟著竄出了十多名不速之客。這些人全都披金帶甲,手中揮舞著武器與網子,同時朝著他們共同的獵物包圍過來。

  這群人似乎也是瓦盧夏人,他們儘管也是用兩腳站立,身上也穿著衣服,手裡拿著武器,然而他們退化的程度似乎比起冰原上的那群蠻人更為嚴重。他們眼窩凹陷,鼻骨王下頷沿線突出,整張臉幾乎要埋在糾須之中。乍看之下,完全無法分辨這些人的顱骨外型與犬類之間的差異。仔細一看,成群的蠻人之中,有人移動的方式已經是手腳並用,儼然一副獸類模樣。這群蠻人不斷地發出嚎叫,然而這些聲音中已經不見任何溝通的形式,他們似乎已經無法藉助語言交換彼此的意念。

  「後退!」

  沃倫一邊揮刀砍殺朝著他們襲來的瓦盧夏人,一邊揚聲叫道:

  「我們得要先甩開著些傢伙才行……先退到一個這群人沒辦法跟過來的地方去!走!快走!」

  說歸說,做起來卻沒這麼容易。那頭巨大的蛞蝓怪物四處吐著黏液,在每一處的地板上融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坑洞與黏液灘,讓眼前的傭兵們難以動彈;成群的瓦盧夏人更是施展出快速又有效率的攻擊方式。在他們熟悉的地形中,這群蠻人高超的狩獵技巧從一次次來自隱藏角落的攻擊可以清楚地體認。

  始終保持理性的吳方此刻也無法繼續維持他一貫的節奏,原本獨特的攻擊韻律只剩下單純打飛對方的蠻力,藉此維持他與敵人之問的安全距離。亞雷克斯面對一名瓦盧夏人從上方躍下的攻擊,一劍便取他性命,接著便頂著敵人微溫的血水著沃倫所處之處衝去。彷彿閃電一般,亞雷克斯的劍快速地將數名——此時也許應該將量詞更正為『頭』——糾纏在夥伴身邊的敵人由身後成串地貫穿。

  「抱歉。」

  沃倫拭去臉上的血跡對亞雷克斯投以一個微笑。

  「你真是一位難能可貴的朋友呀。是吧,緋紅色的亞雷克?」

  亞雷克斯見狀也響應了一個氣勢非凡的笑容,接著甩開手上跟臉上的血水,頭也不回地直奔陷入苦戰的妲菈與契文處。

  兩名傭兵被蠻族逼入了死角,險些就要栽入巨噠蛞蝓的的血盆大口之中。蛞蝓鰓瓣與觸鬚濕潤的拍打聲不斷刺激著契文的神經,讓他揚起一陣又一陣的哀嚎。

  「別吵了!拜託!不要再發出聲音啦——」

  身旁的妲菈此時一樣分身乏術,所有力氣全放在閃避不斷侵襲過來的觸鬚身上,以往低沉的聲音此時已然變成高聲的驚叫。儘管她拚命地揮舞著手中的細劍,無奈折斷的劍身此時已完全無法發揮作用。

  「別碰我,你這個怪物,別碰我——滾一邊去!滾開呀——」

  亞雷克斯趕到的同時半空中匆然揚起一陣絕望的哀嚎,聲音的主人是被蛞蝓怪物觸鬚抓住,高舉到了空中的妲菈。

  瓦盧夏人見狀齊聲歡呼,高分貝的咆哮在冰窖中激起的迴響不絕於耳。對這群蠻人來說,生死已是其次,彷彿勝利才符合他們的渴望。

  契文見狀整個人害怕地癱軟在一旁。

  「退開,快點!」

  亞雷克斯對契文高聲叫道,將他趕到一旁的同時,亞雷克斯也將緋色命運的利刃朝著捉住妲菈的觸鬚揮去。

  然而這一劍得到的反應與沃倫一樣,一種彷彿砍到了油粘土一般沉重的手感將亞雷克斯的刀刃彈了回來,觸鬚毫髮無傷。

  無論嘗試幾次都沒有任何進展。被觸鬚持續往上抬起的妲菈在空中幾乎叫破了嗓門,終於被成群帶著鮮艷色彩的觸鬚所掩埋,消失不見。

  亞雷克斯在恐懼中看著這一切。過了一會兒,這頭蛞蝓怪物像是反芻一般張開了牠的血盆大口,低下頭彷彿正緩緩吐出了什麼。

  那是成塊的結晶,妲菈變成冰牆內屍體的一員。被囚禁在這個冰塊之中。

  女傭兵活生生地被吞進怪物口中,親身體驗了活人被凍成冰塊的過程,這讓她臉上與冰牆中的人們一樣,從此將永遠罩上一層極度恐懼與絕望的神情。

  半獸人們此刻更是態意地歡呼嚎叫。

  這頭蛞蝓怪物依舊發出了濕潤的拍打聲繼續朝著獵物前進。看來牠已然察覺到了還有四件工作沒有完成。

  此時蠻族的同伴已然大幅銳減,然而他們卻完全沒有退卻的念頭,門中帶著彷彿犬類的咆哮一步步逼近殘存的傭兵們。

  亞雷克斯等人縮成了一圈,儘管手中依舊緊握著武器,卻明顯禁不起再侵襲的絕望。想必無論他們逃到哪兒去,只要這頭怪物還保有融化冰牆的能力,就絕對可追上他們,讓他們跟隨妲菈的腳步而去。

  即便他們此刻殺掉了眼前所有的蠻族,但眼前的這些不見得就是全部,更何況他們手中的劍面對蠻族中央的蛞蝓怪物怎麼樣也起不了作用。

  「吳方,幫我們唸唸經吧。」

  沃倫發出扭曲的聲音笑道。

  「看來我們大概會跟妲菈一樣,一起被當成他們的收藏被陳列在那道冰牆裡面。」

  「所謂僧侶……」吳方的聲音終於也顯得低沈。「是不會祈願自己的來世的。」

  「開什麼玩笑,我才不要咧!」契文哭號著叫道。

  「我才不要變成冰塊被拿來當作這群野狗還有蛞蝓的食物咧!想點辦法呀!你們想想辦法呀!」

  亞雷克斯默不作聲,只是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聆聽著。

  (——這邊……)

  從方才開始,這樣的聲音便輕撫著他的心緒。那不是任何形式的外在聲波,要說的話似乎比較接近直接鑽進亞雷克斯腦中的一股意念,不斷地牽引著亞雷克斯的思緒。

  (——這邊……過來這裡……)

  「妳是誰?」

  亞雷克斯出聲問道。沃倫與契文聞聲猛然回頭,看來他們以為這人已經不正常了。然而亞雷克斯依舊自顧自地開口問道:

  「我聽得見妳的聲音,妳到底是誰?有人在那邊嗎?為什麼呼喚我?」

  (——過來這裡……)

  忽然間,亞雷克斯視線的上緣出現一道光芒。

  金色髮絲在空中搖曳,一襲長袍及地的美麗身影隨著光芒浮現在亞雷克斯的眼中。

  女人舉起手,指向蛞蝓怪物融出來的洞穴,隨後整個人失去了蹤影。

  亞雷克斯眨了眨眼睛隨後抬頭。

  那是他墜入冰層底部的前一刻看見的女性幻影。從聲音判斷也是同一個人。儘管亞雷克斯無法猜知她為何現身呼喚自己,心底的某處卻告訴他一定要接受對方的忠告。何況除此之外,他本來也就沒有什麼選擇的餘地。

  亞雷克斯確認了一下。蛞蝓怪物融開的洞穴開口儘管距離地面大約高出一個人的身高些許,但並非無法攀爬上去的高度;寬度儘管無法站立,不過還是可以鑽得進去的。

  專注於獵物上的瓦盧夏人還有蛞蝓怪物此時距離洞口已經有一段距離。亞雷克斯盤算;要是他們能夠逃到那兒去,應該可以為他們爭取一些時間。至少可以避免同時被半獸人與蛞蝓怪物圍剿。

  「喂,亞雷克!」

  沃倫抓住亞雷克的手晃了他一下,這個舉動讓他回神到了現實。

  「喂,你沒事吧?要是你有個什麼狀況,我們可就麻煩了。你聽到什麼聲音嗎?是誰?誰在跟你說話?」

  「……待會兒再跟你說。」

  亞雷克斯重新抓緊手中的緋色巨劍。

  「沃倫、契文、吳方,我想請你們幫忙。我覺得,我們可以逃到那個怪物鑽出來的洞穴。」

  「你說什麼?」契文帶著畏懼的神色驚聲叫道。

  「你真的瘋了不成?哪有人在危急的時候自己往敵人的巢穴裡面鑽的!你腦袋裡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呀!」

  「我知道這麼做不合理。不過請你們相信我,我沒有發飆。詳細情形待會我再跟你們說明,總之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擺脫那些纏著我們的半獸人。只要不被那個怪物的觸鬚抓住,要逃到那裡絕對不成問題。」

  「你說什麼傻話呀!我才不幹呢!為什麼我非得要做這種自投羅網、成為這群怪物食糧的舉動不可!」

  「亞雷克,我跟了。」

  沃倫爽快地說道。

  「不管怎麼說,我們繼續待在這裡被他們抓住也是遲早的事。既然如此,那麼能做什麼就盡量試試看,這也不是壞事。畢竟跟眼前的狀況相比,只要不是馬上死掉怎麼做都好。」

  「謝啦。」

  亞雷克斯稍微舒緩了僵硬的表情,面帶微笑地向沃倫道謝之後接著又開口說道:

  「那麼我去吸引那頭怪物的注意,瓦盧夏人就交給各位。拜託你們一定要衝破他們的包圍網,進入那個洞穴。到了就叫我,不用特別拉我一把。」

  「當然要啦。」

  沃倫訝異地露出了圓睜的雙眼。

  「我們可是一起奮戰到了現在呀。你難道覺得我們會把你一個人丟下來不管嗎?」

  亞雷克斯聞聲對身旁這位友人回以感謝的眼神。儘管『山貓』契文露出了嫌惡的表情吐了一口口水,然而此刻的他似乎已經沒有反對的意思。

  「那麼我們上了。不過千萬注意,絕對不要跟那頭怪物糾纏在一起,把注意力放在那個洞穴裡,一口氣殺出重圍吧!」

  四名傭兵發出吶喊開始反擊行動。然而半獸人們卻對於獵物的高昂鬥志感到困惑。想必他們認為自己已經把這群傭兵們逼入了絕境,不論對方做什麼都只能乖乖成為自己的食餌。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在亞雷克斯提劍筆直衝向怪物面前的時候,吳方一擊彈開了一頭朝著亞雷克斯肩膀襲擊過去的瓦盧夏半獸人,身後則是契文的嚎叫。亞雷克斯的眼角映入了一名眼珠被掏出的蠻族毛茸茸的頭跟上半身一起後仰倒下。

  「亞雷克,衝呀!」

  沃倫整個人站在噴著血水的半獸人身上對亞雷克斯叫道。

  手持緋色巨劍的戰士在劍身高聲唱著戰歌的同時聞聲衝了出去。

  這把緋色巨劍跟夥伴們手中的武器比起來顯得氣宇軒昂。亞雷克斯緊握手中的武器,配合半獸人提槍刺擊的動作將劍身貫穿對方的胸口。一個閃身,亞雷克斯人已經衝進觸鬚態意蠢動、身上滿佈鱗片的怪物身後。

  蠻族發出了恐懼的哭號。看來他們比起接受死亡的命運,更害怕看到人類接觸蛞蝓怪物的狀況。

  這群半獸人見狀全部都朝亞雷克斯衝去。然而他們卻在途中一一葬送在沃倫等人的刀下,這群蠻族完全沒有防禦。當他們見到亞雷克斯攀上了怪物的身軀時,儘管發出了騷動,卻沒有人跟著爬上去。

  亞雷克斯猜測,這個怪物對他們來說有如神明一般尊貴,是不能伸手觸及的。果真如此,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快!」

  亞雷克斯拼了命地抓住這頭身體濕滑的怪物,同時對夥伴們揚聲叫道:

  「趁著這頭怪物將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的時候,趕快爬上那個洞穴!」

  契文霍地起身,拔腿便往洞穴奔去。吳方緊追在後,沃倫儘管擔心地回頭看了看亞雷克斯,卻也追了上去。

  亞雷克斯揮舞著緋色命運,傾全力欲將刀尖貫入蛞蝓怪物滿佈鱗片的皮膚底下。

  這一擊彷彿叩向塗滿了油脂的鐵板,亞雷克斯身體一滑,險些就要墜入等在下方的蠻族陣中。

  他穩住了身子,向下方看去,只見成群的瓦盧夏人面露凶光地怒視這名褻瀆神靈的不速之客。底下成群的敵人咆哮著,亞雷克斯心想要是掉下去肯定要讓他們大卸八塊了——想必他們不會像對待妲菈一樣,讓自己從容地被凍成冰塊便了事。

  這頭蛞蝓怪物似乎察覺到了自己背上有只蟲子,開始扭動身體發出咆哮。那有如肉瘤一般的頭部轉向亞雷克斯,同時伸出那噁心的觸鬚朝著目標蠢動。

  此時亞雷克斯揮出了一記砍劈,『緋色命運』發出了咆哮,蛞蝓怪物因而生怯,整個身體縮了起來。然而,瞬間牠那代表著急凍與死亡的觸鬚卻朝亞雷克斯緩緩伸了過來。他不斷地揮舞著手中的巨劍,同時也一步步向上攀去,最後來到了背部頂端。

  「引吭高歌吧,緋色巨劍——」

  亞雷克斯遵從湧自體內的衝動高聲叫道。

  「為你的主人獻上你的力量與咆哮,聽從肩負命運之人的呼喚!吾以母親大人,以及其它生命源頭之名,命你即刻展現你的力量,緋色命運!」

  緋色巨劍宛如爆炸般的紅光閃耀。

  刀身刻畫的古代文字竄出了火焰、劍尖閃耀著銳利的星芒。亞雷克斯感到身上原本疲憊不堪的肉體注入了一股充沛的精力。盤據在下方的蠻族們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威脅似的,全都發出了不安的鼓噪。

  此時蛞蝓怪物的觸鬚又朝亞雷克斯伸了過來。他撇過頭發出了笑聲,將燃燒的劍身揮向那些觸鬚。數根觸鬚像黏土一般乾脆地被劃成兩半,使得蛞蝓怪物發出痛苦與混亂的哀嚎扭動著身體。

  亞雷克斯以游刃有餘的步伐繼續向前,緋色巨劍的鋒口此刻更是重重地刺向蛞蝓怪物的後腦杓。劍刃果斷地貫入光滑的鱗片深處,紫灰色的液體從裂縫中滲出。蛞蝓怪物的觸鬚發狂似地不斷揮舞,看起來極為痛苦。

  「亞雷克——」

  遠方傳來沃倫嘶聲叫喚。

  「我們全都到了洞穴了!已經可以了,快點過來吧!不管怎麼說你一個人對付他們都太勉強了!」

  友人的呼喚讓亞雷克斯陷入亢奮情緒的神經回到了現實。他抽回了依舊渴望著鮮血的緋色命運,自地震般抖動著身體的蛞蝓怪物背上一躍而下。就在瓦盧夏人看著蛞蝓怪物的模樣而一臉茫然的時候,亞雷克斯趁勢循著沃倫等人的手勢跑向洞穴避難。

  然而蠻族們旋即驚覺獵物逃走,臉上帶著對於亞雷克斯殺傷他們守護神、又讓獵物逃走的憤恨,怒不可遏地朝亞雷克斯身後追了過來。

  亞雷克斯險些就要被蠻族追上,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沃倫向他伸出來的右手。

  「喝——」

  亞雷克斯回神時發覺自己已經躺在濕滑的冰塊上不斷地喘氣。至於緋色命運則置在一旁,因為得不到得以令它威到滿足的鮮血而不斷地低吟著。

  「老天,真是千鈞一髮呢。」

  沃倫將頭探出了洞穴外側,警戒地向外窺視。

  「那群蠻人現在正努力地想辦法治療那頭怪物的傷勢。看來他們暫時不會想到要過來追擊我們,應該暫時可以安心一下吧。」

  「不過別忘了我們現在可是在那傢伙的領土上呢。」

  契文叨叨念道。

  「再說,我們傷了那個大傢伙。這下子我們可不只是他們的獵物了,他們一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們。雖然暫時是得救了,不過這小子搞不好反而會成為我們的瘟神咧!」

  契文不滿地用下顎比向亞雷克斯。至於他出言諷刺的對象現在則倒在地上不斷喘氣,根本無法回嘴。

  「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可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的幫忙才有辦法避過那頭怪獸的攻擊呢。」

  吳方稀奇地開口插嘴關於別人的事。

  「拜見了亞雷克跟那妖怪交手的方式,真是了不起。那把劍似乎是有什麼特殊淵源的寶貝吧?它似乎也把你當成了主人呢。」

  「很慶幸地目前為止應該是這麼回事。」

  亞雷克斯終於能夠開口答話。他安撫著始終露出不滿的緋色巨劍,將它收入了劍鞘之中。

  「好了,現在我們該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了。」

  沃倫眼見目前的狀況大致平穩,開口對大夥兒說道:

  「總之我們的危機暫時是解除了,不過對於回到冰原上的方法,目前依舊沒有任何頭緒。亞雷克,你剛剛要我們躲到這裡來是有什麼理由嗎?是憑著你的直覺嗎?還是什麼特別的預知能力?」

  「關於這點……」

  亞雷克斯起身,將剛才看到那名金髮女子的幻影,與墜入冰層底下前一刻亦曾見到她的事情跟同伴們詳述。

  「來得好,諸位戰士。」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背後忽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四名傭兵倏地回頭,同時伸手抓住各自的武器。

  站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名在這個狹小洞穴中可以挺直站立的矮小半獸人。

  他整張臉掩蓋在鬍鬚之下,若是從突出的鼻骨與頷部外側的白鬚看來,顯然已有一定的年紀。深邃的雙眸與其它嚴重退化的瓦盧夏人不同,帶有豐富的知性以及深深的哀愁。

  「我是洛威斯的格勞科斯,遵照女王伊普絲蒂陛下的指示前來迎接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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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6 AM

  第五話  冰雪女王Ⅲ

  「請諸位跟我來。」

  格勞科斯帶領亞雷克斯等人沿著洞穴來到側邊一處冰牆凹陷的地方。

  面對這堵乍看之下什麼也沒有的牆垣,這名老半獸人從腰袋裡掏出一隻金針對準冰牆。只見冰牆彷彿受熱融化一般,自中心開出一條通道。

  然而就在他們所有人都進入了坑道之後,格勞科斯又在腰上掏出一個小小的瓶子,將瓶中的內容物朝附近灑了出去,隨後又將金針指向洞口,牆壁便又恢復原狀。

  「那是塔威格討厭的味道。」

  格勞科斯為他的動作做出了解釋。然而其中有些詞彙及語調實在不太客氣。

  「只要有那種味道的地方,塔威格都不會靠近,那些將塔威格奉為主人的瓦盧夏人也是一樣。要在這個『哀嚎凍原』底下走動,絕對不能沒有這東西。」

  「塔威格?你是指那頭蛞蝓怪物嗎?」

  「難不成還有其它東西嗎?」

  格勞科斯一邊收起瓶子與金針,有點厭煩地開口答道。

  「塔威格——其它還有托·塔威爾、基蓋斯什麼的一大堆不一樣的名字,不過我們這裡都管牠叫塔威格,意思是『冰原王者』。不過不管怎麼樣都好啦!」

  「看來您是一位學者呀?」

  亞雷克斯開口說道。這位駝背行走的年邁半獸人無論是說話時的語氣或行為舉止都透露出高度的知性,完全無法與他接近獸類的外型聯想在一起。

  「學者!」

  格勞科斯沒有轉頭,腳步頓了一下同時哼了一聲。

  「學者!對了,我確實曾經被人這麼稱呼、也曾經以此自居過,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完全忘記這回事了。雖然我也曾有過坐在暖爐前舒適地翻閱著古今賢者撰述的典籍、解讀著古代文獻時會熱衷而忘我的時期……唉,這樣的喜悅已經是非常久遠以前的事了。」

  語畢,格勞科斯沒有再開口出聲。亞雷克斯等人也只能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前進。

  這條坑道的入口似乎是蛞蝓怪物融化出來的,天花板跟牆壁一樣呈現不規則的光滑面。然而這裡開始,地板卻出現了人工修整的痕跡、階梯,以及止滑設計。

  儘管如此,階梯的梯面卻非常狹窄,傾斜的程度亦十分陡峭,對於走慣了這種樓梯的格勞科斯來說非常輕鬆。然而亞雷克斯一行人面對這樣的階梯卻時常打滑或被絆到腳。

  契文不顧沃倫的斥責,依舊自顧自地每每在被絆住時不斷大聲抱怨。至於吳方則絲毫沒有受到濕滑冰質地面的影響,走起路來就像是走在平地上面一樣平穩。

  亞雷克斯一步一步確實地踩在前進路線上,同時也在心裡不斷思索著格勞科斯這個男人為何會出現在此地。他看來並非瓦盧夏人,那麼為何會在他們危急的時候現身在這個冰原底層,口中掛著女王伊普絲蒂之名而幫助亞雷克斯等人?再者,這個名叫伊普絲蒂的女人究竟是誰?

  ——這邊……過來這裡……

  那位蓄著一頭金色長髮的女人身影此刻再次浮現在亞雷克斯的腦海之中。

  白皙的臉龐宛如置身雲霧中一般透明而美麗;像星光一樣深邃的眼眸滿溢著哀傷。如果她就是格勞科斯口中名為伊普絲蒂的女王,那麼她究竟是基於什麼樣的原因而幫助亞雷克斯呢?

  「喂,怎麼我們還沒走完?這樓梯究竟有多長呀?」

  契文不耐地高聲念道。

  「你這個狗頭老爹,我的膝蓋已經在發出哀嚎了,你到底想帶我們到哪裡去呀?該不會是要把我們帶到那個叫什麼托·塔威爾什麼的那群同夥兒那裡去吧?」

  「不用擔心,馬上就到了。不過要是你們身上的血腥味不清理一下可是臭得不得了呢。」

  格勞科斯在他突出的鼻骨與頷部上擠出皺紋,對契文吆喝了一聲於是又轉身繼續往樓梯下走。

  終於,就如格勞科斯所說,樓梯盡頭透出了白光。光線彼方似乎是相當寬闊的空間。

  「這是……」

  沃倫率先走到下方樓梯盡頭,面對眼前寬闊卻沒有任何壓迫感的空間發出了讚歎。

  接著亞雷克斯也感受到了這個令人訝異的氛圍。匆然開闊的視野、整片白色耀眼的光線射入了眼中;這樣的景象讓亞雷克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他們來到這個如今已被冰凍了的巨大都市中心。

  亞雷克斯等人身後樓梯出口自兩旁延伸的冰牆整個橫向覆蓋住了這個石造建築的廣場,並且向斜上方延伸,整整佔據了廣場大半的空間。

  廣場前方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地板上鋪設了整齊而美麗的玫瑰色花岡巖磚。通道的兩側儘管無法一眼便感受到其設計的主題性,卻也是由纖細貝殼堆砌而成的雕像,加上森然羅列的冰柱與霜花所綴飾成的景象。

  聳立於廣場外側的宏偉建築全都是未曾見過的巧妙設計。然而,這裡每一件使用淺色石磚與複雜的馬賽克風格點綴的樓房卻都是值得細細品味的藝術品。

  透過透明的冰霜望去,這些建築的石材全都帶有如玫瑰、堇花或是其它藍色、黃色、金紅色等等五彩繽紛的細膩色彩,整個街道因此而呈現出如詩如畫的生動景致;外觀為流線設計的露台在建築物的外側俯瞰整個通道,錐狀屋頂高聳的尖端隨處可見複雜的裝飾與雕琢成花型的飾物。然而,這些精心雕琢的設計巧思當然也是被封在冰霜之下,於透明的隔絕之下呈現在亞雷克斯等人的面前。

  儘管在這個細膩的都會景致之中,卻也隨處可見長年荒廢的跡象。這些住宅多處遭到損毀,污漬也滿佈在牆壁上,低級而雜亂的塗鴉與沒有任何意義的發洩性文字破壞了這個整齊美觀的街道。

  幾棟看來收藏著珍貴物品的豪宅門戶遭到破壞,收藏全被搬空的模樣被冰凍保留了下來,這讓亞雷克斯心裡不禁為之沉重。這些金錢無法衡量其價值的藝術品(貴重的寶石與器物對於身為王子的他已經是司空見慣的東西)在毫無意義的情況下遭到破壞總會讓他覺得一陣心痛。

  「這是那群獸人們的傑作。」

  格勞科斯察覺到亞雷克斯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這些遭到破壞的雕像與工藝品而不吐不快地開口說道。

  「那群蠻族偶爾會跑到這裡來,看到什麼就破壞什麼,把這裡搞得一團亂之後再哭著跑定。恐怕這些景象讓他們想起了自己曾經還是文明人、活得像個人類時的過去吧。或者他們自己也不曉得原因,只是單純地破壞每一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事物。」

  格勞科斯似乎氣不過,一腳踹開了滾在他面前的一隻壺。

  「多虧他們,害得我非得不時變換居所不可。我已經受夠了這群沒有人性,瘋瘋癲癲的傢伙了。」

  「這可不得了呀。」

  契文好似見錢眼開一般興致勃勃地四處張望。

  「沒想到被冰封起來的瓦盧夏都市是真的存在呀。這麼一來,這個古老王國一定有許多寶物一起被埋在冰層底下了。」

  「是也好,不是也罷,就算真有你說的那些寶物,它們大概也是全都被埋在冰塊裡面吧。」

  沃倫顯得有些不以為然。

  「總之我現在最想做的,就是趕快洗掉身上這身血腥味了。」

  格勞科斯對於這群傭兵們的對話完全不以為意,領著四名旅客經過整條冰封的大道,一邊打碎冰霜,一邊來到一間小屋裡面。

  這棟房子有半邊也是完全封在冰牆裡側。儘管二樓所有的空間已經完全被冰塊所佔據,不過一樓不知道是否基於格勞科斯的努力整理,不僅沒有冰柱,就連一點凍霜都沒看到。

  「你們清洗一下身體,把衣服補好了再出來吧。」

  這四名傭兵被塞進了一間房間,然後聽到格勞科斯繼續開口說道:

  「等你們弄好了我再把詳細情況告訴你們。女王伊普絲蒂陛下想要藉助你們的力量,不過我可是一點都不想把一群骯髒不堪的傢伙帶到陛下身邊去。」

  說完這名老人便轉身走了出去。

  「女王伊普絲蒂是嗎?」契文不禁發起了牢騷。

  「雖然不曉得這個傢伙是什麼來歷,不過真是個不懂禮數的傢伙。如果有事找我們幫忙,怎麼可以派這種糟老頭來接我們,應該自己過來的嘛。」

  其它三人面對契文的抱怨完全不予理會。

  這間房間裡面有一個大桶子盛滿了有著濃郁香草香味的熱水;另外也備有干布跟新的衣服。這群受到寒氣侵襲的傭兵們面對眼前乾淨的布料與瀰漫整個房間的蒸汽,感到一種宛如置身天堂一般的感受,就連對什麼都有意見的契文此時似乎也想不出話好抱怨了。於是乎傭兵們紛紛卸下了武裝與上衣,用力地洗去沾在身上的血漬與肉塊。

  亞雷克斯一邊搓揉著滿是髒垢的頭髮,同時腦中卻思考著那位年邁的半獸人。格勞科斯在幫他們關上房門前短暫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是帶有期待與不安等矛盾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想必是關係到那位只有亞雷克斯曾經見過的伊普絲蒂女王——如果那個金髮女性的幻影真是她的話。不過,看來無論沃倫、契文,或是吳方現在也都遺無法理解亞雷克斯究竟是看到什麼景象才讓他們能夠來到這裡的。

  亞雷克斯此時忽然發覺到,女王所召喚的人並非其它身旁的幾位傭兵,而是亞雷克斯自己。只是直到前一刻為止,亞雷克斯始終因為確認了大夥兒暫時安全的安心感而沒有想到這件事。不過這究竟是為什麼呢?他將自己的目光短暫地瞟向了那把置於房間一隅,與衣服和鎧甲擺在一起的緋色命運。那把劍似乎也顯得疲憊,安安靜靜地躲在劍鞘裡面沉睡。

  一行人洗淨了戰場上沾染的塵垢、舒爽地走出了浴室後,便見到一桌溫熱的食物備好等著他們。沃倫一口氣飲盡了放有『甘甜』香料的葡萄酒,隨後便忍不住發出讚歎。

  「老先生,這些東西全都是你自己一個人準備的嗎?」

  「我這個老頭子身邊也還是有一、兩個肯聽從命令的精靈讓我使喚的。就是這麼回事了。」

  格勞科斯懶得搭理似的地隨口答道。他沒有一起坐上餐桌,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在室內晃來晃去。這個石頭建材外露的房子算不上寬闊,除了一張狹小的書桌之外只有一個書架擺在一旁。書架上擺了好幾本經過多次翻閱而顯得陳舊的古書,非常寶貝地陳列在一起。

  「別碰那東西。」

  沃倫想拿一本起來看看,卻遭到格勞科斯尖銳地禁止。

  「那是我的書,是我好不容易從那些可惡的半獸人那裡拿回來的書。它就跟我的生命一樣重要。如果哪天這些書不見了,我也活不下了。」

  「看來您不只是位學者,還是位魔法師是嗎?」

  亞雷克斯出聲問道。然而面對亞雷克斯的問題,只見老人發出了歎息,整個人靠到了椅子上去,同時將目光眺向窗外。

  「我確實曾經被稱為『身兼學者與魔法師雙重身份的格勞科斯』。不過那個曾經試圖解開『哀嚎凍原』秘密的年輕人如今也只能以苟且偷生為至高的幸福了。感謝伊普絲蒂殿下,她要我拯救那些未經許可便侵入瓦盧夏王國的愚昧無禮之人,許我得以延命至今。」

  「那麼您不是瓦盧夏人囉?您是來自於您之前提到過的洛威斯一地是嗎?」

  「對,我是洛威斯人。」

  格勞科斯點頭回應。然而這個答案卻讓沃倫與亞雷克斯不禁偷偷地彼此對望了一下;這是他們過去從沒有聽過的地名。這可能是在老人長年生活在冰層底下的這段歲月中消失某個小國家的名稱。

  「我過去還住在洛威斯的時候,成天只知道埋頭在書堆裡,利用大量的時間堆砌出了些許魔術方面的知識與莽撞的探求欲,是個個性高傲的年輕人。」

  格勞科斯宛如進入到夢境一般滔滔不絕地開口說道:

  「那時候的我聽到這個名叫『哀嚎凍原』的底下藏有瓦盧夏遺跡的事情時,我傲慢地奢望進入這個古老王國,挖掘出埋藏在裡頭的寶藏,藉此提高自己的名譽。」

  儘管嘴裡塞滿食物的契文聽到這裡哼了一聲,然而老人卻沒有發現。

  「雖然我順利地潛入了冰原底層,卻在這裡迷了路。當我食物跟燃料都已經用盡而四處徘徊的時候,我碰到了塔威格。

  在我險些被那些半獸人們捉住,變成冰塊裡的飾品時,女王伊普絲蒂出面救了我。我接受了女王的請求,在能夠驅逐那種怪物之人出現以前,絕不離開這裡。雖然現在的我也已經覺悟到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人類世界了。」

  「因為您的外貌嗎?」

  「對。」

  格勞科斯發出了歎息,伸手觸摸自己鼻骨至下頷突出的部分。

  「我太接近塔威格了。他會改變自己棲息之處週遭的物理法則,並且逐漸擴大。這大概是他的本能吧。他會擴張自己棲息的地盤,並且毫無節制地向外延伸。

  那些瓦盧夏人會退化成今日這般有如獸類的外表也是因為長年受到那頭怪物的影響所致。我雖然沒有像那些瓦盧夏人一樣連智力也一併退化,不過在我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時候,我也已經無法挽回自己失去的外貌了。」

  「那頭大蛞蝓怪對週遭有這種影響力嗎!」

  沃倫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驚訝地高聲叫道。

  「塔威格嚴格講起來並非生物。」

  格勞科斯緩緩開口說道。

  「雖然牠看起來就跟真正的生物一樣會動、也擁有實體,不過事實上牠並不存在於我們這個世界。

  那頭巨大的蛞蝓外型其實不過只是那傢伙其中的一小部分。說得更明白一點,其實那傢伙另外還有絕大部分是存在於另外一個世界的。至於牠那有如蛞蝓般的外型,則是因為牠的形成是藉由魔術構成的軀體為聯繫而被召喚到我們所居住的世界,使得人類可以經由視覺辨別,如此而已。以這個世界的武器——不論鋼鐵也好、火焰也罷,甚至是魔法也一樣——全都無法殺傷塔威格。」

  「那你是要我們坐以待斃嗎!」

  契文將吃剩的骨頭猛力地敲擊手邊的空碗盤怒聲斥道。

  「你說人類的武器殺不了牠,就連火焰跟魔法也一樣沒有用?那我們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自己的臉變成這副模樣,所以希望多找些同伴才把我們拉到這裡來的吧!你這個狗頭人!」

  「住口,契文!」

  沃倫對契文吆喝了一聲,隨即便轉頭低聲對格勞科斯道歉:

  「老先生,不好意思,我們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那麼您看上我們——哦,不,應該說那位伊普絲蒂女王看上我們對付塔威格的理由是什麼?稍微看了一下被冰封在冰牆裡面的人影就會發現,即便是我們這些傭兵也有不少成為牠的食餌永遠被冰封在冰牆裡頭了呀。」

  「是啊,那位叫做伊普絲蒂的女王在哪兒呢?」

  始終埋首在食物堆裡的吳方此刻也終於低聲開口說道:

  「我感覺不到這問屋子裡面有其它人存在呀。」

  「誰知道呢?這我也不清楚了。」

  格勞科斯彷彿為了規避他人的視線而起身,然而,他的眼睛在那短暫的瞬間曾經瞟了亞雷克斯腰上的緋色命運一眼,亞雷克斯並沒有漏看了這個舉動。

  「女王陛下並沒告知我她所有的想法。此外,我也無法告訴你們她人身在何處。總之她想對你們說什麼,她遲早會自己告訴你們,所以今晚就先休息吧。要是女王陛下有那個意思,也許今晚夢裡你們就見得到她了。」

  四名傭兵每個人被分配到了一間房間。那是二樓僅存的一些空間,雖然狹小,卻也鋪設了乾淨的床鋪與被褥。每個人的房間也都在小小的暖爐裡點了火。

  這大概也是格勞科斯身邊的精靈做出來的吧。亞雷克斯寬衣躺到了床上,同時有意無意地想像著這位長者在沒有變成現在這副外貌之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不知道他是否知曉自己來到這個冰層底下之後,外界的時間究竟經過了多久?

  也許他心中很清楚;也許正因為徹底明白而刻意地忽視它。對他來說,去想又如何?就如同他所說的,現在他這個樣子已經無法融人人類社會了。即便真的回去,他也無法想像自己將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

  果真如此,那麼他倒不如就一個人躲在這裡,即便只是追憶自己才氣縱橫的過去。也遠比回到人類社會好得多吧。

  儘管這對他來說是最好的選擇,然而亞雷克斯卻不禁為此感到沉痛。他翻過身,然後閉上眼睛。為了以防萬一,他將愛劍置於枕頭邊隨手可及的位置。

  就在這個時候,另外三間的其中一個房間傳來彷彿哀嚎的叫聲,聽起來像是契文的聲音。接著又傳來微聲的啜泣,或許這只是冰原上的風聲吧。耳邊的聲音逐漸從亞雷克斯的意識中消失,他就此陷入了沈眠。

  一種柔軟如綢緞般的觸感輕觸到亞雷克斯的臉頰。

  他驚覺而回神,反射性地伸手欲抓住身旁的緋色巨劍。

  一陣細微的聲音在他的耳邊『無聲低語』。

  『是我,你應該見過我才對,艾爾德國的亞雷克森王子。我救了你兩次了。一次是在冰原上,一次是在你們面對到塔威格的時候。』

  「是伊普絲蒂女王?」

  『是,我是伊普絲蒂,古代王國·瓦盧夏的最後一任女王。』

  這位亡國女帝緩緩後退。站到了亞雷克斯可以看清楚她的地方。

  眼前的確實是他在冰原上方的戰場上見到的那位女性。她那頭長及腰際的金色秀髮宛如溢出容器的蜂蜜一般懸墜在半空中輕盈擺盪;坦露在衣裳外頭的肩膀與手腕上垂墜著早已亡佚的精巧工藝技術打造而成的金飾,相互碰撞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她纖細的腰間纏著一條傳說中的獸皮絹帶,精巧的淺色織品以鮮明的層次纏繞,以完美的比例露出了女人纖細的肌膚。嬌艷欲滴的紅唇如鮮嫩的果實般飽滿緊致而富有彈性;胡桃般大的雙眼外側鑲上了與髮絲同樣濃郁的金色睫毛,如此方更得以烘托出那一雙如翡翠般的碧色眼眸。

  「我早就不用那個名字了。」

  亞雷克斯將緋色命運拿到了手邊,答話時依舊維持著警戒。

  他彷彿置身夢境,穿上了一身緋色的鎧甲,隨時準備應戰。周圍的景物是一片白色、純粹的白色,此時他所睡的房間、床,以及暖爐都只剩下殘留在記憶裡的觸感,不知道何時完全消失不見了。

  「那是過去艾爾德國某位王子的名字。我叫亞雷克斯,只是一介四處浪跡天涯的傭兵而已。」

  『其實每個人的名字比起我們聽聞、記憶、認知到的意義更來得深遠,亞雷克森王子。』

  伊普絲蒂帶著哀傷的神情注視著亞雷克斯。

  『你難道認為『獅王之子』的美名單純只是因為慣例加諸在你身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嗎?不,你錯了。你完全看不透即將回歸到自己身上的命運,連百分之一也沒有。』

  「別說了。」

  過去那段生活在艾爾德王宮裡的日子如今對亞雷克斯而言,除了宛如刀割一般的心靈傷痛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他手上那把緋色巨劍此刻亦感受到了主人的憤怒而開始低吟。亞雷克斯試圖壓抑緋色命運的反應,然後以尖銳的語氣開口說道:

  「比起這個,還是請妳先說明一下,妳要救我們——或者說救我——的理由,然後又為什麼帶我到這裡來的原因吧。妳派來的格勞科斯似乎只是聽命行事,並不知道妳這麼做的原因。妳現在到底身在什麼地方,從哪裡跟我說話的?妳又希望我們為妳做些什麼,這位女王陛下?」

  『我想請你幫我將塔威格——』

  伊普絲蒂女王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然後開口說道。

  『我想請你幫我將過去愚昧的我所召喚出來的塔威格給逐出這個世界。』

  這是亞雷克靳早已料想到的答案。然而,他答話的時候卻得極力壓抑一股莫名的憤怒才得以開口:

  「這就是妳救了我們,然後帶我們到這裡來的原因?」

  亞雷克斯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然而他終究還是察覺到了自己異常的情緒而回過神控制住了自己的音量。

  「抱歉,這位女王陛下。我很感謝妳救了我們,不過既然妳救得了我們,那麼為何不能同樣救助那些被冰凍在冰牆裡面的旅人,讓他們逃離此地呢?

  格勞科斯也是被妳所救,然後供妳差遣。所以從結果來看,妳只救對妳有用的人,剩下的全都任憑那頭怪物處置是嗎?」

  『我知道這是很殘忍的選擇。』

  伊普絲蒂女王說話時不禁低下了頭。那頭金色的瀏海也順著她低頭的動作垂了下來,遮住她愁容滿面的臉龐。

  『你遲早會知道我在哪裡,怎麼跟你說話的。到時候你也會知道我的力量有限,亞雷克森王子。普通的旅者就算我為他們爭取時間,他們也逃不過塔威格的追擊,終至被捕而遭到冰凍。

  截至今日藉由我的幫忙而得以逃過塔威格追捕的人只有格勞科斯,還有你而已,亞雷克王子。』

  「我聽說塔威格是妳的國家最後一場戰役中召喚出來的魔物。」

  亞雷克斯不忍見到伊普絲蒂女王如此沉痛的表情於是轉換了話題。

  「根據格勞科斯所言,那頭怪物無法用這個世界的武器,甚至是火焰來對牠造成傷害的。還說那東西與其說是生物,倒不如說是某種另一個世界的東西伸入這個次元的觸媒、是經由某種連結而使牠在這個世界具象化的結果。那麼妳要我們怎麼跟這種東西交手呢?就連剛才那一刻,若不是有妳的幫忙我們早就被那傢伙給冰凍住,成為那群旅人屍體的同伴了。」

  『致勝的方法就在你的手上,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你手上的那把劍就是致勝的關鍵。』

  聽聞伊普絲蒂女王的話,亞雷克斯驚訝地看著手中的劍。『緋色命運』,這是亞雷克斯來自異地的母親遺留下來的寶劍。它打從前一刻起便不斷地低吟顫動著。

  『方纔你也用手中的那把劍重創了塔威格。那些瓦盧夏人之所以會如此驚訝也是因為他們認為塔威格是神聖不可侵的,亦不可能因為任何事情而受到傷害。

  如果你能夠解放那把劍真正的力量,並且驅使它,那麼這個世界上肯定沒有人能夠跟你匹敵了吧。它跟塔威格一樣本質上不屬於這個世界,也因為這個緣故,所以它也成為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夠砍傷塔威格的利器。』

  「你知道這把劍的來歷嗎?」

  亞雷克斯聽了伊普絲蒂女王的話,不禁用手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這把劍、我的故鄉,還有跟著這把劍一起漂流上岸的我的母親,這些妳也全都知道嗎,伊普絲蒂女王?」

  『我沒辦法回答你這個問題。』

  伊普絲蒂女王帶著悲傷的神情搖搖頭。

  『請相信我,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如果我能夠作答,我一定會非常樂意告訴你任何你所希望知道的事。不過我的知識有限;我是個執著於勝利而招致國家毀滅的愚蠢之人。

  我現在身處於時間夾縫內的生死交界,也因此而得以知道一些一般人無法知道的微薄知識,僅此而已。我的知識只限於透過那個不祥之物。塔威格而知道了關於牠本體所處的次元之事。然而即便如此,我也只能隱約感受到那頭怪物本能上感到恐懼的事物,以及牠們渴求的事物罷了。

  塔威格害怕那把劍,這是千真萬確的。儘管牠們只有駑鈍的智力,卻也能夠確實感到那把劍對於牠們具有致命的危險性。』

  亞雷克斯緊扣著下頷,低頭注視自己的緋色愛劍。『緋色命運』感受到主人的意念而在刀鞘內顫動,彷彿想要藉此靠近主人一般。

  『我的力量幾乎要枯竭了。』女王說。

  『截至今日,我始終傾全力地阻止塔威格離開『哀嚎凍原』到其它地方去。

  不過我的力量已經到達極限。只要我的力量消失,塔威格便會離開這個冰原,然後依著本能呼喚更多的同伴——即呼喚牠在另一個世界的其它部分來到這個世界。

  那些冰原底下被冰凍住的人們就是為了召喚塔威格另外一個世界的其它部分來到這個次元的觸媒。塔威格跟牠的同伴若要侵入某個世界,那麼牠們必須要以那個世界裡擁有最高智能的生物作為銜接兩個世界的橋樑供牠們出現。要是那些被冰封在凍原底下的人們全都成為觸媒,而使得數量龐大的塔威格出現在這個世界,那麼要不了多久,這世界就會變得跟瓦盧夏一樣,終年冰封在凍霜與冰雪之中,成為退化的獸人與蛞蝓怪物徘徊的場所了。』

  亞雷克斯想起了全身散發出黃色黏液的巨大蛞蝓怪物與目光愚鈍的半獸人集團同時出現的場景,這讓他心裡不禁湧上一股惡寒。照這麼說來,要是不在這裡打倒那頭怪物,那麼這個世界遲早將會讓成群的蛞蝓怪物帶領著退化的人類四處徘徊,然後將整個世界給冰凍起來嗎?

  『如果你不願意幫忙的話,我不會攔你。我告訴你如何在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帶著你的同伴離開這裡回到冰原上方的方法。

  不過請你不要忘記,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手中的緋色巨劍能夠制服那頭怪物。塔威格遲早有一天將得以擺脫我的力量控制而得到自由。然後他便會為了冰凍整個世界而開始召喚牠的同伴。』

  「……聽妳這麼說,我還真沒有拒絕的餘地呢。」

  亞雷克斯發出苦笑,同時將不斷低吟顫動的緋色巨劍扛到了肩上。

  「好吧,伊普絲蒂女王。妳的請托我就接受吧。不管怎麼說,要是就這麼放著那頭怪物不管,我看我也睡不好覺。另外,要是我打倒了塔威格,妳會讓我們從這個地方離開吧?」

  『是,這是當然的——』

  當伊普絲蒂女王鬆了一口氣,正打算繼續說話時,他們身處的白色空間忽然發出了一陣巨大的聲響,接著整個空間出現了搖晃的現象。

  女王見狀倒抽了一口氣。

  『怎麼會!』

  就在亞雷克斯反射性地抓緊了手上的劍擺開架式時,女王掩面驚叫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麼快?應該還需要一段恢復期才對呀——』

  話沒說完她便就此失去了蹤影。儘管亞雷克斯試圖高聲呼喚,卻也只見朦朧的金色殘影在眼前晃了一下,隨後便又消失無蹤。

  終於,白色的夢境逐漸變得稀薄。此時方纔的雜音又變得更加劇烈,在接近到亞雷克斯耳邊的同時便讓他一下子從夢中驚醒。

  『轟隆!』整棟房子都在搖晃。

  亞雷克斯連忙從床上一躍而起,他隨手抓住了那把枕頭邊轟然發出震顫的緋色巨劍隨即環顧著整個房間。

  木造的門板出現大遍的龜裂,透過洞開的裂縫已經可以看清楚門外的景象。

  瞬間,一個帶有血絲的眼眸與垂著唾液的血盆大口便出現在門縫的外頭露出貪婪及喜悅的笑容。旋即門板上又是一陣轟然巨響。

  一把巨大的斧頭砰地一聲砍進了門板,隨後慢慢地被搖晃著抽了出去。這道門遲早要被攻破了。亞雷克斯快速地穿起了衣服還有鎧甲、護手。然而就在他繫住脛甲最後一個扣環之前,木製門板便轟然向房間內側裂成碎片四散。

  由於穿鎧甲而被亞雷克斯暫放一旁的『緋色命運』此時竟在主人伸手還沒有摸到它之前自己飛入了主人的掌心。直衝進門內的半獸人當場在鮮血飛濺中身首異處。

  即便見到同伴的首級重重地滾到地上,卻也不見其它的半獸人臉上浮現懼色,那些曾經文明的瓦盧夏人如今只是受到嗜血性格與殺戮慾望驅使的野獸。牠們眼睛泛著血絲,口中揚起高聲的咆哮朝著亞雷克斯包圍過來。

  「艾爾德!艾爾德——」

  烙在亞雷克斯記憶中一個熟悉的鼓舞方式從他的心裡透過喉嚨竄了出來。

  這樣的吶喊緊緊扣住了自己的情緒。這是打從他離開那塊曾經熟悉的故土之後便已忘懷的……不,是應該說是他試圖忘記的艾爾德兵士置身戰場時的咆哮。

  也許是女王伊普絲蒂呼喚著他已然捨棄的名字時,也一併喚起了了他熟悉的記憶——身為艾爾德國的獅王之子,亞雷克森時的記憶。

  『——你完全看不透即將回歸到自己身上的命運;連百分之一也沒有。』女王的聲音此刻縈繞在他的耳邊。亞雷克斯猛力的搖頭,游移不定地想要甩開匆然浮現到腦中的思維:『現在不是去思考這種事情的時候。我應該握住手中的劍,然後想辦法活下來!』

  「住手!我的書!我的書呀!我的書——」

  樓下傳來悲痛的哀嚎,接著更是一陣宛如死前淒厲的嚎叫。忽然間,一對泛著血絲的雙目與嗜血的獠牙晃到了亞雷克斯面前。緋色命運一劍斬斷了半獸人持斧的右手,同時一個反身更以銳利的劍尖貫入另一頭來襲的敵人咽喉之中。亞雷克斯一口氣連同剩下那一隻面露懼色的半獸人一起揮刀斬殺,連忙便趕往狹窄的樓梯奔去。

  房門外幾步路的地方已然化為一片血海,幾個被撕裂扭曲的屍體交疊在樓梯間的平台上。昨天幾名傭兵享用晚餐的地方餐桌整個翻了過來,沃倫與契文各自拿著自己熟悉的武器擺開架式,與那些鼻骨突出、捧著一個啤酒肚長得像豬一樣的半獸人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彼此對峙。

  「亞雷克斯,你沒事呀!」

  眼光銳利的沃倫很快便發現亞雷克斯出現而開口叫道。

  「嗯,還好。吳方呢?格勞科斯怎麼樣了?」

  「你問那糟老頭的話人在那兒。」

  亞雷克斯隨著契文下巴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只見到一具血泊之中蹲坐在地上的屍體。格勞科斯大概是死命地想要保護他的藏書,雙手抱著數本珍視的典籍死去。

  亞雷克斯心頭忽然湧上一股怒火。他一腳朝樓梯用力一蹬,帶著咆哮持劍便往肥胖的獸人頭上飛去。

  面對亞雷克斯忽然來襲,獸人慌張的腳步來不及閃躲緋色命運咆哮的追擊。一記橫劈在獸人身上劃出銳利的缺口,他的身體以腰部為界,分成了上下兩段錯開倒在地上。切口灑出的鮮血流得滿地彙集成一大灘血水。

  「吳方人呢?」

  「外面!」

  亞雷克斯拭去了臉上的血漬,充滿怒氣的一問稍稍壓過了契文的銳氣。

  「這些傢伙就像是脫韁野馬一樣,好像完全沒有要放過我們的意思。那個什麼伊普絲蒂女王到頭來不過是糟老頭虛構出來的嗎?他該不會跟這些獸類一樣腦袋也不正常了吧?」

  「不,格勞科斯沒有胡□。」

  亞雷克斯簡短地答道。

  「昨天晚上伊普絲蒂女王來到了我的夢裡,然後告訴我,要是不打倒塔威格,這個世界全都會變得跟這個『哀嚎凍原』一樣。」

  「啥?這是怎麼回事?」

  契文一臉莫名其妙的開口問道,同時整棟房子發出了劇烈的震盪。

  「糟糕,快點離開這棟房子!」

  沃倫看到了天花板的狀況對同伴大叫。他們頭頂上的屋樑斷裂,砌成天花板的石材開始變成碎片落下。三名傭兵先後衝出了狹窄的門戶。

  「嗚哇!」

  在他們鑽出了房門的時候契文踢到了什麼東西絆了一下。那是全身多處遭到撕裂的吳方已然僵直的屍體。

  沃倫倒抽了一口氣同時伸手摀住嘴巴。這位武僧的面目已經被撕碎得無法辨認,連亞雷克斯也不禁對此感到作嘔。在吳方屍體的前方則堆積著他死前料理掉的獸人屍體。

  然而儘管吳方盡了全力,這些屍體仍然遠遠不及現在圍上來的敵方數量。這些長得像狗、像豬,全身長滿了毛髮的生物彷彿像永遠殺不完、砍不死一樣威脅著冰原底下的不速之客。

  他們身後的建築發出了最後一陣巨響而倒塌。亞雷克斯反射性地回過頭。此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全身覆蓋著綠色光澤鱗片的蛞蝓怪物。牠濕潤的鰓狀器官不斷地拍打出聲,一雙駑鈍的眸子緊盯著前方的獵物。

  「——塔威格!」

  這頭來自異世界的蛞蝓怪物彷彿聽到了亞雷克斯低聲的呢喃,口中噴出熱氣揚起一陣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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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47 AM

  第六話  冰雪女王Ⅳ

  「艾爾德!艾爾德!『緋色命運』——」

  亞雷克斯高聲揚起了戰吼。

  他完全不讓沃倫有機會制止,便提起沾滿了鮮血的緋色巨劍躍過了吳方的屍體,一個人朝著半獸人集團衝去。他手中的巨劍此時宛如一頭野獸般咆哮震盪。它一邊抖落自己身上污穢的血漬,一邊應和著主人的嘶吼朝敵方大軍揮了過去。

  一陣交鋒之後,兩、三個獸人便血濺當場倒了下去。然而這群退化的瓦盧夏居民完全沒有讓這群入侵者活著回去的意思。

  曾經傷害了塔威格的亞雷克斯,此刻激起了他們同仇敵愾的怒火。他們全都帶著發狂似的憎恨眼神面對這個殺傷他們神聖偶像的惡徒。緋色的巨劍劃出了複雜的軌跡接二連三地擊落四面八方揮擊過來的斧頭、長槍、粗糙的箭矢,還有刀刃滿足鋸齒的長劍。

  「我也來幫忙,亞雷克!」

  沃倫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這名身材壯碩的傭兵手持著自己的長劍,以及放在格勞科斯屋子裡的短劍擺開了架勢,以敏捷利落的動作快速盤破了敵人蚱雙眸與嘔喉。若沒有不斷發出咆哮的『緋色命運』在手,要以如此具有效率的方式一擊打倒成群逼近的半獸人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這下子根本沒完沒了呀。」

  契文不斷揮舞著裝在護腕上的利爪,一邊喘息一邊叫道。

  「些蠻族該不會是把這個冰原底下所有的同伴全部都召集起來,一起蜂擁過來了吧!」

  亞雷克斯沒有回答。他腦中因憤怒的情緒完全無法思考。手中的緋色巨劍此刻則彷彿成為了主人發洩怒氣的出口而不斷地狂舞,不停製造出堆積如山的屍體。

  大量的血柱噴濺狂灑,撕碎的肉塊亦四處飛進。冰冷的空氣中滿佈著炙熱的鮮血與淒厲的哀嚎幾乎要令人厭到窒息。亞雷克斯每一個步伐都得仔細地考慮到地板血水與積雪交溶的濕滑情形。揮舞著手中巨劍的同時,也在心中悼念著淒慘地倒在建築物門口的東方武僧,以及即便一半變成了獸人,卻也拚命地守護著自己曾經是個人類的證據而喪命的老邁學者。憤怒的漩渦在陶中激盪,一再地賦予著亞雷克斯不斷揮舞的雙手持續撕裂敵人的力量。

  這群瓦盧夏遺族就某方面而言其實也是受害者。就這點來看,若祈禱這群喪失了人類理智的獸人們拾回人性也許是沒有意義的行為。然而,一想到吳方就連戰鬥的時候心裡面也未曾間斷地替自己手下喪命的亡魂禱告,亞雷克斯便無法抑制自己藉殺戮發洩憤怒的衝動。

  「你想幹什麼,亞雷克!」

  沃倫察覺到揮劍中一步一步有計劃地移動位置的亞雷克斯高聲叫道。銀髮的男子手中的緋色巨劍不斷地咆哮,然而瘋狂殺戮的過程中卻也確實地朝著建築物殘骸上睥睨著下界螻蟻們爭鬥情況的塔威格接近。

  「……我要去把那頭蛞蝓怪獸處理掉。」

  「你說什麼!?」

  「若不做掉這頭怪獸,這樣的情況永遠不會停止。」

  亞雷克斯壓低了音量開口說道。緋色的巨劍鏗地一聲擋開了狙擊的箭矢,箭矢在空中轉了兩圈以同樣的速度插入了射箭者渾濁的眼中。中箭的獸人反仰著發出了呻吟,雙手按住了自己鮮血直流的腦袋整個人向後翻了一圈。

  「昨天伊普絲蒂女王來到我的夢裡,他說那頭怪物將以被冰凍的那些屍體作為媒介,進而大舉呼喚自己的同類進駐到這個世界來。這種事情絕對不能讓它發生!我要宰了那頭怪物,拜託你們一定要活下來,要走至少也要等我把這頭蛞蝓怪物收拾掉再說!」

  「喂,你說什麼!什麼女王、伊普絲蒂?喂,亞雷克!」

  亞雷克斯已經專注到再也無法響應任何叫喚。他舉起了手中的緋色巨劍,劍身於是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跟著主人一同朝著那頭巨型的異世界生物衝去。

  那群瓦盧夏人看到亞雷克斯的舉動已經清楚他的意圖,一個個嘶吼咆哮著成群朝著亞雷克斯蜂擁而上。

  「滾開!」

  亞雷克斯揚聲叫道,同時一劍貫入了眼前一頭獸人的喉嚨。他回身一甩,帶著無法壓抑的怒氣將劍上的屍體朝著牠的同伴扔去。

  獸人們接到染血的同伴屍體瞬間萌生了怯意,卻又旋即變回原來殺氣騰騰的表情,發出比起前一刻更為飢渴的咆哮。他們帶著完全失去人性的瘋狂模樣張牙舞爪地朝著欲襲擊他們神聖偶像的男子殺去。

  眼前的情況已經無法稱之為一場戰役,而是嗜血的獸群中一名殘存者以性命作為代價的抵死掙扎。面對一群手持武器完全失去理性而張牙舞爪地包圍過來的半獸人,絕對不是對付一般人的刀劍攻擊可以比擬的危險情況。亞雷克斯的腳數度幾乎就要被獸人抓住、咽喉亦險些烙上獸人的獠牙齒痕。緋色的鏜甲也盡忠職守地因擋下數記銳利的爪子而發出刺耳的磨擦聲。

  不知不覺中,亞雷克斯也化成了一頭野獸,任憑手中的緋色巨劍引吭高歌,大肆跳起了戰舞。他此時已經無法分清楚自己胸口糾結的究竟是憤怒還是亢奮,帶著這股高昂的激盪情緒一步步朝著塔威格靠近。

  猛然一個獸人張開牽著唾液的血盆大口出現在亞雷克斯眼前,他反射性地便將手中的劍刃朝著牠喉嚨深處刺了進去。強烈的衝擊貫穿了對手的腦門,顱骨爆開的屍體中腦漿四溢。

  亞雷克斯甩過了手中的緋色巨劍,一個轉身,身型巨大的敵人便近在眼前。

  那頭來自異世界的怪物揮動著全身的觸鬚,高高在上地俯視著腳下緩緩靠近的矮小身影。一雙異於這個世界所有生物的虛無眼眸緊緊扣住了牠的獵物。牠光滑的綠色鱗片底下發出了令人厭惡的咋舌聲,緩緩地滑下了建築物殘骸的頂端。

  在那頭巨大的怪物來到地面之前,亞雷克斯便嘶吼著揮劍砍了過去。一劍、再一劍,兩記落在怪物身上的攻擊全都遭到牠肉體上堅韌的次元之壁給彈了回來。然而就在亞雷克斯灌注渾身力氣與憤怒第三次揮舞巨劍時,刀刃發出了噗滋一聲刺入蛞蝓怪物滿佈黏濁液體的鰓狀器官。

  塔威格發出了哀嚎。同時,殘存的半獸人集團亦齊聲騷動了起來。這群蠻族之中甚至有人的宛如知覺與這頭神聖的偶像同步一般痛苦地倒地打滾。亞雷克斯沒有多加理會,拔出了嵌在蛞蝓怪物體內的劍刃又是一記刺擊。

  此時一陣超越人類聽覺的聲波搖撼著亞雷克斯的身體。他隱約感受到沃倫與契文為此雙手掩住自己的耳朵,不約而同痛苦地哀嚎了起來。亞雷克斯一邊承受著這陣有如烙鐵棒攪動著腦門的劇痛使勁按耐住喉嚨深處作嘔的感受,一邊將所有的意志集中到了握緊劍柄的雙手。他嘶聲地嚎叫著欲將手中的緋色命運再次插入蛞蝓怪獸的體內。

  「讓我見識看看你的力量吧,『緋色命運』——」

  劍刃上的古代文字應聲發出了蒼藍色的光輝,那把緋色的巨劍發出了喜悅的咆哮,彷彿具有自我意志般穿過蛞蝓怪獸的表皮,貪婪地啃食著牠的肉體。

  紫灰色的液體溢出傷口狂噴,蛞蝓怪獸的鮮血亦毫不客氣地濺到了亞雷克斯身上。他使勁地想要拔劍,然而這把連同劍柄整個陷入怪物體內的武器卻被濕黏的傷口緊緊地咬住,完全無法拔出來。怪物的哀嚎聲撼動了整個坑道,除了亞雷克斯之外所有的人都掩住了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倒在地上翻滾。

  然而亞雷克斯卻不為所動。事實上他的雙手連同劍柄被蛞蝓怪物的血液黏糊在傷口上,根本也無法動彈。

  蛞蝓怪物不斷地發出顫抖,然而牠那顆猶如肉瘤的頭部卻回過頭朝著亞雷克斯鑽了過來。牠口中不斷吐出熱氣的觸鬚直逼亞雷克斯面前,牽著一條一條黃色的黏液在準備好要將獵物吞噬時向外綻開。

  亞雷克斯宛如身陷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窟入口。那冰椎似的觸鬚吸附到了他的臉頰、手臂、項頸。不一會兒功夫,亞雷克斯全身都被怪物的觸鬚包覆,他因而察覺到自己的雙腿已經離開了地面。

  (——原來如此,妲菈就是這麼死的嗎……)

  亞雷克斯腦中浮現這般感想的同時,手中的緋色巨劍依舊不斷地放出火焰與光芒,高唱著宏偉的戰歌……

  一個詭異的鮮紅色洞窟映入了眼簾。洞窟的內壁宛如生物一般規律地發出了脈動。他不知道自己置身何處,耳邊除了有如千百隻蟲子發出呲呲的聲響之外,只聽得見那鮮紅色的肉質牆壁所發出的強烈脈動。

  亞雷克斯驚醒,旋即坐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被塔威格吞入了口中,卻不知道自己如何來到這裡。強烈的寒氣透過鎧甲灌入了他的體內。要是他再不活動身體,肯定要變成一尊擺出坐姿的冰雕了。

  ——這邊。

  一個亞雷克斯已然熟悉的溫柔女性聲音傳人了他的腦中。

  ——請往這邊走,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你選擇了你該履行的正道。

  亞雷克斯以劍為杖,努力地撐起了自己的身體。儘管他已經耐不住周圍的寒氣,兩排牙齒不斷地喀喀打顫,他也本能地領悟到唯有聽從這個聲音的指示才是此刻僅存的生存之道。他無法猜知自己為何沒有像妲菈一樣被變成冰塊讓塔威格給吐出去,然而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依著聲音的指示前進。

  ——往這邊走,擁有獅子之名與緋色巨劍的英雄……

  亞雷克斯昏沉沉地一步步前進。

  他每踏出一腳,腳底便傳來這個肉質洞窟噁心的觸感。腳下炫目的紅色與藍色光點持續地明滅閃爍著,牆壁四處亦不斷地閃耀著同樣的光斑,彷彿亞雷克斯通過時那些光點便會成群飛出來一般令人眼花撩亂。

  ——往這邊走……

  終於,亞雷克斯的面前透出了微弱的光線。這陣光芒與肉質洞窟四壁那些光性質全然不同,除了帶有潔淨的白色之外,亦散發出一股透明乾淨的氣質。

  然而冰冷的寒氣卻也隨著光線逐漸明朗而加劇,彷彿無形的屏障一般欲驅走入侵者前進的意志。

  轉眼間亞雷克斯的髮絲與睫毛都結上了成簇的冰晶,臉頰也貼覆了一層凍霜。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依舊發出顫動的緋色巨劍,將其高舉。

  瞬間洞窟裡的寒氣,不,是洞窟本身都因為恐懼而明顯發出了顫抖。亞雷克斯感受到了寒氣銳減,他帶著顫抖的身體繼續邁開了腳步。

  光源逐漸變得清晰。那是等同於人類身高大小的冰柱,或者說是巨大的水晶。它從透明的質地內部發出宛如鑽石般耀眼的光輝。

  然而就在亞雷克斯靠近這根冰柱時,卻赫然發現其中有一個女性的身影。他搓揉著眼睛試圖除去睫毛上的冰霜讓視線變得清晰,整個人湊到冰柱前面想要看個清楚。

  冰柱中閃耀著黃金色的髮絲讓亞雷克斯不禁圓睜著雙眼愣在那兒。

  「伊普絲蒂……女王……」

  ——對,是我。

  一個沒有聲紋的意念在一片靜謐之中直接傳達到亞雷克斯的意識裡頭。

  ——這是塔威格的體內,屬於牠棲息的次元中的一小部分。而我正是維繫住牠與這個世界之間的楔子。

  亞雷克斯雙手提著緋色巨劍站在原地,茫然地聆聽著瓦盧夏最後一任女王的告解。她被冰封在冰柱內的模樣與出現在亞雷克斯夢裡時有些不同;她緊閉著雙眼,雙手在胸前合十而握,美麗的臉龐微微低傾。

  ——我是個愚蠢之人,竟然被虛浮的威名而蒙蔽了眼睛,進而對這個世界使出了禁忌的邪術。

  ——塔威格殲滅我的敵人,同時也奪走了我的王國。我的國家不僅被它毀滅,還利用了我在牠體內的事實讓我的子民順從牠,終至變成沒有理性的野獸。

  ——你只要連同這道冰柱一起將我殺死,塔威格的肉體便會從這個世界消失,永遠被流放到屬於牠的次元。這是唯一將塔威格驅逐出這個世界的方法。

  「說什麼傻話!」

  亞雷克斯手中的『緋色命運』不理會主人的怒斥,自顧自地吸住主人的手緩緩浮到了空中,就連雙腿此刻也不聽亞雷克斯使喚,一步步向前邁進。

  冰冷的寒氣此刻再度轉強,彷彿銳利的獠牙直刺亞雷克斯的心房。每當他活動身體,身上的碎冰便啪啦啪啦地剝落。亞雷克斯的髮絲與臉頰此時已然罩上了一層冰霜,眼睛也幾乎要看不見了。然而,就只有那閃耀著金色光芒的伊普絲蒂女王與封凍著她的冰柱清楚地映入亞雷克斯的眼簾。

  ——快,已經沒有時間了。我的力量已經到了極限……

  「可是伊普絲蒂女王,如果我這麼做……」

  ——我的心在我所愛的瓦盧夏王國沉入冰原底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請你快點用那把劍斬斷我的性命,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

  「伊普絲蒂女王……」

  亞雷克斯緊咬著牙關之後發出了咆哮。

  他的雙腿始終沒有停止前進,一步步接近了那只冰制的棺材。他高懸在空中的緋色巨劍燃著熊熊的烈焰,毫不畏懼地發出劇烈的震盪,勇猛地抵住了周圍強烈的魔性寒氣。

  亞雷克斯每前進一步都需要極大的努力。冰冷的寒氣逐漸加劇,彷彿一頭眼睛不可見的巨獸擋在亞雷克斯與伊普絲蒂女王之間發出了呻吟。

  ——住手!住手!一陣粗獷的嚎叫轟然地翻弄著亞雷克斯的意識。

  那並非伊普絲蒂女王的聲音。儘管這個聲音可以用人類的語言理解,然而卻可以直接地感受到它來自一個本質上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生物,以問接的方式轉換成人類的語言傳人亞雷克斯的腦中。

  住手!不要碰那個女人!

  緋色巨劍的持有者,要是你答應我不遣麼做,我可以放過你一條命。絕對不要對那個女人動手!

  「我拒絕!」

  亞雷克斯大聲斥道。他感受到自己被凍裂的嘴唇滲出血液卻瞬間凍結。

  這已是一個無法撼動的決心。亞雷克斯一步又一步地接近囚禁伊普絲蒂女王的豐籠。他的關節發出哀嚎,即便膝蓋傳來難以忍受的疼痛,卻仍拚命地一再跨出腳步。

  亞雷克斯將所有的意志集中到了手上的緋色巨劍,而劍也同樣感受到了主人的決心高聲咆哮。

  住手!

  亞雷克斯腦中的聲音已然因恐懼而發出了顫抖,顯得極為狼狽。牠感受到自己即將敗北,因為這種意料之外的結果而感到心慌意亂。

  住手,住手呀!別碰那個女人!住手!住手——

  住——手——

  女王的棺木已近在眼前。亞雷克斯被寒氣吸乾的喉嚨此刻竭盡了所有的力量發出了吶喊,同時一劍揮向眼前的冰柱。

  一道劍光劃過了亞雷克斯的視線。

  此時他的腦中一陣帶有異常恐懼與憤怒的咆哮宛如鐵錘一般直擊他的腦門。

  亞雷克斯睜開眼睛,伊普絲蒂女王的面容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簾。

  她睜開眼睛露出了笑靨。

  『謝謝你,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

  這是亞雷克斯第一次聽到她輕啟雙唇所吐出的話語。

  『這麼一來,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恢復原有的面貌了。無論是我或者是我所深愛的子民們,此刻也終於得以前往過去封閉的黃泉之路……』

  亞雷克斯無法直視對方的眼眸,因而低下了頭。緋色命運巨大的劍刃筆直貫穿了伊普絲蒂女王有如少女般的酥胸。

  他沒有抬頭,只是再加諸一股力道於手中的劍柄。

  冰質棺木從劍身刺入之處呈放射狀蔓延的裂痕此時更加深刻,轉瞬間佈滿了整個冰柱。巨大的冰棺在虹光中破碎飛散。

  狂吼聲再次於他的腦海中響起。

  耀眼的光芒之中,伊普絲蒂女王氣品高潔的身影帶著微笑逐漸消失。

  亞雷克斯腳下的肉質洞窟發出了震盪,同時開始劇烈地蠕動。他緊握著手中的緋色命運,用手撐住了濕黏的紅色肉牆,藉此站穩了腳步……

  忽然間,眼前封閉的光景彷彿融化般消逝。亞雷克斯被拋回到了地面上。那冰冷的凍土此刻對他來說相對地顯得溫暖。

  「亞雷克!亞雷克,你沒事呀!」

  沃倫帶著慌張的聲音連忙跑了過來。

  「真教人不敢相信!我看你被那頭怪物給吞進肚子裡去,還以為你會跟妲菈一樣整個人變成冰塊呢!」

  「呵,這怎麼行。」

  亞雷克斯低聲答道,同時撐起了身子。

  他們頭頂上帶有異樣色彩的漩渦夾雜著宛如金屬劃過玻璃一般的刺耳哀嚎急遽地攪動。彷彿倒入缸中的泥水經由底部的開口被逐漸抽乾。失去輪廓的人臉、獸牙、扭曲的觸鬚、毛皮、椅角,還有許多不知名的東西在那個帶有污穢色彩令人作嘔的漩渦中逐漸溶化、四散,隨後收束成一小塊。

  亞雷克斯緊握著依舊發出震盪的緋色命運,專注地凝視著塔威格失去了與這個世界連結的楔子逐漸被抽回屬於牠的那個次元。

  「走吧。」

  亞雷克斯回頭望著連忙趕來的沃倫與契文簡短地開口說道。

  「塔威格已經不會再出現了。我想這個冰原還有我們身處的底層洞窟應該再過不了多久就會整個崩毀吧。那群瓦盧夏人怎麼了?」

  「全都翹辮子了啦。」

  契文畏畏縮縮地答道。那些沒有遭到劍吻的瓦盧夏人此刻也全部蜷曲著身子或仰躺在地上,堆棧在一起一動也不動。

  「那頭怪物忽然扭動了起來,然後變成那個奇怪的漩渦,不曉得消失到哪裡了。然後那群瓦盧夏人也一起變成這副德行。真是,到底搞什麼鬼呀!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等我們回到了地上我再跟你們仔細說明。」

  此時沃倫忽然豎起了耳朵。

  遠方傳來沉重的地鳴。聽起來彷彿地表崩潰的巨響。起初只有一聲,接著第二聲、第三聲……不一會兒,崩潰的聲音一下子全部此起彼落地持續轟隆作響。

  「看來這邊崩潰也是時間的問題。要是我們不趕快逃離這裡,不論有沒有那頭蛞蝓怪物我們都得要被冰封在冰層底下了。」

  亞雷克斯點了點頭,將緋色巨劍收回鞘中站了起來。

  「一起尋找出口吧。根據伊普絲蒂女王所言,這個冰層底下還是有通往地上的出口的。」

  三名傭兵彷彿被崩潰的聲音追趕,連忙邁開腳步開始奔跑。

  冰層崩潰的聲音已經來到了身後,距離沒有多遠的洞窟頂部已經開始碎裂成一塊塊的巨大冰塊墜落地面,砸在瓦盧夏莊嚴美麗的高塔上發出了巨響。巨大的撞擊聲與撞擊後的震盪更接連引發了連鎖效應。

  洞窟頂部的崩潰速度逐漸加劇,不一會兒,亞雷克斯等人身旁已經有全長超過一個人身高的冰塊砸在地上。

  「喂,離開冰層底下的出口究竟在哪裡呀?」

  契文邊喘邊發出了哀嚎。

  「不快點離開這裡我們全都要被壓垮在冰層底下啦……嗚哇!」

  他躲開了一塊劃破空氣筆直落下的冰柱驚叫道。

  亞雷克斯緊咬著牙關環顧著四周的地形。伊普絲蒂女王確實告訴過他冰層底下有通道可以通往冰原上方。那出口應該不會太遠才對。要是不趕快找到通往冰原上方的出口,那麼他拼了命地將塔威格驅逐出這個世界就沒有意義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察覺到自己的面前劃過一道金色的微光。

  他的視線瞬間便被這道金光吸引過去。金色的光芒像流水一般滑向了遠方一道冰牆底部。那是這座巨大都市的另外一個區塊。這道覆蓋了部分都市區塊的冰牆底層有一個不容易注意到的小洞,微弱的金色光芒在洞口消失。

  「就是那裡了!」亞雷克斯高聲叫道。

  「大家快點往那邊跑!」

  三名傭兵連忙加快了腳步。洞窟崩潰的速度此刻變得更加快速而劇烈,不只洞窟上方,就連地面也開始出現裂紋,彷彿要將整個瓦盧夏的都市給吞入另一個更為深邃的深淵。亞雷克斯千鈞一髮地鑽入了這個洞穴。緊接著契文跟沃倫也隨後趕到。

  (這麼一來我的任務也結束了。)

  伊普絲蒂女王幾乎呈現透明的臉龐在亞雷克斯面前露出了笑靨。

  (真的非常感謝你,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同時擁有獅王之名與緋色巨劍的英雄,讓我為你獻上祝福,祈禱你能夠早日完成自己的命運與期望。)

  「多謝了,瓦盧夏的伊普絲蒂女王。」

  亞雷克斯低聲答道。

  「願妳與妳的子民能夠得到永遠的安息。」

  面對亞雷克斯的善意,伊普絲蒂女王的殘影回應了一個微笑,就此永遠消失在人世。

  「喂,快走呀!」

  契義在後方焦急地催促著。

  「你這麼拖拖拉拉的,待會兒連這個通道都要垮下來了!快點前進呀!」

  三名傭兵以爬行的方式進入了狹窄濕滑的通道。

  通道內側狹隘得只能供一個普通人站立,而且因為四周冰壁已經開始融化而顯得濕滑。三人身後傳來了崩壞的震動。他們愈是焦急愈無法站穩腳步,即便是抓住了同伴的身體也常常弄得兩個人一起絆倒。

  亞雷克斯此時已經沒有力氣制止契文的連聲抱怨,雙手攀住兩側的牆壁,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上攀爬。沃倫也是以同樣謹慎的態度緊跟在亞雷克斯身後。

  契文儘管牢騷滿腹,卻也專心地追隨著前面兩人踩過的腳步。為了避免自己踩空,他的抱怨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然忘記自己究竟繃緊神經步行了多久,終於來到了通道較寬的地方。起初只能一個人通過的寬度現在已經慢慢可以兩、三個人並行。陡峭的斜坡也漸趨平緩,變得更易於行走。

  亞雷克斯帶著急促的呼吸抬頭向前方望去。終於,通道彼端已經不是由白冰組成的朦朧景象,外頭的光線明快地映入了他的眼中。

  「出口到了!」

  契文率先出聲叫道。

  「是出口!有光!畜生,我們總算是得救了呀!」

  他一邊叫著一邊加快腳步超過亞雷克斯。然而,就在他趕過亞雷克斯的瞬間,他的身體忽然傾斜失衡,讓他感覺到一點異樣。

  「咦?」

  正當他打算回頭的時候。

  「這,怎麼回……事……」

  『山貓』契文接著開口的話已經無法辨別原本究竟想要說什麼了。這名傭兵此刻就像是被抽掉關節的人偶一般當場倒在地上,滲出的血水順著傾斜的通道向下流去。他雙眼圓睜地奄奄一息。

  「所謂走霉運的人就是這個樣子。」

  一個不耐煩的聲音從身後傳入了亞雷克斯耳中。

  「虧我還想說要趁著這個時候下手,這個笨蛋幹嘛這麼急著替人家擋上一刀?算了,死前能夠看得到一線陽光也算是好事吧。畢竟這個笨蛋遲早要死的。」

  「沃倫……」

  亞雷克斯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轉頭面向自己的友人。

  「你……該不會是……」

  「對,就跟你所想的一樣啦。」

  沃倫擺出了他過去一貫的笑臉。他將吸過契文鮮血的劍扛到了肩上,臉上的笑靨依舊是那讓亞雷克斯看了覺得親切的表情。

  「看你這副樣子大概已經察覺到了吧?不,我想你應該還不知道我就是殺手。不過我想你至少知道我們四個人當中有一個人是來取你性命的了。」

  「我在背後挨了一下,掉入冰原底層的時候察覺到了。」

  亞雷克斯潤了潤乾裂的嘴唇才終於開口答道。

  沃倫聽了發出笑聲。

  「是嗎?噯,那還真是我的失算呢。沒想到那個洞會裂得那麼大。結果竟然連我自己也一起掉下去,陷入了那種令人不敢領教的險境呢。這麼看來我還真是有點脫線呢。」

  「為什麼……為什麼你到現在才出手?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了,你還有什麼取我性命的理由?」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呀。」

  沃倫乾脆地答道。他甩了甩沾染血漬的劍身,抖落留在劍刃上的鮮血。

  「老實說,你還真是個挺令人欣賞的傢伙,亞雷克……不。應該稱呼你為艾爾德的亞雷克森王子。為什麼我沒有馬上殺你的理由,我想你早就已經猜到了。因為要從獸人跟那頭怪物手中逃脫,能夠多一個人拿劍絕對是件好事。不過我現在真的挺欣賞你的。

  我在接下這份工作的時候完全沒有料想到自己會有這樣的感想。以一個並肩作戰的夥伴來說,你絕對是不可多得的好幫手。過去我總認為王宮貴族裡面絕對找不出一個好傢伙,不過看來我錯了。不,如果你不是這樣一個好人,我想你也不會被逐出艾爾德國吧。看來艾爾德國的宮廷裡面儘是一群不懂得識人的笨蛋呢。」

  「如果你真這麼想,為什麼現在還要對我拔劍相向?我不想跟你打呀……」

  「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的工作呀,亞雷克森王子。」

  沃倫冷靜地答道,同時擺開了架勢。

  「我欣賞你,不過工作就是工作。儘管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這麼做並非我心所願,更何況這個工作本身也不輕鬆。但只要接下來的工作就不能不去完成它,這是我們這種人生存的鐵則,是不能違背的。我會懷念你的,雖然我到時候想起你一定會覺得悔恨,不過現在我還是不能夠放過你。」

  「住手,沃倫。」

  儘管知道這麼說毫無意義,不過亞雷克斯依舊忍不住想對沃倫傾吐。此時他手中的『緋色命運』開始發出了輕微的顫動。

  「我不想跟你打、我不想殺你……沃倫,拜託你不要這樣。」

  「我也不想跟你打呀。不過我卻不得不這麼做。來吧,王子——」

  沃倫語畢的同時宛如疾風般祭出了一記突擊。劍尖在險些貫穿對手的喉嚨之前被『緋色命運』擋開擦撞出火花。

  「住手!」

  亞雷克斯拚命地壓抑著手中不斷咆哮著欲朝對手腹部揮去的緋色巨劍,同時高聲叫道:

  「我不想跟你交手,不想跟你決鬥!沃倫,住手,住手呀!」

  「都已經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你還有說這種話的餘裕嗎?要是你再多說這些廢話,我可要傾全力攻過去了!」

  兩把堅硬的刀刃彼此交鋒,發出了陣陣刺耳的金屬撞擊聲。一記猛烈的砍劈接觸之後旋即又抽了回去。亞雷克斯發出了痛苦的呼吸聲,同時帶著絕望的眼神注視著自己過去的戰友。

  遠處稍歇的冰層崩潰聲此刻又逐漸發出了震動與巨大的聲響。沃倫稍微瞟了一下聲音源頭的動靜,隨後對亞雷克斯叫道:

  「你聽,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要是你到現在還這麼猶豫不決,最後我們兩個人都得一起被活埋在冰層崩塌的遺跡裡面啦,王子!」

  亞雷克斯咬緊了下唇。

  在舌尖嘗到了凍成霜的血滴滋味後,他將低垂的劍尖提了上來。

  「哦。」沃倫看到亞雷克斯的動作於是開口說道:

  「看來你總算認真起來了嘛。這才像你呀!」

  語畢兩人又是一陣激烈的交鋒。

  兩把刀刃再度激出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染血的冰原上四處留下了紊亂的足跡。急促的呼吸聲蓋過了遠方搖撼著他們身後那個洞穴出口的冰層崩潰聲。

  一記來自下方的銳利斬擊被亞雷克斯的鎧甲擋住而彈開,沃倫因此失去了重心。正當亞雷克斯把握住這個機會正面揮出一記縱砍時,刀尖發出了鏗鏘一聲被擋了下來。

  亞雷克斯驚覺抬頭。

  緋色巨劍的刀尖卡在狹窄通道上方的冰牆上因而沒辦法了結對手。

  沃倫見狀發出了狂笑。

  「喂,你不知道我為什麼特地挑這個地方出手嗎?」

  話沒說完一記重蹴便踢向了亞雷克斯的腹部。他彎著身子向後退了幾步。

  沃倫沒給對手任何機會,旋即便是瞄準對手鎧甲空隙處的項頸襲擊過來。儘管亞雷克斯迅速地從腰間拔出短劍撥擋掉了這一記攻擊,他卻也擋不住兩劍交鋒傳來的震盪,使得劍從手中鬆開落到了遠處。

  他好不容易拔出了緋色命運拉開距離。跟巨大的緋色命運相比,沃倫在這個狹小的空間裡刻意選擇了輕巧的長劍挑起這場戰端。

  儘管亞雷克斯的緋色巨劍威力遠超過沃倫,然而他的動作一旦過大,將又會陷入方才劍身埋入冰牆裡頭無法動彈的窘境。他將手中的緋色命運短握,在思考如何重新取回主導權的問題上陷入了瓶頸。

  「怎麼?你陷入進退兩難的窘況啦?」

  沃倫說話時的語氣彷彿在為對手哀悼一般。

  「看來你現在也沒有時間猶豫了嘛。我的僱主要我殺了你之後拿走那把緋色巨劍做證據。抱歉,我怎麼樣都得跟你做個了結,亞雷克森王子。能夠跟你並肩作戰真的很快樂。」

  在他語畢的同時,比起方才任何一刻都要來得強烈的殺氣竄出了沃倫的雙目。那把無形的黑色利刃化成實體,直指向亞雷克斯的腦門。

  他反射性地想要防禦,卻又不慎讓緋色命運的劍身嵌進了冰牆之中。

  ——我會死嗎?

  ——我會在這種地方以這種形式死去嗎?

  亞雷克斯一臉茫然地看著從他頭上緩緩落下的劍刃。

  忽然間,殺手的劍刃改變了軌跡。

  亞雷克斯彷彿驚醒一般取回了堅韌的意志。

  他幾乎沒有思考,單純只是同愛劍的咆哮一齊發出了怒吼。一股力量湧入了他的體內,讓他使勁地拔出了那把緋色巨劍。

  鋼鐵折斷的尖銳撞擊聲之後接著傳來一個軟質物體受到衝擊的聲音。緋色巨劍的劍尖劃出一道弧線嵌入了一個柔軟的物體。

  亞雷克斯不知何時緊閉的雙目此時才又睜了開來。他看到一道道的鮮血滑過刀刃流到自己的手上。

  這不是亞雷克斯的血。

  「——這還真是糟糕呀。」

  耳邊傳來帶著些微悔恨的無奈笑聲。

  「結果我竟然栽在自己試圖利用的地形上嗎?噯,反正一開始要把你推入谷底的時候也就是這麼回事。現在輪到我自己栽了嗎?」

  亞雷克斯緩緩抽出了『緋色命運』嵌進沃倫體內的劍刃。

  沃倫單腳屈膝,接著便側身倒在地上。

  亞雷克斯的臉上失去了血色,禁不住這般打擊而整個人靠到了身旁的冰牆上。

  方纔沃倫想要往前踏出來,然而那一腳卻陷入了積雪之中;這個原因讓沃倫的攻擊沒有刺進亞雷克斯的要害。緋色命運擊碎了沃倫的劍,同時像刺穿紙片一般撕裂了沃倫的胸甲與上衣。傷口從肩部一直延伸到身體右側。

  此時冰層崩潰的聲音已朝他們身後追了過來。

  「去吧。」

  沃倫說話時的口中不斷地因滲血而冒出泡沫。

  「你贏了,你活下來了,這麼一來你就沒有義務要再管我了。快點去吧,這邊馬上就要崩塌了。」

  「我不能丟下你一個人不管,沃倫……」

  「你竟然會擔心一個自己斷送自己性命的殺手呀,真是個善良的好人呢,王子殿下。」

  沃倫笑了。他因滲出的血水哽住喉嚨,咳著嗽將鮮血吐出來。

  「真是的,為什麼我們要在這種情況下相遇呢?要是在別的地方,別的立場遇見你,一定會有數不清的愉快回憶吧。

  然而現在我們也就到此為止了。快走,亞雷克,事情發展至此,就算你不情願也得要為我活下去。」

  「沃倫,我——」

  「快走!」

  沃倫擠出最後的一絲力氣出聲叫道。他吐出大量的鮮血,垂下了頭,然後一動也不動了。

  亞雷克斯腳下的冰原開始搖晃,冰層崩潰的震動已經來到了腳邊。通道彼方已經可以看見宛如藍色絹布一般的冰層碎塊從通道頂端下墜。

  『緋色命運』催促著主人的動作發出了劇烈的嘶鳴。

  亞雷克斯帶著染血的緋色巨劍轉身背向兩具被鮮血染紅的屍體。他踩著蹣跚的腳步朝冰原上方走去。

  在他感受到陽光輕撫著他的兩頰同時,背後冰牆底下的通道發出巨大的聲響而整個塌陷。

  「亞雷克!」

  正當亞雷克斯漫無目的地漫步在冰原上方,匆然間一個清澈的聲音開口叫住他。

  他佇足回望。一名美麗的少女身著一襲有如藍色鮮花般輕柔飄動的洋裝,烏黑的秀髮上戴著一顆閃耀著星光的寶石。少女一股腦兒地奔向亞雷克斯的懷裡。

  「亞雷克,亞雷克,吾終於找到你了!」

  「……希蘿蒂雅。」

  亞雷克斯終於開口說話。

  從冰牆底下的坑道出來之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那冰原崩塌的聲音始終縈繞在他的腦中,刺激著他的神經。緋色命運刺進沃倫體內的觸感此刻依舊無法忘懷。

  兩具屍體被埋在深邃冰層底下的光景浮現在他腦中。除此之外,他也想起了妲菈露出極度恐懼的表情被凍死在冰塊中的模樣;吳方被成群的獸人們撕裂的慘狀;抱著書本倒在血泊中的格勞科斯,這些景像一再掠過他的腦海。巨大的蛞蝓怪物、退化成獸型的古代王國居民,還有伊普絲蒂女王有如少女般的微笑。亞雷克斯就這麼任憑這些記憶不斷地在他的腦中來回奔竄,同時驅使著自己蹣珊的腳步一步步來到了這裡。

  「真是的,你這個蠢才究竟跑到哪裡去了!你知道吾找你找得多辛苦嗎?竟然連吾也找不到你,你到底是掉到了哪個蠢蛋洞穴裡面去了啦,蠢才,蠢死了!」

  亞雷克斯單手提著沒有收入鞘內的緋色命運。希蘿蒂雅完全沒有理會他此刻的表情,只是自顧自地埋頭在他的胸口不斷地磨蹭著。

  「希蘿蒂雅。」

  亞雷克斯彷彿舌頭也凍僵了一般幾乎說不出話來。「我——」

  「你還真是讓人為你擔心呀!就跟那小姐兒說的一樣!」

  一架附有棚頂的雪橇從遠方滑了進來。棚子內側傳出了達克提羅充滿活力的聲音。

  「唉,都是因為你跟其它的保鏢們一起墜入了冰層底下,在風雪逐漸增強的情況下,這小妞兒卻說沒找到你不肯走,弄得我們完全沒有辦法,只好找個地方停下來等待風雪稍歇。不過你看,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一下子風不吹了,雪也不下了,竟然連陽光也露臉了呢。」

  商人說著手指向天空。

  「接著忽然這小妞兒就開口叫道,說什麼你在那個方向,一直跺腳催促著要我帶她趕快去找。結果我就駕著雪橇趕來,還真的找到你了呢。」

  「這裡是……哪裡?」

  亞雷克斯帶著嘶啞的聲音開口問道。

  「這裡已經是『哀嚎凍原』北方的邊境了,不,這個凍原已經不再『哀嚎』了。」

  達克提羅開口答道。

  「不知道為什麼風雪全都停歇了。所以現在這個冰原可安靜了呢。那些蠻族現在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完全看不見蹤影。只要在往北走一些,我們就不會再踩在雪地裡了,可以進入馬跟馬車都能暢行無阻的地方。你真是走運呀,亞雷克。」

  他話說到一半忽然止住,彷彿在尋找什麼似地四處張望。

  「其它四個人呢?他們怎麼了?只有你一個人爬上來嗎?」

  「因為吾沒有跟他們在一起嘛,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希蘿蒂雅微慍地插嘴說道。她的臉頰依舊緊貼著自己伴侶的胸膛。

  「你聽好了,亞雷克,今後你絕對不可以依靠除了吾以外的任何人,你能夠依靠的只有吾哦!吾是你的伴侶,而你也是吾的伴侶;吾是你的,而你也是吾的。你要是沒有認清這件事情,像今天這樣的狀況就會發生。你竟然讓吾擔心成這樣,換作是其它人,吾早就把他們燒成灰燼了——」

  面對不斷叨叨念著的希蘿蒂雅,亞雷克斯忽然伸手將她緊緊擁在懷中,無法繼續說話。

  血漬已經乾涸的緋色命運此刻也離開了亞雷克斯的掌心,劍身應聲插入了地面。亞雷克斯伸手撫摸著希蘿蒂雅柔順而帶有香氣的黑色長髮,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

  「……亞雷克?」

  希蘿蒂雅壓低了音量,很小聲、很小聲地開口問道: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亞雷克?那個終年積雪跟結冰的冰層底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

  亞雷克斯輕輕地答道。他此刻正專注於感受著希蘿蒂雅的體溫,同時仰首望向數百年來首次在這個冰原上空綻放的陽光。

  在這個冰原上製造出『哀嚎』的怪物已經消失,這裡肯定將在不久的將來變回原本屬於這裡的模樣。那些之前還活在冰原上方的瓦盧夏遺族,可能在冰層底下的那群獸人死亡的同時也全部一起回歸到黃泉路上了吧。雖然他們全都是依照伊普絲蒂女王的意志,為了自己廷命而戰。不過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在這裡命喪黃泉呢。

  (要是在別的地方,別的立場遇見你,我們一定會能夠擁有數不清的愉快回憶吧。)

  「……沒有,什麼事也沒發生。」

  亞雷克斯重複給著自己懷裡的女孩答案。他就這麼一直抱著希蘿蒂雅,然後眺望著這片地底下沉眠著悲哀的女王、以及或許有機會成為朋友的男子的廣闊冰原。儘管現在的天空還說不上是萬里無雲,不過他們頭頂上的天空已經透出了鮮艷的蔚藍色。太陽穿過珍珠色的雲層帶著耀眼的光輝照耀著底下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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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50 AM

  獅王覺醒的時刻

  「亞雷克?怎麼了?」

  亞雷克斯勒了一下馬匹的韁繩,轉頭望向路旁成群綻放的藍色野生花叢。

  他們離開了『哀嚎凍原』,正踏在通往『橋都』巴別克途中的古老街道。

  長期支配著這一帶的冰之魔法遭到破除,於是過去始終遭到壓抑的生命之源便取而代之,宛如雨後春筍般茂盛地湧出。吹拂在這群旅客身上的寒風依舊冰冷,然而在太陽和煦的微光中,這些小小的花朵仍然綻開了它們宛如星光般的藍色花瓣在風中搖曳。

  「我曾經看過這種花。」

  亞雷克斯開口說道。

  「我記不得它們的名字,不過我過去經常在艾爾德的宮廷裡面看到這些花。它們沒有受到呵護,因此只是零星地出現兩、三株,悄悄地躲在其它花叢底下綻放。」

  「這是一定的吧,那只是普通的雜草嘛,哪裡都看得到的。」

  希蘿蒂雅伸了一個懶腰發出舒服的聲音。隨後她便向後倒向了亞雷克斯的懷裡,抓住一把自己的烏黑秀髮向上舉到亞雷克斯鼻尖搔弄著他的呼吸。

  「要是它有什麼藥效或魔法方面的意義,那我一定會記得的,不過我忘記了。我不是不知道哦,只是想不起來而已。你希望想起它的名字嗎?」

  「不,不用。我不是想知道它叫什麼名字。只是……」

  亞雷克斯稍微思索了一下該用什麼樣的詞彙表達。他低頭注視著那叢藍色的野花,小聲地開口說道: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往事罷了。」

  1

  ——眼前的花朵如湖水般湛藍,花瓣上幾道宛如藍寶石般的植物纖維顯得十分引人注目。那一小叢花的花心是淡雅的黃色,散落在花瓣上的花粉宛如襯在藍寶石上的黃金粉末。細長的花莖銜接著星形花朵的花萼與土壤,莖上長出了橢圓形的綠葉與蜷曲的氣根。它躲在花壇中央的石雕下方,儘管受到強風的摧折,卻仍堅忍地開出了美麗的花朵。

  「亞雷克斯。」

  叫喚聲中可以聽出對方愉悅的心情。

  「你怎麼又蹲在那種地方呢?膝蓋會被泥沙給弄髒的。」

  亞雷克斯反射性地站了起來,完全沒有經過思考地便伸手拍去沾染在緊身褲膝蓋部位的泥沙。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四腳著地、全身伏在地上熱衷於觀察植物根部的五歲稚子。這樣的行為被人看到讓他覺得非常丟臉。

  「唉,沒關係啦。」

  眼見十四歲的年輕王子一臉不好意思地將手放到身後,眼前的女性露出親切的笑容靠了過來。

  「你的手上還沾有泥土哦……還有手肘……對。你這麼專注地究竟在看些什麼呢?可以讓我看看嗎?」

  「怎麼可以?那不是什麼稀奇到值得讓您注意的東西,伊蕾莉雅太子妃。」

  少年吞吞吐吐地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個……只是普通的花而已。應該是誰忘記拔掉的野花吧……因為那種花很少見,而它又剛好開在花壇的一角,所以……」

  「哦,你說這個嗎?」

  就在亞雷克斯思索著究竟應該用什麼樣的借口搪塞時,這位女性已經屈膝蹲到了方才亞雷克斯所趴的地方。她身上藍色的紗質禮服宛如映出了花瓣的顏色一般閃耀著光彩;纖細的腰枝上纏繞了一條嵌飾著黃金飾品的腰帶,烏黑的長髮則大方地垂墜到地上。

  「您的頭髮會弄髒的,太子妃,請不要這樣。」

  「唉呀?現在換你擔心起我來了呀?不過……這花真是美呢。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看到它。畢竟過去艾爾德王宮裡面從沒有生長過一株雜草呢。我的國家也有這種花哦,我不知道在艾爾德是不是也是這樣,不過,當這種花成群綻放的時候就表示夏天到了。我記得每到這個時節,村子裡面的女孩子們全都會聚在一起,頭上戴著花冠慶祝祭典的到來呢。不曉得這樣的活動在這裡叫做什麼?」

  「伊蕾莉雅太子妃……」

  他再次開口叫到對方的名字。

  這位女性事實上不應該一個人在這個地方走動的,而且要是她被什麼人看到自己跟那位擁有異國風貌而在宮廷內遭到排擠的第四王子說話,對眼前這位女性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你可以叫我嫂嫂哦,亞雷克斯王子。」

  蓄著一頭黑色長髮的伊蕾莉雅仲手撫摸著亞雷克斯柔順的銀髮露出了微笑。

  「我是你皇兄的妻子,換句話說就是你的嫂嫂囉!唉呀?我記得我以前好像也這麼跟你說過呢?」

  「是……嫂嫂,不,皇嫂。」

  亞雷克斯叫得有些彆扭。

  伊蕾莉雅的夫婿是第一皇子,即現在的太子·維加隆。亞雷克斯十分清楚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不會希望聽到自己這麼稱呼他的妃子。

  維加隆比起亞雷克斯要年長了十八歲。他有著一副壯碩的身軀以及看起來十分頑固的國字臉。凡是遇到什麼他看不順眼的東西,他便會馬上舉起他的拳頭。事實上,他的暴力傾向已經在多位奴隸與囚犯身上留下了無法治療的傷勢,甚至令對方因此而喪命。他無法忍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即使只是些微的小事,他也無法容忍。因此,要是他看到自己的妻子——儘管是不怎麼受到夫婿寵幸的妻子——若是跟宮廷之恥第四王子交換了什麼親暱的對話,維加隆的情緒肯定會在瞬間爆發。

  「對,就是這樣。」

  伊蕾莉雅彷彿將亞雷克斯當成了比他實際年齡更幼小的稚子一般輕撫著他的臉頰,隨後這位太子妃便又低頭將視線移回那叢藍色野花上。

  她絕非沒有出色的美貌。她擁有一副纖瘦而高佻的身材,儘管雙眼之間的距離稍微分開了一些,然而她梳理成辮子長垂至腰間的黑色長髮、挺直的鼻粱,甚至是形狀姣好的嘴唇都在在宣示著她高貴的血統。白皙肌膚與深邃黑色眼眸下的,是一張比起實際年齡更為稚嫩的容貌。這位已為人妻的年輕妃子,看來就彷彿仍身處花樣年華的少女,散發著淡淡的哀愁與憂鬱。

  她是在十二歲的時候被自己的父親——艾爾德北方地區的雷斯塔領主嫁給艾爾德的第一皇子作為王子妃的。然而這場婚姻,不過是雷斯塔卿期望將來的外孫能夠替他保有自己狹小領土的政治佈局罷了。可惜經由數年的時間證明伊蕾莉雅無法懷孕生子,於是乎維加隆便發動了自己旗下的軍隊,舉兵北伐自己妃子的故鄉。面對自己女婿的攻擊,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雷斯塔卿沒過多久便被摘下了首級,讓維加隆掛在自己妻子窗戶外頭的城牆上。

  『誰教那個糟老頭塞了一頭沒辦法懷孕生子的母牛給我。』

  伊蕾莉雅受到難以形容的恐懼侵襲,甚至傷心得無法流淚,然而她的夫婿卻帶著冷笑對她譏諷道:

  『我的原則就是讓所有說謊的商人落得五馬分屍的下場,妳最好也小心一點,不要步上妳那糟老頭的後塵。』

  自從那一天起,維加隆便一次也沒有再進入過自己妃子的閨房。伊蕾莉雅太子妃終於也落得剩下少數宮女及下人服侍的命運,被打入了冷宮。這位太子從此放蕩的傳聞不斷,時而聽到他會任憑自己高興誘拐宮中的女子,甚至戴著面具上街綁架民婦,蹂躪完了就任意拋棄。

  然而儘管這位皇太子如此縱情女色,卻從沒有聽說有人為他生過任何一個私生子。對此人們儘管私底下竊竊私語,說太子夫婦沒有子嗣並非王妃不孕,而是王太子的問題,不過卻也從沒有人敢在公開場合提起這件事。

  「要是把這叢野花放在這裡不管,它肯定會被園丁給剷除掉的。」

  她伸手輕撫著藍色花瓣,低聲開口說道。

  「可以請你去找個花盆嗎?我們一起幫忙把它帶走吧,就算是酒杯也好,總之在找到適合它生長的地方之前,我們就先想辦法幫它移到一個可以讓它沐浴到充足的陽光、根部也可以恣意伸展的地方去吧!」

  亞雷克斯聞言順從地轉身離去。他覺得自己還是跟這位皇嫂保持一點距離比較好。這樣至少若是被誰看見了也不至於讓事情變得太過棘手。

  當他跑出中庭回頭朝著伊蕾莉雅望去時,他看到了這位皇嫂孤獨的身影,她像是抱起著一個嬰孩般雙手捧著這株艷麗的野花根部,高高地將它舉起。

  ——亞雷克斯。

  事實上以他的年紀來說,早應該捨棄這個名字了。

  在這個傳統悠久的艾爾德古國,凡是嫡系的王族男子在十歲到十五歲之間都會接受名為『鎧之義』的儀式。

  他們在儀式中將受到國王的認可而以一名戰士的身份加入艾爾德國軍,同時也代表了他們步入成年,且正式成為王族的一員。

  接著主持這個儀式的艾爾德王亦將授與他們騎士的身份,以及一具新造的鎧甲。同時,他們也將被允諾在自己的名字之后冠上『獅王之子——伊恩』的美名。

  比方說,太子維加隆在受封之前叫作『維加爾』、第二王子達利隆受封之前叫作『達拉特』、第三王子賈貝希翁在受封之前叫作『賈貝斯』;所有人在『鎧之義』中受封為『獅王之子』後都改了名字。

  如果即位為王,他們將被賦予另外一個國王獨有的特別稱號。不過基本上除了國王以外,其它沒有受封冠上『伊恩』之名的王族男子,即便被稱為王子也不被視為具有王族的身份,只是徒具虛名。

  除了亞雷克斯以外的三名王子於十歲前後接受了『鎖之義』的儀式,從國王手上接過的鎧甲都是成人習武時所用的練習道具,純粹只是裝飾。他的三位兄長參加國軍也只不過是形式,出席的王宮貴族甚至還會因為這些小孩子拖著一把大劍到處跑而偷偷地竊笑。

  然而關係到王族的第四位王子時,宮中的處理方式卻又是另外一種態度了。亞雷克斯到了十四歲快滿十五歲時都沒有任何關於『鎧之義』的消息。看來他們就連這個儀式的必要性都完全不記得了。

  (大概——父王不想承認我的存在吧。)

  亞雷克斯來到了收納園藝工具用的小屋子裡面尋找著伊蕾莉雅拜託他找的盆子,同時腦中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亞雷克斯的母親不是這個國家的人;不,甚至並不屬於這個大陸。

  亞雷克斯的生母某天被奴隸商人當作是稀有的商品帶來兜售,說是來自於不知名的遙遠異國漂流到大陸北岸的神秘女性。

  她的母親有著一頭艾爾德國內從未有人見過的銀色髮絲,以及一對因為光線照射的角度不同而改變顏色的雙眸。在艾爾德王的面前,這般傾國美貌完全是宮廷中其它女性所難以匹敵的。

  她的腳上銬著宣示她奴隸身份的金色枷鎖,默不作聲地始終不肯抬頭。這名奴隸身上的衣裝樸實,然而懷裡卻抱著一把獨特的鮮紅色巨劍。

  這把劍沒有劍鞘,銳利的刀刃直接露在外頭。然而,這名女子似乎完全不會被刀刃割傷。這把劍鮮艷的紅色似乎不是經過加工處理出來的,而是劍所使用的金屬本身的顏色。

  巨劍的劍柄嵌著一塊寶石,刀身上刻畫了龍飛鳳舞的異國文字。奴隸商人讓這名女奴屈膝跪坐在跟前,滔滔不絕地敘述著他遇見這名女子時的狀況究竟有多麼不可思議。

  這名女子是在美麗的月夜乘著浪漂流到了大陸北面的海岸。隔著一道冰海的海岸對面是『人跡末至的大陸』。

  『那東西其實就像是魔法船一樣呢!』

  奴隸商人雙手交互搓揉著掌心,口沬橫飛地繼續開門說道:

  『就好像精緻工藝所造出來的玻璃球,像氣泡一樣完全透明的船隻。她乘著這艘玻璃船漂到了沙灘上,然後這個玻璃船就整個消失了,只留下這個女人還有那把巨劍。』

  艾爾德王·維蘭德此時已經年過半百,幾乎可以說是從中年邁入老年的年紀。然而他特殊的癖好以及沉迷於女色的天性卻讓他在十七歲的時候已經擁有五名寵妃,完全不遜於他那行為放蕩的嫡長子。自從數年前他的正室·潔蕾蔓皇后過世之後更是誇張。

  『然後呢?這把劍是什麼來歷?這個女人有提起過嗎?』

  『關於這點,因為她好像聽不懂我說的話,所以……』

  商人困擾地搔著自己的頭皮。

  『不論我說什麼,她永遠都只是默默地看著我,再不然就是低著頭完全不講話了。就在我沒辦法,打算把她的劍抽走的時候——』

  商人伸手作勢欲取女奴手中的鮮紅色巨劍。

  此時,一陣宛如野獸咆哮一般的轟然巨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掩住了耳朵。

  然而這名女奴卻若無其事,還出手安撫著懷裡的寶劍。這把劍在陌生人接觸到它的時候好似會激起它的怒火一般發出震顫。不過就在主人做出安撫動作的過程中,劍身終於像是發狂的獅子讓人撫平了怒氣,逐漸安靜了下來。

  『——就像陛下您看到的。』

  商人舉起了手聳聳肩,一副全拿它沒轍的模樣。

  『我一直想要從她手中把巨劍拿走,卻永遠都得到這樣的結果。如果是她自己放手的話那把劍就不會發出咆哮了。不過相對的要是其它狀況它就會發出這種轟然的震盪,完全沒辦法握住它。這點我也覺得非常困擾。』

  『換句話說,你是給朕出了一道買下這個女人的難題囉?』

  艾爾德王一派輕鬆地開口問道。商人聽了聳聳肩,出言回答國王提出的問題:

  『由於無法分開這個女人跟她懷裡的那把劍,如果陛下您要買的話,就只能同時買下這個女人還有她手中的劍了。』

  『原來如此,你是這個意思呀。妳呢,女人,妳怎麼想?』

  艾爾德王以遊戲似的門吻開口叫喚那名女奴。既然奴隸商人曾經說過她聽不懂人話,艾爾德王也就沒有期待能夠得到她的回答。

  『如果朕想要買下妳,妳怎麼想?還是不願意放下懷裡的那把劍嗎?就朕來看,那把劍似乎懂得聽從妳的命令,那麼朕該連同那把劍一起買下來嗎?還是可以只挑其中一樣買呢?』

  「請陛下——」

  王宮迴盪著女奴纖細的聲音,瞬間讓所有在場的人都為此感到震驚。誰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出聲答話,甚至從不覺得她的智商可以理解人類使用的語言。

  『請陛下收我當您的妃子。』

  女奴以她清脆而纖細透明的聲音緩緩開口。

  『妳、妳說什麼!』

  奴隸商人嚇得整個人彈了起來。

  『請收我當陛下您的妃子。』

  女奴不顧旁人的反應自顧白地繼續開口說道。

  『如果陛下您這麼做,那麼無論足我或是我懷裡的劍都會順從陛下您的意思。不過,這只是短時間內的事。但如果陛下您不這麼做,那麼無論是金錢、契約、拷問,就算取我的性命,您也無法將我與這把劍分開。』

  『妳胡說什麼!妳胡說這什麼鬼話呀!』

  商人雙手相互搓揉著掌心,帶著畏懼顫抖的表情火速衝向了王座的下方。

  『陛下,請您饒命!這女人肯定是瘋了!請您讓小人先行離席,小人會曉以大義,用鞭子狠狠地教訓她的!請陛下饒命呀!』

  『不,等下,真有趣。』

  國王從自己的王座上站了起來。他淺色的雙眸泛出強烈好奇心與慾望的光芒,高高在上的視線彷彿要穿透這名擁劍端坐的女奴全身一般,沒有一處任何遺漏地仔細地端詳著。

  『朕滿意!朕喜歡妳!女人,朕就依妳之言,買下妳跟妳懷裡的劍,授與妳王妃的冠冕吧。就當作朕褒獎妳那桀騖不遜的個性,讓妳可以名譽地在床上服侍朕,這樣妳滿意了嗎,女人?』

  女奴默默地垂下頭。與其說是她給艾爾德王的響應,倒不如說是高高在上的女王面對沒弄清楚自己地位的小丑一般冷淡的傲慢表現。艾爾德王瞬間有種氣勢被比下去的感覺,因而別過頭去。隨後他發出誇張的笑聲,彷彿企圖矇混自己的氣勢輸給一介女奴的表現。

  『商人,你待會把她腳上枷鎖的鑰匙還有請款書呈上來!這個女奴跟她懷裡的劍現在起就歸朕所有了。她會成為朕的妃子,劍也將是屬於朕的了!這是朕所說的話!在場的人有沒有人有意見?』

  這名來自海上的女人於是成為維蘭德王的王妃。當然,儘管認為國王的行為太過莽撞的反對者眾多,維蘭德王卻因為自己頑固的個性而沒有改變這樣的決定。過程中沒有任何的儀式,單憑國王一句:『封妳為朕的妃子。』這名來自海上的女人便成為維蘭德王眾多妻妾的其中之一,而她也默默地接受了。

  『請陛下隨您的喜好稱呼臣妾。』

  被問到名字時,這位女奴簡短地答道。

  『我曾經有屬於自己的名字,不過那個名字來到這裡已經沒有再去使用它的意義了,所以請陛下您用您覺得方便的方式稱呼我就可以了。』

  此後,這名女奴就被以『來自海上的女人』、『漂流到岸上的女人』或者更簡短地只用『那個女人』加以稱呼。不過最後面那個稱呼方式,僅僅是在宮廷內部的人對她閒言閒語時使用,不會傳入國王的耳中。

  直到最後一刻,始終有人無法拋棄她是其它國家覬覦艾爾德王國的領土而派來的間諜這種成見。

  這位女奴始終避不開旁人的監視,甚至被自視較高的仕女與僕役敵視,被人稱為以奴隸身份攀上枝頭的陰險女人。然而她卻一如往常,對所有旁人負面的態度顯得全然不以為意。她在宮裡安分守己地過一天是一天,彷彿為了等待什麼一般。每當國王巡幸,她便會乖乖躺在床上等待國王駕臨。

  至於那把女奴懷中的巨劍,之後則被收入了武器庫,沒有發出嘶鳴,彷彿陷入了沉眠一般靜靜地躺在那兒。當女奴聽從國王命令放開懷裡的寶劍時,那把緋色巨劍就彷彿長期受到飼主疼愛的家犬要被帶離主人身邊一般發出震盪,同時響起聽來萬般不情不願的嘶鳴。然而就在女奴伸手輕撫了劍柄,貼到劍身旁邊低聲喃喃道出幾句話之後,寶劍便歸於平靜,不再發出震盪及任何聲音。

  『真是了不起的寶劍呢。』

  儘管國王賜給這名稀世美女嬪妃的地位與新的名字,然而在他的心中這名女子終究不過是個奴隸。不過在買下這名美女的同時國王也弄到了一把看似無價的稀世寶劍,讓他龍心大悅。

  『真是一把了不起的寶劍。要是哪天黎斯蘭德或梵得拉那群蠻族再度進犯,朕一定要將他掛在腰上親自出征,讓它為朕立功。』

  『不。』

  女奴聽到陛下這句話,不禁吐出了否定的意見。

  『陛下您大概不會有這種機會吧。』

  『妳說什麼?』國王提出了質問。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是說那群蠻族已經不會再攻過來了嗎?』

  『不,這把劍會選擇使役它的主人。』

  女奴開口答道。

  『我的職責也不過只是負責帶它到一個屬於它的地方。它在離開我的懷裡這段期間將會陷入沉眠,同時等待著下一位主人,即是真正能夠使役它的主人出現。在這個人出現之前,它也不會從睡眠中甦醒的。因此,即便只是庖丁一般的用途,也沒有人能夠使役它。』

  這句話傳入維蘭德王耳中不久之後,他便知道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就在國王得到這把劍不久,他便馬上為它打造了一隻華麗的劍鞘,等不及拿死囚的首級當作試刀的對象。然而,就在他欲提起劍的同時,這把劍卻顯得冰冷而沉重,讓維蘭德王完全無法將它舉起。

  國王對此感到非常氣憤,於是命令某位力量過人的騎士像持一把斧頭一樣要他朝著死囚項頸上劈下去。然而這把緋色巨劍卻連死囚的脖子都不肯接觸到,直接從騎士手中滑開,在半空中轉了兩圈筆直插入了國王腳下的地板上。

  這個結果讓女奴原本被當作夢話般看待的說詞受到重視,維蘭德至於是乎將劍裹上重重的布匹,連同劍鞘一起銬上重重枷鎖,被放置到武器庫的最深處。

  『不過是那把劍太過笨重而已。』國王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他甚至在心裡頭不斷地念著:『這把武器不過只適合在儀式中使用,根本不是為了讓人揮舞它而打造,當然誰用起來都不順手。』

  然而事實上,維蘭德王非常清楚地知道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說法。每當他想起了那個放下了懷裡的劍,現在正住在寢宮深處,就連名字也沒有的銀髮王妃,便覺得內心百般焦躁而不得安適。儘管維蘭德王曾經一度覺得自己是被某人所利用了。然而,若要他這般高傲的自尊去承認這件事,顯然是他無法想像的。

  女奴懷孕的消息為宮廷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從沒有人認為這名個性沉默、終日不發一語,甚至也沒有開口笑過的女人會有生兒育女的能力。那一頭從沒有人見過的銀色髮絲、帶有多重光彩的雙眸,加上一身白皙的肌膚,這些一再昭示著女奴異邦人身份的特徵對宮廷內外的人來說,彷彿一個同時映在所有人眼中的幻影。如今這個幻影競為國王產下了子嗣,對他們來說再沒有見過比起眼前這種狀況來得更異常的事廠。

  於是乎女奴懷孕的事實經過了王宮徹底查驗。在艾爾德國,每當妃子懷孕時便會檢驗其身孕是否來自國王的血源。這種儀式落在這名來自海洋彼方的女子身上不僅更為仔細,甚至極其嚴苛。

  這種檢驗方式換做一般的女人早就耐不住羞辱而咬舌自盡,然而女奴卻選擇默默承受。在她初次為艾爾德王侍寢時,她的處子之身是由國王親自確認的。此外經過監視者與密探長期的偵察報告也沒有發現她有任何不軌的跡象。因此王室只得放棄,承認這名不知名女子為國王產下龍子的事實。畢竟不問母親的身份,國王的子嗣就是王子,墮胎這種作法是不被允許的。

  這樣的結果讓女奴開始受到來自各方的畏懼。她始終維持著自己不染世俗的處事態度,從沒有參與後宮陰險的競爭以及謀略。沒有與其它嬪妃爭寵,也不曾為了得到國王寵幸而付出一絲努力。每當國王臨幸,她便乖乖順從,然後委身侍寢,如此而已。她幾乎沒有迎合國王的表現,於是乎維蘭德王也終於開始對自己一時興起而將她納入後宮的舉動感到後悔。

  縈繞在艾爾德王心中的恐懼到達臨界點的關鍵是在一個滿月之夜,女奴產下王子的那天晚上,她就連臨盆的前後竟然也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白皙的額頭滲出汗水,緊咬著的雙唇幾乎滲出了血絲,然而臉上卻隱約帶有一抹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微笑——彷彿是對於自己尚未出世的兒子感到哀憐的母愛。

  幾個時辰之後,嬰兒終於脫離了產道發出活潑的哭聲。就在仕女確認嬰兒的性別、欲抬頭告知那位來自海洋彼方的女奴母親時,眼前出現了異狀。

  儘管嬰孩母親臉上帶著安適的表情安靜地閉著眼睛,然而她的身體卻逐漸變得透明——令人聯想到當初奴隸商人口中形容的那只玻璃船——緩緩地消失不見了。

  此時待在嬰孩母親身旁服侍她的侍者全都帶著狼狽的表情,卻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名自海上漂流過來的女子纖細而華貴的身形在他們的注視之下終於完全消逝不見,只留下一灘分娩時的血水濡濕了被單,以及一個活潑地踢著腳丫大聲哭泣的嬰兒。

  宮廷裡曾經有過殺了那個男孩了事的意見。由於這名經由海洋彼方漂流王此的女人出現在這塊土地上的方式太過於詭異,加上她異於常人的行為舉止,以及最後消失的方式在在都讓人覺得她是來自世界極北之地。『人跡未至的大陸』上那如同海市蜃樓一般城市的居民。這樣的想法多次被提起,並且認為她是為了將族人逐漸稀薄的血源帶到這個古老的艾爾德王國而來。

  然而,這些個負面的意見全都遭到艾爾德王拒絕。拒絕的理由絕非出自於父愛或思念消失的妃子,而是對於那名異國女子的恐懼,這樣的情緒甚至比其它與她素未謀面的臣子來得更加強烈。

  這名女子實在太過詭異。與其說是詭異,或許該更該用神秘二字加以形容。每當艾爾德王臨幸這名妃子時,他總覺得自己懷裡所抱的女人彷彿某個不知其名的精靈、或者是某位高貴的女神任憑擺佈,讓他佔盡便宜。這種感受總讓他覺得自己莫名卑微——儘管這名妃子總是乖乖順從,從沒有擺出反抗、傲慢的態度。就在她消失於產床上的消息傳入維蘭德王耳中,這種卑微感於是轉換成了恐懼,深信自己若是殺了她所生下的兒子,必將遭受某種惡毒的詛咒。儘管宮中幾度策劃暗殺這名嬰孩,他卻每每奇跡似地活了下來。這樣的結果更是加深了國王這般想像——摻入毒藥的乳品在放入嬰孩口中之前便潑灑在地;兇惡的獵犬衝向庭院裡的男孩時卻忽然變得乖順,磨蹭著男孩身體並舔拭他的臉龐;放在男孩被窩裡的毒蛇總是舒服地伸長了身子癱睡在男孩床上;奉命以枕頭悶死男孩的仕女整晚找不著要殺的男孩,最後不曉得消失到哪裡去的男孩卻在早上理所當然地出現在床上安穩地熟睡著……

  所有人都謠傳這是王室被下了詛咒。這名叫作亞雷克斯的男孩跟母親一樣有著一頭銀色髮絲與多重光彩的雙眸,而且長愈大便愈神似母親。這樣的結果讓維蘭德王愈是刻意忽視,便愈是加深了心裡對於這對長相帶有異國風貌的銀髮母子所抱持的恐懼。

  比起其它三位皇兄——已經成人的維加隆,還有達拉特、賈貝斯——這位第四王子。亞雷克斯顯得聰明許多,他的反應快、機敏,即便身材纖細,卻擁有足以跟成年男子匹敵的腕力。當國王察覺到這些……不,在他察覺到這些以前,心中的恐懼便早已與日俱增。

  艾爾德的第一王子維加隆性好女色又具有暴力傾向。他早已將國家視為已有,公開表示全國的百姓都應該像剝皮的綿羊,要從他們身上盡可能地搾取稅金。第二王子達拉特沈迷於女色的程度比起皇兄維加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唯獨強健的體魄這點他與皇兄則是呈現極大的反比,他除了女人與酒之外,對於其它事物毫不關心,是個軟弱而怠惰的浪蕩子。

  二王子賈貝斯是個個性陰森的少年,頭腦好,興趣卻完全往陰暗面發展,成天埋頭探索傳說中黑暗世界裡足以促使古老王國文化大放異彩的神秘知識。

  他的房間一隅永遠可以聞得到一股異常的臭味;宮裡的人們偶爾會在夜半聽見來自王子房裡的異樣哭號,甚至常在王宮中庭裡見到有動物的屍體遭到棄置,服侍他的仕女每每出現新的面孔,傳聞這是因為前一個在他詭異的實驗之下已經成為黑暗儀式的牲禮而喪生了。

  如果不考慮第四王子亞雷克斯的銀髮、會變色的眼眸,以及來自母親的異國血統,那麼想必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唯有他是擁有掌權者資質的王位繼承人吧。

  然而,他在眾人眼中被視為詛咒的化身,更何況自古以來艾爾德古國代代承襲下來的傳統絕不可能接受這麼一個擁有異貌的國王。

  ——亞雷克斯從收納園藝工具的小屋子裡面取出了木箱與麻布袋,這一路上讓他憶起了不少不愉快的過去。

  想當然爾,他不會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不過他聽到了廊柱背後的閒言閒語、看到父親直視自己時面有懼色的表情,以及三位皇兄毫不掩飾的斥責叫罵。這些片段的情節讓他在腦海中組織起自己支離破碎的身世。

  然而在亞雷克斯懂事以前,他總能感受到自己受到某種不具象的力量守護著。儘管就連他也無法猜知那股力量的真正來歷。

  對於這名孤獨的少年而言,這股神秘力量的存在是他生存下去的極大支柱。不管他始終遭到忽視或被人排擠遺棄,然而他總也能感受到這股力量的『擁有者』無論何時都會守在他的身邊。

  也許是化為泡影消失的母親魂魄吧——他如此猜測。然而『他』在亞雷克斯腦中發出的呢喃卻比起為人母親的威覺更為強大、時而兇猛。

  亞雷克斯聽說自己那位化為泡影消失的母親來到這個國家時隨身帶著一把巨劍——一把緋色的巨劍。也許是基於少年對於強悍武器的憧憬、或是渴望接近素未謀面的母親的緣故,心裡對於那把巨劍的想像總是強烈撼動著他的思緒。

  每當早起洗臉的時候,他總能看到那張被人說是母親翻版的臉龐。然而,映在水中的那張臉、那抹微笑,卻始終沒有對他開口說話、伸手將他擁入懷裡。

  要是母后在世,她究竟會是什麼樣的人物呢——同樣的問題藏在亞雷克斯心裡,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湧上他的心頭。就在伊蕾莉雅太子妃的指尖接觸到他臉頰的瞬間,這個問題又重新浮現到了他的腦中。她要亞雷克斯直呼她皇嫂。

  「皇嫂……」

  若是聽到母親或是其它任何人呼喚自己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母親的手指是否也像皇嫂那般溫柔、細膩,且溫暖呢?亞雷克斯想起了伊蕾莉雅成辮長垂在身後的黑髮。瞬間,他甚至詛咒起了自己遺傳自母親的一頭銀髮,若是這位溫柔的伊蕾莉雅是自己的生母就好了……

  匆然間,一陣來自遠方的哀嚎傳入了亞雷克斯耳中,是女人的聲音。

  她放聲哭泣,亞雷克斯鬆手棄置了方從架子上取下來的小盆子,拔腿便往聲音的源頭狂奔。

  他全速奔跑,上氣不接下氣地回到方才與伊蕾莉雅對話的花園小徑。光滑平整的石磚地板上一對男女糾纏在一起,男人揪住女人的手,好似要將它折斷般地拗折到她的腰際。女人因痛苦與恐懼而直流著眼淚,喉嚨中不斷地傳來悲感的啜泣聲。兩人的腳邊一捧土壤散落,藍色的野花遭到無情蹂躪,成了踐踏發洩下的犧牲品。

  「維加隆皇兄!」

  亞雷克斯驚叫出聲。他此刻完全忘記自己一向盡可能不與這位兄長接觸的原則。

  「皇兄,請你住手!您打算對伊蕾莉雅太子妃做什麼?」

  「我沒必要回答你的問題,你這個惡魔的私生子!」

  太子扭曲的雙唇吐出不懷好意的回應。

  「我才要問你,你這傢伙剛剛跟我的女人在這裡做什麼?這個不能生的女人怎麼說也是我的王妃呀。說!你剛才跟這頭老母豬到底在打什麼交道?你不會想在這沒用的子宮裡面注入你那骯髒的魔法種子吧?」

  「伊蕾莉雅太子妃不過是在跟我說話而已!」

  亞雷克斯此時威到自己臉上湧出一股莫名的情緒而發燙。這股怒氣並非基於對方毫不掩飾地辱罵自己,而是想到伊蕾莉雅太子妃若是聽到自己的夫婿這麼說她,不知會有多麼傷心。

  「我在這裡看花,碰巧經過的伊蕾莉雅太子妃只是稍微跟我講了兩句話而已,她沒有做出任何需要受到譴責的事情!請您鬆手,皇兄!」

  「你是在命令我嗎,這個惡魔生的死小鬼!」

  伊蕾莉雅太子妃再次發出哀嚎。忽然間亞雷克斯面前一塊石頭般大的物體筆直朝他飛了過來,一陣衝擊便將他整個人向後抄起。他往後倒在石牆上,腦袋上方強烈的撞擊讓他的鮮血從傷口滲入了眼睛,世界開始搖晃,黑色的殘影在他的眼底來回奔竄。

  「——你這個怪物的兒子。」

  維加隆氣憤地揮動著打在亞雷克斯臉上的拳頭,撇過頭便又啐了一聲。

  「像你這種傢伙看了就教人無法忍受。父王真不該偷懶,早該將你這傢伙連同你那老媽一同放火燒掉。等我繼承了代表古老艾爾德傳世的聖名坐上王座的那一刻,看我把你料理成我登基宴席上的主菜宰掉!我會淘空你的內臟,撐一顆蘋果在你嘴裡,然後整個火烤放在餐桌中央。怎樣,你該高興吧?」

  亞雷克斯沒有回答。維加隆隨後又吐出了一、兩句不堪入耳的辱罵,同時揪起伊蕾莉雅的一頭黑髮。

  「給我過來!」他咆哮道。

  「你這頭母豬,真是教人一點也大意不得!哭什麼!妳除了哭之外沒別的事好做了嗎!?沒有我的允許,妳最好別在四處走動,聽到沒有……下次要是被我撞見,別以為隨便挨個鞭子就可以了事!」

  亞雷克斯試圖撐起身子,然而一不小心膝蓋卻又跪到了地上。可憐的伊蕾莉雅太子妃的哀聲啜泣逐漸遠去。亞雷克斯目光落在地上那一壞土壤間被蹂躪的藍色野花支離破碎的花瓣。儘管花瓣依舊保有那宛如藍寶石般的艷麗色彩,卻沒有映入亞雷克斯的眼中。

  2

  「您這麼做是聰明的。」

  加俐瑪爾一邊幫亞雷克斯洗去頭髮上的血漬,一邊對自己服侍的王子開口說道。

  「聰明?」

  這位近衛隊長粗壯的指頭碰到亞雷克斯的傷口,讓他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還以為加俐瑪爾會問我為什麼受了侮辱卻不抵抗。」

  「面對打不贏的仗卻有勇無謀地應戰絕非一個聰明的軍人該有的決定。」

  加俐瑪爾為他塗藥包紮,然後屈膝蹲到了這位年輕王子的面前。

  「太子殿下的身材不僅比您壯碩,更比您來得孔武有力。不過您的動作遠比起太子殿下更為敏捷,更何況太子殿下的手中還抱著伊蕾莉雅太子妃。若是只考慮肉搏之後的勝敗結果,想要加倍奉還太子殿下對您的侮辱絕非不可能。」

  「不過你卻不建議這麼做?」

  「是。」

  加俐瑪爾聳聳肩,乾脆地開口答道。

  「您的對手是太子殿下。請您試想您若是出手可能得到的結果:艾爾德皇室肯定會給您掛上反叛或是其它諸如此類的罪名才對。

  您在這個宮殿裡不受歡迎是事實。恕臣將話說得失禮,不過要是您父王維蘭德陛下找到什麼借口,即便不取您性命,也會很樂意將您流放國外吧。這麼一來您就什麼都完了。

  請您不要忘記您今年才十五。比起跟您同年紀的那些孩子來說,您的目光確實比他們來得犀利、比他們聰明,以此他們來得強悍。不過要是您被逐出了王城,您還不是那種能夠習慣獨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

  「……加俐瑪爾,你總是能夠跟我說那些別人難以啟齒的話,所以我才喜歡你。」

  亞雷克斯靠向陳年的木質牆壁發出歎息。

  那是艾爾德國軍軍營裡面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主要住著那些從外國流浪至此的傭兵以及因農地被佔領而受徵召來從軍的農民。風從木板釘成的小屋子四處灌了進來,板凳是牆壁外露的木頭製成,已經嚴重磨損且沾滿了污垢。屋子外頭傳來骰子清脆的敲擊聲、多人圍繞著骰子的吆喝聲,以及保養劍盾時發出來的金屬磨擦聲。

  加俐瑪爾·艾·樊金,這位近衛隊長在亞雷克斯幼年時期來到了艾爾德。他有著寬闊厚實的肩膀、烏黑濃密的鬍鬚、以及作為身經百戰證明的、那佈滿全身的傷痕。他是西方新興國家樊金一地的低階貴族出身,在非常年輕的時候就選擇了以劍為生的道路。他征戰過賈拉巴沙漠、歐夏與烏沙爾等地的內戰,以及史泰德蒙湖沼地區防衛戰等等大小戰役,亦曾擔任過擁有美卿迪巴特之稱的迪巴特公王隨侍的護衛隊隊長。在這一場場征戰的過程中,他逐漸體悟到傭兵的時代過去了,於是來到這個艾爾德國,展露了其高明的用兵手腕,在極短時間內便爬到了王家近衛隊隊長一職。當然,在文書數據中國王的近衛長依照慣例還是由第二王子達利隆擔任,然而他沉迷於酒色之間,根本無心軍務。至於其它的王宮貴族雖然也在軍中部有掛名,不過他們幾乎也都無法成為第二王子的榜樣,除了在國王面前花拳繡腿的儀式之外,全都沒有穿戴過鎧甲、拿過劍。結果,掌管近衛軍軍務的工作最後落到一個外國人副官手中。至於現在,要說包含近衛軍在內的整個艾爾德國軍都由加俐瑪爾一個人指揮也不足為過。

  對亞雷克斯來說,加俐瑪爾是整座王城中唯一可以信賴的對象。在加俐瑪爾剛來到艾爾德國的時候,這個國家還存在著輕視武人以及兵法的觀念。當時的他帶著煩悶的表情走在宮廷走廊中,遇見了時年六、七歲的亞雷克斯,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這個孩子。

  那時的亞雷克斯已經習慣了被排擠,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他帶著路上撿到的木棍到處揮舞,彷彿要成為前一晚宴會上吟遊詩人歌中的英雄騎士一般,專心地對著看不見的敵人發出連續性的攻擊。偶然經過的加俐瑪爾專注地看著這個圓潤的臉頰末消的稚子。亞雷克斯的一舉一動。終於,這年幼的孩子揮累了,當場坐了下來。加俐瑪爾見狀於是走近,抓住他的手臂便開口說道:

  『你的肩膀太用力了,而且身體的伸展動作最好做得確實一點。』

  面對眼睛瞪得老大的亞雷克斯,他毫不客氣地繼續說道:

  『站起來,照著我的話做一次看看,你應該可以做得很好才對。』

  這便是日後的近衛隊長與被排擠的王子最初相遇的始末。

  當加俐瑪爾知道這個銀髮的孩子就是遭到宮中以莫須有理由排擠的第四王子時,他著實吃了一驚。這時的他已經完全被眼前這名具有非凡劍術潛能、坦率而聰明的孩子給吸引住了。

  長年輾轉流浪於各個國家的加俐瑪爾既沒有結為連理的妻子,亦沒有小孩;甚至根本沒想過要組織家庭。然而,一旦他看到這個年輕王子彷彿海綿一般不斷地吸收著他所授與的劍術,一股過去從沒有經歷過的驕傲與父愛便油然而生。

  『那孩子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基本上父親還在世,不過他的父親是不是在世根本是一樣的。』

  那天晚上,這名近衛隊長喝得爛醉,面對一名自己的部下吐出了這般的心事。

  『既然如此,那由我來當他的父親又有什麼不對呢?』

  不過,他對於亞雷克斯的寵愛之情當然未曾在亞雷克斯面前表現出來。他所教給亞雷克斯的,只有身為王子如何保有他該有的高貴尊嚴,以及一名真正的騎士所該會的劍術與自尊。

  『您的身份貴為王子,無論他人如何否定,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面對著被其它皇兄們罵哭了的亞雷克斯,加俐瑪爾給予這般嚴厲的教誨:

  『您絕對不能在別人面前流淚,這就好像面對您的敵人。要是您在敵人面前示弱,還沒開戰就已經輸了。您還小,不過您一定可以為自己豎立高傲的自尊,就好像為自己套上一副堅韌的鎧甲一樣。您可以做得到的!』

  亞雷克斯聽了之後擦乾眼淚,乖乖聽從他所信賴的近衛隊長的教誨。

  除了劍術之外,加俐瑪爾亦將他周遊列國時偶爾學習到的各國文字及語言教給了亞雷克斯。第四王子的那三位皇兄別說是軍務了,就連讀書寫字也都不怎麼留心,更別提其它外國語言、新興諸國所使用的共通語言、商人們之間使用的暗語之類的知識。不過加俐瑪爾卻認為這些非常重要。

  『出色的軍人多半都可以聽得懂各方的異國語言。』

  他曾對亞雷克斯這麼說過。

  『在事前知道得知愈多敵方的情報對於戰爭便愈有利。別說是敵人使用的語言了,若是能夠聽得懂一般民間所流行的一些傳聞、商人之間交換的情報,這些都對您增長見聞有很大的幫助。就連力氣只夠提一根火把的小孩子也可能知道敵人囤駐在哪裡、什麼時間交接衛哨。若是能夠知道這些情報,那麼就能趁著敵人衛哨交接的時候在水溝裡面倒油,一口氣將他們連同整座城牆一併燒掉。』

  即將屆臨十五歲的亞雷克斯已經完全吸收了加俐瑪爾授與的所有知識。他更因為時常埋首在幾乎沒有人出入的古文書藏書室內,更進一步讓這些知識得以昇華,逐漸變得完備。加俐瑪爾看著頭綁繃帶的少年,同時伸手撫摸他腫得看起來十分疼痛的臉頰。此時這位近衛軍隊長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旁人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

  「我差不多該去巡視城牆上的狀況了,您要跟臣一塊兒去嗎?」

  「我去!」

  圍繞在艾爾德王都外側的城牆通常都有一個排的衛兵監視著。他們必須負責守衛,時時刻刻注意鄰國艾琳、雷斯塔,還有住在濕地那端草原上的瘋狂泥人,以防止他們進犯。

  不過事實上這些鄰近勢力已經二十年以上沒有動作了,那些泥人因受到人類壓迫而數量銳減,最後終至被他們的天敵——巨大兩棲類生物·威馬特滅絕。瘋狂泥人就跟字面所形容的一樣,是一群有著如泥水一般藍黑色的膚色,智能較低的亞人類。他們跟威馬特一樣是在古代王國的魔法文明達到鼎盛時期被拿來當作奴隸使役的生物,最後則因為古代王國文明的崩潰而野生化。

  亞雷克斯換了衣服套上皮靴,穿著一條布料厚實的及膝緊身褲,然後與加俐瑪爾一同騎著馬便往王城的城門移動過去。就在他們身後的城門關上之後,亞雷克斯不禁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他回過頭,看到加俐瑪爾臉上面帶微笑地看著自己。

  「您看起來一副『終於可以呼吸了』的表情呢。」

  「我的心情你不會懂的。」

  亞雷克斯接著又做了一次深呼吸,彷彿重新取回了生氣一般,甩了一下韁繩便隨著馬匹奔馳出去。

  (那群瘋狂泥人之所以會襲擊艾爾德國,該不會是因為知道這座城裡的人就是那群創造出他們的古代王國後裔吧?)

  亞雷克斯與加俐瑪爾一同步上城牆邊的階梯時,腦中匆然浮現起這樣的思緒。

  據聞,圍繞在都市外頭的城牆最近一次發揮極大功效的時候,是在這個國家四代以前的艾爾蘭特工時代。瘋狂泥人的餘眾聯合了當時還擁有相當勢力的北邊蠻族。利斯菲爾蠻族王一起率眾攻打艾爾德國。

  烽火持續了十日左右,最後,在戰事終結時城牆前遺留的是幾乎全滅的大批瘋狂泥人的屍體,倖存的少數蠻族全都撤退。至於艾爾德國蒙受的損失也相當慘重,當時還留在城牆外側的都市部分全都遭到燒燬,地上殘留著瘋狂泥人使用的毒液與有害性的瘴氣『自燃水』,以及沸騰的黑焦油等等物質,讓那個地方完全無法住人。

  經過二十年後,土壤的毒性終於減退而恢復了綠意,使得該處零星地出現了些許長居式的房舍。不過即便如此,現在的艾爾德人依舊沒有擺脫當時蠻族大舉入侵的陰影,對於走出城牆抱持著程度不一的恐懼。

  城牆起初是以最簡便的方式建造的。時至今日,它已然重新修築成為堅固的防禦,也因此使得艾爾德國獲得了『擁有宏偉城牆的艾爾德』這個別名。不過這個名稱的由來,其中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王都位在微微隆起的丘陵地上睥睨著下方的平原所致。

  過去從這塊丘陵地上向下方看去,曾經有過一望無際的熱鬧街景與車水馬龍的活潑榮景。然而這些都已成了過去,一種曾經盛極一時的感歎。透過城牆上的槍眼往外頭看去,草原上四處都散落著木造建築,除了古老的大樹之外還有茶褐色的低矮灌木叢,雜草叢生的景象四處可見,因戰火而殘破的都市遺跡已經被長年的風雨和瘋狂泥人的酸性體液給腐蝕風化殆盡。

  (然而現在父王跟皇兄他們的態度都還認為這個艾爾德國擁有世界的霸權。)

  山丘上的古老王國艾爾德,一個宏偉的城牆內藏有魔法與武術等文化精華的國家——亞雷克斯心想——儘管從這裡眺望王都依舊可以看到城內到處熙熙攘攘的景象,不過這副景象如今給人的感覺只剩下被放在瓶子裡面的螞蟻巢穴一般狹隘。外頭的世界如此寬廣,然而城裡的人們卻全然不願意接觸外界的新鮮事物,只以瓶子裡狹窄的巢穴以為滿足;還有那些位在中央、君臨於這群瓶中螻蟻之上腦滿腸肥的王宮貴族們也是一樣。

  亞雷克斯並沒有忘記自己也是這群王宮貴族的一員。他甚至謹遵加俐瑪爾的教誨,為自己承繼了王室血統的身份豎立起高傲的自尊。加俐瑪爾告訴他,這是身為王族一員,以及擁有高貴血統的人們必須表現出來的義務——不是權力,而是義務。

  『在臣長年累積下來的人生經驗中體悟到了一件事——某些人類如何尊貴絕非取決於他體內的血液是什麼樣的顏色,全憑他是否擁有超脫世俗的高潔精神。』

  加俐瑪爾曾對亞雷克斯如是說道:

  『臣體悟到了自己的年歲已高,已經不適合再以一名傭兵的身份到處征戰,於是想在人生終結以前尋找到一位這樣的人,為他獻上自己的劍術,所以臣來到了艾爾德這個地方。

  臣曾經對於這塊土地感到失望,一度想要離開這裡到其它國家尋求一個值得為他效命的主子。不過少主人,您成了臣壓抑這種想法唯一的希望。雖然實際上臣現在手中的這把劍是為了艾爾德國與這個國家的國王而存在。不過臣希望少主人一定要成為臣所希冀的對象,讓臣能夠找到一個理由,讓自己的骨灰葬在這塊土地上。』

  亞雷克斯走在加俐瑪爾身後,腦中不禁浮現出了加俐瑪爾曾經將手放在幼年時的自己肩膀上,帶著真切的眼神說出方纔這番話。

  跟當時的回憶比較之下,加俐瑪爾的體魄已經不如以往亞雷克斯眼中那般高大,頭髮也開始泛白。亞雷克斯長高了,逐漸追上加俐瑪爾的身高,這樣的結果讓他受到不小的衝擊——畢竟加俐瑪爾對亞雷克斯而言曾經如一座高聳入雲的山脈一般宏偉。

  城牆邊的石階由於長年經人踩踏的結果,如今許多階梯已經損毀,甚至中間陷落造成容易打滑的現象。

  最近嵌上去的防滑木板沒有發揮多大的效果。每當日落時分,這條狹小的通路便會傳來悶濕的臭氣,以及些許皮革跟鐵的味道。

  他們步上了階梯,到達城牆上方。石造的城牆上,寬度可以容納五、六個人並肩行走。城牆外側搭建有高出的乳口,內側則建造了許多武器屋,裡面放置著投石機、弓弩、箭矢,還有加熱黑焦油跟熱油用的大鍋子,一旦有需要,便可以倒在城牆外側攀爬上來的敵人身上,這些低矮的房舍每隔五十步便有一問。

  一名年輕士兵靠在乳口上一臉無聊地修著他的手指甲。當他看到近衛隊長來時整個人嚇得跳了起來。

  「沒有異狀吧?」

  「是,是!沒有任何異狀!」

  士兵結結巴巴地開口答道,同時將他用來修理手指甲的銼刀藏到了身後。

  「那就好,希望你的指甲也不會像今天這樣出狀況才好。」

  加俐瑪爾面無表情地繼續往前走去,亞雷克斯回頭看了看那名士兵,隨後又趕忙追了過去,那名士兵此時依舊保持立正姿勢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你不罵他嗎?」

  「罵了也沒有意義呀。」

  亞雷克斯察覺了加俐瑪爾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無奈的消極意味。

  「這個艾爾德國真正經歷過較大的戰役已經是五十前的事了。就算把一些小小的紛爭也算進去,這個國家的國民已經有二十年沒有看到烽火。那個士兵看起來才不過二十歲吧?他就是那種完全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若是對這種人叨叨念著衛哨任務究竟有多麼重要,終究也不過會引起對方的反感罷了。」

  「不過換作是我,肯定要挨你一拳倒在地上了吧?」

  「當然了。」

  加俐瑪爾答話時露出了微笑。

  「臣要教給您的可是隨時都能夠應付戰爭的心理素質呢,要是您在這方面有所鬆懈了,作為您的導師,臣當然要處罰您了。」

  這句話讓亞雷克斯的心頭上湧出了一股莫名的驕傲。他們就這麼一步一步地繼續走在包圍王部的城牆上方。

  其它幾名年輕士兵看到那位偷懶不幸被逮到的同僚,紛紛擺出了專注於衛哨任務的警戒態度——至少是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有那個樣子,全都像個玩具一般站得直挺挺的,臉上嚴肅的表情全都直盯著遠方的地平線不放。

  然而任誰也沒有察覺到加俐瑪爾身旁跟了亞雷克斯這名第四王子。他就像是身著一襲儉樸裝束的見習生跟在加俐瑪爾身邊,彷彿是在加入近衛隊之前,由隊長親切帶領這名新兵熟悉一下自己任務範圍的巡禮般。亞雷克斯那一頭在宮廷裡面昭示著自己外族身份的淺色頭髮,在外國人眾多的軍隊之中其實也不是那麼稀奇的事情。

  加俐瑪爾時而叫住城牆上的士兵交換了兩句對話,然後一邊順著城牆往東南方地勢較高的地方走去。

  那是在這個幾乎圍成一個圓形的城牆八處,其中一座用以眺望遠方的高塔。若是順著高塔內部往樓梯下方看去,便可以看見數名孩子們揮舞著綁了石頭的繩子,時而歡呼時而歎息地將這些石頭套索往上面丟。

  「結果還是一樣嗎?」

  底下的少年們聽到加俐瑪爾出聲叫喚一下子之間便跟方纔那群士兵們一樣愣在那裡,隨後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忸忸怩怩地站了起來。

  「對,加俐瑪爾大人。那些鳥都好得很呢。可不可以請你再教我們一次丟這些石頭套索的方法?我們沒有人學得會呀。」

  「你得先好好觀察那些鳥的動作呀。」

  加俐瑪爾露出笑容,伸手便胡亂撥起了一個好動男孩的頭髮。

  「待會兒吧。你們如果有好好完成自己的工作,我就會當作給你們的獎勵再做一次給你們看。所以先乖乖在那邊站好,你們都是乖孩子嘛。」

  少年們聞聲紛紛爭先恐後地跑到加俐瑪爾所指的方向排排站好。加俐瑪爾於是出聲催促亞雷克斯,兩人一起沿著樓梯往塔頂攀雲。

  「那是馴鷹人的小孩啦。」

  面對亞雷克斯的提問,加俐瑪爾開口答道。

  「這些小鬼頭雖然光會惡作劇,不過關於馴鳥方面的技術可是比起專業的軍人來得強多了呢。」

  「他們在做什麼呢?」

  「不過只是普通的小遊戲罷了。他們將繩索的兩端綁上石頭,然後朝麻雀或蝴蝶丟去,要是繩索順利纏住目標物的話,就把牠們抓下來。這種方法在賈拉巴國家是實際用來狩獵的技術,而臣可是其中的佼佼者呢……對了,就是那個了。」

  耳邊傳來鳥類翅膀拍打的聲音,接著亞雷克斯的鼻腔內便傳來一股糞便的臭味。

  「這是臣第一次帶您來看這東西吧。」

  加俐瑪爾在樓梯還剩下最後幾階時將亞雷克斯抱了起來。

  「這些就是艾爾德所擁有的,比起疾風飛得更快的傳令兵。」

  「是……老鷹嗎?」

  亞雷克斯畏畏縮縮地探頭望向外頭嵌著鐵欄桿的木造小屋。

  屋子裡面有幾根橫木,三隻小型猛禽類被蒙住眼睛,腳上綁著繩子站在上頭。這些鳥類體型都不大,全長大概只有亞雷克斯手腕的一半長度,不過牠們全都看起來非常敏捷。

  「是游隼。」

  加俐瑪爾驕傲地說。

  「臣在歐雪的時候看到他們使用鴿子跟烏鴉作聯絡,於是臣便想到可以將這種方式作為傳令手段。雖然鴿子跟烏鴉都是很聰明的鳥類,不過牠們在遞送命令的過程中可能會被獵人給打下來,或者遭到其它猛禽的襲擊,所以若是使用這種游隼作為傳令手段,機密外洩的可能性就會因此降低很多。您要不要摸摸看?」

  「好。」

  加俐瑪爾說完戴上了一旁厚重的皮革護腕,接著也為亞雷克斯戴上了同樣的東西。他伸手進入鳥圈,讓其中最靠近外側的一隻白尾巴游隼站到他的手上。

  「請您把手伸出來。請不要覺得害怕而晃動手臂,也不要忽然大叫,因為這麼做連其它的鳥兒都會嚇到。」

  亞雷克斯畏畏縮縮地伸出手,一臉茫然地注視著游隼尖銳的爪子攀住他的皮革護腕。牠向下彎曲的啄子反射著陽光而顯得耀眼,腳上的爪子則有如短劍般銳利。

  「這種游隼是什麼特別的品種嗎?我曾經看過其它的游隼,不過好像跟手上的這只不太一樣。」

  「這是臣來到這裡之後拜託馴鷹人挑選聰明迅速的游隼交配培育出來的種類,其它地方看不到這種游隼。

  本來一共有四隻,不過其中一隻在訓練中不見了,沒有飛回來。雖然可惜,不過有三隻其實也可以再進行培育了。」

  亞雷克斯伸出一隻手指頭,輕撫著游隼的翅膀,感覺非常滑順。

  他逐漸習慣手上的鳥類而變得大膽,開始試著撫摸游隼的胸膛、搔弄牠啄子下方的部位。這只游隼稍微移動了一下爪子,然後依舊乖乖站在亞雷克斯的手上。

  「很柔很輕的感覺,而且很溫暖。」

  「您喜歡就好。」

  加俐瑪爾露出了微笑繼續開口說道:

  「如果可以的話臣就直接送您一隻,不過只可惜這是軍方的東西,不是臣的私有物。雖然牠已經被馴服,不過終究還是屬於猛禽類,所以不餵牠生肉不行,而且太過於醒目。要是您喜歡的話臣再帶您過來看牠們好了,下次我再讓牠們飛給少主人您看看吧?」

  「我要看。謝謝你,加俐瑪爾。」

  加俐瑪爾依舊帶著笑靨將亞雷克斯手中的游隼接了過來,然後小心翼翼地讓牠站回鳥圈裡的木墩上去。

  「他尾巴的羽毛形狀不一樣呢!」

  亞雷克斯稍微觀察了一下三隻游隼而開口說道。

  「這三隻游隼尾巴的羽毛形狀都不一樣,這是天生的嗎?」

  「您的注意力真是敏銳。」

  加俐瑪爾打從心底露出笑容。

  「當然,牠們這樣的差異不是天生的。像馴鷹人這類職業的人,即使他們所馴養的鳥兒飛在空中也可以清楚地辨別,不過這樣的技術我們當然是辦不到的,所以為了區別這幾隻游隼,我們特地將牠們的尾巴整理成不同的形狀。

  當然啦,這麼做還是得顧慮到鳥兒飛行的穩定度,做最小程度的整理。雖然這麼做在牠們換毛的時候都得重新整理過一遍,不是容易的事,不過還是比起在牠們腳上塗顏色要來得容易一眼就分辨出來。」

  亞雷克斯點點頭,帶著依依不捨的神情望向木墩上的三隻游隼。

  「下次來的時候我想餵牠們吃飼料,可以嗎?」

  「當然好。不過今天我們就先離開了吧。那些喜歡惡作劇的小朋友們差不多也等得不耐煩了。」...<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51 AM

  3

  距離那天又經過了半個月。這天午後,亞雷克斯一個人來到了王宮裡的其中一座庭院。他站在之前遇到伊蕾莉雅太子妃的花壇前面,百無聊賴地在這一株株草本植物的根部之間有意無意地尋找著他所希望看到的東西。

  結果跟他所預期的一樣,那株藍色的野花連同雜草已經被拔得乾乾淨淨,整個花圃沒有一絲凌亂的跡象。這個庭院裡種植的全都是各種珍奇的植物變種,甚至有許多在其它地方早已絕跡的稀世花朵。因此這些花若是出了這個庭院就不可能有機會見到了。換句話說,那都是些離開這個溫室就無法生存的物種。

  (連我也是嗎?)

  亞雷克斯腦中回憶著那株遭到蹂躪的藍色野花,還有伊蕾莉雅太子妃微弱的啜泣聲,同時在自己心裡浮出了這樣一個疑問:

  (我是不是也是離開這座溫室之後無法生存的人呢……聽說母親是乘著玻璃氣泡一般的船隻,遠渡重洋來到這塊大陸,那麼我是不是也可以像她那樣越過廣闊海洋的障礙到別的地方去呢?我可以一個人遠行嗎?如果要我離開這個一塵不染的溫室庭園、離開這個被關在玻璃瓶裡的螞蟻窩一個人遠行,我辦得到嗎——)

  然而不管怎麼說,他終究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就好像加俐瑪爾曾經當著他的面說過的話一樣,他是個就連『鎧之義』這般的成人禮都無法奢望、遭到宮裡各方排擠的孩子。

  要不是維蘭德王顧慮到讓他流浪在外等於就是將自己過去的恥辱昭告天下、有損自己的名聲,他早就將這名第四王子流放到某座邊境要塞,讓他在沒有人注意的情況下孤獨地死去吧。不過正是因為亞雷克斯擁有王子的身份,所以他大概一輩子也沒有機會離開這個玻璃瓶裡的螞蟻窩了。事實上就算不是來自外族之女所生的王子,艾爾德古老的血統若是流到了外地,對於艾爾德王族來說本身就是天大的恥辱。

  這是一個讓人覺得心情沉重的午後。平常這個時候亞雷克斯都會跟著加俐瑪爾練劍,然而加俐瑪爾今天一早便騎著馬去巡察幾座距離王城半日之遙的邊境要塞,不到晚上不會回來。若是可以在圖書室裡面看書其實倒也不壞,不過圖書室內昏暗的光線與充滿霉味而顯得一片死寂的空間,長期待下來讓亞雷克斯覺得憂鬱。

  此時有著一雙透明翅膀的昆蟲翩然飛進了他的視線。

  他一雙眼睛追著這只昆蟲看了一會兒,隨後便萌生了些許惡作劇的意圖。

  他撿起了兩個小石頭,將腰帶邊緣上的線頭抽出,揉成長線將石頭綁在兩端做成了遊戲用的道具。亞雷克斯稍微甩了一下這條繩索後覺得滿意,隨後便抓住其中一端便朝那只昆蟲扔去。

  這條石頭套索在空中轉呀轉地,漂亮地套住這只昆蟲,掉到了地上。亞雷克斯用雙手抓住這只昆蟲,然後解開這條套索。昆蟲沒有受傷,一旦鬆綁之後便馬上拍著翅膀朝天空飛去,亞雷克斯帶著愉悅的表情看著牠飛走。

  他前幾天跟加俐瑪爾一起來到城牆上的高塔時,加俐瑪爾教了那些馴鷹人的小孩如何用石頭跟細繩套住天上飛的昆蟲、小鳥。聶雷克斯也一起跟著學會了這種技巧。在某天的劍術課程中加俐瑪爾沒有上課,反而是帶著一反常態的開朗神情丟起了石頭套索給亞雷克斯看。他扔出去的石頭套索百發百中,無論是麻雀、烏鴉、燕子,還有小型的黑鳶全都讓他給射下來了。

  換到了馴鷹人的小孩以及亞雷克斯手上。他們用盡所有方法都只能在五次之中好不容易地套中兩次。當時加俐瑪爾笑得很大聲,不過之後亞雷克斯一個人偷偷地練習,儘管無法達到百發百中的程度,十次之中大概也可以在八、九次裡面準確地套中他想套的獵物了。

  (要是我學會這個技巧,儘管我一個人去到荒野也可以抓得到獵物了。)

  亞雷克斯拿著石頭套索在手中用呀甩的,腦子裡面同時浮現出了這樣的想法。

  (就算沒有劍、沒有弓、沒有可以設置陷阱的道具,像石頭跟繩索這種小東西到處都可以弄得到……加俐瑪爾曾說,只要要得漂亮,就連體型壯碩的野牛也可以套住讓牠倒下。除此之外,馬也可以。像賈拉巴這種騎馬民族便是使用這種方法套住脾氣暴躁的野生馬的。)

  他一個人自得其樂地想像著哪天他可以在流浪的過程中,騎著用這種方法抓住的馬匹奔馳在荒野的道路上。對於此時的亞雷克斯來說,可以恣意玩樂而不受任何人打擾的遊戲場就只剩下他腦中的想像而已。太陽散發著舒爽宜人的溫度,他坐在石質的板凳上享受著溫暖的陽光,將手肘放在腿上,手掌撐起了下巴,不知不覺之中便陷入了夢鄉。

  天空中微微傳來『嗶——』的聲音。他睜開眼睛,從板凳上站起來望向天空。在太陽下方些許位置的天空中,可以看見一對翅膀形成的小黑點。那帶著翅膀的黑影朝著王宮飛了過來。

  (那是加俐瑪爾的游隼。)

  正當他這麼想的時候,亞雷克斯卻又發現了另一個引起他注意的事實。

  (不對,那是游隼沒錯,不過不是那天在塔頂上看到的那三隻。)

  加俐瑪爾帶他看到的三隻游隼尾巴上都整理特殊的形狀,至於現在這只朝著王宮飛來的游隼則跟他所看到的都不一樣。不過牠其它的特徵都跟加俐瑪爾的游隼非常相似。不對,應該可以說是同樣的品種。

  (『起初有四隻游隼,不過其中一隻在訓練中不見了』——)

  亞雷克斯曾經想起加俐瑪爾曾經這麼說過,那麼這是當時那只不知去向的游隼嗎?牠回來了嗎?

  那只游隼以流暢的高速飛行方式筆直朝著王宮的方向飛來,不一會兒便消失在王宮裡的某處。就在牠消失在這座宮殿圓形的屋頂某處之前,亞雷克斯眨了眨眼睛,彷彿看到了那只游隼的腳上纏著什麼。

  (那是……那是什麼東西?是信嗎?)

  ——不過這只游隼若真是訓練中逃走的那一隻,那麼為何牠的腳上會綁著書信呢?是有什麼人——宮廷裡面的人——驅使這只屬於國王財產的軍鳥暗地裡在聯絡什麼事情嗎?

  亞雷克斯愈想愈覺得自己這般猜測有些愚蠢,畢竟他只在那短暫的瞬間覺得那只游隼腳上可能纏著書信,何況那究竟是不是加俐瑪爾說的在訓練中不見的那一隻也無法確定。那隻鳥飛得太快,一下子便從天空中消失,讓亞雷克斯完全沒有確認的機會。

  然而,這個問題讓他愈想愈覺得不對勁。

  亞雷克斯從椅子上站起來,扔掉了他方才玩耍用的石頭套索,在附近試著找找看更大的石頭。

  他撕下了更長一段腰帶做成堅固的繩索,比起方纔那種拿來針對小蟲子跟小鳥玩耍用的小道具,手中新的石頭套索便顯得牢固多了。他將這條石頭套索拿在手上甩了兩、三下重新確認其強韌度,隨後便將注意力集中到了方才游隼消失的屋頂上空。

  那只游隼若真的是為了運送信件而來的,便不是沒有可能會帶著回信再飛回去。此時的亞雷克斯尚未確定這只游隼是否還會經過那片天空,不過他想應該還是有等待的價值才對。

  (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這是怎麼回事而已。)

  他壓低了呼吸,在腦子裡這麼告訴自己。

  (儘管我無法確定牠身上一定帶著信件;我也無法確認牠就是加俐瑪爾的游隼。不過我只是把牠射下來確認一下而已。要是牠什麼東西都沒帶當然最好,不過若牠真是加俐瑪爾培養的游隼,那麼我抓到牠,加俐瑪爾一定會很高興的。)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始終維持盯著天空的動作讓他的腰桿有些僵硬疼痛。他開始覺得那搞不好只是普通的野生游隼,腳上綁著書信的印象只不過是他一時的錯覺罷了。然而,正當他腦子裡面浮現出這樣的想法時,突然看到王宮屋頂的那頭出現些微的動靜。

  一隻手在屋頂下方揮動著。他使勁扔出去的石頭套索飛快地畫著圓圈朝著剛從屋頂上飛出來的游隼甩去。石頭套索在游隼的腳上轉了兩圈,被套住的游隼於是發出尖銳的哀嚎掉落地面。

  (太好了!)

  亞雷克斯帶著急促的呼吸趕到正在劇烈掙扎的游隼所在處。

  他小心翼翼地不要讓情緒失控的鳥喙給啄傷,用雙手將這只游隼給制住。接著看了看游隼的腳,同時也確認了這是加俐瑪爾所培養的游隼沒錯。不過牠的尾巴沒有經過整理,而腳上則綁著一個指頭般大小的皮革圓筒。

  (書信?)

  他帶著顫抖的手指將繫在皮革圓筒上的繩子解下,取出了藏在裡面的東西。

  那是一紙被捲成細筒狀、厚度非常之薄的羊皮紙。上面注記著幾個奇怪的記號,以及像是暗號或是外國語言之類的內容。然後下面寫著:『數量已經齊全,隨時都可以辦事。』

  (『數量已經齊全』?什麼意思?)

  身邊傳來的急促腳步聲使得亞雷克斯忽然回神。

  那只游隼不曉得何時已經咬斷了石頭套索中間的繩子,拍動著身體,一下子便竄入空中消頭干月,幹過原本繫在祂腳上的書信卻還留在亞雷克斯手中。

  「你在那裡做什麼!」

  一個尖細而高亢的聲音在亞雷克斯的背後咆哮。他反射性地將那封書信藏入懷裡之後才轉過身。

  「賈貝希翁……皇兄。」

  那是第二王子,也是跟亞雷克斯年紀最為接近的兄長·賈貝希翁。他還只是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卻幾乎足不出戶,成天躲在房裡調製著詭異的秘藥,再不然就是晚上舉行奇怪的儀式。這樣的生活習慣讓他現在看起來簡直就像個邁入七十歲的老人一般臉上長滿了皺紋。賈目希翁的臉頰凹陷,顴骨相對顯得突出,彷彿尖銳的稜角一般引人注目。

  「不要叫我皇兄!你這個惡魔的兒子!」

  賈貝希翁儘管是對著亞雷克斯說話,視線焦點卻完全沒有落在亞雷克斯身上。他那一對帶有黃色而顯得混濁的眸子非常忙祿地飄來飄去,好似在找些什麼一般。

  「喂,你有沒有看到一隻鳥掉在這邊?你最好給我老實回答,你這個混血的雜種!要是說謊的話,我絕對不會只是拿片烙鐵把你燙個兩下就了事!」

  「不,我沒有看到。」

  亞雷克斯即刻回應了賈貝希翁的問話。他懷中的那張羊皮紙此時就像個燙手山芋一樣折騰著亞雷克斯蛇掌心。

  「不過我剛剛有看到幾個男童僕役在那邊丟石頭玩耍,搞不好他們之中有人打到吧……」

  「你看到的那些男童僕役叫什麼名字,說!」

  「我不知道,因為我跟宮裡面的人都不太認識。」

  亞雷克斯所言屬實。這個艾爾德皇宮裡面出入的人們除了加俐瑪爾跟一些外國人傭兵之外,所有人都不願跟這名擁有異國面貌的王子打交道。就連在他身旁負責伺候他起居的仕女跟男童僕役也都如此。因此亞雷克斯自己也養成能盡量不麻煩到別人,一個人處理生活瑣事的習慣。

  「可惡!」

  賈貝希翁啐了一口,隨即將那雙彷彿要刺穿對手的視線移開,轉身背過了亞雷克斯。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你快點給我滾吧,這個被詛咒的小鬼。畢竟你再活也活不了多久了。」

  亞雷克斯對皇兄行了一個禮,隨即連忙轉身逃了出去。就連經過走廊的時候,他也緊緊地揣著懷裡的羊皮紙。這張羊皮紙此刻就好像亞雷克斯的第二顆心臟一樣,彷彿發出劇烈的脈動傳人他的掌心。

  (這麼一來,寫這封信的人就是賈貝希翁皇兄了?不過到底為什麼?這封書信又是寫給誰的?信上的內容代表著什麼意思?)

  亞雷克斯腦中徘徊不去的疑問之中也包含了「偶然」這種解釋。然而,若要說這一切全都是巧合交織出來的結果也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加俐瑪爾曾說四隻游車的其中一隻在訓練時不見了。如果說這只失蹤的游隼不是不見,而是被某人抓起來當作私人傳遞訊息的工具使用呢?有可能是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而這麼做嗎?這人究竟是誰?

  ——他這麼做,為的是什麼?

  倘若加俐瑪爾現在人在城內,亞雷克斯肯定馬上跑到加俐瑪爾身旁告訴他這件事。然而加俐瑪爾不到晚上不會回來,在此之前,亞雷克斯不認為他可以一個人保守秘密。

  然而,他究竟該跟誰說呢?只要寫這封信的人可能是第三王子賈貝希翁,那麼能夠跟亞雷克斯分享這個秘密的人就相對變得更有限了。

  對他來說最佳的選擇是父王維蘭德,再不然太子維加隆也可以。不過這兩個人都不是亞雷克斯想要接近的對象。更何況,他們若是接到通報說亞雷克斯有事想找他們商量,肯定也不會想接見。

  他跑著跑著,逐漸來到可看見後宮華麗尖塔的地方。他稍微喘了一口氣,此時一個適當的人選浮現到了他的腦中……

  「有什麼事嗎,亞雷克斯王子?」

  伊蕾莉雅太子妃說話時稍微蹙起了眉頭。也許是因為她正在用膳卻被亞雷克斯找了出來;也有可能是日前她被自己夫婿虐待的場面讓亞雷克斯撞見而感到羞愧。總之對方的反應讓亞雷克斯有點不好意思,一股腦兒便將懷中的羊皮紙遞給了她。

  「請您看看這個,伊蕾莉雅太子妃殿下。」

  對方帶著不可思議的表情接下了這張羊皮紙,隨後她的臉色鐵青,黑色的雙眸瞬間竄過一種異樣的色彩。然而她在下一個瞬間巧妙地隱藏住了這樣的反應。

  「嗯,怎麼了嗎,亞雷克斯王子?」

  她用刻意擠出來的笑容開口給了亞雷克斯一個敷衍的響應。

  「你在哪裡找到這種塗鴉的?您應該已經不是那種像男僮僕般到處玩尋寶遊戲的年紀了吧?」

  「這不是塗鴉!皇嫂,請您聽我說。」

  亞雷克斯上氣不接下氣地將方纔庭院裡頭發生的事全部對伊蕾莉雅脫口而出;最後還加上了關於賈貝希翁王子帶著奇怪的言行舉止出現的敘述。

  「當然,我不是懷疑賈貝希翁皇兄有什麼不軌的企圖。」

  亞雷克斯在自己把所有的事情一口氣吐出來之後感到有些後悔。

  「不過我還是覺得我不能把這件事情藏在心裡,應該要告訴某個人比較好。

  近衛隊長加俐瑪爾不到晚上不會回城;維加隆皇兄或父王想必不會想要聽我說這類的事情吧。所以我真的很抱歉,不過能不能請皇嫂您將這件事轉達給皇兄或父王知道呢?雖然我想他們一定會嗤笑這件事情根本沒什麼了不起。不過,為了以防萬一——」

  「……這個嘛……也對,確實是該這麼做比較妥當吧。」

  伊蕾莉雅帶著面無血色的笑容將羊皮紙收到了她寬廣的袖子當中。

  「煩請您這麼處理。要是真的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您就拿我當作笑柄矇混過去就好了。我想這一定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一定是這樣的。只是……」

  「好了,沒關係,我知道了。」

  伊蕾莉雅帶著有些敷衍的口氣說完便旋即站了起來。

  「那麼這封書信我就先替你保管,可以嗎,亞雷克斯王子?雖然我也覺得這應該不是什麼大事,不過總而言之還是小心為上。」

  「是……那個……皇嫂。」

  亞雷克斯也打算從位子上站起身來。同時,他十分擔心地窺伺了伊蕾莉雅的臉龐然後開口說道。

  「您身體不舒服嗎?要不要我幫您叫仕女過來呢?遺是您要先喝點什麼……」

  「不用!」

  伊蕾莉雅的聲音激動得差點就要讓亞雷克斯整個人跳了起來。

  「——不用,我沒事。我只是晚餐時有點吃壞肚子而已。你請先休息吧,亞雷克斯王子。這封書信的事,你就先不用擔心了,我會處理的。」

  對話似乎到此結束。伊蕾莉雅別過頭,將手安在椅背上。隨後她便低著頭送亞雷克斯走出房間。

  「亞雷克斯王子!」

  忽然間,伊蕾莉雅口中吐出一個顯得相當焦急迫切的聲音出聲叫道。

  「什麼事呢,皇嫂?」

  「……不,沒什麼,你先定吧。」

  伊蕾莉雅說話時的聲音顯得有些沙啞,隨後便以急忙的腳步離開了桌前。

  亞雷克斯無所適從地轉身背向伊蕾莉雅。然而,在他離開房間之前轉頭瞥見了伊蕾莉雅整個人掩面倒在房間角落的躺椅上,彷彿是在哭泣一般。

  4

  當晚,亞雷克斯輾轉難眠。他連眼睛也無法安心閉上,只是不斷地在床上翻來覆去,或者時而將頭埋進枕頭之中。那只游隼、那封書信,加上賈貝希翁皇兄與伊蕾莉雅皇嫂難以理解的態度,在在都讓亞雷克斯反覆地思考著。

  然而他最後終於還是耐不住疲勞,意識陷入了淺眠。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時候彷彿聽到遠方某處一種宛如犬類警戒時所發出的嘶鳴。

  也許那種幻聽般的錯覺讓亞雷克斯逃過一劫,一道宛如冰錐般銳利的殺氣讓他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的同時,一把斧頭也在瞬間劈爛了他方纔所睡的枕頭。

  「是誰!」

  亞雷克斯驚叫。他伸手摸索著應該擺在桌上的油燈,不過他沒找著,卻剛好碰到了窗門,於是用力一推,一道明亮的月光順著敞開的窗戶射進床緣,亞雷克斯看到一名臉上帶著異常憤怒的壯漢臉龐。

  「維加隆皇兄!」

  亞雷克斯愕然叫道。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您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住口!」

  維加隆出口便是一句怒斥。等他拔起嵌入了木質床板的戰斧,接著又是一陣揮動斧頭的吼叫朝著亞雷克斯殺了過來。亞雷克斯瞬間抓住方才被斧頭撕裂的枕頭,直接朝對方臉部扔去。枕頭內的水鳥羽毛在空中四散,維加隆的視線受到阻礙,一陣詛咒怒罵的同時,腳步也搖晃了起來。亞雷克斯趁著這個機會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跳到櫃子旁舉起放在衣服上的短劍並拔劍出鞘,儘管面對戰斧,手中的武器完全佔不到便宜,不過這是他唯一可以對抗敵人的方法。

  「你竟然敢問為什麼!」

  維加隆揮手撥開眼前的羽毛,同時也將黏在嘴邊的一起吐掉。

  「你這個骯髒的惡魔之子就跟個狗屎一樣!對我來說更是礙眼的小鬼——甚至光礙眼還不夠形容,根本就是這個艾爾德國的恥辱一樣教人看了就難以忍受!你看到那封書信了吧?」

  「書信?」

  亞雷克斯吞了一口氣正覺得迷惑,隨後便想起那張綁在游隼腳上的奇怪書信。

  「那是皇兄您的東西嗎?可是,為什麼——」

  「我叫你住口呀!」

  維加隆揮舞著戰斧大聲咆哮。那厚實的重刀一揮,又再度嵌進了床板中。床板一分為二,正好讓維加隆通過而緩緩靠近亞雷克斯。

  「這個骯髒的小鬼、豬狗不如的畜生!」

  維加隆狠毒的口氣中帶著極度的嫌惡。

  「不過多虧有你,這個計劃可以提早實行了。賈貝希翁那傢伙實在不夠果斷;這個王國比起一個老人,更需要一個充滿活力的熱血青年來擔任新的國王,所以我想做的事情一點都沒錯。我只是要為需要新血的艾爾德國換上一個更為適合的國王,並且將那個產下異族之子的老頭子早點送去他該去的地方而已!」

  「謀反!」

  此時亞雷克斯的心緒已完全被驚訝之情給佔據。

  「您要取父王性命嗎,皇兄?父王——維蘭德王可是具有艾爾德的血統,由先祖聖靈宣告而即位的的正統國王呀!您不可能以這種方法篡奪王位的!」

  「不管可不可以,你就直接先到那個你該去的地方再看我怎麼做好了!下地獄去吧——」

  維加隆露出利牙獰笑著一步一步靠近。

  「不過那頭母豬現在應該早你一步已經先在那邊等你了吧。那個女人從你手中拿到那封信之後便直接告訴我,這點我還真得要鼓勵她呢。所以我就給了她獎賞——一個貫穿她心臟的鋼錐。」

  「……您殺了皇嫂!」

  對亞雷克斯而言,維加隆所說的話,全都比不上最後一句帶著微笑所說的話更令亞雷克斯的心靈受到衝擊。他整個人一下子清醒過來,然而沒等他做好準備,維加隆又發出吼叫揮舞著戰斧朝他衝了過來。亞雷克斯將短劍插入腰間,隨手便將身旁的小椅子一把舉起,朝對手的腳邊砸了下去。

  然而維加隆滿腦子裡面除了劈碎弟弟的腦袋之外,容不下別的念頭,壓根兒沒想到腳邊匆然會出現一道障礙物。他踢到了障礙物,整個人應聲倒在地上。他氣得劈碎了椅子,木頭碎裂四散的聲音隨著怒罵一起響徹整個房間。趁著這個機會,亞雷克斯機敏地快速抓起了衣服與長靴朝走廊直奔而去。

  「站住!你這個小惡魘、母豬的兒子、混血的惡鬼!」

  亞雷克斯的身後,維加隆持續怒罵地朝他追了過來。

  「我要殺了你!我絕對要殺了你!小鬼,你逃不掉的,我絕對會殺了你!」

  亞雷克斯邊跑邊脫掉身上的睡袍而換亡上衣跟及膝緊身褲,在險些絆倒的狀況下套上長靴。眼前充斥著宮廷警衛們帶著驚恐與憤怒的咆哮、武器交鋒的金屬撞擊聲、熊熊烈火燃燒的乾裂聲、硝煙、血腥臭……此時一片恐慌的哀嚎化為漩渦席捲了整個宮廷定廊。

  在這片血腥殺戮的氣味中,亞雷克斯聞到了一個極為異常的臭味。這個味道彷彿死水的臭味、腥味,那種濃稠粘膩的惡臭不斷撥弄著他的嗅覺。

  他穿過走廊,朝院子裡跑去,碰巧撞見幾個人影手持火把將火苗點在建築物旁企圖縱火燒掉這座宮殿,在昏暗的紅色光線中,那些人影宛如夢魘一般地蠢動。忽然間,這股惡臭攀到了亞雷克斯的背上,他反射性地回頭,同時朝著惡臭的主人祭出了一記短劍。

  一個令人作嘔的觸感穿過了亞雷克斯的手臂,對手被割破了喉嚨,氣管因滲血而在呼吸中不斷發出聲音,隨後應聲倒地。沾染在亞雷克斯刀尖的鮮血是趨近於黑色的靛色。他驚訝地轉身看向倒在地板上的屍體,那手工拙劣的皮質鎧甲與拼湊上陣的武裝包覆著一具靛色的身軀。

  「瘋狂泥人……」

  ——這些人不是絕種了嗎?這群瘋狂泥人應該早在數十年前就受到人類驅逐,最後被巨大兩棲類天敵給全部吃掉了。

  然而這些應該已經絕跡的瘋狂泥人卻出現在這座宮殿裡面。亞雷克斯的視覺已經習慣昏暗的光線,可以看清楚正在與宮廷警衛交手的敵人究竟長得如何。幾張頭盔下方的臉龐都有著一對沒有眼臉的圓眼睛,薄薄的嘴唇從嘴角兩側幾乎一路裂開到耳朵的位置,宛如只是把兩棲類的長相塞進人類的外型一般令人作嘔。

  一陣哀嚎之中有人倒下,死者身上有一把箭矢將他的喉嚨整個貫穿。

  亞雷克斯完全沒有時間辨別喪命的人是誰,慌亂中剝下了對方的胸甲與手中的劍,直接套在自己身上。這裡已然化為了戰場,在戰場上穿著便服帶著短劍,怎麼想都太過危險。儘管胸甲穿起來有點大,不過眼前這個狀況不容亞雷克斯有半點怨言。

  樹枝上綁著打火石的原始箭矢一根接一根劃破了空氣的震盪,發出颼颼的聲音傳入亞雷克斯耳中,他低著頭穿過混亂的戰場,筆直朝著皇嫂居住的寢宮趕去。此時的後宮已經呈現一片火海,女人的哀嚎與瘋狂泥人從喉嚨深處發出的獨特語言混雜在那條走廊沿線。

  「皇嫂!」

  他衝進後宮的同時不停大聲叫喚著。

  「皇嫂!伊蕾莉雅太子妃殿下!您在哪裡?」

  成群的女性帶著恐慌的哀叫急欲逃出後宮,男僮僕與宦官們的高聲哭喊聲也混雜其中。亞雷克斯逆著人群流向只能緩慢前進,修整得高貴華麗的庭園與噴水池中可以看到數名爬蟲類長相的人影蠢動。

  瘋狂泥人們抓住了女人與少年便一個接著一個往籠子裡塞。幾座人籠堆放在院子的角落,被囚禁的女性們淒厲的哭號聲幾乎要掀翻了後宮的屋頂。

  亞雷克斯一劍斬斷了想要抓住自己的靛黑色手腕。分離的手臂掉落在地上,那名瘋狂泥人發出了尖銳的尖叫抱住淌血的手臂轉身向後逃竄。此時,亞雷克斯穿過了人群,來到伊蕾莉雅太子妃所居住的寢宮,深入屋內的一角。

  「皇嫂!伊蕾莉雅太子妃殿下……」

  伊蕾莉雅仰躺著倒在屋內一張絨毛地毯上,那一頭黑色長髮整個披散在她的身後。她還保有一絲氣息,然而眼睛已經看不見任何東西。在那一身白色的睡袍上,胸口的位置開出了鮮紅色的花朵,並且恣意地伸展著它美麗的花瓣。

  「皇嫂!伊蕾莉雅太子妃殿下!」

  「啊……亞雷克斯……王子……」

  伊蕾莉雅聽出了亞雷克斯的聲音,帶著沙啞的語調開口叫喚道。此時她口中滲出了鮮血,畫出一條紅色的絲帶朝著臉頰滑落。

  「我……我從沒想過結果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只是因為知道那個人想做什麼……我只是因為知道他要篡奪陛下的王位……因此跟賈貝希翁殿下連手,把瘋狂泥人引入皇宮……我想……我想……如果我……」

  「您不要再開口說話了!」

  亞雷克斯以急促的聲音制止伊蕾莉雅。他將床單從床上取下,試圖為伊蕾莉雅止血。

  「我現在馬上去叫人來,請您安靜在這裡休息!不要再開口說話了!」

  「我……如果我告訴他那件事,也許他就會多愛我一點……我想他也許會……也許……」

  伊蕾莉雅圓睜的雙眼泛出了淚水滑落到了臉龐,跟鮮血交融在一起。

  「也許他會再愛我一次……我……」

  「不要再說話了!」

  亞雷克斯粗聲叫道,同時繼續試著為伊蕾莉雅止血,然而他漸漸知道這麼做已經沒有意義了,伊蕾莉雅即將死去,或者該說她能撐到現在已經可以說是奇跡。

  「當時的你好可愛……在我嫁到這裡來的時候……」

  伊蕾莉雅此時彷彿就連亞雷克斯拚命移動雙手為她止血的動作都看不見,一個人彷彿作夢一般自顧自地說著囈語。

  「那時候我十二歲……你還只有兩歲,搖搖晃晃還站不穩……那頭銀髮飄飄然的,好像玩偶一樣……我一直想……一直想……想著有一天……一定要生個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寶寶……」

  話聲方歇,亞雷克斯已經感受不到伊蕾莉雅的呼吸,儘管知道沒有意義,他卻無法停止自己重複急救的動作。終於,亞雷克斯疲憊不堪的雙手再也不聽使喚,而伊蕾莉雅王妃也留下了微開的雙目撒手人寰。

  亞雷克斯為她合上雙眼,將她冰冷的雙手交疊到胸前,並從牆上摘下了奢華的織花布幔替這位王妃的遺骸蓋上。此時,房間外頭又傳來一陣與先前完全不同的淒厲叫聲,還有破壞的聲音。

  儘管皇嫂的死還在亞雷克斯心中震盪,他還是站了起來,手裡握住了劍柄轉身回到走廊上,原本只在王宮正毆附近展開的混戰此刻已經蔓延到了這裡。

  綜觀全局,戰場上的優勢似乎掌握在敵方的蠻族身上。牠們屬於夜行性,除了黑暗中敏銳的視覺之外,牠們手上的武器雖然原始,卻有著敏捷而剛猛的特性。亞雷克斯過去曾經聽說瘋狂泥人是群低智商的生物,不僅動作遲鈍還很膽小。然而今日一見便完全推翻了他過去的印象。

  (或者這根本才是牠們真正的模樣?)

  亞雷克斯站在一旁目睹了混戰的漩渦,同時心裡不禁浮現出這樣的想法。

  (之所有會有『既遲鈍又膽小的瘋狂泥人』這種評價,該不會是過去將牠們驅逐他處的艾爾德人自恃過高的產物吧?他們確實沒有人類般的智慧,不過他們不但稱不上愚鈍、更有著像野獸般敏銳的速度跟直覺。)

  某種巨大的身影在一片火海中蠢動。亞雷克斯睜大了眼睛。那是只彷彿放大了百倍的沼蛙,背上有著成片思心的肉瘤突起,突出的複眼靈活轉動地四處張望。

  「威馬特!」

  ——那些巨大兩棲類不是瘋狂泥人的天敵嗎?怎麼可能一起出現在這裡……

  然而,那只長滿肉瘤、一雙複眼骨碌碌四處巡梭的巨大蟾蜍背上卻安置了能夠坐人的竹簍,數名瘋狂泥人坐在上頭拿著棒子與繩索控制著威馬特的行動。

  持劍與瘋狂泥人交鋒的士兵們察覺到異樣的臭味而回頭,眼見背後濕濕黏黏的怪物張開血盆大口而發出哀嚎,瞬間被吞入了怪物的口中。威馬特伸出宛如長鞭一般的舌頭,咻地一聲抓住了遠方還在揮刀的艾爾德兵士,接二連三地將他們全都吃掉。

  戰亂自此一面倒地轉向對艾爾德不利的局面。成群的士兵們為了逃離威馬特的狙擊,彼此爭先恐後地擠成一團,於是這又造成了瘋狂泥人的機會,原始的長槍與石刀此起彼落地攻擊著,頃刻間奪去了這些士兵的生命。

  亞雷克斯將劍插在腰上,沿著後宮的外牆往上爬。一個人穿過雙方混戰的戰場怎麼想都太過危險,於是他選擇避開地面,經由屋頂回到王宮正殿。

  既然維加隆皇兄的目的是要篡奪王位,那麼他理所當然地會把目標放在父王的首級上。大概從維加隆所策劃的攻擊行動明朗的那一刻起,父王身邊就已經聚集了相當多的軍力護駕。因此就算多了亞雷克斯一個人趕去,應該也不會造成困擾。

  (加俐瑪爾回來了嗎?還是還沒有回來呢?)

  如果此時加俐瑪爾已經回到了城內,那麼也許他已經展開什麼應對措施了。看來這次的襲擊行動之所以會選在這個時間,一定也是著眼於指揮全軍的加俐瑪爾今日出巡這點上。

  亞雷克斯的腦袋發出劇烈的疼痛,同時也出現嚴重的耳鳴。他的耳朵忽然聽見什麼東西的嘶鳴,或者根本就是筆直竄入腦袋深處的聲音。像是一陣咆哮,強烈地呼喚著亞雷克斯。這陣聲音在他幼年時期便時而出現在他的耳邊。然而這個夜晚,這樣的呼喚卻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來得強烈。

  『——這聲音到底想做什麼?為什麼呼喚我?』

  (——是誰?是誰在呼喚我?)

  亞雷克斯將自己的意志集中到腦袋深處的嘶鳴,傾聽它的呼喚。同時,他的腳步也已經來到了皇宮燃著熊熊烈火的正殿上方。

  「亞雷克斯少主人!」

  就在亞雷克斯爬上正殿陽台外圍的圍牆,從窗子潛入室內的時候,他聽到了加俐瑪爾驚訝的叫聲。

  「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不,看您現在這個樣子,臣也用不著多問了。」

  加俐瑪爾看著亞雷克斯身上一具不合身的胸甲,以及手上沾滿靛黑色鮮血的劍發出了苦笑。

  「加俐瑪爾,你幾時回來的?」

  「剛剛才到。臣在回城的途中接到游隼遞過來的信息,好不容易才在敵軍攻入正殿之前抵達。即使臣現在要您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少主人您大概也不會聽話吧?」

  「那是當然。」

  「那請您至少換上比較適合您的鎧甲吧。真沒想到您穿著那麼粗製濫造的鎧甲還能夠活著來到這裡。」

  加俐瑪爾向一旁的兵士比了手勢命人將鎧甲拿來。亞雷克斯於是換下了大了幾號的胸甲,穿上兵士拿來的鎮子甲,外面再罩上一層金屬胸甲,隨後套上護手、陘甲,完成著裝。

  「你知道主謀者是誰了嗎?」

  「臣大致上聽說了。」

  看來維加隆並沒有刻意隱藏自己就是叛亂主謀的事實。他毫不避諱地定在瘋狂泥人陣中,大聲地發號司令的模樣被許多人看見。此外,喜好魔術的賈貝希翁畏畏縮縮跟在後頭的景象也有不少人看到。因此事情的真相恐怕就是這兩位王子共謀篡位,以某種形式跟殘存在泥沼地隱世而居的瘋狂泥人締結契約『可能多少使用了一些魔術強迫就範』,利用他們作為武器入侵皇宮。

  接著亞雷克斯又將今日他白天看到那只加俐瑪爾遺失的游隼、還有牠腳上那封書信的事情,以及其後他將此事告知伊蕾莉雅太子妃,乃至太子妃被謀殺的經過等等全都對加俐瑪爾和盤托出。近衛隊長聽完後帶著哀傷的臉龐搖搖頭。

  「真是的,臣真恨自己選擇今天出巡邊境要塞。要是臣留在國內,而少主人您可以將這件事告訴微臣,臣就可以即刻將太子跟第三王子逮捕,如此一來伊蕾莉雅太子妃跟這些士兵們就不會死了……」

  「伊蕾莉雅太子妃是被自己的夫婿所殺。」

  亞雷克斯開口說道。伊蕾莉雅臨終前留下來的一席話宛如干刀萬剮一般折磨著亞雷克斯的心緒。

  「她只是希望丈夫多愛自己一些而已。然而最後卻換來被自己夫婿所殺的命運……

  加俐瑪爾,我認為他應該受到制裁——先不論他是否想要謀奪王位,光憑他用這般殘酷的方式殺害深愛自己的女性就足以要他賠上性命作為補償。」

  「除此之外,還有臣的部下們,那些為數眾多的士兵性命也要算在他的頭上呢。」加俐瑪爾毫不猶豫地接著開口說道。同時,他重重地叩擊了自己的劍柄:「儘管微臣現在心裡所想的極有可能被人認為是逾矩的行為,不過兩位王子殿下對於國王的反叛行為,看在軍人眼裡是極大的恥辱,若是不將之定罪絕不能善罷千休。亞雷克斯少主人,不論是太子殿下或是第三王子殿下都是一樣。」

  亞雷克斯點點頭,同時豎耳觀察身旁的狀況。樓下的大門傳來破城錘撞擊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隨後一陣駭人的破門聲加上成群的嚎叫一起衝進了皇宮正殿。

  「所有人加強防備!」

  加俐瑪爾拔劍的同時揚聲叫道。

  「少主人,請您加入陛下房內的護衛隊一同作戰。臣得先下去大廳指揮軍隊,一定要在那群匪類攻上來之前大量減少對方的數量。」

  「我知道了,小心點!」

  「這可不是弟子該對老師說的話呀。」

  加俐瑪爾笑著揪了一下亞雷克斯的鼻尖,隨後帶領了一個部隊往石階下方趕了過去。

  亞雷克斯感受到一股冰冷的氣息逐漸爬上了階梯,努力地要自己不去在意樓下的嘈雜聲;儘管那嘈雜聲中聽得出瘋狂泥人自喉嚨發聲的語言,以及人類的哀嚎,完全不像是這個世界該有的聲音。匆然間,一陣搖晃正殿的衝擊再度透過地板傳到了亞雷克斯身上。樓下某個緊張的聲音驚叫到:『敵方又使用破城錘攻擊了!』然而亞雷克斯沒有多加理會,畢竟敵人已經攻入了正殿,若是這個狀況下再用破城錘攻擊,肯定要傷到自己人了。這樣的攻擊手段不會持久。

  (——不,還是有可能繼續使用。)

  指揮者如果是將他人全當作道具利用的維加隆皇兄,那這就並非不可能。他將自己的妻子·伊蕾莉雅太子妃當作一頭母豬,毫不在乎地殺掉。這次大概也是因為覺得協調他國助陣事後必定有人情上的麻煩,因而才會選擇事後可以全部趕盡殺絕也沒有人會有怨言的蠻族來執行篡位的計劃。這樣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會在己方勢力可能受到牽連的情況下一再使用破城錘攻擊呢?

  有如地獄般的哀嚎逐漸逼近,亞雷克斯背後的國王寢宮一片鴉雀無聲。在身旁緊張地擺開陣勢的護衛軍面前,一名士兵跑上階梯大聲叫道:

  「——來了!那群蠻人殺過來了!」

  隨後只見他口中噴出了鮮血;一把利用木頭削尖做成的長槍貫穿了他的咽喉。一群瘋狂泥人踐踏過這名軍人的屍體,帶著完全沒有感情的視線直視護衛軍的方向衝了過來。

  「放箭!」

  一個號令之下,無數的弓弩箭矢齊放。十人以上的瘋狂泥人穿過屍體之後,在箭雨之中倒下。「後列上前!」又一聲命令讓前排部隊退後,後列備好弓箭的部隊上前與其交換。

  「瞄準——放箭!」

  然而就在兵士鬆開弓弦的瞬間,充滿了懊悔與驚愕的歎息不禁脫口而出。爬上樓梯的並非瘋狂泥人,而是儘管受傷卻拚命地持續抵抗的我方士兵。他們就連哀嚎都來不及,便遭到己方的箭矢射殺。

  指揮官完全忘記發號施令,整個人嚇傻在那兒。此時樓下再度見到巨大的身影蠢動。那團狀的物體塞住整個樓梯通道緩緩爬了上來——是威馬特。在那醜陋的怪物背上太子維加隆呲牙裂嘴地笑著。他的身旁同時也出現了第三王子賈貝希翁驕傲的模樣。

  「讓開,這是朕的命令!」

  維加隆面帶猙獰的笑容撂話。

  「維加隆殿下,您不是國王!」

  儘管面對身形詭異的怪物而顯得有些畏懼,然而加俐瑪爾任命的指揮官表現得依舊勇敢。

  「國王陛下身在臣等所守護的寢宮裡面!您現在的身份除了叛賊之外什麼也不是!」

  「呵,是嗎?那麼朕就讓你看看所謂的叛賊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吧。」

  話沒說完,怪物威馬特便張開了血盆大口。肉色的舌頭吐出的速度肉眼難以跟上,護衛隊的指揮官被揪住發出哀嚎,隨後落入了怪物口中。

  護衛軍的弓箭在混亂中毫無秩序地亂射。然而這些箭矢全在威馬特與牠身後的指揮者面前軟弱無力地墜落。

  仔細一看,只見賈貝希翁面帶詭異笑容地做出奇怪的手勢,嘴裡唸唸有詞地咒念著。在怪物張口閉口之間,幾名護衛軍的哀嚎全被吞沒消失在威馬符的嘴裡。

  殘存的士兵們全都忘記張開手中的弓箭,一個個愣在那兒。

  「這就是叛賊的行為呀。」

  維加隆得意地笑著比手畫腳發出新的指令。

  「那麼為了讓朕從叛賊變成國王,就請朕那個窩囊老頭納命來吧。」

  賈貝系翁嘴角上揚地對威馬特下了指示。於是那頭巨大的兩棲類發出陣陣臭氣熏天的氣息,緩緩地轉了一個方向。

  「站住!」

  亞雷克斯緊握住手中的長劍,往前一蹬便朝著就要接近國王寢宮的威馬特殺了過去。

  「你這傢伙竟然還活著!這個混血的惡鬼,朕還以為你在剛才的混戰中早就成為威馬特的食物了呢。」

  「您說您要取我性命的,皇兄!」

  亞雷克斯擺開架式,聲音帶著不知是恐懼或憤怒的顫抖,他的眼睛面對眼前這名傲慢的男子,散發著強烈的情緒。

  「加上您也殺死了皇嫂,所以我絕對不會放過你!我要把你殺掉!」

  「哈,你們聽到了嗎?這個臭小鬼許下不得了的誓言呢!」

  維加隆發出了狂笑。

  「就憑你那細瘦的手腳跟一把便宜貨的劍,你要怎麼跟朕拼?要怎麼打贏我這個即將君臨艾爾德國的王者?好吧,朕就陪你玩玩,你能活到現在算你好運,朕就稍微褒獎你一下吧。不過你現在所做的決定絕對會讓你後悔!」

  「拔劍吧!」

  亞雷克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大聲咆哮。

  怒不可遏的情緒激起了脈動的血潮,在他腦子裡不斷地拍動;匆近匆遠,幾度重複的過程中,方才出現在他腦中的呼喚又在此刻浮現。它隨著亞雷克斯腦中的血潮脈動逐漸變得大聲。那是重重地呼喚、呼喚著與生俱來的權力者,呼喚著亞雷克斯。

  維加隆再度發出了囂張的笑聲,隨後便躍下威馬特身上的指揮塔。他手中提著方才襲擊亞雷克斯時使用的戰斧。厚重的利刃上沾滿了血漬及腦漿,訴說著他的主人一路上也奪走了不少國內子民的性命。

  「少主人!」

  加俐瑪爾淌著鮮血,搖搖晃晃地從階梯上趕了過來。他看見這場即將上演的決鬥而發出了恐慌的叫聲。

  「請住手!亞雷克斯少主人,請您退下!」

  「別動!」

  賈貝希翁王子站在威馬特上對著加俐瑪爾叫道。他的口中持續咒念著詭異的咒語。隨後只見加俐瑪爾發出了驚訝的叫聲,便連同成群欲上前支援亞雷克斯的士兵們一起被制住了身體無法動彈。加俐瑪爾發出了掙扎的呻吟聲,隨後傳來維加隆發出一陣瘋狂的大笑。

  「對了,近衛隊長,我記得你好像挺喜歡這個小鬼的嘛。那剛好,我現在就將他的內臟掏出來讓你看看是什麼顏色。然後我會把你們兩人的內臟一起掛在同一塊城牆上一起腐爛。看看烏鴉會先吃哪邊的眼珠,覺得哪邊的內臟比較美味——放馬過來吧,你這個惡魔!」

  亞雷克斯沒有答話便揮刀筆直朝著維加隆衝去。他手中的劍不是頂長,加上一路沾上了大量鮮血及脂肪,刀鋒已經失去了原有的銳利度。不過刀尖應該還有相當的攻擊力。就算維加隆身材多麼魁梧,只要針對鎧甲最為脆弱的地方刺進去他就不可能承受得住。要等他露出空檔,唯有這個瞬間才能取他性命——亞雷克斯心底如是盤算著。

  瞬間,對手的斧頭瞄準亞雷克斯的頭部揮了過來。他聽到斧頭劃破空氣的聲音而壓低了身子,同時瞄準對於的腹部與下盤。加俐瑪爾曾教過他:無論多麼壯碩的男子,股間與周圍的大腿內側都不可能鍛煉得堅韌。以騎士的原則絕不能在練習時攻擊對方這個部位,不過如果是關係到生死存亡的決鬥,還將原則恥辱之類的事情掛在嘴上的只有冥頑不靈的蠢蛋。

  他在短促的呼吸間祭出了一劍。劍尖沒有接觸到對手。維加隆的戰斧於是劃出了一道弧線,擊向國王寢宮的門扉。上了鎖的房門在轟然的砍劈之中應聲破裂。房門裡側傳來老人與女人的哀嚎。

  「唉呀,父王,兒臣這下可失禮了,竟然壞了您的興致。」

  維加隆將頭探進了寢宮門內帶著冷笑地出言譏諷。

  寬闊而奢華的寢宮床上,年紀老邁的國王縮在棉被裡頭。他的左右懷裡各有一名裸體的年輕女子畏縮地發出顫抖。

  「請父王您稍等一下。兒臣料理完這個礙眼的惡魔之後就會馬上過來陪您了。」

  「維加隆,你——」

  國王發出顫抖的聲音卻連整句話也無法好好說完。亞雷克斯一個翻身滾進了國王的寢宮裡面,隨即一腳踢飛了身旁的小桌子。企圖絆倒維加隆。

  「誰會著同一招兩次道呀!蠢豬——」

  維加隆發出了狂笑,揮手一劈將飛來的桌子砍成了兩半,然後順勢便朝著亞雷克斯衝了過去。亞雷克斯驚險中接下了這一記砍劈,卻在同時發出絕望的叫聲。他手中的劍因為瘋狂泥人酸性的體液而在接招的過程中發出哀嚎應聲折斷。

  維加隆見狀又是一陣狂笑。

  「看來勝負已經決定了呢,小鬼。雖然我不想讓你死得這麼痛快,不過你的性命也到此為止了!」

  一把巨大的斧頭瞄準了亞雷克斯的腦門快速地落下。然而他瞠大的眼睛卻顯得異常平靜。眼前巨大的鐵塊沾滿了鮮血與腦漿,此時他已沒有任何方法躲開這記攻擊。

  他的心中卻出現某個加以否定的聲音——不對!沒這回事!

  ——呼喚吾吧,與生俱來的權力者。呼喚那在出生前便已注定好要降臨在你身上的命運。呼喚吾吧,獅王之子——背負著鮮紅色命運的異貌王子。

  亞雷克斯隨著這陣呼喚而大聲咆哮。

  這陣尾音拉長的嚎叫代表了獅王甦醒、充滿憤怒與力量的獸王怒吼。

  亞雷克斯手中的刀劍殘骸放出了火焰。紅色的烈焰幻化成一把巨劍形狀,灼傷了因掌握勝利預感而表情扭曲的維加隆。第一王子彷彿被掐住了喉嚨一般哀嚎而向後仰。亞雷克斯隨後下意識地揮出了手中發出火焰、熊熊燃燒的劍刃。

  一個沉重的聲音響起,所有的聲音都在瞬間止息。一個黑色的球體在空中畫出了一道弧線,重重地摔在國王的床鋪上。床上的兩個女人忽然揚起一陣尖銳的哀嚎,隨之加入國王氣若游絲的悲鳴。

  炙熱的鮮血灑落到亞雷克斯的頭上。他抬起頭,只見身首異處的太子軀體蹣跚地搖晃著。

  失去了頭顱的脖子噴出大量的鮮血,這副軀體終於不支倒了下去。

  此時其它的喧噪又傳到了亞雷克斯的耳中。賈貝希翁王子也因為目睹了太子的死亡而像個女人一樣發出了哀嚎,趕忙驅使威馬特轉身背離戰場。方才聚集過來的瘋狂泥人也都回身跟著指揮者逃走。紛亂的腳步聲讓加俐瑪爾回過神來對在場的士兵們叫道:「追!別讓他們逃走!」至於亞雷克斯則依舊一臉茫然地待在原地。他的視線停留在死在自己刀下的皇兄屍體,以及淌血滾在床上的那具首級上。

  「陛下!」

  加俐瑪爾連忙趕到國王床邊,隨後也拉起了攤坐在地上的亞雷克斯。

  「陛下,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我的太子……」

  維蘭德王沒有理會加俐瑪爾的問話,宛如夢囈一般自顧自地發出了呢喃。

  「朕的長子維加隆……要繼承朕王位的王子……」

  「陛下。他可是要取您的性命呀。」

  加俐瑪爾開口說道。然而這句話卻沒有傳人國王的耳裡。

  「朕的長子……」維蘭德王依舊自顧自地呢喃著。「維加隆,朕的兒子呀……」

  「父王!」

  亞雷克斯一步衝到了維蘭德王的床前。儘管加俐瑪爾出手制止,卻遭到亞雷克斯一揮手便將他撥開。

  「父王,我救了您的性命呀。他想要殺您,是我救了父王您呀!」

  維蘭德王那雙宛如死人的眼珠緩緩將視線移到亞雷克斯身上。亞雷克斯忽然察覺到手上拿著一把沾滿血漬,刀刃折斷的劍,同時也察覺到了父親眼裡那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走開!」

  一陣嘶啞的聲音斥道。

  「滾開!馬上從朕的面前消失,快滾開,你這個被詛咒的人!你殺了朕的兒子!殺了朕的長子!快走,朕不想看到你!快滾!」

  亞雷克斯一點聲音也擠不出來,搖搖晃晃地向後退了兩步。

  「少主人。」

  加俐瑪爾輕輕地將手放到亞雷克斯的背上對他低聲說道:

  「我們走吧,賈貝希翁王子還在逃呢。何況您也應該要把身體洗一洗,稍微處理一下傷口休息一下。」

  此時維蘭德王的視線已經不敢再放在第四王子身上。他鑽進了被窩,將頭埋在兩名年輕女子的身上不斷地顫抖。

  「……是我救了父王的命呀。」

  不斷呢喃著的亞雷克斯在加俐瑪爾的催促下走出了國王的寢宮。

  「是我救了父王的命,我在父王性命垂危的時候的時候救了他呀……」

  「少主人,這些微臣都知道。」

  加俐瑪爾拍了拍亞雷克斯的肩膀。然而他的體恤卻被亞雷克斯一手撥開。

  亞雷克斯察覺到自己手中依舊握著那把折斷的劍,便隨手將它扔了出去。現在這個時刻;唯有這個時刻他對自己腦中呼喚他的那個聲音感到極度厭惡。

  他的腦中浮現出了維加隆皇兄淌著鮮血劃過空中的那顆腦袋。他昏了過去,整個人倒進加俐瑪爾的懷裡。

  5

  ——在瘋狂泥人來襲的傷痛還沒有痊癒的初冬時節,第四王子的成人禮『鎧之義』宣告舉行。

  那是亞雷克斯十五歲又一個月後的事。儘管他接受『皚之義』的時間比一般慣例來得稍晚,但並不是最晚的一個。

  他之所以能夠得到『獅王之子——伊恩』之名,以及一副代表其已成年的新造鎧甲,全是因為他以十四歲的少年之姿,卻在瘋狂泥人來襲的叛亂中單打獨鬥取下敵方將領首級的緣故。這次舉行的『鎧之義』事實上就是對他的勇武給予的褒獎。

  這群瘋狂泥人據說是由過去便與艾爾德交惡的鄰國·黎斯蘭德的間諜所操作、引牠們入城的。這群混入艾爾德國境部隊指揮職的間諜將領全部遭到斬首,並且將其首級掛在城牆上昭示大眾。然而,事實的真相卻理所當然地被隱藏起來。

  瘋狂泥人來襲的事件之中,太子與第三王子的存在被巧妙隱藏了起來。艾爾德國對外發佈的消息裡,這兩名王子是在敵國間諜率領蠻族入宮時以性命抗敵而陣亡。

  其中,太子維加隆的首級被縫回了身體上,在符合太子身份的盛大葬禮中被安葬到歷代王族永眠的墓園。

  逃亡的蠻族在近衛隊長加俐瑪爾領軍追擊之下抓住了殘存的瘋狂泥人以及威馬特。然而無論如何詢問這群蠻族卻全都張著嘴擺出一臉茫然的模樣,甚至連一點聲音也沒有。這群蠻族當時在王宮中表現出來的敏捷與威猛特質之後全都消失不見,又變回了文書中記載的那般動作愚鈍、智商低等的亞人類。

  至於第三王子賈貝希翁實際上則不知去向。儘管王室對外發表了他與太子一樣在這次鄰國來襲的過程中陣亡,事後也將一具空棺材葬入了王族墓園。不過他究竟身在何處、是生是死則完全沒有人知道。

  儘管艾爾德王室私底下派出了搜索,卻也從來不抱任何期待能夠將他找回。當然,這樣的結果也符合當局的期望:太子沒有反叛,而是以英雄的身份在蠻族襲擊中保護國王而死。第三王子也是利用自己潛心研究學問所習得的魔術對抗蠻族而陣亡。這兩種結果才是艾爾德王族該有的死法。只要存在著這種無法捨棄的尊嚴,結果便不能有任何例外——儘管事實不見得是如此。

  在三個月前蠻族大舉入侵的混戰中,艾爾德王國不只王宮內部,就連王都也受到相當大的損害。許多人因此而死亡,建築物亦遭到嚴重破壞。大火之中許多女人、小孩都不幸葬身火窟。

  同時損失兩名王子對王室來說更是不小的打擊,完全沒有餘力舉行重大的祭典儀式。原本每一位王子舉行『鎧之義』大典時總會有華貴的喬裝隊伍隨行、令人興奮的盛大餐宴與藝人們的表演。然而這次的的儀典卻顯得極為儉樸,在幾乎沒有受到群眾注意的情況下即將揭開序幕。

  儀式的早晨,亞雷克斯收到一具全新的鮮紅色鏡甲。

  這具鎧甲彷彿是以他的身材為模型打造的一般,非常貼合。也不曉得它到底是以什麼樣的金屬打造的,完全沒有一般板金鎧甲那種重得讓人無法活動的缺點;無論亞雷克斯擺出什麼樣的動作都彷彿像是只穿著一件平常穿的便服一般得以自由活動。

  一般來說『鏜之義』所用的鎧甲若非艾爾德王就是其它地位崇高的親族以饋贈的名義打造的鎧甲,然而亞雷克斯的父王。維蘭德王絕對不可能為他打造如此優質的鎖甲,更遑論在那次太子篡位的事件之後了。他詢問了遞送鎧甲過來的人,究竟是誰訂做這套鎧甲的。

  「是近衛隊長加俐瑪爾大人。」

  這位鍛冶廠房的學徒恭恭敬敬地低著頭答道。

  隨後亞雷克斯便身著這一套鮮紅色的鎧甲定進儀式會場的謁見室,即刻便引起了周圍觀禮群眾不斷地竊竊私語。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知道國王不會饋贈鎧甲給這位王子,也知道這次的『鏜之義』不過是一種慣例,迫於王室禮儀的義務而不得不這麼做。

  因此所有人預期到的情況是這位擁有異貌的王子將會穿著一套粗陋至極的鎧甲,以一副窮酸樣出現。這些觀禮的王宮貴族原以為他們能夠對此嘲笑一番而得以化解儀式中無聊的氛圍,然而結果卻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期。

  至於王座上的維蘭德王則因為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送他這麼一副鮮紅色的鎧甲,因而全身上下冒出了冷汗,像個等待行刑的死囚一般目睹自己親生兒子來到了面前。

  國王旁邊原本應該屬於太子的寶座因為前太子維加隆之死而由第二王子即位,以新太子的身份坐在上頭。然而第二任太子達利隆此時卻一臉不耐煩地不斷翻弄著手中的杯子,一次又一次地怒聲吆喝身旁的侍者為他盛上新的葡萄酒。

  打從亞雷克斯身著一襲鮮紅色的鎧甲踏入謁見室的那一刻起,他便承受著所有人的視線以及懷疑與驚訝的喧噪聲。他不以為意,昂首闊步地踏過由艾斯勒工藝織成的高級絨毛地毯,一步步來到王座面前屈膝跪下。

  「父王維蘭德陛下,第四王子亞雷克斯聽從您的召喚來到您的面前。」

  「好……好……」

  維蘭德王的答應宛如一陣低聲的哀鳴。他顫抖的雙手與其說是召喚自己的兒子,倒不如更像是要趕他離開。

  「朕……授與你亞雷克斯繼承我艾爾德古老血統的權力,允許你繼承『獅王之子』的美名……從今天起,你將不再是亞雷克斯,而改以亞雷克森為名……穿上新的鎧甲,以高貴的王族一員身份,朕期望你不辱騎士勇敢之名,為朕、為這個擁有高聳城牆的艾爾德國效命……」

  「感謝陛下,兒臣欣然領受。」

  亞雷克斯——此刻更名為亞雷克森的年輕王子恭恭敬敬地低下頭。

  維蘭德王帶著極為不悅的情緒結束了他的義務。然而就在他鬆了一口氣,仰頭靠著王座打算休息的時候——『不過……』——亞雷克斯尚未打住的言詞著實讓維蘭德王吃了一驚,整個人從椅背上彈了起來。

  「兒臣還希望父王賞賜一件物品。即兒臣的母親留下來的遺物,那件屬於兒臣的東西。」

  「你……你……你說什麼?」

  維蘭德王的額頭此刻汗如雨下。

  「你沒有提出這種要求的權利……你可以在『鎧之義』中得到的只有一件新的鎧甲與繼承『獅王之子』名號的權利……你沒有這種……」

  「沒有人可以對國王陛下提出請求!任何請求!」

  不知道達利隆是否因為坐上太子的寶座而稍微有了太子該有的威勢。他放下酒杯,高聲地對亞雷克斯怒聲斥道。

  然而,就在他被這位銀髮王子閃耀著多重光澤的眼眸瞟了一眼時,這位太子旋即又將他的氣勢吞了回去,乖乖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亞雷克斯再度將目光移回父王身上。

  「儘管如此,父王。維蘭德陛下,您一定清楚,這座王宮的武器庫深處,有一把劍始終不斷地發出了嘶鳴、咆哮,只為了呼喚它的主人。」

  亞雷克斯話說到這裡,謁見室一片靜默。

  他所敘述的是最近一個月以來艾爾德宮廷裡上上下下都感到恐懼與不安的詭異現象。

  十五年前,一個來自海洋彼方的少女帶著一把緋色巨劍來到了這個艾爾德國。她成為艾爾德第四王子的母親、在產下一位男嬰之後便化為泡影從這個世界消失。她手中的那把緋色巨劍打從來到艾爾德國的那一天起便長眠在王宮裡的武器庫中,再沒有人碰過。它在一個月前不分晝夜地開始發出嘶鳴、咆哮,同時不斷地震盪搖晃著收納它的木箱。

  一個月前恰巧就是第四王子亞雷克斯滿十五歲的日子。這兩件事情的關聯性在宮廷裡面只有少數人知道。而那把緋色巨劍嘶鳴、咆哮、發出震盪的聲音只要是待在皇宮裡面,就一定會感受得到。它的震盪大到足以促使整座皇宮輕微搖晃。因此,在場所有的觀禮群眾全都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地不斷討論起了劍的咆哮與身著緋色鎧甲態度極為冷靜的王子究竟有何關聯。

  「父王,那是兒臣的劍。」

  亞雷克斯冷靜地開口說道。

  「兒臣知道那把劍正在呼喚著它的主人、呼喚著兒臣。在那把劍回到兒臣手中的那一天尚未到來以前,想必它今後都將持續發出咆哮吧。請您將那把劍還給兒臣,那是兒臣從母親那兒得來的權利,請您將它交給兒臣。」

  「陛下,您不需要答應這種事!」

  王座附近的一名貴族悄悄地站起來對維蘭德王低聲說道。

  「您已經授與他『獅王之子』的名聲,以及新的鎧甲,根本就不需要再賜給他什麼其它的……」

  「住口!」

  維蘭德王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汗水,隨後舉起了身旁一盞酒杯一飲而盡。他咳了兩聲,然後大聲斥道:「去把劍拿來!」

  「陛下!」

  「父王!」

  「那種東西他想要就拿給他吧!就讓那個被詛咒的王子拿走好了,」

  維蘭德王雙眼泛出了血絲,拼了命地擠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後他顫抖的雙手便安在王座的扶手上,整個人辛苦地靠到了椅背上去。

  「反正那終歸只是海洋彼方來的魘女帶來的東西,剛好也很適合他……幹什麼!快把那支吵死人的劍帶過來,要它給朕閉嘴!」

  亞雷克斯再度低下頭安靜地等待。

  維蘭德王接著不時地喝乾了身旁的酒杯;達利隆王太子則帶著怯懦的眼神來去於父王與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之間。兩名前往武器庫搬運指定物品的男僮僕小心翼翼地搬回了一個跟成人身高差不多高的木箱。

  就連這個時候,箱子裡面依舊傳來執拗的嘶鳴,彷彿一頭兇猛的獅子被關在裡頭,因為出不來而發出了憤怒的咆哮。木箱上了鎖的蓋子此時亦不斷地發出顫動,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害怕它下一個瞬間就會整個向外彈開。

  觀禮的王宮貴族們全都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兩步。

  隨後第四王子安靜地站了起來,他伸手示意要兩名鐵青著臉的男僮僕下去,接著拿著鑰匙插入了鎖孔轉了兩圈。

  就在蓋子掀開的瞬間,轟然的巨響席捲了整個謁見室。

  觀禮的群眾不少人伸手摀住耳朵,為此發出了哀嚎。天花板上的燈火搖晃,發出了喀喀喀喀的聲音。維蘭德王壓抑不住自己口中難以忍受的低吟,新立太子臉上的表情則彷彿視情況不妙便要從位子上逃走一般地驚恐。

  當下對於這陣巨響不為所動的只有王子亞雷克斯一個人。他伸手放進了不斷發出咆哮的木箱之中,隨後取出一件厚實布料層層包裹的物品。

  亞雷克森緩緩拆開一層一層的布料。隨著堆積在地上的布料愈來愈多,這陣轟然的巨響也愈來愈收斂,變得細小,最後像只心情愉悅的小貓一般發出舒暢的聲音。

  這位第四王子——亞雷克森王子高高舉起了手中的鮮紅色巨劍。

  儘管那把巨劍對於十五歲的他來說還嫌太過巨大,然而卻不見他覺得吃力,雙手輕輕鬆鬆地便將它提起。這把劍與鎧一樣,全都散發出宛如熊熊烈火一般鮮艷的紅色,巨劍的皮革劍鞘亦然。那把劍的劍刃上以靛色及金色刻畫出任誰也未曾見過的古代文字。

  亞雷克森緊緊抓住了手中的劍柄,高高將它舉起。一揮、再揮,那把緋色的巨劍彷彿因為回到主人手中而感到高興,興奮地發出高亢的歌聲。觀禮的人群沒有人為此而感到難受,那把巨劍這次發出的不再是不滿或渴望的咆哮,而是愉悅及滿足的的驕傲聲響。

  亞雷克森向著過去始終囚禁住這把緋色巨劍的木箱揮劍。

  木櫃應聲崩裂。其中幾塊四散的碎片甚至飛到了維蘭德王的腳下。

  現場鴉雀無聲。亞雷克森默默地將劍提起,讓它帶著滿足的低鳴而收入劍鞘。他向自己的父王低頭行了禮,隨後便轉身走出了謁見室。

  「殿下,亞雷克森王子殿下。」

  就在亞雷克森走出王宮的那一刻,加俐瑪爾從旁叫住了他。

  「恭喜您完成了『鎧之義』。您以後是個成年人了。」

  「謝謝。」

  亞雷克森露出了微笑,此時的他不僅穿著加俐瑪爾為他訂製的鎧甲,同時也帶著與鎧甲同色的巨劍。

  「我聽說這具鎧甲是你為我訂做的。不過這東西是怎麼做出來的呢?」

  「臣有一位經營鍛冶廠的老朋友。他的技術可了得呢。臣是拜託他做的。不過臣曾經問他,那鎧甲的緋色究竟是怎麼做出來的,他也搖搖頭說他不知道。」

  「這樣啊,那沒關係。」

  亞雷克森輕撫著腰間的巨劍,隨後笑了笑。

  「一定是這把劍要那名鍛冶師幫它打造一副能夠跟它搭配的鎧甲吧。雖然不知道它怎麼辦到的。不過這是一把極為任性的劍,相當高傲呢!」

  「看來真是如此呀。」

  加俐瑪爾也露出了微笑。

  「與其說它高傲,或許更該說它有著高貴的自尊。會選擇主人的劍其實是您可以拿來檢視自己的鏡子。雖說是您母親留給您的遺物,不過要是您失去了成為主人的資格,他一定也會化身為一隻狂獅,咬斷您的脖子吧。」

  「我會小心的。」

  亞雷克森再一次輕撫了腰間上的劍,劍身上傳來一種宛如野獸一般栩栩如生的溫度。同時,亞雷克斯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把劍的呼吸。

  此時他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忽然覺得心情低落。

  他想起了那株長在花園角落的藍色野花,以及雙手捧著野花的黑髮女性寂寥的臉龐。

  「您怎麼了,亞雷克森殿下?您在哭嗎?」

  「不,我沒事。」

  亞雷克森說著伸手在臉上來回擦了兩下。

  然而,他的淚水卻不聽使喚地持續滑下了他的臉龐。從他拿到了這把劍,同時獲得獅王之子稱號的這一刻起——不對,應該說從那個有如惡夢一般的夜晚,他順從這把劍的呼喚砍下了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首級那一刻起,亞雷克森深深覺得某樣東西將永遠停留在那個時刻。

  ——那個跪在地上看著藍色野花的少年將就此消失;那個拿著石頭套索捕捉蟲鳥嬉戲的少年、渴望著黑髮婦人成為自己母親的少年、渴望著得到無情父親認同的少年——幼年時期的亞雷克斯將永遠留駐在過去的時光裡不再出現。

  ——『我一直想……一直想……想著有一天……一定要生個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寶寶……』

  「沒什麼。」

  亞雷克森重複一次他方才說的話,隨後再次伸手將眼淚擦乾。

  「我只是情緒有些激動,真的沒什麼。

  不說這個了。我有點口渴。如果方便的話,我們到你房間去,一起喝點什麼吧。畢竟我實在不習慣剛剛那樣的場合,可緊張的呢。」

  「這麼做似乎也不壞。那麼讓臣為您開一瓶臣珍藏的烏沙爾葡萄酒吧。雖然這東西還配不上殿下您成人的寶貴時刻啦。」

  兩人於是肩並著肩,往軍營方向走去。

  天空一片晴朗,除了幾片雲朵緩緩飄動之外,整片天空都是美麗的沁藍。雲朵滑過天際,這大概是今日藍白相間的白晝唯一改變的景致吧。

  緋色巨劍愉悅地哼著歌。一陣清風吹過,草叢裡匆見一朵小小的、藍色的星形花朵迎風輕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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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5 12:52 AM

  後  記

  承蒙各位讀者的關愛,我是五代ゆう。

  不過話說——這本書真的能出嗎?

  ……很抱歉劈頭便是這麼一句不吉利的話,不過本人現在正處於前所未有——不,大概四、五年前曾經有過一次——的修羅場。所以在撰寫這篇後記的時候,我正在以現在進行式的狀態挑戰自己的極限。

  該不會我寫書的速度比起我自己想像的來得快吧——就是這種莫名其妙的自我認知錯誤讓我遇到這麼淒慘的狀況(現在進行式)。唉,我們人吶,真的應該要好好認清自己的極限。所謂極限這種事情就是因為不可能再承受更多了所以叫作極限——絕不是任何時候都可以輕鬆辦到的事。何況我們一年一年都比之前要來得老了,這種在極限中求生存的能力也會一年比一年下降吧。

  不過這種事情就姑且不說了。

  這本書是在『月刊ノベルジャパソ』上連載的「亞雷克森傳奇」第一集。

  內容收錄了連載第一話到第六話等半年份的內容,以及本書中的特別附錄——即十四歲的亞雷克斯,時間點落在第一話之前的故事。雖然設定上可能跟連載初期多少有些出入,不過還請各位眼尖的讀者們若是發現了就把它當作完全不存在吧(←怯懦)。基本上我當然是希望能夠把每個設定都緊密地串在一起,不過寫著寫著有些內容就逐漸膨脹,有點無法收拾,不過這是常有的事啦。

  「亞雷克森傳奇」其實是以いのまたむつみ老師的角色插畫為中心衍生出來的企畫。

  我就是以那張HJ文庫創刊時的印象插畫作為藍本,為其中的騎士與少女注入他們的個性、為他們創造故事背景,然後一筆一筆寫出來這篇故事。這樣的寫作方式是我第一次嘗試,結果非常愉快。而且合作對像還是我在成為職業作家以前就一直非常喜愛的いのまたむつみ老師,讓我更是得到了另一種不同的享受。いのまたむつみ老師,真是非常謝謝妳!(最敬禮)。

  話說,由HJ文庫重新出版的「はじまりの骨の物語」是我成為職業作家的出道作,也如各位所見的,是一部超級正統的奇幻小說(人家是這麼定義它的,事實上作者本人不太確定是不是真這麼奇幻)。不過因為在我出道的當時,輕小說界——那時候還沒有這樣的名稱(糟!這下子我的年紀就曝光了)——已經充斥了英雄式的奇幻風作品,所以我一直有點避開了這種形式的寫作方式(像是我在富士見出版社刊行的『骨牌使』雖然是奇幻小說,但也不是英雄式的奇幻小說』。

  不過我終歸還是喜歡這種英雄式的奇幻小說作品,所以寫起來感觸相當深刻——

  「最近是不是沒有那種王道奇幻小說呀?就是傳統的劍與魔法那種,像是王者之劍之類的。」

  「唉呀——這麼說起來的確是如此呢。那麼我來寫寫看好了。試試看能不能抱著回歸原點的心情來寫。」

  「那就這麼做吧。」

  「瞭解!」

  ——以上五秒鐘問答的方式便造就了這部作品,也讓我寫得非常愉快(笑』。基於這個緣故,那我當然就是將我喜歡的要素想到什麼就放什麼進來啦~~呵呵呵呵呵呵……

  再說寫這部作品的時候我每個月都能看到いのまたむつみ老師的彩色插畫呢!←這個部分已經完全是一個粉絲的角度在期待了(笑)。

  總之這是一個非常愉快的工作,我可是每個月都在期待雜誌送到家裡來呢!

  因此若是各位讀者也能夠有這樣的體認,那我就會覺得非常榮幸了。

  好了,讓我們在ノベルジャパソ或其它文庫本小說上再會吧,

  關於雜誌連載等等工作,今後也請各位讀者多多指教囉!...<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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