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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1:59 PM

日向正道 -【本格推理委員會.全】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26 03:52 PM 編輯


【內容簡介】
傳說在小中高一貫的教育學校木之花學園的音樂教室裡,出現了一個少女的亡魂。
在挑選校內具有偵探素質的少年少女所組成的「本格推理委員會」(正統地實行推理的委員會)中,
高中生城崎修奉理事長之命進入傳說中的幽靈現場,開始調查這則鬼故事的源起。
而在那裡等著他的,是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實!
本書為第一屆Boiled Eggs新人獎得獎作品,描述悲痛、純真的年輕世代之青春與推理小說!

【作者簡介】
日向正道(日向 まさみち)
生於1980年。2004年以「本格推理委員會」榮獲得第一屆Boiled Eggs新人獎而嶄露頭角。
原日文書名:本格推理委員會原所屬文庫:角川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39 PM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5-26 03:42 PM 編輯

  序 章

  今年四月,剛好在遲開的櫻花綻放的季節裡,發生了一連串事件。

  那是過去的事件,也已知道犯人是誰,但我至今仍有個想法。

  ——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當然,犯人的身份是根據邏輯思考推論出來的。

  這與兩個小時的懸疑劇和似是而非的推理小說不同,既不是像家庭主婦偶然得知事件的秘密,也沒有利用刑警和女性常有的直覺,更沒有用疲勞轟炸的審訊使嫌犯流著眼淚俯首招供,或在一陣激烈的廝殺之後滿身是血地逮捕犯人。當然,超能力等情形不在討論的範圍內。而是僅用純粹的邏輯思考,就可以推敲出真兇。

  不過,我還是認為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

  在說明事件的來龍去脈之前,我必須先介紹一位少女,一位突然出現在全國屈指可數的大型直升式學校——木之花學園裡的少女。

  開始散播那位少女故事的人,是小學部的女生。

  「音樂教室裡有鬼耶!」

  春假結束時,謠言就滿天飛了,沒多久每個班級都在談論這件事。簡單地說,那不過是一則鬼故事罷了。而我要介紹的少女,就是出現在那則鬼故事中、音樂教室裡的幽靈。

  老實說,我實在不明白那則鬼故事到底有什麼魅力,使整個小學部議論紛紛。我喜歡將鬼故事當作恐怖片欣賞,把它當作事實來描述也相當吸引人。不過,煩惱自己看得見鬼還說得過去,但上電視誇耀「自己感應力很強」、自稱是靈能力者的那些人,看起來實在很愚蠢。如果那只是見到幻覺的症狀,趕快就醫就好了。

  儘管如此,小學生們依舊在談論少女的故事。

  故事的內容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傳來傳去後,內容逐漸變了調。除了音樂教室裡出現一位少女幽靈的橋段相同之外,其餘的部分眾說紛紜,比如說和少女四目相交會被殺死或被拖進鏡中的世界、每個小學裡都有她的芳蹤……等等。

  ——不過這則鬼故事裡,基本上有一個真實的謎團。

  事情是發生在春假結束的前四天。

  深夜兩點左右,一位叫森川早苗的老師正走向音樂教室。她是年輕的音樂教師,才二十七歲,據說她是去拿白天指導吹奏樂社時忘了帶走的手機。

  學園小學部的音樂教室,是位於離其它校舍相當遠的特別教學大樓的四樓。小學部的中央有一條很長的櫻花林蔭步道,林蔭道的另一頭就是特別教學大樓,別名又叫「風向雞」。

  走在長長的櫻花林蔭道上,茂密的黑色枝條前方,可以逐漸看到風向雞的模樣。擁有紅磚牆、墨綠屋瓦的那棟建築物是棟古老的洋樓,古樸得讓人以為它是否是建於明治時代的建築。在那棟四層樓高的屋頂上,有一個它別名的由來——風向雞。

  老師踏進館內時,裡面只有些許的月光照射進來。在午夜兩點的這個時刻,照明的電源已全部關掉。而老師也沒帶手電筒,就走往入口的大廳。

  風向雞的結構很簡單,即使光線有點昏暗也不難走。

  乍看之下,風向雞可以分成兩個部分。無論從哪個階梯走上去都是大廳,而且裡面只有音樂教室等的特別教室。大廳是個不會讓人迷路的長方形空間,像洋樓一般鋪設的紅地毯上,並沒有放置任何會讓人絆倒的物品。

  老師的目標是四樓的音樂教室,所以往大廳右手邊的樓梯走去。面對入口的牆上有通往特別教室的門,左邊則有通往洗手間的門,因樓梯的方向不同,所以不會走錯地方。

  在風向雞工作好幾年的老師不用說,即使是剛入學的小學生,只要來過三次,就能夠記住這裡的構造。而且老師是小學部的畢業生,從那時候起就常常到風向雞來。聽說她小學六年級的時候為了考上音樂學校,常跟好友一起在音樂教室裡練琴。

  她以熟練的腳步走在大廳裡,接著踏上老舊的木造階梯。

  這種時間應該沒有人,老師心裡這麼想著,但三樓有人——即使這麼說,也絕對不是什麼可疑人士,那是保全公司的年輕派遣人員,他剛好巡視到美術教室。

  老師說明自己是來拿忘記的東西,警衛便說:「如果有什麼事,請立刻叫我。」他低頭行個禮,就往美術教室邁步而去。

  於是,老師又獨自一人往四樓走。好不容易登上四樓的大廳,那裡也相當昏暗。

  四樓大廳的構造幾乎和一樓一模一樣,但入口處有一排洋樓風格的裝飾窗,僅有些許月光從那裡灑進來。老師從樓梯走到音樂教室的門口,手一按在門上,瞬間感覺有些怪怪的。

  白天離開時應該鎖上的門,現在居然沒鎖。

  老師覺得很奇怪,輕輕地把門打開。往裡頭一看,便聽到鋼琴的聲音。

  她慢慢走進去,凝視微暗的室內。鋼琴放在教室最裡處,有一個人坐在鋼琴前面。

  那不是一個少女,而是一個成熟的女人。不過,室內太昏暗,看不清楚她的臉。

  琴聲突然消失了。

  那名女人發現老師而站了起來,她不發一語地轉過頭去,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鋼琴前。

  深夜偷溜進來的奇怪陌生女子,讓老師邊提高警覺邊走過去,想確定對方是誰。

  接著,就在老師走到伸手即可觸及對方的距離時,那女人突然轉身逃走。對方的動作很激烈,如果沒有及時避開,可能會被撞倒。老師嚇了一跳,差點跌倒,目瞪口呆地全身縮成一團。

  才幾秒鐘的時間,那女人一下子就穿過寬敞的音樂教室。

  由於對方的速度太快了,老師嚇得慌忙向樓下的警衛大叫「來人啊」,老師的喊叫聲讓對方頓時僵了一下,但隨即跑出教室。在敞開的門前,那女人的身影往門的左手邊跑去,也就是有樓梯的那個方向。

  慢了好幾步的老師也奔出音樂教室。她瞇著眼睛環視大廳,但已看不到對方的蹤影。為了確認這件事,她立即跑向樓梯。

  前方只有正往樓梯走上來的年輕警衛——對老師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有洗手間的另一側,或許對方就能躲起來,但她的確看到對方從門口往樓梯跑。而且,那個女人也不可能從窗戶溜出去,因為大廳的裝飾窗全部是固定式的,不打破玻璃絕對出不去。

  老師也確定大廳裡空無一人,那女人不可能隱身在微暗的大廳,何況大廳沒有可供藏身的觀葉植物之類的東西。另外,她也不可能假裝跑向樓梯而折回逃到反方向的洗手間。

  所以那女人應該是往樓梯跑去了,可是,警衛說他沒有看到任何人。

  警衛巡視完美術教室、檢查大廳的時候,才聽到老師的呼喊聲。風向雞是樓梯的出入口連接大廳的構造,也就是說從大廳往上看的話,一定會看到下樓的人。而且,警衛一聽到老師的呼叫聲立刻就跑上樓,所以那女人下可能跑下樓而不被警衛看到。

  那麼,那女人跑去哪裡了?

  絞盡腦汁拚命思考的老師,突然發現一件奇怪的事——她完全沒有聽到那女人衝下樓梯的聲音。如果是鋪了長毛地毯的大廳還可以理解,但風向雞的樓梯是用老舊木材搭建,不可能無聲無息地跑下樓。

  不管怎麼想,就是不可能。

  年輕的警衛鼓勵地對深思的老師笑著說:「她大概跑去廁所了,我去查看一下。」然後警衛走上四樓,把廁所、大廳和音樂教室等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全部都檢查了一遍。

  不過,還是看不見那女人的蹤影,連奇怪的物品和那女人存在的痕跡都沒有。

  那女人從森川老師的眼前消失到哪裡去了呢?

  於是,從這個謎團產生了流傳在小學部的少女鬼故事,而這則鬼故事又產生了一連串事件——那個與我有關的事件。

  回到正題,雖然那個事件解決了,也已知道犯人是誰。

  不過,我想真正的犯人——是音樂教室的那個少女幽魂。

  我認為,這樣相信也不錯啊。


 ☆★☆★☆★☆★☆★☆★


  第一章

  1

  凌晨六點。

  在鬧鐘尚未響起之前按掉鬧鐘,從被窩爬出來。洗臉、洗手後穿上黑色運動服走到外面,正好是六點十分。然後,配合耳機播放的大鼓旋律,花十五分鐘沿著河邊慢跑四公里左右的路程。回到家,淋完浴後換上制服,準備早餐。七點左右做好飯叫家人起床,吃完早餐便上學去。

  這就是我——城崎修,一大早的行程。

  開學典禮的隔天,第一次上高中部的今晨,行程也和以前一樣。

  我淋完浴出來,頭上纏著白毛巾,制服外面還罩著一件長及小腿的圍裙。接著拿出MD隨身聽,接上擺在廚房水槽旁的喇叭,播放TheStyleCouncil的「CafeBlue」。然後,一邊傾聽鋼琴的旋律,一邊捲起袖子做羹湯。

  我家的三餐都是本人做的。

  我並不是沒有母親。

  很慶幸的,父母都還健在(慶幸到有時候很想把他們送去醫院)。只是……

  我一看到貼在冰箱上的便條紙,便不禁歎了口氣。

  『我想吃烤肉套餐!媽媽留』

  ——只是,父母完全沒有日常的生活能力。

  我把便條紙扯下來,丟到垃圾桶裡。

  為什麼一大早我就得做烤肉套餐。哼,烤肉套餐又怎樣!我是餐廳的歐巴桑嗎?

  忍不住咒罵幾句後,因為沒有牛肉,所以快速地做了薑汁烤豬肉和樸蕈紅味噌湯。

  這也要歸功於家母的教育。

  老媽做的菜是世界第一——倒數第一啦!

  因為不想吃老媽煮的菜而第一次握起菜刀,是在我念幼兒園大班的時候。而小學二年級時,城崎家的廚房就全歸我管。

  將白菜和醃黃瓜擺上餐桌後,早餐就完成了。

  今天總共花了十三分鐘做菜,還算不錯。

  脫掉圍裙,我向母親的房間走去。

  「喂,妳還活著嗎?」

  敲門後,打開房門走進去。

  房間很單調,單調得不得了,只有一個書架、一張桌子和一張床而已。

  「真是的,要睡就睡在床上嘛!」

  母親右手握著鋼筆,精疲力竭地倒在原稿紙上。

  家母是小說家,是專門寫些以中國歷史為題材的硬派作家,而且似乎獲得相當高的評價。當其它人知道家母叫做城崎神奈時,大部分的人都會嚇一跳。

  別人或許會對家母肅然起敬,但對她的家人來說,她只是個生活能力零分的人。她整天足不出戶,甚至很怕與人交談,和左鄰右舍的往來也不太順利。三十五、六歲的人連收個快遞也得掙扎好久才出去應門,這個事實才叫人吃驚吧!

  「好了,趕快起來!」

  我用力搖晃母親的肩膀。

  「我、我還可以寫,我要寫、我要寫……我——」

  母親用軟弱無力的聲音說著,開始無力地寫起字。

  她並不是要趕在截稿之前完工,而是她平常寫稿就是這個樣子。

  「睡吧,上床睡!」

  處於彌留狀態的母親,聽不懂兩個字以上的句子,所以我盡量講得簡單扼要。

  母親來回看了鋼筆和床鋪好一會兒,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她像是受到喬治·A·羅密歐(註:George Andrew Romero曾執導恐怖片「生人勿近」。)導演的指導,有如殭屍般晃過我面前。

  母親的個頭很小,還不到我的肩膀,因此偶爾還有人以為她是我妹妹。這也是因為看不到她臉的緣故吧?母親每次出門時都把帽子壓得很低,這是她面對外人的一貫裝備。不過,即使真的看到她的臉,也會覺得她很年輕,因為她有一張娃娃臉,所以連身為她親生兒子的我,都常覺得她是我妹。

  母親嬌小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倒在床上。

  「真是的,妳也過正常一點的生活嘛!」

  我對像蝴蝶幼蟲般縮在棉被上的母親說。

  等她醒來,大概都傍晚了吧。母親和稿子奮戰後,總要睡上好久。睡十二個小時、醒二十四個小時,她過著無法成為正常社會人士的三十六小時生活。

  幫母親蓋上皺巴巴的棉被後便走出去。

  隔壁是父親的房間,不用進去了,因為他不在家。

  父親也和母親一樣是個完全沒有生活能力的人——不,大概有吧?而且是非常厲害才對。他是個很優秀的人,無論是烹飪或其它事,都做得有聲有色,生活能力滿分。

  不過,日常的生活能力卻是零分,因為父親沒有日常生活。

  他是到處挑戰世界高峰的登山家,也是航渡七大洋的冒險家。哪裡有高山,他就去哪攀登;哪裡有大海,他就去哪探險。

  他也和母親一樣給予我優良的教育。例如,父親一說「學學生命的可貴吧」,就要一個五歲大、嚎啕大哭的我,實踐殺雞的方法。

  父親又說「學學自立的能力吧」,就遞給我一把陸軍刀、Zippo打火機和一個小鍋子,然後把九歲的我一個人丟在山裡一個星期。

  多虧這兩位令人頭痛又優秀的父母,著實讓我獲益良多——自己的事,一定要自己做。

  最後我走上樓,敲了敲自己隔壁房的房門。

  「喂,美雅,起來了嗎?」

  「起來了!」

  聽到一個自豪的聲音,門便打開了。

  突然現身的美雅,已經換上制服、背好書包。一頭像男孩子的短髮上別了一個有大星星的髮夾,打扮整齊,隨時可以出發。

  美雅雖然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卻比母親更有日常的生活能力。

  房間裡接著喇叭的MD隨身聽所播放的音樂,是女孩子唱的可愛歌曲,也就是電玩動感音樂(Pop’n Music)裡的歌曲「Piano  Rock」。她那台MD隨身聽是跟我一起買的,體積很小,可以放進口袋,但它的音量很大,大到可以撼動整個屋子,絕對不是蓋的。當然,美雅是調低音量在聽。

  她和不管是否清晨,都把非凡人物搖滾樂團(The Smashing Pumpkins)的音樂開得轟天巨響的母親,以及一手拿著電吉他高聲唱著藍心樂團(The Blue Hearts)的「少年之詩」、滿臉鬍子的父親不一樣——絕對不一樣!她房間內的裝潢也很中規中矩。床邊擺了一些布偶,書架上排列著少女漫畫和輕小說。細心地用衣架掛起來的洋裝,以及貼著米白色壁紙的這個房間,看起來就像「女孩子的閨房」。

  不過,美雅和其它女孩子不同的是——

  「大哥,早安!」

  「嗯,早。」

  「早餐煮好了嗎?」

  「……煮好了。」

  「哇,好高興哦!」

  「……謝了。」

  我對著美雅的左手和右手說。她的右手有一隻藍眼小狼,左手則是一隻天使布偶。

  「嘿嘿嘿,兩隻手自然就動起來了哦,很棒吧!」

  「很厲害哦!」小狼說。

  「你覺得怎樣呢?」天使說。

  小狼與天使在說話時,我一直盯著美雅的嘴唇,但她的嘴唇完全沒有動,也就是所謂的「腹語術」。

  「妳在移動布偶的時候,臉上面無表情,還不行哦!」

  我不客氣地說,並敲了一下美雅的頭。

  不過,其實她進步神速,讓我嚇了一大跳。

  她在電視上看了某個名腹語師的解說後,就愛上這種技藝——這不過是三個星期前的事。

  「哎呀,我還不行啊,好不甘心!」

  美雅嘟著嘴把那兩個布偶收進木製的玩具箱裡。

  她的才能不只是會腹語術而已。她的玩具箱裡,塞滿了溜溜球、飛鏢、小沙包、各種雜耍道具以及許多我也不知道的東西。收集路邊賣藝人所使用的道具,然後把那項技藝學到無懈可擊,是美雅的興趣。

  「大哥,我們去吃飯吧。」美雅牽著我的手,蹦蹦跳跳地說:「下次我要挑戰一人樂隊!」

  「一人樂隊?」

  「就是一個人把所有樂器演奏一遍啦,我打算彈吉他、吹口琴和打小鼓。」

  「是嗎?加油囉。」

  美雅未來的夢想,是當世界第一偉大的雜技藝人。

  而我——城崎修,只是一個和整天描寫刀光劍影的小說家、沒有日常生活能力的冒險家以及未來的偉大雜技藝人生活在一起,極為普通的高中生。

   ☆★☆★☆★☆★☆★☆★

  上午七點四十五分,我拿著學園指定的手提書包出門。

  坐車到自己就讀的木之花學園需要三十分鐘,而在八點半開始的第一堂課之前,有兩班電車可搭。

  關上大門後,我高高地抬起頭仰望。春日的天空是一片淡藍色,溫和的陽光融化了清晨尚有些冰冷的空氣,讓人覺得很舒服、很暖和。

  「大哥,等一下!」

  家裡傳來美雅的聲音。

  「今天是第一天,我們一起上學吧!」

  美雅邊說邊追了上來。她和我一樣,也是木之花學園的學生。木之花學園是所頗具規模的直升式學校,單單是高中部就有將近兩千名學生。

  「妳不是九點才上課嗎?可以慢慢來啊。」

  小學部的上課時間比高中部晚半個鐘頭。這是為了避免為數眾多的學生全擠在同一個時間到校,所以小學、國中、高中部的上課時間各錯開十五分鐘。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走吧。」

  美雅牽著我的手一直往前走,現在再把她趕回去,未免太可憐了。

  不管怎麼說,美雅還是個小孩子。

  美雅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11歲)還要像小孩子。雖然我自己也是個毛頭小子,但一般的小六學生通常會不好意思和家人一起上學。不過,美雅卻像幼兒園的幼兒一樣,蹦蹦跳跳地跟著我,真是令人擔心。

  「大哥也是高中生了耶!很好玩吧。」

  美雅完全不把我的擔心當一回事,滿臉笑容地說。

  「才怪,學校是直升式的,班上同學幾乎都是老面孔。」

  雖然升上高中,但社團活動什麼的都還沒開始。所謂的「變化」,也只是早上提早十五分鐘到校而已。

  「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打起精神,打起精神哦!」

  手臂突然被大力地甩來甩去,不得已只好答應:「好好。」

  「好只能講一次!」

  「……好。」

  「嗯,很好。」美雅說著,突然笑了出來.她露出兩顆虎牙,看起來就像個小丫頭。

  從我家門前的那條路轉過去,就來到河濱道路。從這裡開始,道路的一邊是河流,往前直走則可以走到車站。

  斷斷續續地種植在河邊的櫻花,僅看得到花蕾。由於寒冷的天氣一直持續,今年的櫻花似乎開得比較晚。不過,或許櫻花會因這難得到訪的春光而綻放吧。

  「啊,小悄!」

  我這麼一說,美雅就突然站住。

  往前一看,眼前有個熟悉的人影。

  穿著木之花學園國中部水手服的她,叫做木下梢,是住在從我家數過去第二棟房子的小餐館的女孩。

  我們兩人的母親是認識多年的好友,而且小梢的姐姐又和我同年,所以城崎家和木下家稱得是世交。順便一提,教我烹飪的就是木下伯母。

  「喲,早。」

  「啊,城崎,早安。」

  小梢輕輕點頭示意。她的臉看起來很像國中生,相當可愛,但她的雙眼給人些許冷淡而成熟的感覺。

  「小梢,妳今天也很早嘛。」

  小梢向來都很早上學,她以前還說過:「我喜歡空無一人的教室氣氛。」

  「喂,美雅,妳也打一下招呼啊。」

  美雅不知何時躲在我身後。我抓著她的脖子,把她拖到小梢面前。

  「真是的,妳還是一樣不行、不行、不行嘛。喂,妳的精神!精神到哪去了?」

  「……早、早安。」

  美雅現身,低頭打聲招呼後,又躲到我後面。

  美雅很怕生,每次碰到人都會躲在我後面,緊抓著我。

  小梢面不改色地對怕生的美雅說了句「早安」,便開始往前走。雖然她看起來很冷淡,卻也不是在生氣,小梢平常就是這個樣子。但拜她所賜,美雅又抓我抓得更緊了。

  「真是的,妳不要抓那麼緊!」

  我從來沒看過美雅在學校是怎麼度過的,現在看她這個樣子,還真是令人擔心。

  「對了,小梢,那個笨蛋還在睡嗎?」

  那個笨蛋是指小梢的姐姐、我的同學——木下椎。

  我和小椎從學園的附屬幼兒園時代起,就是念同一所學校、在同一個班級,而且城崎(kinosaki)和木下(kinosita)的發音很接近,所以名冊上我們的名字常被弄錯。旁人看來,會以為我們是「青梅竹馬」,但由我來說的話,我們只是「孽緣」,而且是孽緣中的孽緣。

  「嗯,我姊還在睡。」

  「真是的,我不是說第一天上學就遲到很不好嗎?果然不出我所料。」

  小椎早上總是起不來……不,其實是白天和晚上都一樣,總是一有空就呼呼大睡。

  小學五年級的戲劇表演,她扮一棵樹扮到睡著了,還咚一聲倒在城堡的佈景前,成功地搞砸那出無聊的戲。

  「她會起來嗎?」

  「我想不可能。我父母出門了,而且我也沒叫她。」

  「妳就讓她一直睡?」

  「叫她起來很麻煩,我是個冷淡的人。」

  小梢面無表情地說。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是個很冷靜的女孩子,真希望小椎能有她妹妹百分之一的冷靜就好。

  與「冷靜」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小椎,是個到處惹麻煩的女人。

  哎,讓她繼續睡或許比較好,我可不想第一天上學就被捲入她惹的麻煩中。

  小梢快步走在前面,美雅則抓著我走在後面,但我心裡不禁想著——說不定麻煩就在前頭。

           ☆★☆★☆★☆★☆★☆★

  七點五十一分時,我通過剪票口,往月台走去。

  高中生活就此展開序幕——儘管如此,車站裡還是一片司空見慣的景象。

  這是個連快車都過站不停的小車站,就建在住宅區裡。被兩條鐵軌夾在中間的破舊月台上,有許多上班族、粉領族和學生正悠閒地等車。

  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車站,不管看了幾年還是老樣子。

  無聊的氣氛讓人不禁想打呵欠。

  「下一班……再兩分鐘就來了吧?」

  按照預定,若錯過這一班,搭下一班還來得及。不過,搭下下一班車的話,鐵定會遲到。

  我把哈欠嚥回去,呆呆地等車。

  美雅依舊在我背後抓著我,小梢則默默看著鐵軌旁的剪票口。

  時間慢慢流逝,終於響起電車即將進站的廣播聲。

  「……電車,來了。」

  小梢收回看向剪票口的視線,重新望著前面。

  「我搭下一班。」

  「咦?」

  「還有時間,我等那個笨蛋來。」

  我的話讓小梢的表情瞬間緩和了一下,但隨即又恢復冷冰冰的眼神。

  「那我先走一步了……我姊多半趕不上吧。」

  「嗯,到時再說。美雅也可以搭下一班吧?」

  美雅抓著我,笑著點頭說:「可以。」

  警笛聲陣陣響起,電車徐徐進站了。接著響起一個悠揚的剎車聲,電車打開門,送走了車內的人,又把等車的人迎接進來。然後,發出一個滿足的機械聲的同時,車門又慢慢地關上。

  我呆呆望著這個景象。

  「妳果然在擔心妳姊。」我對最後沒上車的小梢說。

  她剛剛一直看著剪票口,一定是在擔心她姊會趕不上。

  「我才沒有擔心她。因為你要等她,所以我也只好等下去。」

  小梢微翻白眼,故意充耳不聞。

  其實,木下姊妹的感情很好。身為姐姐的小椎常說「我妹可愛得不得了」,而凡事冷淡以對的小梢,則對她老姊的這種態度感到很丟臉。

  而且,小椎那個笨蛋的愛情表現太荒謬了,這也是個問題。

  「啊,對了。」

  小梢好像想到什麼似地拍了手。顯然她想改變話題,所以我還是先閉上嘴巴吧。

  「我媽說今天要請你們吃晚餐。」

  「伯母嗎?」

  我不由得張口結舌。

  木下家經營一家小餐館,店名叫「浪花屋」。出生於大阪的伯母,開這家店是為了讓本地人也能吃得到「浪花味」。伯母的手藝超群,小餐館的評價很高。在這個沒有名勝的地方,有很多人慕名前來品嚐美食。

  「美雅也一起來。」

  「啊,嗯……好。」

  美雅雖然扭扭捏捏的,還是開朗地笑著回答。

  「嘿嘿,可以在浪花屋用餐,好令人期待耶!」

  對於美雅從後面丟出的這句話,我實在無法回答。

  如果小梢只是想改變話題而提這件事,那她的目的已經成功達到了。為了在浪花屋吃飯,我有一個疑問,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當我心情鬱悶地思索關於晚餐的事時,小梢說:「電車快來了。」

  看了一眼手錶,時間意外地過得很快。

  「那麼,就不等了。」

  再等下去,自己也會遲到。我不再想去浪花屋吃晚餐的事,往白線的前面一站。

  廣播開始播放電車進站的信息。出現在鐵軌上的電車,老遠就響起了警笛。

  「小椎還是沒趕上車。」

  「……是啊。」

  電車像是要把小梢的嘟噥聲抹去般地響起一陣剎車聲,徐徐地進站。電車門開了,我們一齊走進車內。

  「啊,大哥!那是……」

  美雅拉了拉我上衣的袖子,指著剪票口說。

  一個綁著辮子的少女,正把退出剪票機的月票丟入書包,一路跑過來。

  「等、等、等一下,等等我!」

  她那一口濃厚的大阪腔,的確是浪花屋的女兒——木下椎。

  總是一臉冷靜的小梢,之所以用標準語說話的原因……哎,不用說也知道。

  小椎拚命跑過來,但剪票口和月台之間有段距離。因為月台位於鐵軌之間,所以爬上樓梯後,還得通過鐵軌上的高架橋、再走下樓梯才行。

  ——反正不可能趕得上。

  就在我這麼想時,小椎像一陣疾風似地跑上樓梯、穿過高架橋,沒扣好的外套和領帶大幅地隨風擺動。身高不到一百五十公分的小矮子,跑得虎虎生風。

  當她奔到通往月台的樓梯時,開車的鈴聲也同時響了起來。

  「我不是叫你等我一下嗎?笨蛋!」

  電車聽得懂才怪!

  這時,小椎一看到小梢,不禁瞪大眼睛說:「哦!小梢,妳在等我啊!」

  實在很丟臉,但被人這麼大聲喊叫的小梢,依舊面不改色地看著遠方,好像對方是陌生人一樣。而我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認識她,所以開始和美雅隨口聊天。

  小椎並沒有發現這個情形,雙眼炯炯有神,敏捷地三階並作一階跑下樓梯,最後再一口氣跳下五個階梯。

  不過就在這時,電車門無情地關上了。

  「我不是叫你等我嘛!」

  小椎大概還不死心,大聲叫著。

  ——那個笨蛋,難道想抓住電車嗎?

  心裡有點在意她接下來會做什麼,因而往緩緩關上的門縫瞧了一眼。

  小椎大幅揮起拿著手提書包的右手。我心想著「她想幹嘛」時,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行動出現了。

  等我察覺時,為時已晚。一個高速丟過來的黑色物體出現在我眼前,沒多久臉上立即感到一陣劇痛。

  簡直就像瞄準我飛來,打中鼻樑的是——小椎丟過來的手提書包。

  然後,電車關上門,開始往前行駛,載著蹲坐在地的我、滾落一旁的書包,以及心中浮現疑問的眾多乘客們。

  「小、小椎,想做什麼啊?」

  「美雅,別問我……」

            ☆★☆★☆★☆★☆★☆★

  八點十二分,我拿著小椎的書包在下一站下車,等待下一班電車到來。

  我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下車,當然肯定會遲到。

  下一班電車終於來了。

  「哇,早安~」

  現在仍一臉睡眼惺忪的小椎,開朗地對我揮手。

  雖然很想一拳打醒她,但我還是默默地走進電車。

  「小椎,早安。」

  小椎突然蹲下來抱住低著頭站在我身旁的美雅。

  「嘻嘻,美雅今天也好可愛喔!」

  小椎平常看起來傻傻的臉,變得更加白癡了。

  她對可愛的東西呈無招架之力,而且是個熱情過了頭的危險人物——哎,簡單地說,就是一個危險的女蘿莉控。

  「謝謝……」

  美雅表情困惑地掙脫小椎的擁抱。

  若是面對小椎的話,美雅還可以隨便和她聊幾句。但小椎也不管美雅怕生與否,常常像個笨蛋似地抱住或摸著美雅的頭。然後,美雅才不得已地跟她說話。

  「啊,咦?我們家小梢呢?」

  「坐剛剛那一班車。」

  小梢或許真是個冷漠的女孩子,剛才她連一句話都沒跟我說就走掉了。

  「……對了,我想聽聽妳向我丟這種東西的理由。」

  我邊說邊把小椎的書包遞出去。

  雖然和我同樣是學校指定的書包,上面卻別了一大堆叮叮噹噹的鑰匙圈。剛才打中我的,正是它的金屬部分。

  「該怎麼說呢?人家最不會解釋啦!」

  小椎開始用食指轉著自己辮子。這是她從小就有的毛病,很難改過來,表示她在「思考中」的意思。

  被電車晃了約二十秒後,小椎大大地點了點頭說:「我看到電車門啪的一聲就要關了,所以想說如果書包能砰那麼一下,或許會再啪那麼一次。」

  「……不曉得妳在說啥啦!」

  她講得太奇怪了,連美雅的表情都很僵硬。

  這個笨蛋的解釋還是跟以前一樣,叫人摸不著頭緒。

  不過,不幸的是——

  「妳想把書包夾在要關上的門中間,讓車門再打開吧?」

  認識她太久了,知道她想講什麼,真的非常不幸!

  「對啊,我就是這個意思。」

  「還好意思說!真是的,妳那樣亂丟書包,只會給我添麻煩,至少想一下再行動嘛!」

  「我想過了啊,所以,才對準你的臉丟過去。」

  「妳丟得可真準,准到讓人火冒三丈!」

  小椎總是一臉愛睡的樣子,頭髮只隨便綁成辮子,而且外套不把好,大剌剌地敞開,領帶也鬆鬆地繫著。她外表看來好像反應很遲鈍的樣子,其實運動神經出人意料地很發達。

  「真是的,連我也要遲到了!」

  「噗哈哈哈,你也太遜了吧!遲到也不用那麼大驚小怪啦。」

  小椎滿不在乎地笑著說。

  真不愧是從小學部開始,連續九年都接受遲到輔導的傢伙。甚至有傳言說她在國中三年級接受遲到輔導時,即使被訓話「不要睡懶覺」,依然當眾打起瞌睡。

  「哦,對了!」小椎突然杏眼圓睜地說:「你如果不想遲到,就先帶著我的書包,等到了學校再交給我就好啦。哈哈,連這個方法也想不到,你太白癡啦!」

  被一個笨蛋當作白癡,真叫人氣得胃穿孔。

  「妳都把月票放在書包裡吧?沒有月票,妳打算怎麼從剪票口出來?」

  「啊,那、那樣的話……」小椎玩著自己的辮子說:「那樣的話,我就用沖的出來好啦。」

  總之,我狠狠地K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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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2 PM


  2

  八點三十四分,我和小椎在校門口前和美雅分道揚鑣後,總算到達高中部的校舍。

  「反正,我的腳程快……不愧是日本第一、跑得最快的大阪人啊……嘿嘿嘿,日本第一……」

  我沒理會一旁唸唸有詞的小椎,上氣不接下氣地在高中部的走廊快步跑著。

  還不太熟悉的校舍,讓人覺得很舒服。

  或許是因去年的整修工程,使校舍煥然一新的緣故。

  「大阪人說『makudo』……法國人也是簡略地說成『makudo』……我們跟法國人真是有志一同耶,嘻嘻嘻……」

  在新的校舍開始新的生活——這種東西,我只覺得無所謂。

  「咦?教室在哪一邊呢?」

  我在通道的分岔處停住腳步,左右來回看著。

  新生活怎麼樣都無所謂,但還沒習慣之前實在不方便。

  「小椎,教室在哪邊?」

  我很清楚小椎並沒有記住教室的地點,不過我還是問了。

  「嗯,這個嘛……右邊吧……」

  我接受她的提議,毫不猶豫地往右走。

  「我記得……很清楚……不是我的直覺哦……」小椎喘著氣說。

  我瞭解,這百分之百是直覺。

  但小椎的直覺很靈,靈到讓人不敢置信的地步,至今還沒有不靈驗的例子。

  不過,小椎似乎覺得憑直覺判斷事情很可恥的樣子,常常堅稱「那不是我的直覺」來隱藏自己這項才能。所以,知道小椎的直覺準得可怕的,大概只有我一個人吧。

  多虧她,我才能立刻發現自己的班級——一年F班。

  雖然第一節課應該已經開始了,但敞開門的教室裡只有兩個人。

  「喲,早!」

  「哦,修哥,你總算來啦!」

  笑嘻嘻叫著我的,是我的死黨風間虎之介,綽號又叫虎介。

  這傢伙笨頭笨腦的卻是個大好人,完全沒有女人緣,但在男生之間很吃得開,是一個只有男生才會欣賞他優點、很不錯的人。

  話雖然這麼說,其實他長得並不醜。反而恰恰相反,在走廊與他擦身而過的女生常會對他尖叫「好可愛哦」,是屬於可愛型的美男子。

  不過——

  「啊,小椎也一起來啦!早啊。」

  「……呼呼,阿、阿虎,早安。」

  「小、小椎?妳喘成這個樣子……該不會你們一大清早就——哇!」

  我和小椎同時槌了他一下。真討厭,我們的行動居然一致。

  其實,虎介是個很喜歡開黃腔的活寶,他只要一開口講話,就會讓女生驚聲尖叫,要他「閉嘴。」

  國中一年級的時候,他喜歡的一個女生即將畢業了,他竟然跑去跟對方說:「學姐,請讓我摸一下妳的胸部,當作最後的回憶吧!」雖然他很誠心誠意地向對方請求,最後還是被賞一巴掌,這件事還在男生之間熱烈地討論了很久。在某方面來說,他可說是男人中的男人。

  「對了,響姐,大家都到哪裡去了?」

  我開口詢問後,教室裡的另一個好友——菊池響,慢慢抬起看著書本的視線。

  「一年級要在禮堂集合,好像是要介紹高中的生活。」

  響姐用柔和的語氣回答,起身離開座位。

  站起來的響姐,剛好和矮個子的小椎差不多高。不過,她身材雖小卻不容小覷。她自幼就在身為古武術大師的父親指導之下,學習格鬥技。

  我和響姐之所以會成為好友,也是因為我們都有奇怪的父母這個相同點。

  「謝謝你們等我。」

  「沒有啦~修哥,你不用放在心上。」

  「嗯,反正所有學生要集合在一起,需要不少時間。別忘了帶筆記用品和學生手冊,待會要用。我們走吧!」

  正要往前走的響姐,一雙眼睛突然望向我。

  「哎呀,有傷痕耶!」

  順著她的視線,我把手放在還在疼痛的鼻樑上。

  「啊,這是書包留下的記念品,小椎的書包……」

  「原來如此,是被書包丟中的吧?」

  才剛想說「沒有錯」時,突然發現一件事。

  「……響姐,妳怎麼知道我被書包丟中?」

  一般來說,應該會認為我是被書包打中吧?但她為什麼會知道我是被丟中的呢?

  「我只是猜測啦,那個痕跡是掛在小椎書包上的鑰匙圈留下的吧?」

  的確沒錯,我是被叮叮噹噹的金屬硬塊迎面擊中的,痛死了。

  「用手提書包打人時,通常是握住提帶打過去。如果是這樣,考慮你們兩人身高的差距,你應該是被書包下面的部分擊中。」

  我抬頭看向天花板,試著思考響姐說的話。

  如果小椎用書包揍我的臉,一定會抓著提帶甩過來。那麼,擊中我臉的書包——

  「好、好厲害哦,響姐!」

  我想了一下才終於理解,不過,響姐立刻就猜到了。

  該怎麼說呢,感覺就像小說裡的名偵探一樣。而我之所以叫她「響姐」,就是為了對她卓越的分析能力表示尊敬之意。

  「嗯,我還是想不通耶。」

  虎介抱著頭說,小椎則在一旁哈哈大笑。

  「阿虎真是白癡耶!怎麼不問我呢?」

  「妳才是笨蛋!」

  我吐嘈小椎沒多久,虎介就雙眼炯炯有神地說:「對,我終於知道所有真相了!小椎在上學途中被性致勃勃的修哥襲擊,小椎就拚命抵抗,拿起書包往修哥——」

  我和小椎的書包同時應聲揮過去。

  虎介的臉被狠狠地揍了一下,兩頰清楚地留下書包下方金屬的痕跡。

  「……啊,原來如此。」

 ☆★☆★☆★☆★☆★☆★

  「城崎,你遲到了!」

  「進入禮堂,導師溝原就大聲說道。

  他身穿紅色運動衣,脖子上掛著哨子,不管是誰見到都會以為他是體育老師。當然,他也真是個熱血的體育老師。

  「城崎,下次別遲到喔!」

  爽朗的體育老師笑著露出一口白牙,拍了拍我的背。

  小椎瞥了我一眼,快步就座。

  老師們似乎也知道跟她說教沒用,因此,大家對小椎的牢騷全都轉移到我身上。根據傳言,我之所以總是和小椎同班,是因為校方要我這個青梅竹馬概括承受她所惹出來的麻煩。

  「很抱歉!」

  總之,不用解釋,先道歉就好。

  反正即使我仔細說明今早發生的事,溝原考慮個三十秒左右後,一定會笑著說:「哈哈哈,城崎,男子漢大丈夫,別找借口喔!」

  「好了、好了,下次要注意!」

  「我以後一定會注意。」

  我老實地行了個禮,便離開老師去找座位。

  這世上還是有不管你說什麼都沒用的事,這是我偉大父母教我的。

  無論是哭喊著「給我做好吃的菜」或大叫「我好想回家」也沒用。

  「修哥,這裡!」虎介揮著手叫了我一聲。

  座位按照名簿上的順序,風間虎之介、菊池響和城崎修三人剛好排在一起,而坐在我旁邊的是小椎。

  「典禮結束的時候,要叫我起來哦!」

  完全採取睡姿的小椎閉著眼睛說,然後,說完才三秒鐘就睡著了。

  我望著小椎迷糊的睡臉,思考著待會要叫醒她,可能在她半開的嘴巴裡塞個東西比較有效吧。此時,燈光暗了下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師走上前面的講台,那是學年主任。

  這間可以容納將近兩千人的高中部學生禮堂,很像正式的音樂廳。在這麼寬敞的禮堂內,一響起行將就木的學年主任的聲音,就令人昏昏欲睡。

  「嗯,接下來……新生活的……嗯,讓我來說明……」

  又是在說明學校設施、課程等無聊事,它的內容——因為我也睡著了,所以不太清楚。

  「阿修,結束囉。」

  響姐的聲音,讓我終於醒過來。

  周圍已變得一片明亮,可以看到許多學生也在打瞌睡。

  小椎不用說,連虎介也睡得很熟。

  「哇!我睡著了。」

  「你們真的是老朋友耶。」響姐把我和小椎做了一番比較,「呼吸的節奏和睡臉幾乎一模一樣,真的很有意思。」

  「……那也太倒霉了吧!」

  旁邊的小椎睡得就像漫畫裡的笨蛋一樣,嘴半開著。一想到自己也睡得像她那副模樣,實在讓人很想從屋頂跳下去。

  相對的,虎介露出像小孩子般可愛的睡臉,揉著眼睛抬起頭說:

  「哇~啊,說明結束了呀……喂,小響,接下來是什麼?」

  「要介紹社團活動了,你們兩個至少不會覺得那麼無聊吧。」

  「哦,社團活動啊。」

  我沒有想參加的社團。別說社團了,也沒有想做的事。

  反正,現在本來就有好玩的事,過得也很開心。

  所以,沒有熱衷的事也不用悲觀。

  這個時代,像我一樣整天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到處都是。

  「我有想參加的社團哦!」虎介突然反常地叫著:「是麻將社啦,麻將!我很想參加耶。」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歪主意。如果你贏了,想叫女社員脫一件衣服吧?對不對?」

  響姐一臉冷靜地點頭同意我的觀點。

  「好像沒有麻將社吧。不過如果沒有,就設立一個好了,只要人數夠就好。」

  「不會吧?」

  「雖然全部都是男生。」

  一堆臭男生的脫衣麻將社。

  「修、修哥……我想像了一下哦……」

  「真是的,不要想!」

  「我的腦海裡,有一個暴露狂的肌肉男脫了……」

  「閉嘴!拜託閉嘴上你的鳥嘴!」

  這時,燈光又暗下來,似乎是要開始介紹社團活動了。

  嘰嘰喳喳的學生吵鬧聲逐漸散去,終於安靜下來。

  我們也立即忘了剛才的插科打譚,看向前方的講台。

  「接下來,開始介紹各個社團。」

  站在講台角落的一個女學生說。聲音很宏亮,大概是廣播社的社員吧?

  她握著麥克風,以熱情的口吻開始介紹社團。

  有棒球社、足球社、話劇社、空手道社、合唱社、籃球社、烹飪社和科學社等等,每個社團都有一些時間表演,以便說服新鮮人加入他們。

  那些社員都表演得很認真,有的演得很華麗,有的看起來很怪異,有的超酷的,各種各樣的都有。

  不過,我什麼都不想參加。

  我深深坐在椅子上,一直眺望著那些社員賣力的演出。

  ——雖然覺得有些沉不住氣。

   ☆★☆★☆★☆★☆★☆★

  「……我、我、我,我一定要參加。」燈光又恢復後,虎介立即大聲說:「我決定了!我要參加空手道社!」

  「你要參加空手道社?」

  不可能!虎介最沒有毅力了。除了收集色情雜誌和AV光盤以外,沒有什麼事能夠讓他持之以恆。

  不過,虎介一邊扭動身體,一邊強而有力又堅決地說:「沒錯,我要鑽研空手道!」

  「可是,你為什麼突然想加入空手道社?」

  「因為,第二個上場表演武術的人……是個大美人耶!」

  我想也是這麼回事。他一定會偷窺對方換衣服,結果被打個半死,第二天就退出社團吧。

  不過,虎介會對她一見鍾情,也並非毫無道理。她長得很漂亮,我才隨便瞄了幾眼,也記得有她這一號人物。她比那些一閃而逝的藝人更有吸引人的容貌,而且隨著武打招式而飄動的及肩秀髮,也令人印象深刻。

  「原來如此,阿虎也是嗎?」響姐突然開口說。

  「咦,跟我一樣?那麼、那麼,小響也看中她囉?」

  「才怪!我是要參加空手道社。」響姐握緊拳頭說。

  她和虎介不同,從小就接受正統的武術訓練,是真正文武雙全的人,功夫好得不得了。

  「不過,阿虎的話也沒錯得太離譜,我也是為了她而加入。」

  我和虎介同時大叫:「真的嗎?」

  「對,真的。不過,我只是想找她較量。」

  「她有那麼厲害嗎?」

  「聽說她叫楠木菜摘,是去年高中校際比賽一年級的冠軍,雜誌社也採訪了她好幾次。她好像是拳術道場的女兒,並接受身為警視總監祖父的英才教育。」

  「哦,道場的女兒啊,和響姐很像耶。」

  「是啊,這一點也很有趣。」

  「接受英才教育的美少女耶!這個設定太棒了!」

  不曉得哪裡棒,但虎介的情緒已High到最高點,他的鬼叫聲吵得在隔壁睡大覺的女人開始蠕動起來。

  「哇……怎麼啦?已經結束了嗎?」

  「還沒,社團的介紹才剛結束。」

  「社團?無所謂啦,別浪費我睡覺的時間!」

  「的確很像小椎。那麼,阿修,你要加入哪個社團?」

  「我?我嘛……」

  突然被人這麼一問,讓我有些張口結舌。

  「……都不要,跟國中一樣是『回家社』。」

  「又來了!修哥就是喜歡安定。我常想,為什麼你不像年輕人一樣愛冒險呢?」

  「無事一身輕也不錯。」

  「哎,那是你的自由。不過,你不會覺得無聊嗎?」

  「不會,不會無聊啊。」

  虎介聞言深深地歎了口氣,搖搖頭說:「修哥,不可以對自己說謊哦!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

  「嗯……其實你很想進烹飪社吧!」

  「什麼?」

  「那個社長也長得很可愛啦,雖然模樣有點緊張、彆扭。那種型會讓你的心頭突突亂跳吧?下半身也是。」

  「去你的!」

  害我還認真地聽了一下。

  「為什麼我要進烹飪社啊?」

  「哎呀,滿適合你的嘛。」

  「什麼啊,連響姐也這麼說!」

  「你做的菜也要讓我嘗一口喔。」

  「妳給我閉嘴!」

  大家怎麼了?會做菜又怎樣,我才不想參加都是女生的烹飪社。我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非常普通的——

  「不過,修哥並不是普通人哦。」

  虎介開朗的聲音,完全否定我心中的牢騷。

  「他的外表和內在完全不一樣。乍看之下的感覺好像是個外國人,嗯,就像UK的音樂家,似乎還常嗑藥的樣子。」

  「對啊!最近他戴墨鏡的時候,看起來就像個危險人物哩!」

  「修哥明明長得很帥卻沒有人緣,都是因為表情太可怕了。」

  「一臉凶相啦!這種人的專長居然是做菜。噗哈哈哈,真是傑作啊!」

  「嚴肅、認真,感覺就像一個能信賴的大哥——一臉凶相、可信賴的大哥。」

  總之,我越過響姐直接打了虎介的胸口一拳,再轉身敲一下小椎的頭。

  「你們兩個臭小子,吵死人了!總之,不管是烹飪社或什麼社,我都不想參加!」

  「哦,你要回家睡大覺啊?」

  「睡妳的大頭鬼!」

  「——那麼,你要做什麼?」響姐突然問。

  「做什麼?那個,嗯……我必須在家裡做菜什麼的,相當忙祿。」

  我說著,但眼睛沒有看向響姐。

  其實,我通常都是回家陪陪美雅、看看書、打打電玩,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是嗎?你沒有想做的事,也無事可做吧?」

  我眼睛的餘光瞄到響姐看穿一切的眼神。

  「原來你是個沒有夢想和希望的傢伙啊!」

  小椎在一旁笑著說。

  「對了,小椎,妳知道阿修小時候的夢想嗎?」

  「夢想?哈哈哈,笑死我了!阿修小時候嘛——啊!」

  我摀住小椎的嘴巴,讓她開不了口。其實真想連她的鼻子也摀住,叫她永遠閉嘴。

  「以前的事就算啦,太丟臉就別問了。」

  「我只是有點好奇。」

  「哎呀,妳不用太在意,那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愚蠢夢想。哦,妳看,下一個節目好像要開始了。」

  我輕笑幾聲,指向前方。講台上,一個男學生正對著放在腳架上的麥克風試音。

  響姐並沒有再問下去,轉頭看向前方。

  確定她不會追問後,我勉強擠出來的笑臉就消失了。

  「我是上個年度的學生會會長金崎。接下來,讓我向各位新鮮人說明委員會的功能……」

  台上的眼鏡男開始做說明,但我完全沒有聽進去。

  和社團活動的介紹剛好相反,這段時間很無聊,進行得平淡無奇。

  隔壁的小椎不到幾秒鐘又睡著了,但我沒辦法像她一樣隨時隨地都能睡,只好無聊地想些有的沒的。

  ——小時候的夢想。

  我小時候的確有夢想。父母努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的背影,讓小時候的我天真地相信:「有夢想就會實現。」

  不過,真正能夠實現夢想的人少之又少,大部分的夢想都會不知不覺地消失無蹤。

  我的夢想也是這樣……

  就在自己胡思亂想之際,委員會的介紹終於結束,學年主任正在做最後的總結。

  典禮一結束,今天學校也就沒事了。

  參觀各家的社團活動是從中午開始,但我只想回家。

  「……那麼,我就講到這裡。」

  主任慢吞吞地走下講台後,漫長的學校說明會也就此結束,學生開始嘰嘰喳喳地講起話。

  但正當學生鬧得不可開交時,擴音器的廣播聲突然又響起。

  「那麼,接下來請高中部的理事長講話。」

  虎介大動作地扭動身體:「啊,真是的,怎麼不快點結束!我想去空手道社……對了,高中部的理事長是誰啊?」

  經他這麼一說,才想到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理事長這號人物。

  這個學園的學園長相當於校長,而開學典禮時和學生打招呼的也是學園長,並不是理事長。

  「無所謂啦,結——」

  虎介突然住口不語。

  站在講台上的理事長,是個一身白衣打扮的年輕女性,而且……

  「各位同學好,我是理事長木之花薊。」

  ——而且,是個大美人,美得讓虎介頓時安靜無聲。

  「哇,大波霸耶!」

  不過,虎介三秒鐘就打破沉默,其它學生也因她的模樣和理事長形象相差太遠而驚叫連連。

  單框眼鏡後的那雙眼睛,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感覺是位成熟的女性。

  「嗯,其實我這個理事長的本職是校醫,理事長只是附加的頭銜,我會照顧體弱多病或受傷的人。還有,聽別人講話時,要保持安靜哦!」

  理事長用不像理事長的隨便語氣說道。

  我要收回剛剛的話,理事長絕對不是一個正經的成熟女性。

  「校、校醫老師……我、我可以在參觀社團之前先去保健室嗎?」

  虎介嘟噥著,看來已經精神恍惚了。

  「哦,您空手仔細幫我檢查受傷的身體……還有,您也可以實地教我保健的課程……」

  其它的學生也講個不停,雖然說話內容並不像虎介那麼白癡。

  「各位同學,我不是說要保持安靜嗎?」

  理事長的笑容有點僵硬,但大家都沒發現這點,還一直說個不停。

  她的眼神立刻變得銳利,好像想到什麼似地雙手抓起麥克風架:

  「嗨~各位,夠了吧?如果你們再不靜下來呢——」

  「連生氣的樣子都很美耶!」

  虎介才剛講完蠢話,講台就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們的腰桿就會像這樣子斷成兩截喔!」

  麥克風架從中間的地方被折斷,滾落在地。

  那個麥克風架很堅固,是不銹鋼製的。

  整個禮堂頓時鴉雀無聲,但隨即又嘩然了起來,我也不由得嘟噥著:

  「平常人會用這招嗎?」

  「安~靜!受不了,怎麼就是不給我安靜下來呢!」

  引起這場軒然大波的罪魁禍首完全拿大家沒轍,也許理事長是個大笨蛋吧。

  「學年主任,請借我備用的麥克風!廣播社,把音量調到最大!」

  被點到名的主任,嚇得身體抖了一下,慌忙把麥克風遞過去。

  接過麥克風的理事長毫不畏懼地笑了笑,接著,把它和手中的另一隻麥克風靠在一起——瞬間,引起顫噪效應。

  一個超高八度、剌耳的噪音,使台下頓時哀鴻遍野。

  「痛!好痛痛痛啊!搞搞搞搞什麼鬼!」

  睡大覺的小椎——連那個小椎,也瞬間彈起來。

  耳、耳朵真的很痛,痛得想讓人尖叫。

  理事長露出惡魔般的微笑,滿意地望著在她腳下呻吟的學生們。

  然後,就這樣持續了一分鐘。

  「很~好,總算安靜下來了。」理事長看了看精疲力竭的學生們,笑嘻嘻地點頭說:「你們一開始保持安靜,不就沒事了嗎?嘿,耳朵很痛吧!」

  對於理事長尖銳的指摘,誰也不敢再說什麼。

  居然有這種人!不禁讓人感歎這個世界真的太浩瀚了。不過,我絕對不想接近她。

  「我很快就會講完,只要你們回答我現在提出的問題……委員長,拿試卷來!」

  一個嬌小的女生從講台旁抱著一大堆試卷走過去,我想她大概是烹飪社的社長。

  她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小聲念著「嗨喲、嗨喲」地往前進。

  「委員長,謝了。那麼,接下來請級任老師到前面集合,拿到試卷後再發給自己班上的學生。好,迅速就位!」

  理事長的話才說完,老師們就像軍隊列隊集合般快速排列整齊。理事長右手抱著試卷,像銀行員數鈔票般飛快數著紙張交給老師。拿到試卷的老師就衝刺跑回自己班上的學生座位,拚命散發卷子。

  這個景象實在很詭異,而且,試卷的內容也很奇怪。

  乍看之下好像是答案紙,但實在看不懂那是什麼問題。

  例如,第一題:

  「右·左」——只寫著這兩個字。

  「那麼,我會在後面的白板上寫五個問題,請各位同學回答。」

  理事長把放在講台後面的白板拉出來,右手拿起麥克筆潦草、流暢地寫著。

  「第一個問題,請把我慣用的手圈起來。」

  「啥?」

  週遭都是疑問聲,不過我覺得很有趣,便探出身子。

  「只講這麼一點好像很難懂,所以給你們一個提示吧!這個提示是,我的行動全部是依照推理原則進行的。妤,很簡單吧!」

  「所謂推理,是說『你就是犯人』吧?」

  虎介歪著頭說。

  「那個……常會出現令人意想不到的犯人……那麼,答案是……」

  「不要嘮嘮叨叨地說個不停!」理事長在我回答之前,搶先一步說:「自己解答!全部的問題答完後,就可以回教室。」

  接著,理事長將下一個問題寫在白板上,那些都是考觀察力和記憶力的問題。

  「結束!」

  理事長寫完全部五個問題的同時,響姐立即站起來把試卷交給溝原並離開了。

  「真不愧是響姐!」我心裡很是佩服她。

  小椎也接著交卷了,她八成都是憑直覺填寫答案的吧。

  我則在腦中不斷思考理事長的行動,動筆寫下自己的答案。

  如果是所謂的推理原則,是可以依邏輯推論出答案的。


   3

  「哇!可以回家睡覺了!」

  導師在教室裡講完話後,我們終於獲得解脫。

  「小響,吃完中飯後,我們一起去空手道社吧。」

  「好,一起去。」

  我拿起書包,瞥了一眼有社團活動的他們倆。

  我哪裡也不想去。現在身上沒錢,遊樂場和書店也去不得,只能直接回家……

  「——對不對啊,修哥!」

  等我回過神來,才察覺虎介好像講了什麼話。

  「幹嘛,你在發呆啊?」

  「……不好意思,你剛剛說什麼?」

  「就是剛才的問題啊,那些問題你都會嗎?」

  那些問題?是指理事長的問題吧?

  我點了點頭,把自己寫的答案一個個說出來。

  「正確的答案應該是這個吧——先把所有線索羅列出來,然後刪去一些假情報。這就是推理的表記原則。」

  沒錯,題目雖然相當困難,但只要仔細觀察理事長的動作,一切均可迎刃而解。像第一個問題,她顯然是毫不掩飾地用自己慣用的手採取行動。

  推理——特別是「本格推理」,在推理出答案之前,必須公平公正地透露所有情報。讀者只要仔細閱讀文章,最後一定能找出真相。

  因此,犯人是一直沒有現身的神秘怪人或房間裡有條不為人知的秘密通道等,都是違反推理原則的不公平因素。

  「修哥和小響都很怪,一般人哪會知道那種事啊!」

  「這的確有點困難。」

  「就是說嘛!我只知道理事長的三圍是88·60·87,E或F罩杯。」

  「一般人才不知道那種事吧!」

  「不過距離有點遠,也許有誤差,果然還是要用手摸一下才能確定。」

  「……你想死嗎?」

  接著,我轉頭對正要回家的小椎說:「喂,小椎,剛剛的問題妳都會嗎?」

  小椎好像連自己填的答案都忘記了,用食指玩著自己的辮子約三十秒後,才說出所有答案。

  「……這太讓人意外了!」

  「為什麼小椎會知道答案?」

  「你太瞧不起人了吧!我是靠自己想出來的。不是靠我的直覺,不是直覺!」

  絕對是靠她的直覺!不過,她的直覺也太匪夷所思了,幾乎百發百中。像她這種笨蛋能夠平安無事地活到現在,都是多虧了她的天賦吧。

  『賓砰邦砰!』

  擴音器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不想再聽到的聲音——是理事長。不過,為什麼她要說「賓砰邦砰」呢?完全無法理解。

  『關於剛剛的考題,現在發表全部答對的人。』

  全身突然感到一股寒氣,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虎介一副興沖沖的樣子,響姐一臉滿不在乎的模樣,而小椎則呆呆地望著擴音器。

  『一年F班的城崎修,以及同樣是一年F班的木下椎。』

  「哦!一周圍立刻響起不敢置信的聲音。

  「哎呀,居然有這種事啊,哈哈哈哈!」

  小惟一臉天真地哈哈大笑,但她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

  『以上兩人請立刻來理事長室。』

  「吱~」響起一個不吉利的聲音後,廣播隨即結束,我則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怎麼只有我和小椎……只有我們兩個人要去理事長室嗎?

  「原來如此,在六百名的新生中只有兩個人全部答對啊。題目裡處處隱藏著陷阱,能夠全部答對是滿難的。」

  「哼,這樣妥當嗎?對了,響姐呢?」

  「我交了白卷。因為不小心答對,好像會很麻煩的樣子。」

  麻煩?那正是自己現在的寫照。

  「真不想去那個人的辦公室……」

  「我想回家!回家睡大覺!」

  「咦,你們兩個都要回去嗎?」

  開朗的虎介問道,我和小椎洩氣地同時搖頭。

  「不能就這樣回去。」

  「不曉得待會兒會怎樣。」

   ☆★☆★☆★☆★☆★☆★

  「歡迎,請進!」

  敲門後,響應的是一個危險的聲音。

  我推開門走進去,小椎跟在我身後。

  原以為理室長室是個相當豪華、乾淨的地方,但這個印象立即破滅了。

  桌椅等傢俱的確很高級,不過,引人注目的是四周牆壁上都是書架。書架上擺滿書籍和檔案,連地上都堆了一大堆。

  能夠處理這麼多數據的理事長,頭腦一定很聰明。

  不過,有許多人因頭腦太聰明而變得很奇怪。

  「請坐。還有,不要踩到放在地上的書。」

  理事長坐在窗邊的桌子上,對我們招手說。

  我跨過那些與其說是擺在地上,不如說是隨意丟在地上的檔案走向沙發,而小椎有好幾次差點被絆倒。

  理事長室的正中間有張桌子,左右各擺一張沙發,沙發上分別坐了一個女學生。

  一個是剛才捧試卷的烹飪社社長,另一個好像在哪裡看過的樣子……

  「薊姐,請速戰速決!我必須去空手道社。」

  「空手道社」這個詞終趁讓我想起來了,她就是虎介喜歡的人。

  「好好,我知道。那麼,我就簡單地跟兩位說明一下。」

  理事長清了清嗓子,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我們。

  「我現在要請兩位加入我們委員會。」

  「……委員會?」

  理事長點點頭,手放在眼鏡上說:「我們委員會——是新成立的『本格推理委員會』。」

  「本格推理」,也稱為正統推理,是小說的類別之一。

  不過,如果要問我本格的推理小說是什麼,因為眾說紛紜,所以我也說不清楚。

  簡單地說,推理小說的魅力——縝密思考的理論、詭異的氣氛、不可思議的謎團和驚人的結局等,我覺得具有這些魅力元素的小說,就叫本格推理小說。

  而且,本格推理小說是以前的我所喜歡的小說。

  「理事長,那是看推理小說的委員會嗎?」

  「不是。首先,不要叫我理事長,我最討厭理事長那種臭屁的稱呼了。嗯,瞭解嗎?」理事長——薊老師很自豪地說:「而且,我們委員會並不是閱讀推理小說的委員會,其實是……」

  「其實是?」

  「我們是正統地實行推理的委員會!」

  薊老師熱切地說,背後彷彿有隆隆巨響的雷聲一般。

  不過,我只說了句「什麼」,小椎則聽得一愣一愣的。

  首先,「推理」又怎樣?

  學校生活中很少會發生什麼事件,反而是薊老師很喜歡到處惹事生非的樣子。

  「我們學園經常曝露在危險中!」

  完全無視於我的想法,這個學園最危險的人物大叫著。老師的眼鏡好像插了電一樣閃閃發光,她突然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木之花學園的小學、國中、高中合起來,總共有七千兩百名學生,加上一些相關人員,就超過一萬多人了。學園裡連日來發生了一些事件,由於這些事件是發生在學園這個特殊、封閉的環境中,所以連國家的公權力都無法有效進行調查,而且,從培育學生的教育觀點來看,讓外面的人介入不太妥當。所以,如果要問誰能夠解決這所封閉學園的問題……」

  「啊,到底在說啥?」

  「剛剛好像在接收電波喔。」

  「聽不懂啦!」

  「聽不懂!」

  「——所以、所以說囉!」薊老師氣得用力跺一下腳,「我們本格推理委員會,是為了解決學園內的事件,而在我木之花薊的推動下成立。明白了嗎?」

  看見老師一臉兇惡的樣子,我和小椎趕緊拚命點頭。

  總之,老師把想講的話都講出來了。

  也就是說,這是因為薊老師想玩而組成的委員會,我們則正好被選中當她的遊戲道具。

  老師好像很滿意地又坐回桌上說:「很好!我們委員會是從兩年前開始運作,今天委員會的陣容終於到齊,我的野心——不對,我的計劃終於成功了!」

  「……計劃?」

  「嗯,沒錯,三年來的計劃。」

  這項恐怖的事實,讓人不禁毛骨悚然。

  自己從三年前開始,就被這個危險人物盯上了嗎?

  「今天的測試也一如計劃,只有你們兩個解出正確答案。老實說,我認為答對的人應該更多才是,是因為學力低落的影響嗎?哎,這也多虧我平日認真教導吧。」

  ——看來,她是很會替自己辯解的老師。

  不過,我對老師的解釋有一個疑問。

  只有我們兩人答對問題,不會太巧了嗎?說起來,剛才的廣播裡也沒有講答案,只發表答對的人。難道,其實還有其它答對的人……

  「喂,注意!」

  老師拍了拍手,打斷我的思緒。

  「那麼,我來介紹其它的成員給兩位認識。首先,這位是委員長小鈴。來,請自我介紹一下。」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烹飪社社長——也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委員長,紅著臉向我們一鞠躬:「你、你們好,我是委員長櫻森鈴音,大家好好相處吧。」

  站起來的委員長很嬌小,身高比小椎還矮,看起來很像小學生。這個委員長一點兒都不像高年級,還向我們彎腰敬了好幾次禮,害我也不好意思地點頭致意。

  「啊,嗯,我叫城崎修。」

  「是、是!」

  委員長被我的話嚇了一跳,連忙改正姿勢。

  她給人很纖弱的印象。肌膚白得嚇人,鼻子周圍長著少許雀斑,有一頭淺咖啡色的短髮,與一雙圓溜溜的淺咖啡色眼睛——而且,明顯地有點怕我。

  「小鈴啊,乍看之下好像不可靠的樣子,雖然也真的是不太可靠,但她小腦袋瓜裡裝的知識,可是這個學園中最多的哦!很了不起吧?」

  被稱讚的委員長滿臉通紅地低著頭說:「沒有那回事……」

  「哎呀~雖然有一半是我自己硬塞給她的啦。」

  ——怎麼塞啊!

  委員長一直低頭不語,讓人很擔心。

  「那麼,另一位是空手道社的……」

  「我是楠木菜摘,請多指教!不過你們被薊姐看中,也真夠倒霉啊。」

  菜摘學姐替我們擔心著說。

  她好像是個很可靠的人,充滿自信又正直的眼神讓人很有好感。而且,她敢稱呼薊老師為「薊姐」更令人佩服。

  「廢話別扯那麼多!這位小菜是空手道社的王牌。雖然人長得很漂亮,卻是男生不敢出手、我們學園最強的女生!」

  「薊姐才是最厲害的人物,『給我退學』不是妳的必殺絕技嗎?」

  「吵死人了!而且,小菜家在前警視總監祖父的影響下,出了許多司法人員。其中,她叔叔是檢察廳的大人物,父親則是縣警察總部的總部長。也就是說,小菜是會走路的國家公權力哦!所以,即使有點亂來,但只要小菜流個眼淚,在法律上一切就沒問題了。」

  「我才沒那樣,流幾滴眼淚哪能解決問題啊!」

  老師把學姐抗議的話當作耳邊風,指著小椎說:

  「再來,我們委員會的終極武器,就是你——木下椎同學!」

  「……咦,我嗎?這是怎麼回事?」

  完全心不在焉的小椎,慌張地看了看四周。

  「妳在我的計劃中是不可或缺的要角,擁有威力無窮的能力!」

  威力無窮的能力——威力無窮的笨蛋、睡覺大王,這對推理沒有幫助吧?

  老師從桌上一大疊檔案中用力抽出一個。原本搖搖欲墜的那堆檔案,當然一下子就垮下來。

  「每次都這樣。」

  菜摘學姐厭煩地歎了口氣,委員長則一臉苦惱地開始重新堆起那疊檔案,但她實在有點笨手笨腳的,所以那疊檔案又立即崩塌下來。由這個情形看來,可以窺知委員長的日常生活以及理事長室髒亂不堪的原因。

  「這個檔案裡有一個很有趣的分析結果哦。小椎,妳還記得國中三年級的期末考嗎?」

  「咦?哇,那種事早就忘啦!」

  「嗯。英語四十三分,國語五十二分……哇,數學十三分!」

  「別講了!」

  通常數學的平均分數是六十分。連不及格的一半也不到,真不愧是小椎。

  「不過,理科八十七分,社會九十四分。很行嘛!」

  「哼,我也有拿手的科目啊!」

  小椎突然得意洋洋起來。但她的考試分數又不好,頭腦也很笨。

  「以下是我的獨門見解——有趣的是,小椎的答對率會因問題的類型而不同。首先,記述式問題的答對率是兩成。另一方面,記號式問題(意指答案是非敘述性的題目,例如選擇題或是非題)則是……」老師停頓一下,把眼鏡往上一推說:「記號問題是全部答對。」

  「這是超、超能力嗎?」

  我知道小椎的直覺很靈,但沒想到靈驗到這種程度。這有可能嗎?不管怎麼說,也太神奇了吧。

  「說什麼傻話?是妳的直覺太厲害了。」

  「才不是直覺!我多少也有想一下!」

  「好好,知道了。反正,有這麼驚人的直覺,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件,這樣就可以維護學園的和平了。」

  薊老師自鳴得意地笑著說。

  我不瞭解老師的表情為何是那樣,便問道:

  「請等一下!妳真的打算利用小椎的直覺來解決事件嗎?」

  那樣不叫推理。所謂「推理」是像響姐今早所做的,經過一番思考後而推導出一個結論。僅利用直覺來解決事件,絕對不是推理。

  「嗯,那也沒關係啊,有什麼不好嗎?」

  老師回答得太坦率了,害我沒力氣反駁。

  「完全不把任何詭計放在眼裡的超直覺偵探,怎麼樣?很好玩吧!」

  隨便妳好了……

  小椎那傢伙又重複一遍:「不是直覺、不是直覺啦!」

  「不過,薊姐。只用直覺抓犯人,並不能解決事情哦。」

  「是啊,總不能跟嫌犯說『根據我的直覺你就是犯人』,這完全沒有說服力。」

  這兩個本格推理委員會的人,果然只會針對跟自己有關的問題提出反駁。

  「我知道啦,本會直到最後才會憑直覺行事,不會用來推理。這是最後的保險!」

  「都說不是直覺了!」

  「好好~不過,妳的直覺每次都很準,真厲害耶!」

  老師完全把小椎的話當耳邊風,高聲地笑著說。

  我忍不住插嘴問:

  「我明白了,小椎確實對委員會很重要。不過,為什麼我也會被叫過來?」

  我只想趕快把話講完,趕快離開這裡。

  「我只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既沒有特別的能力,也沒有聰明絕頂的頭腦,又不擅長運動。」

  「嗯,是很普通。」

  她答得真乾脆,讓人覺得有點悲哀。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要加入老師的計劃?比我更優秀的人才多得是啊,比如說我們班的響姐……」

  「F班的菊池響啊?我討厭她,因為她太行了。」

  還是回答得很乾脆。

  「頭腦清晰、運動神經也很發達,這樣實在很沒意思。而就這一點,與其說城崎很普通……不如是什麼事情都能輕鬆達成吧。」老師看著手中的檔案說:「嗯,你雖然沒有一項能力特別出眾,但感覺樣樣都不賴。哇,這麼看來,你真是個不有趣的人耶!或許那位很行的小妞比你好。」

  「不用你管!」

  「不過,你有一項拿手絕活,就是烹飪。」

  「咦!你喜歡烹飪啊?」

  望著我的委員長,突然眼睛為之一亮。

  那是看到烹飪夥伴時的眼神,閃閃發光的眼瞳中寫著……喜歡烹飪的人不會是壞人。」

  「城、城、城、城崎,請你一定要來烹飪社——」

  「好好~要拉社員,請待會兒再說。嗯,除了這項料理才能之外,這個沒有特徵的男人,還有一個很有趣的資料……嘿嘿嘿,那可是記載在國中畢業文集上的評語哦。」

  「等、等一下!」

  我頓時發覺薊老師想說什麼,不禁大叫。

  「別急、別急,這是詢問城崎班上三十九位同學後歸納出來的結果。題目是,『請用一句話形容城崎』。」

  老師用虐待狂的眼光嘲笑著一臉慌亂的我,開心地說:

  「第一名是『大哥』,二十四票。

  第二名是『困難時找城崎兄』,七票。(包含相同意見)

  第三名是『城崎老大』,五票。(不包含相同意見)

  其它,值得信賴的人物(響姐),最想擁抱的男生No。1(非虎介莫屬),笨蛋、白癡、人渣、垃圾、灰塵加太空廢物(當然是小椎)。

  ——嗯,除了有一小部分的例外,全班的意見都滿一致。真是了不起啊,城崎大哥!」

  我氣得腦充血。除了美雅之外,別人叫我「大哥」,我絕對會大發雷霆。可是、可是,為什麼結果是這樣……

  「那、那又怎樣?那種事跟本格推理委員會沒有關係吧?」

  「關係可大哩!首先,負責情報收集工作的是委員長。」

  「嗯,我沒有……自信。」

  「再來是,以國家公權力為後盾、暴力緝兇的小菜。」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還有,擁有超乎邏輯的神準直覺,負責『超·推理』的小椎。」

  「……別說了,不要說啦!」

  「最後,外表裝得一副冷酷無情的樣子,可是一旦別人有困難,就會不由得幫助對方、做得面面俱到,所以值得我們信賴的『大哥』城崎,是最強的——」

  「最強的?」

  眼鏡亮了一下。

  「——最強的跑腿的!」

  然後,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對目瞪口呆的我說:

  「嗯、嗯,很……適合你……」

  「是啊,有你這個跑腿,好像會很方便哦!」

  「噗哈哈哈,加油哦,跑腿的!」

  4

  西邊天際浮現淡淡月影的傍晚時分,來往的行人急忙走在隨著日落而逐漸變得寒冷的街道亡。

  好久沒有像今天這麼忙祿了。

  最後,畫下今天句點的,是在「浪花屋」的聚餐。

  浪花屋是日式居酒屋,以「和」為主題的沉穩內部裝潢,是小椎當建築師的父親所設計。品味高雅的店內佈置以及伯母超群的烹飪手藝,使得浪花屋每天都是高朋滿座。

  不過,現在浪花屋裡只有六個人。

  今天是浪花屋每週一次的公休日。這一天,城崎家常常受邀來吃晚餐。

  圍著擺在店內中央木桌而坐的,有美雅、小椎、小梢以及伯父、伯母等五人。家母則因「忙於工作」,所以不克前來。

  而本人我——

  「喂,我常想,妳也該招待我吃頓晚餐啊。」

  「別說廢話,趕快動手!」

  店內傳來伯母嚴厲的聲音,我只好重新面向一排排的鍋子。

  小時候,我都是在浪花屋公休的這一天來學習烹飪,但現在居然變成我一個人得煮大伙吃的晚餐。

  而且,這個聚餐有個大問題。

  「怎麼樣?」

  我緊張地把做好的菜端上桌。今天的菜單裡,小菜是牛肉炒牛蒡絲,前菜是清脆爽口的日式蘿蔔色拉,當主菜的魚料理是清淡的帶卵鰈魚,肉料理是香醇的燉牛舌,而甜點則是入口即化的杏仁豆腐。

  這些全都是我親手做的,杏仁豆腐要花三個小時才能凝固呢!

  「調味的味道還不錯,不過色拉拼盤沒有創意。扣分!」

  聚餐的問題是——伯母的嚴格品評。

  「牛蒡絲的辣味感覺不到高湯的味道!」、「我不是講了好幾次,要注意帶卵魚的熬煮時間嗎?」、「燉牛舌好吃是好吃,不過太普通了。」、「杏仁豆腐呢……你在牛奶裡加了什麼?無糖煉乳嗎?原來如此。」

  今天烹飪的結果是——五十一分。

  伯母打分數的標準是,主婦要四十分才及格,普通的餐館要五十分,一流的餐館則要七十分,而想在浪花屋的廚房做事似乎要有八十分才夠格。但是,我才不想做到那種地步。

  「呼,總算要結束了。」

  吃完飯後,我喝杯綠茶稍作休息。這個聚餐好像在接受師傅親自考核似的,讓人緊張連連。

  伯母講話總是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但她的手藝確實很棒,給的忠告也很中肯。母親跟我說過,伯母以前曾在法國的星級餐廳學習廚藝。

  「阿修,很好吃哦。」伯父笑嘻嘻地說。

  不過,伯父總是笑臉迎人,我從來沒看過伯父有不高興的表情。

  「你不管吃什麼都覺得好吃啦!」

  「嗯,沒錯、沒錯。」伯父笑著點了點頭。

  伯父的評論的確不可當真。有一次美雅打算做磅蛋糕(註:PoundCake亦即重奶油蛋糕、雪藏蛋糕。),結果做出來的是一團烏漆抹黑的東西。那時伯父拿起來吃,也說「很好吃」。

  「不過,阿修,像你現在這種程度是不及格的。」伯母瞪了我一眼說:「味道雖然還不錯,但這種沒有個性的無聊料理,跟一流的料理相比,還差得遠呢!」

  聽起來真的相當刺耳,但最近自己的手藝的確沒有進步。

  「再這樣下去,你的廚房會被人奪走哦。」

  「……我知道。」

  我從早上就一直煩惱要在晚餐中挑戰廚藝的事。並不是因為自己想當廚師這個正當的理由,只是為了我母親。

  廚藝與一流廚師相反的母親,令人困擾的是她很喜歡做菜。而且更要命的是,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廚藝實在很拙劣。因此,我跟著伯母學習做菜,不斷提升自己的手藝,一定要讓母親常覺得她沒下廚也沒關係。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最近老媽也說她吃膩了我煮的菜。」

  我不想回到那個廚房有如地獄般的日子。

  自己還可以忍耐,但美雅太危險了,我一定要守護美雅。

  「你的問題是太穩定了。」

  「穩定的廚藝總比難吃的菜色好吧?」

  「穩定不是不好,不過,為了逃避而守成不變,你做的菜就會失去味道。」

  「我沒有要……逃避。」

  我這麼說著,但伯母的視線讓我不禁低下頭。

  「你還要多多練習!不然,就無法成為我們的招牌廚師。」

  「我不需要那麼做。」

  「不要頂嘴!總之,你還要再練習。」

  「是啊、是啊。阿修,很好吃哦,我吃飽了。」

  伯父笑著站起來,揮揮手後就往後面走去。

  「阿修,收拾一下桌子。以前的偉人也說過,遠足在回來之前都是一種冒險喔。」

  伯母自己說完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我沒多加理會,便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來收,城崎請坐下。」

  小梢出言制止我去收拾碗筷。

  「啊,小梢要做,那我也要做!」

  「……姊,不用了,妳只會越幫越忙。」

  小梢冷漠地拒絕小椎的提議,消失在廚房裡。

  「真是個乖孩子,這麼會替姐姐著想。」

  「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小椎沒聽我講話,目光炯炯地望著廚房。

  伯母砰地一聲放下茶杯,站起來說:「阿修和美雅就在這裡慢慢休息。小椎先去睡覺,不要妨礙人家。我這就去做神奈的晚餐,你們回家時順便帶回去。」

  我點頭同意伯母的話。

  「神奈(Kanna)既是家母的綽號,也是她的筆名,是母親娘家的姓「菅原」(Kanbara)加上她自己的名字「奈緒子」(naoko)之縮寫。母親多年來的好友——伯母,一直以來都是這麼稱呼她。

  「大哥,晚餐真的很好吃哦。」美雅拉著我的袖子,微笑地說。

  「美雅,謝了……不過,伯母讓我用很好的食材和工具做菜,我應該煮得更好吃才是。」

  真不愧是口碑好的餐館,烹飪器具都很講究。啊~我也很想要T—FAL的特大號壓力鍋……

  「大哥,辛苦了!」

  「今天的確是有點累啊。」

  「說得也是。」趴在桌上的小椎同意地說:「那個委員會真是胡搞瞎搞。」

  「委員會?那是什麼?」

  那個委員會……到底是什麼?我也不太清楚,完全令人摸不著頭緒。

  不過,美雅用充滿好奇心的眼神望著我,我只好簡單說明一下今天發生的事。

  「嗯……第一題是問慣用的手啊?」

  我一說起在禮堂發生的事,美雅就很開心地思考著。

  她受到我的影響,也很喜歡這類問題。

  或許美雅喜歡變魔術,也是受了我的影響。這個世上有一條「喜歡推理小說,就是喜歡變魔術」的法則,我同樣逃不過這項法則,也喜歡變魔術。小時候,母親的哥哥——菅原舅舅就常數我變魔術。而自從我教導美雅變魔術的技巧後,就誕生了一位以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雜技藝人為目標、世上少見的小學生。

  「可是,要判斷哪只才是慣用的手,沒有看到理事長就猜不出來耶。」

  「好。那麼,我模仿她的動作,妳想一下。」

  我就坐在椅子上,模仿老師表演給我們看的動作。不過,把麥克風架折斷以及用麥克風引起顫噪效應的行為實在太白癡了,所以省略。

  「首先,老師用右手接過試卷。然後,只用右手抱著試卷,並用另一隻空著的手數卷子遞給導師們。」

  「噗哈哈,你在發面紙啊!」

  小椎對在演啞劇的我嘲弄地說,但我當作沒聽見。

  「試卷分完後,老師拉出一個白板,右手拿著麥克筆寫下問題。」

  「啊,我懂了,我知道答案啦!」

  美雅手舉得很高,笑嘻嘻地說。

  「慣用手一看就知道是寫字的右手嘛。不過有一點比較難懂,就是數卷子的時候是用左手。」

  「沒錯,數紙這種細膩的動作也是用慣用手來做的。所以,答案是兩隻手都是慣用手。」

  只要把印在試卷上的右和左一起圈起來,就是正確答案。

  這裡有一個陷阱,即使憑直覺圈選其中一個也會答錯。不過,令人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小惟會答對呢?

  「可是,如果沒有像這樣事先知道問題,真的很難回答耶。大哥好厲害喔!」

  「哈哈哈,不過要是我的話,閉著眼睛也答得出來。」小椎說。

  「是啊,只有妳有這個能耐。」

  「不過,那個本格推理委員會好像很好玩的樣子,大哥、小椎和委員會都要加油喔。」

  聽到美雅的話,我搖了搖頭,說:「不,我不會加入委員會。」

  「加入的話,睡覺的時間就變少了。」小椎也這麼說。

  從那以後,我和小椎就竭盡全力地逃離理事長室。

  因為這實在太累了,況且,誰要當跑腿的。

  「哎,大哥加入委員會就好了嘛,好像很好玩的樣子耶。」美雅對我爽朗地笑著說:「而且,當一個名偵探不是大哥的夢想嗎?」

  「……那是小時候的事。」

  小孩子都很崇拜英雄。可能是電視中保護人們免受狂人之害的英雄,或是漫畫裡與對手激戰的英雄。而我憧憬的英雄,是在小說中閃耀著智慧光芒的「名偵探」——那個漂亮地解決複雜問題,將受苦民眾解救出來的名偵探。

  真是個小鬼的夢想——那個早就被自己拋到九霄雲外,再也不想回顧的過去夢想。

  「噗噗~阿修啊,很不害臊耶!念小學的時候還組了一個少年偵探團。」

  「住嘴,木下團員!」

  那是我現在最想立即抹去的過去污點。

  因為沒有人想參加那種愚蠢又丟臉的遊戲,不得已只好強迫小椎當團員。

  我硬拉著小椎,接連發現了學園有秘密通道以及隱藏在附近的謎團。而我之所以知道小椎擁有可怕的直覺,也是在那個時候。

  「那麼,還是加入委員會比較好!」

  美雅極為強調地說,但我別開視線乾笑著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已經不是會做那種事的年紀。」

  就像現實中不會出現怪獸一樣,事件少之又少。

  即使有事件發生,那也不會如小說一般。既沒有異想天開的詭計,也沒有出人意料的真相,大部分都如兩小時懸疑劇的粗糙版。

  我不是什麼英雄,就算出手干預也沒辦法解決什麼。

  因為,現實中並沒有大團圓的解決篇。

  「我不想加入委員會,就跟平常一樣,悠哉地過日子就好。」我笑著說。

  悠哉無聊、無所事事、普普通通地過日子最好。

  而且,我不想加入委員會還有一個原因——我無法相信那位老師。

  雖然老師的個性看起來很愛開玩笑,但絕對不是笨蛋。

  其實,她的頭腦很敏銳。我只說了句「響姐」,她立刻就想起「菊池響」的名字,笨頭笨腦的人辦不到這種事吧?

  薊老師是一個聰明的人,因而她那玩笑般的態度背後,一定有什麼企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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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4 PM

  第二章

  1

  翌日也有課,我終於開始普通的高中生活。

  其實,我並不覺得那是新生活的開始。因為學園是國中直升高中的制度,所以同學都認識,而且高中的課業從國三時就開始念了。所以,只是中間隔了一個春假後,又開始一成不變的學園生活。

  和平常一樣的安穩生活——這是自己希望的,所以不會覺得不滿。

  「這裡跟國中部沒什麼兩樣嘛。」

  虎介一邊吃味噌拉麵,一邊無聊地環顧餐廳。可以容納近兩千人的餐廳大得可怕,粗略看了一下座位,少說也有三百個。而且,這裡只是第三餐廳。

  「還好啊,味道還不錯。」

  我邊吃著今天套餐所附的奶油可樂餅邊說道。

  第三餐廳的菜單都是一些很便宜的飯菜,這一點我反而很喜歡。雖然有很多不知名的小吃,不過既然價格低廉,就不用冒充是高級菜單。那種只有名字好聽,端出來的卻是僅裹著面衣的炸蝦或看起來像橡膠的牛排,絕不可原諒。

  「修哥,不是啦。我想要的,是比味道更重要……」

  「女服務生吧?」

  「哎呀!」響姐叫了一聲,不小心把裝味噌湯的碗給弄倒。

  「不是,是安米拉(註:Anna Miller』s,提供家庭料理的連鎖餐廳。),還有女僕咖啡廳!」

  「那種店學生餐廳裡有才怪!」

  我這麼說著,旁邊還不時響起倒什麼東西的聲音。

  「……不過,每次看小椎吃東西的方式就覺得很恐怖耶。」

  「響姐,妳不要看!當心吃下下東西哦。」

  坐在我旁邊、一臉笑嘻嘻的小椎,正眾精會神地把一大堆辣椒醬灑在她的咖哩飯上,試圖把它變成辣椒咖哩飯。小椎對咖哩的要求似乎是越辣越好的樣子,或許因為她有這種奇異的味覺,所以什麼東西都敢吃。不過,納豆除外。

  「大阪人很討厭納豆」是眾所周知的事,但根據木下伯母的說法,最近連大阪人也常吃納豆。不過,大阪人吃的是味道沒那麼剌鼻的大阪納豆,和貨真價實的納豆根本是兩種東西。

  小椎小時候並不知道這件事,結果有一次幼兒園旅行時,早餐吃了用麥桿包的納豆之後居然昏過去。

  「對了,小椎,妳聽過這道菜嗎?」

  「什麼菜?」

  「納豆咖哩?」

  小椎二話不說就給我一拳。

  「現在插播一則臨時消息。」

  身旁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擺在餐廳角落的大型屏幕自動亮了起來。

  上面浮現的影像很熟悉,是電視節目中常看得到的播報台。坐在中央的新聞播報員,是一個很受歡迎的晨間節目主持人。也就是說,那是F電台的臨時新聞。

  發生了什麼事?我有種不祥的預感,緊盯著播報員。

  「那麼,在播報新聞之前……木之花學園高中部的同學,大家好。」

  木之花學園高中部的同學大家好?

  「……不、不會吧,只有這裡收看得到嗎?」

  「不可能吧!」

  公共電波有可能只傳送到學園嗎?

  我還是無法置信,但仔細觀察一下周圍,發現一臉驚訝的都是新生,而大部分高年級生都是笑嘻嘻地看著畫面,也聽到有人說「新聞台之後,接著是F台嗎?」、「鬼話連篇真好笑!」

  難道這是依慣例舉行的活動嗎?

  播報員好像是教育電視台的大哥哥一樣手捂著耳朵,對沒有人會回答的攝影鏡頭點了點頭說:「午安~各位好……現在就來播報新聞。」

  播報員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認真,同時屏幕下方打出一串字幕。

  ——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新成員已出爐

  「昨天下午,在木之花學園理事長室已選出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新成員。選考的基準是根據在學校禮堂內所舉行的推理能力測驗,新成員是一年F班的木下椎同學以及……」

  畫面切換,屏幕上出現「木下椎(15歲)」的文字和小椎的照片。

  「哇!」大屏幕上映著自己的樣子,讓小椎不禁大叫。

  照片是小椎國中時代的身影,她在課堂上張大嘴呼呼大睡的模樣被人一清二楚地拍了下來。她那洋溢著幸福的睡臉,引起大家一陣會心的微笑,令小椎羞紅了臉,低下頭去。

  「以及同樣是一年F班的城崎修同學。」

  這次輪到我——還好,是用學生證上的正經照片。

  哎,雖然是正經的照片,但底下打上「城崎修(16歲)」,看起來就很像嫌犯。而且,剛剛的笑聲完全消失……

  我也受不了,和小椎一樣沮喪地低著頭。

  「什麼嘛,這個轉播……」

  「大概是向新生介紹委員會吧,理事長的作風。」

  「如響姐所言,鏡頭往旁邊一轉,屏幕上出現一個自己不想再見到的面孔。

  「嗨,各位同學大家好嗎?」

  畫面上出現薊老師揮著手的身影,整個餐廳一片嘩然。不曉得老師到底哪裡好,她似乎很受高年級學生歡迎的樣子。

  「那麼,我現在就向各位一年級新生說明一下本格推理委員會。」

  接著,畫面出現CG影像。老師一邊操作那個影像,一邊說明:「所謂本格推理委員會到底是什麼呢?」

  老師說明的內容大致如下:委員會是直屬於高中部最高機關的理事會之組織,當委員會的成員出任務時,在校規、學生會規約和風紀規定等條款中,允許有一些例外的情形等等……結果,她花了十分鐘以上做說明,最後並加上一句:「總之,請各位好好記住,若是誰敢妨礙委員會的調查,可不會簡單就算了哦!」

  「太離譜了!」我凝視畫面,心裡這樣想著。

  自己就讀的這所學園,用以往的常識來判斷完全行不通。

  我安穩的生活已消失無蹤,現在只想立刻早退、不再上學。

  「然後,小椎和城崎,今天放學後委員會要開會,請務必到理事長室……今天可不要再逃跑了喔!」

  理事長瞬間變成殺人魔的臉孔,隨即又微笑說:「那麼,我們來看今天的天氣。」

   ☆★☆★☆★☆★☆★☆★

  放學後,那個「賓砰邦砰」的聲音又來催人,我只好去委員會走一趟。

  雖然小椎大叫「我要閃人」,不過,她最後還是跟了過來。

  我坐在沙發上,對坐在桌子上兩隻腳晃來晃去的老師說:

  「老師,中午是怎麼回事?」

  「當然是報昨天的一箭之仇囉,很好笑吧!小菜,妳覺得呢?」

  「我們班都笑死了,特別是那個一臉兇惡的……啊,抱歉!」

  學姐,我真想給妳一拳。

  「哼,大家都接受就好,攝影也很辛苦呢!」

  「咦,花了很多錢嗎?」

  「不過,比買法拉利跑車便宜啦。」

  老師以奇異的標準,爽快地回答。

  剛才的影片播完後,班上同學就講了一些關於老師的傳言。

  比如說,「老師是日本經濟界背後的支配者」或者「只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讓所有媒體出局」等奇怪的傳聞,而且根據可靠的消息來源,木之花家是遠遠超過凡人所能想像的大富豪。連這個規模宏偉的學園,也只是木之花集團資產中的極小一部分。

  又有人說,薊老師本身也具有曠世的商業才能。設立投機型企業,變成IT業泡沫化的先驅,似乎和她有關。聽說,老師當時只是本學園高中部三年級的學生。

  對於這些不太真實的傳言,我只能一笑置之,但也讓我重新思考薊老師的人格是怎樣形成的。

  一位出生於富豪之家的天才少女,在父母的驕縱之下任性妄為,於是便產生木之花薊這號人物——這麼一想,很奇怪地自己居然可以理解。畢竟,除非是生長在那種環境裡,否則也不會產生這樣的人物吧。

  「那麼,進入正題!」老師把眼鏡往上一推,看著我們說:「今天不是要講什麼事件,是我有一個從電視台搶來的禮物哦!」

  老師從放在桌上的紙袋裡掏出一台攝影機,正確地說應該是數字攝影機。那台數字攝影機比掌中型的普通家用款還大,但比業務用的小。

  「用這個調查很方便吧?人家說,相機可以捕捉到衝擊瞬間的那一刻。」

  她看了太多奇怪的節目吧?

  委員長驚訝地望了一眼獨自講得起勁的老師,把攝影機拿在手上說:「我想我看一下型號就會用……可、可是,這個很重耶!」

  她才輕輕拿起來,手臂就抖個不停。看樣子,似乎可以拍出手震得相當嚴重的畫面。

  「借我一下!啊,真的。大概有三公斤那麼重吧,對小鈴來說太重了。」

  學姐拿起數字攝影機,像在舉啞鈴似地上下舉著攝影機,以便確定它的重量。

  「雖然我拿得起來,但不出五秒,就會被我摔壞了吧」

  「學姐,這沒有什麼好得意吧。」小椎說:「啊,那麼,我拿看看。」

  學姐用熱烈的眼神望著高舉著手的小椎。

  小椎接過相機,罕見地以認真的表情看了學姐一眼。

  「小椎,你可以拿幾秒?」

  「……學姐可以拿五秒的話,我應該可以拿三秒!」

  「喂,妳們不用比了。」老師用手指了指說:「那麼,就這麼決定了!」

  大家循著老師所指的方向,往我一瞧。

  「我不要,我沒摸過攝影機啊。」

  「胡扯!你家裡不是有很多嗎?」

  我碰了小椎一下,希望她閉嘴,但遲了一秒。

  「哦,太好啦!」

  老師笑著說,小椎則毫不思索、滔滔不絕地開始說:

  「阿修的技術不怎麼樣,他父親才厲害哩!足跡遍及世界各地,拍了各式各樣的風景,還給我看過許多照片和影片哦!阿修是順便才會用的啦。」

  學姐拍拍我的肩膀說:「你還會用攝影機,真不愧是可靠的跑腿啊!」

  「小菜,叫人家『跑腿的』有點過分耶,嗯……叫『好幫手』好嗎?」

  委員長的說法也令人生氣。

  「總之,我不幹!我沒有要加入委員會。」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並狠狠瞪了薊老師一眼說:「我再清楚地聲明一次,我最討厭窺探別人隱私的推理或偵探。所以,本格推理委員會我絕對——」

  「——叭叭叭,叭叭!」

  老師突然怪叫幾聲,打斷我的話。

  「叭叭叭,叭叭!現在插播一則臨時新聞。」老師的腦袋終於壞掉了,只見她從口袋掏出一張照片,說:「昨天下午四點左右,從當時擔任嫌犯城崎修的導師岡嵨先生那裡,徵收了一張城崎修小學六年級的照片。」

  「他、他這個樣子……噗!」

  「不、不要笑啦……」

  委員長一邊忍著不笑,一邊制止看了老師拿的照片後狂笑不止的學姐。

  「什麼事那麼好笑?嗚哇!」

  十秒前才說自己「最討厭偵探」的我,在照片中的樣子真是慘不忍睹。

  身穿獵鹿帽加披肩大衣的打扮,就像夏洛克·福爾摩斯的裝扮一樣。而且,還笑咪咪地拿著放大鏡擺姿勢。

  「不是這樣!這只是鬧著玩!」

  「啊,是少年偵探團的照片,好懷念哦。」

  小椎瞬間就摧毀我拚命敷衍的努力。

  學姐好像被「少年偵探團」這句話打中要害似的,再也說不出話,只是不停用力敲打著沙發。對此,委員長眼睛噙著淚水說:「也不用笑成那樣……」但話還沒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想笑就笑吧!隨便妳們!

  我已經無所謂了,是要全部抖出來嗎?沒錯,我那時愛扮著偵探玩。

  令人痛心的並不是我被人抓到把柄,而是自己每三天就打扮成那副模樣在附近晃來晃去,甚至對著鏡子練習說:「你就是犯人!」——那個可惡的傢伙,過去的我去死吧!

  「把它當作小學、國中、高中的臨時新聞,怎麼樣啊?」

  「……我要當攝影師……」

  老師的確抓住了我的痛處,我絕對不要讓美雅看到這種照片。

  「我要加入,請把照片還我……」

  我低聲說著,薊老師用令人厭惡的表情看我一眼說: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耶!」

  不用再確認了,她這個人實在很差勁。

  我如果不能逃出薊老師的魔掌,必定永無寧日。

   ☆★☆★☆★☆★☆★☆★

  五天後,我在空無一人的放學後教室裡擺出攝影的架勢。即使自己抱怨這抱怨那的,最後還是來練習攝影。就跟母親指定要吃什麼菜的時候一樣,只要別人拜託我做什麼,我終究還是會做。連自己都覺得很悲慘,自己居然有那種可悲的跑腿性格。

  不過,不是我老王賣瓜,但自己或許真有攝影的才能呢。我先把攝影機對準坐在左邊的虎介,然後依次拍攝坐在中間的響姐和右邊的小椎,最後調整一下鏡頭和焦距,讓三個人全都在拍攝的範圍內。我還挺喜歡這種調整鏡頭的一連串動作。

  「那麼,議題是什麼?」

  坐在中間的響姐,無聊地看著虎介和小椎問道。

  事情的開始是因為我說要練習攝影,所以請他們三人聊天好讓我拍攝。小椎和虎介很奇怪地對這個提議滿有興趣的,但他們很難理解過程應該做什麼好,所以三個人就變成在開討論會。

  「主席,我想借這個場合發表學園的改革方案。」

  我把鏡頭對準舉手發問的虎介。他一本正經地說出想改革學園的建議,實在很不像他。

  「……好,阿虎請說。」

  「學生應該過著整齊、規律的生活,我們現在的制服太亂了。」

  我並不覺得很亂,但我們學校的制服的確和別的學校不一樣。

  小學、國中、高中一貫的基本制服,男女生各有兩款。男生是立領式和西裝式的學生服,女生則是水手服和西裝式的學生服,學生可以自行選擇其中一種來穿。而且,女生還有領帶、蝴蝶結、領巾、蝴蝶結型領巾和繩式蝴蝶結等多種不同的選擇。

  學生之間也討論出一個結論:「決定這種制服的學園長,一定是個狂熱的制服迷。」

  「我覺得款式多也不錯啊。阿虎,你想怎麼做?」

  「藉著今天這個場合,我建議學校的女生制服統一為水手服!」

  他的眼睛很認真,有點恐怖,可見眼前就有一個瘋狂的水手服迷。

  「我反對!」

  九年來一直穿著西裝制服的小椎強烈反對。

  「審判長,阿虎忽略水手服有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現在到底是在開會還是上法庭啊?心裡不禁這樣想著,並把鏡頭對準小椎。

  她很努力地在思考自己說的話嗎?還不停用手指捲著辮子。

  「脫掉水手服的時候呢,頭髮會被鉤住,痛死人了!」

  對小椎來說,「鉤」或「痛」似乎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好好。」響姐敷衍地說,虎介卻眼神熱烈地搖搖頭。

  「小椎,沒關係。我做過好幾次模擬練習,輕輕鬆鬆就能脫掉了!」虎介說得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不過話峰一轉,卻垂頭喪氣地說:「不過,西裝的領帶我就不行了。要從正面解領帶,很難完全解開。所以,我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

  自己很會脫水手服,所以希望大家都穿水手服——實在很像大男人的主張。

  虎介用正經、誠實的眼神述說自己的希望。由男人的角度來看,他有時候甚至令人感動,雖然我無法認同他的論調。

  「虎介,你太天真了!不能把領帶全解開,要慢慢地往下拉,留個頭部可以套進去的圈圈,再把它拿下來就好啦,這樣下次就不用重打一次領結了。」

  「啊,那個方法布萊德·彼特在電影『火線追緝令』裡就做過。」

  響姐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萬里的晴空說道。

  完全感覺不到她想討論的樣子,不過,她的電影知識相當豐富。

  我很佩服她,小椎也大幅地點頭,指著自己的臉說:「也就是說我是布萊德囉。」

  還真是會想像,可以給小椎和虎介來個大特寫。

  「不過,水手服真的很不錯耶。」

  虎介接著說出一些關於水手服的知識,例如:「它原本是水手穿的服裝,在民間則被廣泛地當作小孩子的衣服。」或「水手服後面的衣領之所以那麼大,是因為海上的風聲很強,不容易聽到對方的聲音,所以立起大衣領可以把聲音集中起來。」等等。

  精通電影知識令人欽佩,熟知制服的典故又該如何看待呢?

  然後,虎介正要講下一個關於水手的典故時,那個聲音又突然冒出來。

  『賓砰邦砰!』

  「哇,從地獄傳來的呼喚!」

  這個稱呼未免太奇怪了吧,但我心裡很認同這個形容詞。

  我厭惡地抬頭望向擴音器。

  『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會員,請到理事長室集合。完畢!』

  薊老師的聲音在教室裡迴盪,最後突然「嘟」的一聲消失。

  「那麼,討論會就結束了。」

  「真是的,沒辦法囉。」

  「我今天在課堂上睡得滿飽的,就去玩一下吧!」

  我無法像小椎那樣心情愉快,重重地歎口氣站起來。

  「阿修,加油!」

  「哦,我會加油的。」

  「咦?修哥,你願意幹那個差事啦?」

  「我正在努力思考解脫的方法。」

   ☆★☆★☆★☆★☆★☆★

  理事長室還是老樣子,看起來很高級卻有點髒亂,到處都堆滿書籍和檔案。

  一打開門,並沒有看到薊老師坐在後面桌子上的身影。

  問了先來的委員長和學姐,才知道老師好像還沒從廣播室回來的樣子。

  我坐在委員長挪給我坐的沙發上沉思。

  ——怎樣才能脫離這裡呢?

  自己已經思考好幾天,就是想不到什麼有效的方法。默不吭聲地離開這裡,不曉得會有什麼後果,但也找不到能夠說服老師的良言佳句。

  我獨自苦思,相反的,坐在對面的小椎卻一派輕鬆的樣子。她坐在學姐旁邊,說了句「坐起來好舒服」,就閉上眼睛夢周公了。

  她剛剛才說在課堂上睡得很飽,難道是心理作用嗎?

  就在我認為怎樣都無所謂時——

  「久等了。」

  薊老師精神奕奕地開門進來。

  「哎呀,怎麼在打瞌睡啊?」

  鏡片後的那雙眼睛露出令人害怕卻優雅的微笑,老師踩著重重的腳步走近小椎。

  「呵,真是令人傷腦筋的孩子。」

  老師用優雅的聲音說,又露出溫和的笑容,接著,從白衣的口袋裡掏出一罐小小的瓶子並打開瓶蓋。

  瞬間,整個房間裡充滿「曼秀雷敦」的味道。

  「小椎,起。床。了。」

  「嗚……哇!」

  小椎按著雙眼,從沙發上滾落。

  光看她痛得昏死過去的樣子就知道真的很痛,學姐、委員長和我都不禁別開視線。

  老師塗的曼秀雷敦份量太多啦,多到連要搽在胖虎這種人身上都會猶豫一下。

  哎……怎樣才能逃離老師的魔掌呢?

  仔細思考後,發現最好的方法是先看看情況再決定。

  「那麼,我們立刻進入正題吧。」老師一如往昔地坐在桌上說:「今天我有指示要給你們。」

  「有什麼事件發生嗎?」

  委員長一臉不安地問,但老師搖頭說:

  「這次不是搜查案件,而是調查。我想請你們找一找幽靈。」

  「幽靈?」

  我吃了一驚,不禁叫出來,心想這個委員會真是愛開玩笑,但它讓人驚訝的事豈止這一樁?

  「哎呀,城崎不相信有幽靈嗎?哼,現在你的後面就有一個呢!」

  「……什麼?」

  「哈,你轉頭看什麼啊?」

  我又轉過頭來,見到老師露出可惡的笑容。

  「總、總之,我不相信有幽靈,只有笨蛋才會對此大驚小怪。」

  「你也太嚴肅了吧。」對面的學姐說:「我好像跟它們無緣,而且我也不太相信。可是,不是有很多人聲稱他們真的看見了嗎?那又該怎麼說?」

  「我是說我最討厭那種自稱感應力很強的傢伙啦!那樣不是跟那些說自己『常常看到幻覺』的人一樣嗎?看到幻覺這種危險的精神狀態,有那麼好炫耀嗎?」

  我邊說邊看了老師一眼。

  「那麼,可以請老師教我怎麼樣才能看到那種幻覺嗎?」

  「幹嘛?不用那麼生氣,只是開玩笑的啦。」

  可以聽到老師小聲地說我「真是頭腦有夠頑固的傢伙」。

  「這次我想請各位調查的,與其說是幽靈,還不如說是鬼故事。看到幽靈的鬼故事,好像在小學部裡傳得沸沸揚揚。」

  鬼故事傳得沸沸揚揚……從這句話,實在感覺不到有任何一絲絲的事件性。

  學姐探出身子問:「那麼,要到小學部調查嗎?」

  「對,從今年度起,我們可以在其它學部活動。」

  原來如此,在國中部的時候,之所以沒聽過學園有這種奇怪委員會的傳言,是因為它只有在高中部活動的緣故。可以的話,真希望它的活動範圍永遠停留在高中部!

  「所以,我希望你們去調查這個鬼故事。能夠的話,也調查一下是誰最先散播這則鬼故事。」

  「可是,薊姐,這個鬼故事跟委員會有什麼關係?」

  「……是為了找出心中有煩惱的孩子吧?」

  一直保持沉默的委員長突然開口說:「老師,剛剛您說『看到幽靈的鬼故事』。也就是說,有小孩子心裡很不安,以致於會看到幽靈嗎?」

  老師態度輕佻地對露出認真眼神的委員長搖著頭說:

  「哎呀,沒那麼誇張啦,不過說不定是有這樣的孩子。而且,把鬼故事收集起來當作資料,對校醫的工作也有點幫助吧。」

  「校醫跟委員會沒有關係吧!」

  真不愧是學姐,明白地指出老師話中的矛盾。

  「那樣不就只是在幫薊姐做事嗎?」

  「是啊,沒錯。」

  說得真坦白。不過學姐也真不是蓋的,竟然毫無懼色。

  「即使我這個校醫出馬調查,也很難聽到學生的心聲,所以我希望你們跑一趙,現在就去!」

  現在就去……突然隨意拜託人家這種事,誰會去——

  「好好,明白了。」

  「那麼,我們去小學部囉。」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學姐和委員長。

  她們到底明白了什麼?我不懂。

  學姐自己也說,這只是單純的幫忙罷了。而且,不過是要調查鬼故事而已,這跟本格推理也相差太遠了吧!

  「那麼,阿修和小椎也一起去吧。」

  「攝影就拜託你了。」

  委員長和學姐都說得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請、請等一下,我既不是委員也不想去。不過,如果老師肯把照片還我,那就另當別論。」

  老師聽到後,笑嘻嘻地說:

  「那麼,如果你找出是誰散播那則鬼故事,我就把照片還給你。」

  ——這是個陷阱吧?

  我低頭沉思一會兒,但抬起頭來,照片就擺在自己眼前。

  「……我做就是了。」



  2

  一走出高中部的校舍,耀眼的陽光無比刺眼。

  頭頂上是一片蔚藍無垠的天空,看起來就像盛夏一樣。

  雖然連日來都是寒冷的天氣,但春天終究還是來臨了。連到校門口那段短短的路程旁,開了一半的櫻花也在晴空之下驕傲地綻放。

  小椎沐浴在燦爛的陽光裡,不禁左右舒展身體。

  「嗯~啊,睡得好飽哦。」

  剛才從沙發上滾下來,直嚷著「眼睛、眼睛」的小椎,重新坐定後不到一分鐘又睡著了。老實說,這傢伙的厚臉皮還真叫人佩服。

  「好,有精神了,我要努力幹活!」

  「哦,小椎,妳很有幹勁嘛。」

  走在前面的學姐轉過頭來說。

  「小學部就快到了,當然幹勁十足啊,好令人期待哦。」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到小學部調查,滿期待的。」

  學姐和小椎彼此交換著微笑。哎,學姐和身為蘿莉控的小椎,她們的期待應該大相逕庭吧。

  委員長走在學姐旁邊,像在觀察人似地歪頭看著我:

  「阿修,習慣用攝影機了嗎?」

  「還好。不過,畫面該怎麼處理?我家計算機處理的速度較慢,要花點時間編輯。」

  「啊,沒關係,理事長室的計算機已經設定好了。」

  我們倆的談話,讓學姐不禁皺著眉說:

  「你們兩個還真是常接觸那種硬邦邦的機器耶。而且,阿修,你不是很討厭攝影機嗎?怎麼一副熱心的樣子?」

  「妳們那樣硬塞給我,我之後就用上癮了。」

  「我明白,你很喜歡發現各種不同的機能吧。」

  我一點頭同意,學姐和小椎就不約而同地搖著頭說「才不是」、「不可能」。

  與委員長她們交談時,我發現了一件事——自己下知不覺之間從「城崎」變成「阿修」。她們親暱地稱呼我是沒關係,但希望她們不要當我是委員會的夥伴。我可不是委員會的成員,只是來幫忙的。

  於是,我放慢腳步,和前面兩個人保持距離。

  「……喂。」我用只有小椎聽得到的聲音,小聲地說:「雖然我想應該碰不到,但不要說出美雅的事。」

  美雅有時也會在學校玩,不過她今天已經回家了。上學前她說過,今天好像有她期待已久的魔術節目。

  並不是自己太小心翼翼,但唯有美雅,我絕對不要讓她看到自己拿著攝影機和本格推理委員會的人走在一起的樣子。

  「啊~說出來會怎樣呢?」

  我冷冷地瞪了小椎一眼說:

  「如果你敢說出來,下次的聚餐從前菜到點心都用納豆來做。」

  小椎瞬間僵了一下。多虧我們相識很久,我知道該怎麼治她。

  小學部的學生比高中部多一倍,有三千名以上的學生。

  不過,那裡並不如我們所想像地有那麼多人,因為今天是一周兩次的社團活動的休息日子,所以留下來的學生很少。

  儘管如此,調查仍進行得很順利。她們大概做慣了聽取調查,學姐很利落地抓了一些小學生來問話,而委員長也很會詢問。幸虧有她們兩個,我才能專心地操作攝影機,小椎似乎也能盡情地觀察那些女孩。最後,我們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在小學部的校舍和操場來回走著,詢問將近四十名學生。

  雖然事情打探得很順利,不過天氣很熱,特別是繞到操場的時候更是難受。

  在那個可以容納一個標準足球場還綽綽有餘的廣闊沙地上,連遮陽的物品都沒有,再加上一望無際的蔚藍天空,甚至會讓人以為現在是不是高中的棒球季。

  「要不要休息一下?」

  委員長看到我汗流浹背,好心地提議。於是,我們逃到圖書館裡躲避烈日。

  開著空調的圖書館內,感覺很舒服又很寧靜。這是我小六時蓋的新建築,一樓只有書庫和辦公室,而入口的大廳除了我們之外,看不到其它人影。

  「那麼,我們先整理一下情報吧。」

  學姐翻開剛才聽取調查時所記的筆記,委員長則從旁看著筆記的內容。

  「雖然聽了很多說法,但全都是說音樂教室裡出現一個少女幽靈。」

  大致上,小學生們都很高興地講鬼故事給我們聽。

  原本以為既然大家愛說鬼故事,應該會有很多不同的情節才是,但內容都是「音樂教室裡出現少女幽靈」。不過,它卻廣為流傳而引起熱烈的討論。

  「而且,高年級的學生幾乎都知道這個鬼故事,但年級越低,不知道的人越多。」

  學姐響應委員長的話:「所以,這個鬼故事應該是從高年級開始流傳的吧?這樣的話,有從要以高年級為中心打探一下。」

  「可是,今天沒有社團活動,大部分的孩子都回去了。」

  「怎麼辦?今天要先回去嗎?」

  「嗯,讓我考慮一下。」

  小椎看到委員長露出煩惱的表情,「啊」地叫了一聲。

  「小椎,妳想到什麼了嗎?」

  「嗯,說來話長,我先去上廁所。」

  其實,小椎根本不想參加調查活動。但我也不能說別人,我自己同樣比不上小椎。

  「我也要去。」

  「那麼,我去買果汁,你們要喝什麼?」

  學姐和小椎分別說要寶礦力和午後的奶茶後,就很要好地一起走進前面的廁所。

  「阿修呢?」

  「啊,我去買好了,老師也說我是跑腿的嘛。」

  「嗯,可是你一直拿著攝影機,很累吧?我去買好了。」

  委員長的笑容讓我無法招架,只好請她幫我買罐咖啡。她說聲「我去買了」,就從大廳走出去,只剩我一個人待在原地。

  反正也沒事做,我就開始練習攝影,順便看看攝影機的功能如何。

  縮小焦距後,對面的白色牆壁就清楚地浮現在鏡頭裡。它的表面好像有被什麼東西摩擦過的痕跡,除此之外全是潔白如新,甚至還殘留著那種近乎嶄新建築物的氣氛。

  這時,我突然想起一股令人懷念的味道,那是在我小學畢業前一直都有、新建築物的味道。

  當時,我每天都會來這裡借自己最喜歡的推理小說。

  我慢慢移動著攝影機,像在追循時間的腳步似地捕捉住入口處的門扉。

  那是扇一手拿書一手開門會很吃力的巨門,穿過那裡後,就是鋪著亞麻油氈的門廊。現在看起來雖然很普通,但以前這裡的螢光燈會反射在亞麻油氈上,相當刺眼。我瞇著眼睛望著那個光線,向通往圖書室的樓梯走去。

  我把攝影機對著大廳裡的樓梯,然後放下攝影機。

  早已失去那種味道的圖書館,所有的設備看起來都很矮小。想到自己以前常來這裡借書,就覺得很不真實。

  我把攝影機提在手上,呆呆望著牆上的痕跡。

  大家也太慢了吧!小椎和學姐到底在幹什麼?雖然心裡很在意,但也不能去一探究竟,自己又不是虎介。

  自動販賣機就在圖書館的後面,總不會迷路吧?聽說委員長國中才由外校轉來,或許有這個可能性。雖然她看起來不像是個路癡,但——

  突然響起咚咚的腳步聲。既不是從入口也不是從廁所傳來,而是從樓梯傳來。

  走下樓梯的是一個看起來像小四的女生。我並不認識她,所以低頭對著牆壁。我別開視線,希望她趕快走開。只有我一個高中生待在小學部裡,感覺怪怪的。

  我聽著少女的腳步聲,心裡想著:「大家怎麼不快點回來呢?」

  就在這時候,腳步聲突然停下來。

  少女不目轉睛地盯著我。她大概相當在意我的存在,眼睛睜得好大,黑溜溜的眼珠子整個都看得到。總覺得她炙熱的眼神,讓我這個高中生喘不過氣來。

  「怎麼了,有什麼事……」

  「——啊!」

  我嚇了一跳,差點把攝影機弄掉。

  少女劈頭就大罵我是壞人,我還是第一次跟人見面就挨對方一頓臭罵。

  然後,少女一溜煙地跑上樓去了。

  「嗨喲、嗨喲……久等啦!」

  就在我目瞪口呆之際,委員長回來了。

  不久,小椎和學姐從後面的門跳出來。兩人笑得前翻後仰,讓人覺得她們的腦子是不是壞了。她們大概是看到少女被我嚇得逃之夭夭的樣子吧?

  「……反正,我長得像壞人。」

  我話一出,學姐笑得更厲害。她笑到快要窒息的樣子說:「阿修,你誤會啦!」

  小椎指著我的臉,哈哈大笑說:「你冷靜想想自己的情況啦!」

  「什麼?我只是拿著攝影機站在門廊而已……」

  小椎指著我背後,我才終於發現。

  少女看到我後拔腿就跑,是因為我拿著攝影機站在女生廁所前的緣故。

  「犯人初次亮相了!」

  「我是無辜的!」

  「噗哈哈,是嗎?是因為你的陰謀沒有得逞吧?」

  正當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的瞬間,袖子突然被人用力扯一下。

  「雖然我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但妳們兩個不要欺負阿修啦!來,給你。」

  委員長邊說邊遞了一罐咖啡給我。

  這罐咖啡大概是委員長撿了又掉、掉了又撿起來好幾次的吧,因為咖啡罐扁得不成形,她這一路可真辛苦了。

  而從她遞給學姐的寶礦力形狀看來,想必是要撿起來卻不小心踩了它一腳吧。

  「我笑你是我不對,阿修,抱歉!」學姐喘著氣,拚命地雙手合十。「我只是一時衝動。小椎拉著我躲在後面看好戲,你看起來還真像壞人——噗!」

  真是全世界最沒誠意的道歉,謝啦。

  「委員長,我們走吧!」

  「阿修,你真的生氣啦?」

  「總之……待在這裡好像會被抓的樣子。」

  即使是誤會,自己也不想成為偷拍女廁的犯人。

  我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圖書館,外面是一條被兩旁校舍圍住的狹小通道。

  儘管陽光無法直接照射過來,此處依然很熱。我邊走邊仰望狹窄的天空,天上看不到一片雲彩,藍得令人目眩。我不禁閉上眼睛,慌忙停住腳步。

  有一個少女走在通道上。如果自己沒有察覺而走過去,可能會撞上她吧。

  我不想再和小女生有任何牽扯,於是讓開路,轉頭望著天空,而她就那樣走過我身邊。

  這時,一陣微風吹過狹小的通道。那陣微風像是配合少女的步伐而緩緩吹拂,還有一片櫻花花瓣隨著這陣微風飛過藍藍的天空。

  那片花瓣飄過我身旁,然後往少女的後方飄去。

  我像是受到引誘似地凝視著那片白色花瓣,並轉眼看向前方狹小的通道。

  突然覺得只有櫻花飛舞的這個畫面,妤像有點不大對勁。

  到底哪裡不對勁呢?總覺得前面好像少了點什麼……

  等我發現少了什麼時,立即轉過頭去。

  「……剛才有一個女孩子走過去吧?」

  我指著空無一人的通道,問走在後面的委員長。

  ——剛才覺得缺少的東西,就是少女的身影。這條路很長,不可能一下子就走完。

  「咦,我沒有看到人啊,妳們有看到嗎?」

  終於從圖書館出來的那兩人,聞言搖了搖頭。

  小椎和學姐姑且不談,但走在我後面的委員長也沒看見,實在很怪。

  從少女的身材來看,應該是高年級吧?她給人肌膚非常白皙的印象,長相則想不起來。因為,我只瞥了她一眼。

  「有人在這裡嗎?」

  少女好像幻影似的,現在狹長的通道上,感覺不到有一絲絲的痕跡。

  「——沒有,我看錯了。」

  少女大概在我別開視線的時候,走到我不知道的小門或什麼岔路去了。也許自己畢業後,這條路旁又另外開了一條小路吧。

  算了,那種事不用放在心上。

  我在心裡這樣嘀咕,看著少女走過來、櫻花飄過去的方向。

  「那麼,大家打算怎麼辦?要回去了嗎?」

  「是啊,下次再來好了。喂,你怎麼了?發什麼呆啊?」

  學姐發現我一直盯著前面的通路,便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對不起……我在看前面的櫻花。」

  我有點敷衍地低頭道歉,學姐便望向前面的通道,小聲地「啊」了一聲。

  「小菜,怎麼了?」

  「回去也好,不過我想到一件好玩的事。」

  學姐說完,惡作劇地笑了笑。

  「小鈴,要不要繞一下路?妳是第一次來小學部吧?難得有這個機會,妳一定要看看那個。」

  學姐的一句「那個」,我立刻明白她的想法。

  「是好主意吧?」學姐說。

  「好主意!」小椎說。

  她們倆這樣一搭一唱,並不是因為認識已久、孽緣深厚的關係,而是因為她們都是小學部的畢業生。

  「咦,什麼?那裡有什麼嗎?」

  「秘密,看了就知道。」

  學姐推了推一臉茫然的委員長的背。

  是因為天空太明亮了嗎?總覺著圍著通路的校舍影子更加幽暗了。而在幽暗黑影的另一端,就是向光與背光的清楚交界線。

  越過那條交界線的瞬間,整個視野變成一片白茫茫,讓人不由得閉上眼睛。

  然後,當自己重新睜開雙眼時,橫亙在眼前的是一排排櫻花樹。

  方纔的櫻花花瓣,就是從這裡飄過去的吧?

  道路兩側的櫻花,都是隔著很短的距離種植。而且枝葉扶疏,所以一走進櫻花林蔭道中,幾乎看不到天空。現在,那些繁茂的枝條上正開著白色的花朵。

  「這裡是小學部的名勝喔。」

  對於學姐的話,委員長並沒有響應,只是抬頭望著那些綿延不絕的櫻花樹。

  今年的櫻花開得很晚,只開了一半多而已。儘管如此,委員長仍是呆呆地望著頭上的櫻花。

  「看不到林蔭道的前面耶……」

  我們剛才走出來的地方,剛好是將近一百公尺的林蔭道中間。因而無論是往右或往左看,都是一望無際的櫻花隧道。

  「這裡,跟我來!」

  學姐像被風推著走似地邁出步伐。淡淡的陽光照在枝頭上,枝葉輕輕搖擺,有幾片花瓣隨著春風飄過我身邊。

  「……這些花全部盛開的話,不知道是什麼樣子。」邊走邊仰望上方的委員長說。

  「很壯觀哦——掃起來很壯觀!」

  「掃起來?」

  「落花的量可不是蓋的。全校學生都會被叫來打掃,但掃完的隔天又掉了一大堆。」

  櫻花飄落的時候,柏油路都變成白色的。在小學部時,把這些落花掃起來、堆得像座淡粉紅色的山丘,是每年例行的工作。

  我手上拿著咖啡罐,一面想起那個遙遠的時光,一面慢慢走著。

  和煦的陽光從櫻花的間隙灑下來,照在我身上。

  「對了,小椎,妳二年級來打掃時還搞失蹤呢!」

  「是啊!好懷念哦。」

  「搞失蹤?什麼意思?」委員長一臉擔心地看著我們。

  「這傢伙居然睡在大家掃好的櫻花堆裡。」

  「哇,好像很舒服的樣子耶!我也想睡睡看。」

  委員長的話,讓小椎大大地搖了搖頭:

  「不好、不好,那樣太危險了,當心會睡上癮喔。」

  「是妳的問題吧?這傢伙張著嘴巴睡覺,差點被櫻花弄得窒息而死。」

  當時大家都在找下落不明的小椎,瀕臨死亡的小椎卻突然從櫻花堆裡滾出來。那時,小椎把櫻花從嘴裡吐出來的時候,我們還笑她是不是想找死呢!

  如今想起那個情景,還是會讓人不由得想笑——不過,同時也很令人懷念。

  「喂,小鈴,看到了。」

  學姐指著前面說。從櫻花的枝葉間,可以看到一幢老舊的洋樓。

  「那就是有音樂教室的特別教學大樓,『風向雞』。」

   ☆★☆★☆★☆★☆★☆★

  陽光斜斜地照在風向雞上,它看起來還是老樣子。爬滿常春籐的紅磚牆上有一排裝飾窗,而鋪著綠屋瓦的屋頂上,有一隻古老的巨大風向雞正不停旋轉著。

  「我小學的時候想過,這裡真的很像異世界。」

  學姐一走到風向雞的前面,就喃喃地說道。

  入口處的前面是一個寬廣的大廳,大到足以讓一個班級的學生整齊排列。鋪在地上的長絨毛紅地毯、裝飾簡單的牆壁和窗戶,都具有古樸的洋樓風味。

  也許是因為這裡沒有社團活動的學生,風向雞裡充滿一種寧靜的宜人氣氛。

  「啊,這個還在呀!」

  小椎指著安裝在入口處左手邊的公共電話。僅裝在一樓的那台電話,與其說它已經變得老舊,還不如說它像個古董。

  委員長很感興趣地看著那台電話,並且環視整個大廳。

  「好棒喔!大家都在這裡上過課耶。」

  「教室裡比較嚴肅,但習慣後就還滿愉快的。」

  「嗯,好像很好玩的樣子。」

  委員長如此說著,點了好幾次頭。

  風向雞是棟很不可思議的建築。記得自己剛進小學部的時候,總覺得這棟古老的洋樓很恐怖,但畢業之後,卻覺得它是一個能讓人心靈平靜、令人喜愛的場所。

  「那麼,我們去確認一下鬼故事的現場吧?」學姐說。

  委員長指著前方沒開燈的門問:「音樂教室是在那邊嗎?」

  「那是計算機室。音樂教室在四樓,要走樓梯。」

  學姐望著右手邊——東邊的樓梯。

  把風向雞的東西南北四邊合起來,就會成為一個長方體,所以用方位來說明比較簡單明瞭。

  我們走進來的入口處是南邊,對面的北邊有通往特別教室的門,而東邊有樓梯,西邊則有洗手間和電梯。

  「搭電梯到四樓不是比較快嗎?」

  「那麼,我們去搭搭看吧?」

  學姐笑著走到電梯前,按了一下按鈕。

  雖然往上的箭頭按鈕亮了,電梯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顯示樓層的面板。還有一點,電梯的門居然是木製的。

  「壞掉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電梯門突然毫無預警地悄然打開。

  「小鈴要搭嗎?」

  「……不用了。」

  電梯裡看起來滿恐怖的,恐怖型讓委員長的臉色變得慘白。

  如果要形容的話,電梯就像一個可以把人裝進去的木箱。由於木材的顏色是不吉利的黑色,自然會讓人聯想到棺材。而且,應該靜止不動的木箱,竟然還有點搖搖晃晃。

  「好像還可以搭的樣子。」

  積了一層薄薄灰塵的地上,有好幾條像是拖拉物品的痕跡。說起來,記得以前擔任我們導師的美術老師,常利用電梯搬運畫具。

  「小、小、小菜,我們走吧……」

  委員長移開看著電梯的視線,拉著學姐走開。她一定是那種害怕坐雲霄飛車的人。

  「啊,說到鬼故事,阿修,你們那時候有沒有聽過關於電梯的鬼故事?」

  「不知道。」

  「我們那時候很流行喔!傳說有一個滿身是血的歐巴桑在搭電梯。」

  「這裡的氣氛確實好像會出現鬼怪的樣子,我們那時候是流傳會被拖到鏡子裡。」

  我指著擺在樓梯旁的穿衣鏡說。

  那是一面比身高一百八十公分的我還要高的巨大鏡子。小學低年級時流傳著一個傳說,只要在四點四十四分伸手摸鏡子,就會被帶去異世界。現在我只認為它是一般的鬼故事,但小二時真的覺得很恐怖。

  我們經過那面鏡子前,往樓梯走去。

  我瞥了那面鏡子一眼,鏡中映著的身影已不是小學生而是高中生了。

  「這個樓梯也滿恐怖的。」

  用古老木材組合而成的樓梯,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嘎嘎的聲響。

  小椎一直說「好可怕、好可怕」,啪噠啪噠地一口氣跑到樓梯間。

  「那幅畫是莫內的『睡蓮』吧?」委員長抬頭望著前面的樓梯間說。

  每個樓梯間都掛著一幅畫。掛在一樓和二樓之間的,是一幅光線有些模糊的水池畫作。小學時,我並不知道那是莫內的名畫。當然,那只是複製品而已。

  我們轉過樓梯平台,走向二樓。

  二樓大廳的構造和一樓大致相同,不同的只有設有入口和公用電話的南方有一排裝飾窗。二樓以上,分別是視聽教室、美術教室、音樂教室等特別教室,而各層的大廳都一模一樣。

  二樓的視聽教室沒有開燈,好像沒有人的樣子。

  當我要爬上三樓的階梯時,指著小椎已跑上去的樓梯間問:

  「委員長,那是什麼畫?」

  「嗯,那是梵谷的『夜晚露天咖啡座』,跟印象派有關吧。」

  我覺得精通繪畫很了不起。一提到梵谷,我只會想到他的向日葵和自畫像,所以對委員長充滿敬佩。不過,一旁的學姐卻打著呵欠走過去,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而小椎則以快到上一個樓層的氣勢,登登登地迅速跑上去。

  三樓的美術教室裡也沒有半個人影。

  我望著接下來的樓梯間,這次委員長不等我發問就先回答:

  「這也是印象派的名畫,是雷諾瓦的『彈琴少女』。」

  委員長說著,踏上從三樓大廳延伸上去的階梯,這是最後的階梯了。

  掛在那裡的,是兩個少女圍著鋼琴的畫作。一個少女很有興趣地在旁看著,另一個少女則是愉快地微笑,手指放在琴鍵上,但彈琴的少女臉色蒼白得令人不禁以為她是否生病了——我不太喜歡這幅畫。

  「可是,好像有點不一樣……」

  委員長邊說,邊凝視那個坐在鋼琴前的少女。

  我也受到影響,跟著望向那名少女,感到有些奇異。

  我不曉得原作是什麼樣子,只是覺得那個蒼白的少女好像在哪見過。

  此時,先到達上一層樓的小椎突然大叫:「音樂教室裡好像有人!」...<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5 PM



  3

  我們走上四樓,從門窗觀察音樂教室裡的情形。

  玻璃後頭的大房間足足有三間教室那麼寬。矗立在教室中間的樑柱以及隔音牆上的一排窗戶,裝點著西洋風味的簡單飾品,很有風向雞的氣氛。

  教室裡有兩個少女圍著鋼琴。一個戴著時髦的粗框眼鏡,另一個身材很矯小,把頭髮分別紮在頭部兩側。

  她們應該是好朋友吧?兩人靠著鋼琴,談得很愉快的樣子。

  「可以同時確認音樂教室並調查鬼故事。」

  聽到學姐的話,委員長像在深思什麼似的,慢慢點了點頭說:「那麼,我們進去吧。」

  委員長打開門。為了不嚇到那兩個小學生,她開朗地揮著手說「打擾了」。儘管如此,那兩個少女還是愣了一下,一直盯著我們。

  突然有一群高中生闖進來當然會嚇一跳,何況我還拿著攝影機。

  就在我這麼想時,那個戴眼鏡的少女用清晰的聲音問:「有什麼事嗎?」

  那個少女長得很漂亮,看著我們的表情很冷靜、毫無懼色。或許是戴著眼鏡的關係,眼神看起來比較成熟。

  委員長也察覺到少女沉著的態度,所以並沒有把她當作小孩子,而鄭重地低頭道歉:「很抱歉嚇到妳們,我們是從高中部來的……」

  「哇,發現美少女了!」小椎大叫著,實在很不像高中生。

  然後,她往那個矯小的少女走去,問道:「哇,好可愛啊!妳叫什麼名字?」

  那個嬌小的少女剛好和那個戴眼鏡的孩子相反,一直呆呆望著我們。不過被人稱讚可愛,她也很開心地微笑說:「我叫杏子,一之瀨杏子。」

  我和蘿莉控的小椎不同,不太懂可愛的標準在哪,但那個少女——一之瀨杏子笑起來有酒窩的笑容,的確很吸引人,和我們家的美雅有得比吧。

  「啊,杏子……名字好聽得會讓人噴鼻血耶!聲音也亂可愛的。」

  「呵呵,謝謝!」

  我覺得我家美雅的聲音比較可愛,不過,像她那種溫吞的聲音,正是小椎那種人的死穴吧。小椎要去抱人家了嗎?她的表情變得像討人厭的中年怪叔叔的臉孔。

  我還是不太瞭解小椎的標準。以我這個男生的眼光來看,我覺得那個戴眼鏡的孩子比較有魅力。毫不做作的短髮以及眼鏡下水汪汪的雙眼皮大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她現在也像個大人似地挺直背脊,我想不出幾年,她就會長成一個令所有人注目的女孩吧。

  哎,把小學生當作女孩子來評價,我到底在想什麼啊。

  「好了好了,妳別嚇著人家。」

  學姐用嚴謹的聲音阻止小椎再逼近杏子。真是可喜可賀!每次都是我阻止小椎脫序的行為,這次她代替我出馬,真是太好了。

  「杏子,抱歉——不過……妳好可愛啊!」

  ——我實在搞不清眼前的狀況。

  這次換學姐走到杏子旁邊,半開玩笑地摸摸她的頭。

  「嗚呼呼,我最抗拒不了這兩條馬尾了。」

  有病!學姐有毛病!

  那個堪稱空手道社王牌、總是一副正氣凜然模樣的學姐,現在卻是一臉好色男子的表情。

  「那、那個委員長,難道學姐她……」

  「難不成小椎……」

  我和委員長幾乎同時喊道,也幾乎同時瞭解一件事。

  雖然一時之間很難令人相信,但小椎和學姐似乎有相同的嗜好。所以,為什麼她們很奇妙地合得來,是可以理解的。

  委員長一臉抱歉地對戴眼鏡的孩子說:

  「對不起,她一看到可愛的孩子,就會變了個人。」

  「那個笨蛋本來就是白癡,但她不會危害妳們,請原諒她。」

  委員長也一定因學姐的嗜好而吃了不少苦頭吧?我能很深切地瞭解這一點。

  「你們不用放在心上,杏子看起來也很開心啊。」

  戴眼鏡的孩子輕輕笑著回頭望了一眼。

  「妳可不可以當姐姐的朋友?」

  「姐姐也是。」

  杏子處在這兩隻野獸之間,笑嘻嘻地說:「可以呀。」

  「啊,剛才的話講到一半。」

  委員長從那兩人身上移開視線說道。

  我立即知道她想改變話題,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讓那兩個變態再糾纏下去,談到一半的話題絕對無法順利進行下去。

  「我們是高中部的本格推理委員會,我是委員長櫻森鈴音。」

  「啊,是的。我是六年C班的籐井美笑。」

  委員長一報上自己的名字,那個戴眼鏡的孩子——籐井美笑,就很有禮貌地立即回答。

  接著,在委員長還沒開口前,學姐和小椎就搶著說:

  「杏子,我叫楠木菜摘哦。」

  「我叫木下椎啦,要記住哦。」

  ——真希望她們學學小學生的好榜樣……

  杏子面對步步進逼的兩人,依舊保持笑容說:「嗯,我知道了。」

  難道她都不怕緊黏在她身邊的那兩頭野獸嗎?

  就在我這麼想時,突然發現杏子一直盯著我。

  對了,只有我還沒報上自己的姓名。

  「我叫……」

  「他啊?他叫城崎修啦,不用太在意這個人。」

  小椎「他啊」、「不用」的叫聲,打斷了我的話。

  「城崎?那麼,是小城的哥哥嗎?」

  她那一句「哥哥」,害我差點把攝影機弄掉。

  「小城,是指阿修的妹妹……」

  「——那個叫小城的才不是我妹!」

  我在小椎多嘴之前,趕緊打斷她的話,並對杏子微微一笑。同時,順便笑著用眼神告訴小椎:「納豆奶油泡芙怎麼樣啊?」讓小椎張開的嘴巴就僵在那。

  雖然孽緣讓人討厭,但不用吭聲就可以彼此溝通,倒是很方便。

  「那麼,櫻森學姐。」

  美笑輕輕把眼鏡往上一推,看著委員長說:「妳剛剛說的委員會是什麼?」

  因為學姐和小椎而被打斷的談話,總算回歸正題。

  這個孩子的精神年齡似乎比在杏子身邊傻笑的學姐和小椎這兩人來得高。美笑用有些成熟的眼神望著委員長說:「我沒有聽過什麼本格委員會,那是一種會變身的戰鬥團體嗎?」

  變身……好像被人說成是特攝英雄似的,全身頓時無力。

  真是相當令人意外的發言。但即使她裝得很成熟的樣子,畢竟還是個小學生。對小孩子來說,或許謎樣集團給人的印象就是那樣。何況,這個詭異的集團看起來絕對很可疑,就連我也沒辦法掌握全貌呢!

  對此,杏子慢了半拍才回應說:「咦,會變身嗎?」

  怎麼可能!

  「會哦!」

  「會變得一塌糊塗喔!」

  變妳個頭啦!

  「妳們兩個不要再說些奇怪的話!」委員長繃著臉生氣地說,然後轉頭重新面對美笑:「我們本格推理委員會呢,是專門調查學園內所發生的不可思議事件的委員會。」

  「啊,調查嗎?那麼,也就不會變裝……之類的囉。」

  美笑說著,臉上有一絲絲的惋惜。

  她很喜歡英雄戰隊嗎?真是令人不解的孩子。或許我是被她的眼鏡和從容不迫的態度給騙了,其實她根本就是個很孩子氣的女孩。

  「那麼,各位為什麼會來音樂教室?」

  她又把眼鏡往上一推,眼神很沉穩地說。

  「因為調查的需要,想實地到音樂教室查看一下。那麼,妳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呢?」委員長絕口不提鬼故事,如此反問道。

  我瞭解委員長的考慮。

  那則鬼故事是以高年級為中心傳開來的,而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卻於沒有社團活動的放學時間,在這個鬼故事的現場玩耍,委員長大概對這一點存疑吧。

  「我們在這裡等同學。」

  「妳們不是要練琴嗎?」

  「我完全不會彈。要練琴的是另外一個人,我們只是看她彈而已。」

  美笑不好意思地笑著說。

  「阿修也會彈喔!」

  好不容易交談得很順利,小椎卻又把話題轉到奇怪的方向。明明在聽那兩人講話,為什麼要扯到我啊!

  「你會彈?我好想聽喔。」杏子乘勝追擊地說。

  「阿修,這是命令,去彈一下。」

  自己剛想說「誰要彈」,又硬生生地把這句話吞回去,因為杏子和美笑兩人都眼睛發亮地望著我。

  我深深歎了口氣,把攝影機擱在學生用的桌子上。

  學姐和小椎姑且不說,但那兩個小學生用滿是期待的眼光望著自己,實在有點傷腦筋。啊,為什麼我非得彈琴不可呢?我是街頭賣藝的鋼琴師嗎?

  雖然我在心中如此吶喊,但還是坐在鋼琴前,思考有沒有什麼既是主流樂曲且大家都耳熱能詳的曲子。然後,我開始彈奏自己記得的和弦與旋律——「HeyJude」最初的副歌。唉,我最討厭自己這種個性了……

  「哦,很厲害嘛。」

  學姐說著,輕輕拍了一下手,我則低頭說聲「謝了」。

  「阿修呢,他還會彈吉他和吹口琴喔。」

  「我不要再彈任何樂器!」

  我在杏子說她想聽之前,狠狠瞪了小椎一眼。

  「阿修好厲害喔!既會彈琴,興趣又很廣泛。」

  「他全部都是自學的,所以完全比不上那些正式練過的人啦。」

  「不過,他會攝影又會彈琴,懂這麼多樣,可說是興趣多多且什麼都會的人呢。阿修,我要送你一個『最強跑腿』的稱號。」

  學姐,我不需要那種稱呼!

  「請問剛剛那是什麼曲子?」

  我從鋼琴椅上站起來,美笑就問道。不知何故,她一臉驚訝的樣子。

  「是披頭四的『HeyJude』,怎麼了嗎?」

  「那個轉學生也彈了這一首。」一旁的杏子,杏眼圓睜地說。

  「轉學生?」委員長看了兩人一眼說。

  「就是我剛剛說的,我們要等的那位同學。」

  小學生會披頭四的音樂,還真是不得了的興趣。

  「妳們跟她約在音樂教室碰面嗎?」

  杏子用力地搖了搖頭,兩邊的頭髮隨之左右晃動。

  「嗯,不是。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那個轉學生常會來這裡練習彈琴,我們想找她聊天,所以在這裡等她。雖然她都不跟我們講話,但最近她會彈琴給我們聽。」

  「原來如此,所以妳們才會在音樂教室裡啊。」委員長這麼說,輕輕點了點頭:「那麼,籐井和一之瀨同學,可以請妳們協助我們調查嗎?」

  「調查?」

  「對,現在我們正在調查小學部流傳的鬼故事……」

  兩個小學生對攝影並沒有什麼意見,特別是杏子,她一面對鏡頭就很開心的樣子,甚至擺出要拍照的姿勢。我是無所謂啦,但小椎和學姐卻是高興得不得了。

  杏子好像很討厭鬼故事而不太想談論的樣子,相反的,美笑就一直聊著那個話題。

  她說的鬼故事,內容也是音樂教室出現了少女幽魂。聽說深夜到音樂教室,會看到一個少女坐在鋼琴前,但只要一靠近她,那個少女就會消失不見。

  雖然是聽了好幾次的故事,但美笑說的故事還有後續:

  「……雖然聽起來好像是騙人的,不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

  美笑壓低聲音故意嚇人地說:

  「放春假時,音樂老師真的看到了,看到一個幽靈坐在那裡……」

  她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指著空無一人的鋼琴椅。

  美笑和杏子恰好相反,似乎很喜歡鬼故事。她大概已經說過很多遍,說話的方式頗有技巧。她最後指著鋼琴椅的模樣,一般小學生看了都會很害怕吧。

  「難道是那件事嗎?」

  委員長聽了美笑的敘述,不禁喃喃說道。

  「櫻森姐也知道嗎?」

  「我只知道個大概而已。」委員長邊說邊點了點頭。

  我原本以為那只不過是個加油添醋的鬼故事,沒想到真有其事。

  這次,委員長像在向我們說明似的,開始說起春假時發生的事。

  那並不是鬼故事,而是一個事件。那是一位年輕音樂教師發現一個謎樣的女性,追了過去卻被對方逃掉的故事。

  聽完後,美笑探出身子說:「沒錯,我聽到的也是這個故事。」

  ——到底是哪個地方和「這個故事」一樣啊……結果,謎樣的女性變成少女,逃掉變成在眼前消失。

  我心裡這樣想著,但沒有說出口。籐井美笑大概是望讓自己編的故事聽起來更恐怖吧。

  「……不過,我覺得事情有點奇怪。」

  一直保持沉默的學姐用很認真的眼神說。

  「那位老師不是看到那女性往樓梯的方向逃走嗎?可是,下一層樓有警衛啊,這樣不是很奇怪嗎?」

  「不過,老師說她看錯了,她說她那時候很疲憊。」

  「不對不對,她不是看錯,那個女性是真的消失了。」

  美笑大幅搖著頭,眼鏡都有點歪了。

  剛才我還以為她喜歡鬼故事,現在卻變成超自然現象迷。她的眼神變得很熱烈,已經感覺不到她最初所表現的成熟態度——是我最怕的類型。

  不過,我心想這個調查還真是簡單啊。

  薊老師叫我們打探散播鬼故事的始作俑者,無疑的就是籐井美笑。與其它散播鬼故事的孩子不同,只有她是從現實的事件中編出鬼故事。

  「真的有幽靈啦。因為,我知道那個幽靈的真面目。」美笑孩子氣地挺起胸膛說。

  「什麼真面目?」

  「雖然沒有人知道……其實,這個音樂教室還隱藏了另一個事件。」

  我很想問她「你是怎麼知道這個無人知曉的秘密事件啊」,不過既然答應讓她說鬼故事了,總不能這樣吐嘈她吧。像杏子那樣一臉害怕地靜靜聆聽,才是正確的態度。

  美笑突然放低聲音,開始說出那個事件:

  「從前有一個女生常在這間音樂教室練琴,然後,發生了一個事故……就是有別的學生用力蓋上鋼琴蓋時不小心夾到她的手。雖然這是個小小的意外,但那個女生體弱多病,身體無法承受鋼琴蓋落下來的衝擊,手指的骨頭都碎了。其中受傷最嚴重的是她的小指,骨頭的碎片還刺斷了她手部的肌腱。」

  美笑講到那女生疼痛哀號的情節時,杏子立即捂著耳朵轉過身去,但我只覺得美笑的想像力未免太豐富了。

  「因此,那個女生從此就不能再彈琴了。那個女生因為身體狀況不好,不能自由地運動,所以才會那麼熱愛彈琴,聽說她在全國性的音樂比賽中也有得獎。不過,她永遠不能再彈琴了。於是,傷心欲絕的她來到這個充滿回憶的音樂教室……」

  她重重地閉上雙眼,停頓了一下。

  「——她就在這架鋼琴的旁邊上吊自殺。」

  美笑真的很會講鬼故事,不過想嚇唬高中生還早呢!早了四年哩!

  「我沒聽過這個故事,籐井,妳是聽誰說的?」委員長一臉不可思議地反問。

  看委員長的眼神,就知道她並不是故意要讓美笑困窘才這麼問,只是這個單純的詢問,反過來說卻有不好的意思。

  只見美笑的視線有些飄忽不定,但隨即沉著地說:

  「是這裡的畢業生。但我答應他要保密,所以不能說得太詳細。」

  「嗯。那麼,剛剛音樂老師的故事是誰告訴妳的?老師本人嗎?」

  「啊,春假的事嗎?才不是音樂老師。那位老師好像是低年級的導師,她的名字我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老師的名字也沒什麼好奇怪。我們學園的學生眾多,因而僅是小學部的音樂老師就有好幾個。所以連我這個念了小學部六年的人,仍有些老師不但從來沒跟他們講過話,連面都沒見過。

  「那麼,妳是聽誰說的?」

  「我們導師岡嵨先生。最近,我和轉學生、杏子三個人留在音樂教室時聽來的。」

  「啊,老岡嗎?」小椎突然隨口叫道:「他是美術老師,我小六時他也是我們的導師。不過,實在很難想像那個嚴肅的老岡會講鬼故事耶。」

  「岡嵨老師也不相信有幽靈,他只是說是可疑人士啦。他說最近有很多奇怪的人士,叫我們不要太晚回家。無論我怎麼強調那是幽靈,老師都不相信。不過,真的有幽靈哦。」

  美笑拚命主張真的有幽靈。

  畢竟她還是個小學生,沒辦法只好保持沉默,不過……

  「沒想到美笑很孩子氣耶,真的相信有幽靈,呵呵呵。」

  ——變態的學姐並沒有保持緘默。

  這句話讓美笑立即轉身並把手放在眼鏡上。

  「請不要把我當小孩子!」

  美笑說著,露出和最初見面時一樣的沉著表情。

  「我已經長大了!」

  ——雖然還是個小學生。

  小椎代替我把心裡的嘀咕講出來:「美夫,妳還是個小孩子啊!當小孩子不好嗎?」

  這只是妳個人的意見吧。

  「沒錯,妳要一直這麼可愛才對呀。」

  還有另一個人的吧?

  「我不是叫你們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嗎?」

  「是啊,你們下要把美笑當小孩子。」杏子幫腔說:「美夫是常常幫忙我的姐姐哦!她很堅強,努力想當大人。她戴眼鏡並不是因為視力差,而是為了看起來成熟一點喔。」

  真像小孩子的理由……該怎麼說,這根本沒幫上忙啊。

  「不過,妳相信有幽靈存在,還真是可愛呢!」學姐笑嘻嘻地說。

  美笑把眼鏡拿下來,用沉著的聲音回答:

  「我不覺得相信有幽靈就是像小孩子,這只是想相信或不想相信的不同而已。」

  接著,她突然面向攝影機說:「嗯,你是喊崎嗎?」

  「我嗎?」

  美笑望著的並不是攝影機而是我。

  「如果是你的話,應該能夠瞭解我吧。」

  啥?為什麼是我啊?

  但她很認真地盯著我,我只好從攝影機後方抬起頭來。

  「我覺得要是你的話,一定能夠瞭解我。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覺得你跟我有點像。」

  「怎麼可能!」學姐說。

  「妳哪會像這種惡徒的嘴臉啊!」小椎說。

  她們兩人強烈否定,好像要揍人似的,而我也不知道我們哪裡像了。

  「妳說我們有點像,是哪裡像?」

  「我也說不上來,但就是有這種感覺。所以,或許別人不相信有幽靈,可是你一定會瞭解我的,對吧?」

  很抱歉,我完全不相信——我很想這麼說,但就是說不出口。

  因為,我看到美笑凝視我的眼神。那既不是假裝大人也不是沉迷鬼故事的眼神,而是令人感到她快要哭出來、想要懇求別人幫忙的目光。

  真是的,我不僅啦,妳去找別人吧!

  「——啊,有吧。對了,也有科學解不開的事。」

  「果然是這樣,我好開心!」

  美笑對我笑了笑。我雖然覺得臉有點僵,還是對她擠出笑臉。

  「哇,這裡有個蘿莉控耶!」

  「阿修也加入我們的行列了!」

   ☆★☆★☆★☆★☆★☆★

  因為沒有要問的問題,我們就和那兩個小學生結束談話,離開風向雞。

  走到外面抬頭一望,天空已見不到湛藍的色彩。

  現在是黃昏時分,是時間還很早的下午五點半。西斜的夕陽失去了力道,讓天空變成模糊的淡藍色,柔和的色彩與從古老的洋樓綿延好幾公尺的櫻花很相配。

  「好像很簡單就拼湊起來了。」走在前面的菜摘學姐,雙手交叉在後腦杓說:「散播那則鬼故事的人,一定是美笑。」

  「嗯,看情形妤像是。」委員長凝視著櫻花樹說。

  陽光斜斜地照在櫻花上,把花影拉得很長。站在櫻花樹下,明明是背光的地方卻明亮得相當詭異,是因為視野裡滿是開著花的白花嗎?

  「稍後跟薊姐報告一下,小學部的調查就結束了。」

  「……嗯,是啊。」

  學姐看了一眼心不在焉地回答的委員長,笑著說:

  「如果調查能拖久一點,就可以看到盛開的櫻花了。」

  「是啊,希望能看到。」

  「饒了我吧,這樣攝影師會很累耶。」

  抱著攝影機兩個小時後,手臂越來越沉重了。

  我和一旁滿臉「睡覺、回家睡大覺」並信步走著的小椎不同,還得準備晚餐耶!

  「今天的MVP是阿修哦,如果阿修沒有提到櫻花,我們就會空手而回了。」

  「對啊,而且阿修還會彈鋼琴,真不傀是我們的生力軍。」

  「生力軍?我不是委員會的成員啊。」

  「那麼,你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見習生囉。」

  「才不是,我根本沒在見習。」

  「哼!那麼,『委員會的御用好幫手』怎麼樣?」

  我既不想當見習生也不想做好幫手,總之,我想離開本格推理委員會。

  老師答應我只要查明是誰散播那則鬼故事,就會把照片還我。但以老師的為人來看,一定準備了下一招對付我,或許還會用什麼理由而故意不還我照片。

  一想到不祥的未來,肩膀就不自覺地垂下來。

  這時,學姐拍了拍我的背說:「今天多虧你幫忙。」

  「真的,阿修,謝謝你。」

  「哪裡……不過,比起妳們的道謝,我更想逃離薊老師的魔掌。」

  「好,我會幫你跟薊姐說。」

  我抬起沮喪的臉,眼前有一位強大的救世主正滿面笑容地看著自己。

  「真、真的嗎?」

  「嗯,我會跟她說你今天大顯身手。」

  ——抱著期望的我,真是個笨蛋。

  4

  沒想到向老師報告調查的結果後,她居然簡單地就把照片還給我了。

  那已是三天前的事。本以為老師又會說什麼話,但前天和昨天都平安無事地度過了。而今天也一如我所願,是個安詳的早晨。

  我慢慢走在從車站通往學校的路上。這是一條延伸至遠離城市的山區學園的坡道,緩緩彎曲的坡道前方,舉目所及是一片晴朗的天空。在僅有幾片浮雲的燦爛春光的天空下,就是我所居住、毫無特徵的城市。這個沒有什麼特別事件發生的城市裡,沐浴在朝陽之中,感覺起來很安詳,卻也有些無聊。

  「大哥,從樹葉間隙照下來的陽光,感覺好舒服喔。」

  走在一旁的美雅爽朗地笑著,並望向在春風中搖曳的嫩葉和高遠的天空。

  道路的右邊是山的一部分,除了有零星的住家在上面外,就是一排排冒出新葉的樺樹。從樹木的縫隙望著天空很刺眼,我只好收回視線,快步走在路上。

  「天氣真的很好耶!應該很好睡。」

  「妳不管是颱風天或地震,都能睡得很香甜吧。」

  今天很稀奇,小椎居然和我搭同一班車。她會這麼早起,或許是因為這個非常清爽的春日天空的緣故吧。

  「但是,氣象報告說明天開始會下雨。」美雅凝視著遙遠的天空說。

  不過,天空依舊晴朗無雲,絲毫感覺不到會下雨的樣子。

  身邊突然響起一陣痛快的引擎聲,一輛黃色的輕型摩托車從我們旁邊的車道駛過。我心不在焉地望了一眼,騎摩托車的是學園的女生。

  我們學園的校規很寬鬆,無論是騎摩托車上學或把頭髮染成銀色,只要不觸犯法律,都不會被訓誡。說得好聽,是學生有自主性;說得難聽,是學校太放縱學生。

  不過,由於學園的入學標準很嚴格,所以即使學生比較自由,也幾乎沒有言行太脫序的白癡學生出現。此外,雖然學園裡聚集了高水平的學生,但也不是授課特別嚴格的升學學校。學校的方針是「只要做自己喜歡的事即可」,是一個可以輕鬆學習的地方。

  可是,對於無事可做的學生來說,只是在等待時間趕快過去而已。

  望著揚長而去的輕型摩托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國中的時候,我曾經決定上了高中就要騎輕型摩托車上學。

  在春假過完生日的我,已經滿十六歲,到了可以考駕照的年紀。儘管如此,自己卻毫無動靜。

  沒有變化不是很好嗎?我這樣告訴自己,邁步往前走著。

  一直通到學園的坡道雖然不會很陡,卻長得不得了。

  「對了,我有件事想問你們。」

  美雅突然扯了扯我和小椎的袖子。

  「現在我們班上呢……不,應該說整個學園中,都在談論一個鬼故事哦。」

  「嗯,鬼故事啊。」我看著街道,若無其事地說。

  「你們加入的那個本格推理委員會的人,好像有來調查那則鬼故事喔,你們兩個也有來小學部嗎?」

  「沒有,我不知道,我又不是什麼委員。」

  我一面這麼說,一面歪讚美雅發現地用眼神警告小椎:

  (不要多嘴。)

  (我會保持沉默,納豆太恐怖了!)

  小椎也無言地用眼睛、臉和手,甚至整個身體都派上用場地傳達訊息。

  「……小椎姐,妳幹嘛手舞足蹈啊?」

  「她經常會發作。對了,那個鬼故事也很可疑。」

  「嗯。傳說在風向雞音樂教室裡自殺的那個女生的鬼魂出現了,大家都議論紛紛。」

  「這是很常見的故事,何況那個地方很有鬼故事的氣氛。」

  「果然是很常見的故事,我也不相信這種事。」

  「可是呢……」美雅看著我的臉說:「音樂教室裡發生了一個小插曲,大家都說那是幽靈作祟的緣故。我認為不是,所以,我想請你們幫我想想事件的真相為何。」

  一聽到「事件」這個字眼,我就別開視線不去看美雅。

  「好,既然可愛的美雅都拜託我了,我就想想吧。」

  我依舊默不作聲,小椎則自信滿滿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說。

  「那是昨天發生的事。在沒有社團活動、空無一人的音樂教室裡,有兩個學生。」

  ——是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

  瞬間,腦海裡浮現她們的名字,但是我歪讓表情表露出來。

  「那兩人在鋼琴旁聊天的時候,突然聽到一陣鋼琴的聲音。奇怪的是,那個琴聲是從音樂教室外面傳來的。」

  「音樂教室的外面沒有擺鋼琴吧。」

  「對啊,很奇怪吧。雖然琴聲沒多久就消失了,那兩個人還是很在意,就走到外面查看。不過,外面連一個人影也沒有。」

  「嗯……是不是有人在惡作劇啊?」

  小椎裝出一副名偵探的樣子說道,不過,美雅卻搖著頭說:

  「那兩人也是這麼認為,但有一位音樂老師也剛好聽到那陣琴聲而從樓下走上來。那位老師說,琴聲的確是從上面傳來的,而且也沒有任何人走下去。」

  「那麼,是那個老師搞的鬼囉?他弄出琴聲,然後假裝從樓下走上去。」

  「好像不是耶,老師也是剛好經過那裡的,有學生看到他。那個學生剛好要從風向雞出來,還跟老師說了幾句話後才走到外面。」

  「如果是那個學生的話……嗯,不可能吧。既然他剛好走出來,就沒辦法在上面弄出琴聲了。那麼,會不會是有人躲在美術教室裡呢?」

  「好像沒有,而且事後也找不到那種從遠處發出琴聲的裝置。」

  「嗯……」小椎這麼說著,沉默了下來。

  「大哥,你有想出什麼嗎?」

  美雅探詢我的反應,望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我。

  「沒有,線索太少了。」

  「那麼,我再講詳細一點——」

  「好了,美雅。妳看,學園就在前面,不要再講了。」

  我輕笑著指向前方。漫長的坡道前,就是木之花學園的正門。從學園的正門往右走就是小學部,直走則是高中部,我們必須在這裡和美雅分道揚鑣。

  「不好意思,沒時間聽妳說了,以後再聽吧。」

  美雅聽到這句話,便低頭望著腳下的柏油路,小聲說:「……大哥騙人。」

  「以後一定會聽妳說的。不過,妳對那個事件不要太投入哦。」

  「以後再聽都是騙人的!反正你都沒有幫我想!」

  美雅丟下這句話後就跑走了,我默默看著她穿過正門的小小背影。

  「哦,你們吵架了嗎?好難得啊。」

  「我們才沒有吵架。」

  臉上擠出來的笑容消失了,我快步往高中部走去。

  跟在我後面的小椎突然笑著說:「不過,你也真笨耶。」

  「妳還敢講我!」

  小椎裝傻地笑說:「美雅真是可愛。她很想叫哥哥替她解開謎團而拚命講話,沒想到她哥哥竟然是個大笨蛋。」

  「妳到底想說什麼?」

  即使我很不耐煩地說,小椎依舊笑著說:「你真是個白癡耶!我馬上就知道誰是犯人了。」

  ——小椎知道犯人是誰?

  我試著回想美雅方才說的話。

  音樂教室外面突然響起琴聲,因而教室裡的那兩個學生聽著琴聲走到外面,老師則在樓下聽到琴聲後走上去。有學生確實看到老師在風向雞,然後,沒有看到任何可疑的人物。

  線索只有這樣,很難理出頭緒,情報實在太少了。

  「妳是憑直覺的吧?我猜不出來。」

  「哈哈哈,你果然是個笨蛋。」

  小椎哈哈大笑地走進高中部的校門。

  我不管來來往往的學生,正猶豫要不要用聖麗的GiantSwing狠狠把她摔出去時,「阿修、小椎,早安。」在校門的前面,突然有人從旁喊了一聲。

  ——是響姐,還有虎介也在旁邊,兩人是從通往道場的路冒出來。

  「早啊,今天也在晨練嗎?」

  「早,我已經好好鍛煉過了喔!」

  虎介臉上貼著OK繃,開朗地笑著說。

  已經過了一個多星期,令人意外的,虎介還待在空手道社。

  四人又當場閒聊起來——虎介講些廢話,小椎回答得很白癡,我吐他們兩人的嘈,響姐偶爾會插句一針見血的話。就跟平常一樣,我們邊聊天邊走向校舍。

  然後,今天也開始了一成不變的日子——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早啊!」

  我們四人突然被一個聲音叫住。

  最早反應的是虎介:「菜、菜、菜、菜摘學姐,早安!」

  學姐站在校舍的玄關旁,而在她旁邊的是——

  「大家早。」委員長客氣地行禮打招呼。

  「菜、菜摘學姐,難道妳要跟我講悄悄話嗎?」

  虎介緊張地尖聲說著,身子向前傾倒。

  「你們要講委員會的事吧?那麼,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走吧。」

  響姐說著,硬拉興奮的虎介走了。

  「啊,學姐。」響姐在玄關的門前轉過頭來說:「阿修就拜託妳們了。」

  響姐用似乎能看透人心的銳利眼神望了我一眼,就消失在校舍中。

  ——我又沒有要妳拜託她!因為,我已經和這種委員會毫無瓜葛了。

  「她叫我照顧你耶,但我只是要傳一句薊姐交待下來的話啦。」

  學姐嫌麻煩地說,因而委員長接著說:「老師說為了調查事件的原委,叫我們今天下課後到理事長室集合,你們兩個也要來哦。」

  「鬼才要去!我又不是委員會的成員,而且老師已經把照片還我了。」

  「咦,事件?發生什麼事?」

  我不理會多嘴的小椎,逕自往玄關走去。

  不過,走到一半便停住腳步——

  「那則鬼故事引發了一個事件。」

  「鈴音,該不會是從音樂教室外聽到琴聲的那件事吧?」

  「哎呀,小椎妳知道啦?」

  我在小椎要脫口說出美雅的事前,從旁插嘴說:

  「我們只是聽過一點點,並不知道詳細的情形。」

  「那麼,這個先給你。」委員長邊說邊把一疊紙遞到我眼前。

  「這是什麼?」

  「我收集的資料,有該事件的情況,還有風向雞的概略圖,是老師叫我交給你。」

  委員長大概以為我當然會收下來,笑嘻嘻地望著我。

  我把那張老師用來威脅我、很丟臉的照片拿回來後,就一把火燒了它。現在的我並不想跟任何事件扯上關係。只是……

  「……我是不會去理事長室的,我只是看看而已。」

  ——只是,我很在意小椎是怎麼找出犯人。

  雖然我認為她一定是憑直覺,很不合常理地猜中,但我想看一下更詳細的資料,再重新思考一次。而且,那只不過是聽到琴聲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那雖然是小時候的過錯了,但我依舊是那個組了少年偵探團的男孩。

  我盡可能露出「真是沒轍」的表情,但想知道的慾望戰勝了自己的理智,還是伸手把那堆資料接了過來。

  ——絲毫沒有發現,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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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6 PM

  第三章

  1

  (關於四月十日放學後,小學部風向雞裡所發生的事件。整理:櫻森鈴音)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左右

  六年C班的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來到音樂教室。特別教室的出借許可是從導師岡嵨治先生那裡取得的,兩人的目的是為了等轉學生菅原雅同學。除了她們以外,並沒有人利用風向雞。

  ·下午四點十五分左右

  小學部的音樂老師森川早苗來到風向雞。老師在一樓大廳碰到一位女學生,交談了一陣子。她們談話的時候,突然聽到樓上響起鋼琴的聲音,老師便與女學生分開,往樓梯走去。(老師與女學生的談話內容並不清楚,有必要調查。)

  與此同時,在音樂教室的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也聽到外面響起的鋼琴聲。琴聲大約持續了三十秒即停止,兩人想確認那是怎麼回事,便往大廳查看。不過,大廳裡並沒有任何人。

  後來,籐井美笑為了確認琴音的來源便走到樓梯邊,卻因此從樓梯上摔下去。她本人說是因為自己太慌張,所以才失足摔落。

  此時,森川老師從樓梯走上來,發現痛苦蹲坐在樓梯間的籐井美笑和待在一旁的一之瀨杏子。老師問明事情的原委後,便吩咐一之瀨杏子將籐井美笑攙扶到保健室。老師自己則前往四樓的大廳,確認那陣琴聲是怎麼回事。

  ·下午四點二十五分

  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來到保健室。那時,小學部校醫詢問她們受傷的原因,兩人便詳細說出事情的經過,籐井美笑並堅稱這起事件是「幽靈作祟」。據說,當時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愉快,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疼痛的樣子。(兩人的資料是根據這份談話內容做成的,詳細內容必須向本人確認。)

  ·下午四點五十分

  森川老師回到教師辦公室,向兩人的導師岡嵨先生報告此事。她說四樓的大廳裡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也沒有發現誰躲在那裡。小學部考慮到籐井美笑主張「幽靈作祟」的說法,所以推測這大概是她們兩人在惡作劇。

  ·疑點

  如果籐井美笑從樓梯摔下來只是惡作劇,傷勢未免太嚴重了。據校醫的診斷,她的傷勢若非從高處猛然摔落所造成,就是被人用力推下去而跌傷。

  校醫立即將籐井美笑送往骨科。檢查的結果顯示,她左手腕的骨頭有裂痕,傷勢需要一個月才能痊癒……

   ☆★☆★☆★☆★☆★☆★

  告知放學來臨的鈴聲響了起來。

  望著窗外的天空,早晨晴朗的天空就像假的一樣,現已蒙上一層薄薄的雲霧。

  那個戲譫的廣播似乎不會再出現了。考慮到甚至有人受傷的情況,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把看了好幾遍的資料放進書包,準備離席。

  「小椎,妳要去嗎?」

  「我要回家睡覺!」小椎趴在後面的座位上立即回答。

  她似乎已經沒興趣參加了。雖然午休時有將數據遞給她,但她連一眼也沒瞄。

  「好吧,我會想辦法替妳跟老師敷衍一下。」

  「咦,你居然會幫我說好話,你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小椎狐疑地望著我,我只好老實說:「我昨天的飯菜是咖哩飯,老媽親手做的。」

  「那、那真是……太可憐了!」

  小椎念小學的時候,吃了老媽煮的菜後昏睡三天三僅。大概是因為她每天都吃木下伯母做的美食,所以沒有抵抗力吧?

  不過,我繼承了從白熊到白蟻都吞得下肚的老爸血統,所以昨天我的胃只有輕微發炎。

  我可是豁出性命拚命解決,好不讓美雅吃的。

  「那麼,我走了。」

  「修哥慢走,幫我跟菜摘學姐問聲好喔!」

  虎介悠哉地說,站在一旁的響姐卻皺著眉頭說:

  「怎麼了?你今天居然沒發牢騷就乖乖過去?」

  「因為我吃壞肚子了。」

  像是逃避響姐的目光,我轉身就要離開。

  「……阿修,我先給你一個忠告,感情用事並不好。」

  響姐一眼就看透我的內心,我不禁停住腳步。

  「不要太勉強自己好嗎?」

  「哈哈,妳說什麼?我才不會勉強自己。」

  我回頭輕輕笑了笑,虎介卻哈哈大笑起來。

  「笑得很勉強哦!修哥的笑容太僵硬了,一看就知道。」

  這句話讓我再也笑不出來,直接就往前走。

  「阿修,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跟我說。」

  「對啊,隨時跟我們說哦!」

  我不理會後面的叫聲,走出教室。

  ——我不用任何人幫忙,因為這是我自己的問題。

  雖然才剛過中午時分,但走廊已有點昏暗。

  從那一排排的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雲層慢慢地越堆越厚。

  到理事長室後,並沒有看到老師的身影。害我興致勃勃地來卻撲了個空,真是掃興。

  除了跟老師談話之外,沒有其它重要的事。引起小學部事件的犯人以及真相如何都無所謂,我只想知道,老師為什麼要把我扯進這種微不足道的事情裡。就只是這樣而已。

  不過,委員長和學姐的表情卻截然不同。

  目前的情況是,籐井美笑的傷勢竟然要一個月才能痊癒。所以本格推理委員會的這兩人,很認真地在商討該如何去打探那件事。

  我本來打算跟她們說明小椎頭痛不能來之後,就要打道回府。不過,卻因她們兩人認真的模樣而決定幫她們。畢竟,我對她們倆並沒有惡感。

  不過即使說是幫忙,我也只是在一旁拿攝影機拍攝而已。

  我完全不想插手管這個事件,只想趕快商量完,趕快離開理事長室。

  根據她們兩人的說法,她們已經跟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取得聯繫,約好在事發的現場風向雞見面。

  從高中部到風向雞有一段距離。學姐說「走過去也挺麻煩的」,所以我們便依她的提議,前往正門旁的機踏車停車場。我借委員長的MTB(Mountainbike,登山越野車。)騎,學姐則讓委員長坐在她自己的機車後座。

  學姐停在停車場的機車,是輛紅色的TOMOS(裝有50cc以下發動機的自行車。)。那輛輕型機車的踏板和自行車的款式一樣,而看起來像改造過的金屬板是黃色的,後座則有特製的座位。

  我拍了一下學姐的肩膀,就騎著MTB走了。

  雖然想讓車子跑慢點,但速度還是很快。我一下子就進入小學部,而且不到三分鐘就到達通往風向雞的那條櫻花盛開的林蔭道。

  兩旁看不見盡頭的櫻花樹,如雪花般飄落的花瓣不停往我們身後飄去。

  「在櫻之森林盛開之下嗎……」

  委員長雙手抱著學姐的腰部,仰望著頭上的櫻花喃喃地說。

  「小鈴,妳說什麼?」

  「沒有,我自言自語而已。」

  委員長依舊抬頭望著上方回答。

  「在櫻之森林盛開之下」!那是阪口安吾的小說吧?是一個男子被盛開櫻花花海所吸引而陷入瘋狂世界的故事,她是由自己的名字「櫻森」而產生的聯想嗎?

  在成群綻放的櫻花樹上空,儘是一片灰暗而混濁的雲層。

  「——現在一定要集中全力在那兩個孩子身上。」

  委員長的視線從櫻花轉到前方。

  枝葉扶疏的櫻花樹以及越來越明亮的前方,可以看到兩個少女站在洋樓前面。

   ☆★☆★☆★☆★☆★☆★

  「哇,好酷哦!」

  學姐停下YOMOS,一之瀨杏子就跑過去。

  杏子用圓溜溜的大眼望著車子,興趣盎然地到處摸了起來。

  「不要隨便亂摸。」

  籐井美笑拉住杏子的領口制止她,粗框眼鏡後的目光很沉著。

  學姐滿臉笑容地看著這兩個小學生,但眼神和上次完全不一樣。學姐沒讓兩人發現,冷靜地觀察她們的一舉一動。

  美笑和杏子都穿著水手服,大概是說好要一起穿的吧?根據委員長從她們導師那裡聽來的話,兩人好像從幼兒園時期以來就是好朋友的樣子。

  這兩個好友的模樣和三天前看到的一樣。不過,從美笑的袖口可以看到她左手腕裹著石膏繃帶,滿可憐的。

  「大家是來問音樂教室的幽靈事件嗎?」

  美笑雖然受傷,還是笑容可掬地說。真是個喜歡鬼故事的孩子啊。

  委員長並沒有直接回答美笑口中的「幽靈事件」,而是指著風向雞的大門說:「總之,我們先進去吧,在裡面談話也比較容易明白。還有,今天也可以拍妳們嗎?」

  「可以啊。」美笑回答,杏子也率直地點點頭。

  不過,即使面對攝影機,她們也沒有擺姿勢。映在鏡頭中的兩人身影,並沒有什麼不一樣。看情形,這個事件並不是那麼大不了。反而美笑受傷的事比較嚇人,事件本身只不過如一陣琴聲響起而已。

  可是,委員長和學姐卻一臉慎重地走進風向雞。

  鋪著紅地毯的大廳看起來依舊富有洋樓風味,不過,這裡的氣氛和上次完全不一樣。一樓的大廳雖然沒有任何人,卻聽得到從各樓層特別教室傳來學生參加社團活動的吵鬧聲。

  「那麼,我要問了。」

  委員長和這兩個小學生並排站著說道。我走在學姐後面,只顧著攝影。

  「首先,我想先確認一下,妳們昨天也是在等菅原嗎?」

  「對。啊,為什麼妳知道轉學生的名字?」

  「妳們導師跟我說的。」

  委員長的視線看向前方,走在長絨毛的地毯上。

  「妳們說她是轉學生,所以我以為她一定是春天轉學進來的學生。不過,事情不是這樣吧,妳們老師說她是四年級的時候轉進來的喔。菅原轉學都已經將近兩年了,為什麼妳們還叫她轉學生呢?」

  委員長並沒有看著她們發問,一旁的美笑微低著頭。

  「那個學年只有她一個轉學生,而且我們並沒有和她熟到會叫她的名字。所以,我們就一直叫她轉學生。」

  美笑沉重地說,從樓梯旁的鏡子前走過去。

  杏子像在強烈訴求什麼似地盯著委員長說:「那個轉學生……小雅呢,都不跟人說話。一直都是一個人,看起來總是很落寞的樣子。」

  「快兩年了,一直都是這樣嗎?」

  「對,她轉學進來的時候,都不跟任何人說話。因為她長得很可愛,所以對她有興趣的女生就會想跟她講話。不過,她只是不發一語地冷冷瞪著人,到現在也是一樣……」

  「一直冷眼待人、不跟任何人說話的孩子……」

  委員長走在有點老舊、嘎嘎作響的樓梯上說。

  「既然她是這樣的人,為什麼妳們還要特地在音樂教室等她、想跟她做明友?」

  委員長的聲音雖然很溫和,但聽起來過於冷靜客觀,不像她的風格。

  籐井美笑和一之瀨杏子是真的想跟菅原做朋友才等她的,或者另有其它目的?委員長是想弄清楚這一點吧。

  「想跟她做朋友不行嗎?這是我們的自由!」

  杏子如此說,生氣地瞪了委員長一眼。

  不過,委員長依然望著前方,慢慢踏上嘎嘎作響的台階。

  「這並不是好或不好的問題。我講句不太中聽的話,我認為妳們想跟菅原做朋友很困難。籐井,妳應該很明白吧?想跟一直緊閉心扉的孩子交朋友是很困難的……所以,可以請妳們告訴我,為什麼妳們那麼想跟菅原做朋友呢?」

  「我呢……」

  話講到一半就中斷了,美笑低著頭像在思考什麼。然後,轉個彎走過樓梯間後,她才徐徐地開口說:「我呢……老實說,一開始我並不想跟她做朋友,但杏子一直說我們既然念同一班,就應該跟她做朋友,所以我只好說『能做朋友就好了』。因為,那個轉學生總是冷眼待人,從不跟人講話。」

  美笑說著,抬起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委員長。

  「不過,現在我認為我們既然念同一班,真的可以成為朋友。雖然在今年春天之前我還不太明白,但我終於發現了——我和那個轉學生很像。」

  很像——她也用這個字眼形容過我。

  「哪個地方像?」

  委員長從二樓踏上接下來的階梯問道。

  「我也說不上來,並不是外表和性格相似。而是看到她的時候,就是有這種感覺,覺得她跟我很像。」

  「就是有這種感覺?」

  「是的,連我自己也覺得很奇怪,所以只能這麼說……從這個春天開始,我突然清楚地意識到有人跟我很像。其中,那個轉學生給我的感覺最強烈。」

  她也說我跟她有點像,但我現在還不明白我們哪裡像。

  從斜後方看著美笑,眼鏡後的那雙眼眸浮現危險的眼神,儘管如此,她依舊緊盯著委員長。

  「跟我很像的人一直都落落寡歡,我只要看到她那個樣子,就覺得很難受、很痛苦。所以,我想跟她做朋友!」

  杏子也像在幫助美笑似地大聲說:「我不知道有多困難,但我一看到孤伶伶的人,就想跟她做朋友。難道想跟她做朋友的原因,只有這樣不行嗎?」

  ——很孩子氣的說法,未免太死心眼了。

  一直被那兩人盯著的委員長,終於轉身望著她們。

  「妳們兩個真的很想跟菅原做朋友,對吧?」

  為了確定心中的想法,委員長徐徐地說。

  在委員長的凝視之下,她們依舊用強烈的眼神看回去。

  「是的!即使很困難,我也不會放棄!」

  「我絕對要跟她做朋友!」

  「……嗯,不要忘記妳們這份心意哦。」登上三樓的委員長,露出溫和的笑容說:「雖然要跟她做朋友很困難,但想要打開對方緊閉的心房,就只有『想跟她做朋友』這種強烈的心意才辦得到。只要妳們一直保有這種心意,那早晚有一天,菅原也會微笑著響應妳們。」

  她雖然說得很溫和,但不知何故,聲音聽起來鏗鏘有力。

  美笑和杏子很專心地聆聽委員長的話。

  「那麼,稍後妳們可以告訴我聽到琴聲時所發生的事嗎?那邊。」

  站在樓梯間的委員長突然微微一笑,指著上面的四樓大廳。

  美笑和杏子抬頭往上看了一眼,笑著點點頭。

  離她們一步之遙的我,把站在樓梯間那三個人的身影捕捉進攝影機裡。而在那三人互相微笑的背後,那個蒼白的少女也在畫中微微地笑著——

  我靠著階梯旁的鏡子,擺好攝影的姿勢。

  鋪著紅地毯的大廳有點昏暗,因為裝飾窗的外面,雲層越來越厚。望著攝影機的取景器就會發現,昏暗的氣氛很適合洋樓的氛圍。不過,這裡的氣氛並不是暗得令人毛骨悚然,而是帶點溫暖的微暗。從音樂教室的門扉後,還傳來吹奏樂器社熱鬧的演奏聲。

  委員長站在大廳的中央,傾聽她們兩人講話。和方才一樣,負責詢問的是委員長,學姐仍是默默觀察她們,而我則是負責拍攝。

  談話內容只是要確定事件發生的經過,所以進行得很順利。

  對於委員長的詢問,美笑都是用認真的口吻回答,杏子則加以說明。喜歡鬼故事的美笑,似乎深信這起事件是幽靈在作祟,但委員長慎選詞句進行談話時,巧妙地把事實問出來。

  「——嗯,我明白事情發生的原委了。」

  委員長大致聽完後,點了點頭說。

  美笑和杏子所說的話與數據上的內容並無不同,她們的態度也無任何異狀。

  「那麼,妳們可以告訴我最後籐井從樓梯上跌下來時的事嗎?」

  委員長如此說,語氣雖然沒變,卻瞇起眼睛快速地瞥了學姐一眼。

  美笑摔落時的情況,正是委員長寫在資料上的可疑之處。

  「跌下去的時候嗎?那個嘛……啊,好丟臉。」

  美笑搔著頭說。她的表情並不是想敷衍什麼,只是純粹覺得不好意思。

  「我太心急了,突然失足摔下去。」

  「只是失足嗎?」

  「嗯,大概是腳踩空而猛然掉下去。」美笑靦腆地笑著:「很丟臉,而且痛死了。」

  委員長轉身瞥了學姐一眼。學姐的眉毛一動也不動地依舊保持沉默,大概是說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的意思。

  雖然我不想理會這個事件,但心裡真的鬆了一口氣。想像美笑受傷的背後另有玄機,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手腕上的傷容易變成老毛病,妳一定要好好醫治哦。」

  委員長大概是放心了,表情柔和地說。

  美笑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把手放在眼鏡上,露出慣有的沉著表情。

  「是的,我會小心。我居然犯了小孩子才會犯的錯誤……而且,杏子就在我後面,還被她看到我出糗的樣子。」

  美笑笑得很靦腆,杏子卻驚訝地直搖頭說:「咦,不對耶!」

  「什麼不對?」一直默不吭聲的學姐率先說道。

  「我並不是就在美笑的後面。美笑摔下去的時候,我剛走出教室的門。」

  杏子的話,讓我移動攝影機對準音樂教室的門拍著。從那裡到樓梯口大概有十步以上的距離吧,確實不能說是就在美笑後面。

  「那時美笑先走出去,而杏子是稍後才出來的嗎?」

  「是,沒錯。不過,我覺得後面好像有人的樣子。」

  「妳看錯了啦!沒有人在妳後面。」杏子噘著嘴說。

  「咦,是這樣嗎?我大概太心急,所以看錯了吧。」

  看著如此交談的兩人,委員長望了學姐一眼。

  學姐微微點頭說:「那麼,妳想聽她們說的事,就是這樣嗎?」

  「是啊,其它部分沒什麼好問的!」

  此時,吹奏樂社的演奏聲響徹整個大廳。

  透過攝影機,可以看到音樂教室阻隔聲音的門打開了。

  「啊,你們是高中部的學生嗎?」

  從門裡走出一位年輕的女教師。她的年紀大概和薊老師一樣,約二十五、六歲。身材高姚,留著一頭過肩的長直髮,這個人恐怕是——

  「您是吹奏樂社的顧問森川老師吧?我們是……」

  「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成員吧?」森川老師如此說著,手指擱在下巴看向我們說:「你是委員長櫻森,還有楠木和城崎嗎?木下不在啊?」

  這番適讓委員長揚起眉毛,「該不會是薊老師跟您說我們會來這裡吧?」

  「對,沒錯。不過連攝影機都有準備,真是厲害呢!」

  老師說完,我才發現我們的攝影行為沒有經過許可。不過,老師卻笑著對慌忙放下攝影機的我揮手說「沒關係」。

  「然後,後面那兩個人……哎呀,不就是昨天那兩個學生嗎?籐井,妳的傷還好嗎?」

  「啊!是,已經不要緊了!」

  美笑精神奕奕地回答,還揮了揮手腕,望著森川老師的那雙眼眸充滿憧憬。老師那種從容下迫的態度,正是成天嚷著「想當成熟大人」的美笑,理想中的形象吧。

  「太好了,我很擔心哦。」

  老師溫柔地笑著說,美笑則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大家是為了調查事件而來的吧?小薊跟我說過了。下課後她突然跑過來,叫我要好好照顧爾門。」

  森川老師那句「小薊」的稱呼,讓學姐問:「老師,您是薊姐的朋友嗎?」

  「算吧。我和小薊是小學同學,但還不到青梅竹馬的地步,因為我國中時是念音樂學校。」

  雖然是朋友,她卻和不按牌理出牌的薊老師相當不一樣,感覺是個很可靠的人。大概因為她是音樂老師的緣故吧,聲音也很好聽。

  「那麼,社團活動後我們再來拜訪,那時再請教老師。」

  委員長說完鞠了個躬,老師卻搖著頭說:「我現在有三十分鐘的空閒時間,而小薊有拿數據給我看過,所以我大致知道事情的原委……要花很久的時間嗎?」

  「啊,那我就先請教老師一下。籐井、一之瀨,妳們可以等我們一下嗎?」

  待在後面看起來很乖的那兩人點了點頭。

  「首先,數據的內容有沒有錯誤的地方?」

  「這個嘛,時間大致上是正確的,妳們查得很仔細哦。」

  「哪裡、哪裡。」委員長說著再繼續問:「老師可以告訴我您後來到風向雞時,在一樓碰到那個學生的事嗎?」

  「啊,那個學生呀。她不是我們班上的學生,但她常來借音樂教室,所以我才認識她。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菅原雅,對吧?」委員長彷彿知道事實真相似的,斬釘截鐵地說。

  「對,就是那個學生,資料上好像也有的樣子。」

  不,不對!數據上並沒有記載老師碰到的那個學生的名字,因而學姐也吃驚地看了一眼說得很肯定的委員長。

  不過,重新把情報再看一遍,就能猜得出來吧。沒有社團活動的日子,有誰會去只有美笑和杏子所在的風向雞呢?委員長就是考慮到這一點才那麼說。

  「請問,那個轉學生真的有來嗎?」美笑把眼鏡往上一推,很客氣地問。

  「好像有吧。」

  學姐的話,讓美笑和杏子互望了一眼。

  「喂,我們明天去問問看?」

  「嗯,也好,或許可以聊上天喔。」

  老師笑著望向後面那兩人的談話後,看著委員長說:「不過,菅原和這起事件並沒有關係。因為琴聲出現的時候,我和她在一起。」

  「妳們在一起嗎?」

  「對。我們是一起聽到從樓上傳來的琴聲,我去確認那是什麼聲音,她則毫無興趣地立刻離開風向雞。所以,那個琴聲不可能是她弄出來的。」

  委員長對老師的話不置可否,另外又問:「您可以講一下從那裡到四樓的事嗎?」

  「可以啊。我走上樓梯的時候,發現一之瀨和倒在一旁的籐井,這些數據上也有記載吧?我叫她們倆去保健室後,就前往四樓的大廳。」

  「您在大廳有沒有發現什麼呢?不只是可疑的人物,或者,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事物?」

  老師聞言不禁望了委員長一眼:

  「我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如果有發出聲音的裝置,即使沒有人在,也可以發出鋼琴的聲音。不過,那裡什麼都沒有,我連洗手間都查看過了。那裡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不多,應該不難發現那種裝置。」

  委員長仔細考慮老師說的話,然後開口問:「……電梯,您也檢查過了嗎?」

  「的確有可能會躲在電梯裡,所以我當然也檢查過了。順便告訴妳,那部電梯並沒有人搭乘,所以積了不少灰塵,而灰塵上沒有任何人的足跡。」

  老師並不是對自己的發現感到洋洋得意,而是冷靜地敘述著。她是個相當聰明的人,確實觀察到重要的地方。

  然後,老師接著說:「我敢保證那個琴聲是從四樓響起的,因為從它的回音判斷,絕對不是在二樓或三樓所響起。後來,我到達籐井她們所在之處的這段短暫時間裡,也沒有任何人跑過樓梯。」

  「因為在那個樓梯上跑,絕對會發出很大的聲音。」

  對於委員長的話,森川老師點了點頭說:

  「答得好。也就是說,完全不知道是誰用什麼方法弄出那個聲音。」

  美笑和杏子一聽到琴聲,便從音樂教室裡跑出來,老師則從樓梯走上去。

  因此,弄出琴聲的人不可能搭電梯或從樓梯走到樓下。

  「情況看來,的確不太可能……」

  「不過,如果擴音器藏在牆壁或地板中,就沒人知道了。」

  老師說著,輕輕笑了一笑。

  「這類調查就要拜託學有專精的你們了。你們把事件理出頭緒後,再告訴我答案吧。不知道犯人是誰,心裡怪不舒服的。」

  老師沉穩地微笑,並拍了拍沉思的委員長的肩膀。

  「那麼,加油了!」

  「是的,謝謝老師。」

  委員長行了個禮,我也不看取景器,和學姐一起低頭鞠躬。

  就在老師對我們輕揮著手,要轉身回到音樂教室時——

  「老師,請等一下!」

  「嗯,怎麼了?」

  老師轉過頭來,發現美笑就站在她面前。

  「那個……我也有問題想問老師。」

  美笑把手放在眼鏡上,露出成熟的表情說。

  「什麼事呢?」老師也露出沉穩的笑容問。

  「老師——」

  美笑正要問的時候,聲音剛好被突然響起的演奏聲淹沒。

  吹奏樂社好像開始全體演奏了。進行曲開朗的音色,從敞開的教室門邊熱鬧地傳出來。

  「什麼,我聽不到。」

  森川老師背對著明朗的旋律,慢慢走過來。

  美笑也往前走一步,開口說:「老師在春假的時候有看到幽靈吧!」

  美笑的眼神很沉著,大聲地叫著。

  雖然演奏的聲音很吵,不得不大聲喊叫,但她的聲音還是有點不自然。

  或許,是因為她太喜歡鬼故事了。

  的確如美笑所言,春假髮生的那起事件中的年輕音樂老師,很可能就是森川老師。不過,春假的事件相此次事情並不相干,所以委員長沒有提及那件事。

  可是,在攝影機鏡頭前的美笑,眼鏡後的那對眼眸看起來很狂熱。

  「……幽靈?」老師皺了皺眉,突然噗哧一笑說:「啊,那件事呀!哦,變成了鬼故事嗎?呵呵呵,也確實很像。」

  一旁的委員長對笑出來的老師問:

  「那麼,春假時看到可疑女子的老師,就是森川老師嗎?」

  老師滿臉笑容、從容不迫地點了點頭說:「嗯,是啊。不過,那件事情已經傳開了嗎?不好意思,引起這麼大的騷動,那只是我看錯了。」

  「才不是!」美笑又高聲地說:「老師看到的就是幽靈,絕對是幽靈!」

  美笑把手放在眼鏡上,感覺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樣。雖然她想裝得成熟一點,但眨眼的次數過多,視線反而有些游移不定。

  「如果是老師的話,一定會相信春假的事件和這次事件都是幽靈在作祟。因為,老師跟我很像。」

  美笑說「很像」這句話時,我發現了一件事。她上次那樣形容我時,也露出了這種危險的眼神——有些搖擺、依賴的眼神。

  我瞄了一旁的學姐一眼,學姐似乎也察覺到美笑表情的變化,視線緊盯著美笑。

  大廳的空氣不知怎地令人覺得有些窒息,不過,事實上並沒有任何改變。背後音樂教室的演奏變得更加激昂,熱鬧地響著。小號吹奏著輕快的旋律,鐃鈸刻畫出進行曲的節奏。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美笑高聲說:「對吧,那是幽靈,沒錯吧!」

  「我剛剛說過,是我看錯了,那並不是幽靈哦。」

  美笑聞言瞪大了眼睛,游移的視線也定住了。

  「可、可是,人影消失不見了耶!」

  「沒有消失不見。我說過好幾次,是我看錯了!」

  老師有些厭煩地跟固執己見的美笑說,儘管如此,老師臉上還是帶著微笑。

  「如果老師真的看錯,為什麼要追那個逃跑的人影呢?老師是看到幽靈了吧?」

  「那並不是幽靈,是我看錯了,因為我那時很累。」

  「老師為什麼要說謊?老師跟我一樣,應該會瞭解我的啊!那是幽靈沒錯!」

  美笑焦急地大叫著,聲音不輸後面震天響的進行曲。

  「我沒有說謊。而且,妳說的『一樣』是什麼意思?我和籐井不一樣,完全不相信有幽靈這回事。」

  美笑聽了,全身顫抖地說:「可、可是,我們明明一樣,老師應該會瞭解的。所以,老師也應該相信有幽靈……」

  「不要讓我講好幾遍,我只是看錯了!」

  老師強調地說,臉上依舊帶著微笑。

  ——好像有點奇怪。

  我一邊聽著吹奏樂的演奏,一邊用攝影機捕捉這兩個爭吵的人。我突然想到,老師一味否定看見幽靈,顯然讓美笑有些動搖。但老師凝視著美笑時,怎麼還能一直露出這樣的笑容呢?

  「請不要騙我!老師是真的看到幽靈了!」

  演奏大概是進入最高潮,音樂聽起來非常激昂。

  像是配合高亢的管樂器和打擊樂器的樂曲,老師帶著沉著的笑容高聲說:

  「這個世上並沒有幽靈!絕對不可能看到死去的人!」

  她的眼神——和美笑一樣,游移不定。

  「有幽靈!老師看到了音樂教室的幽靈!」

  「那不是幽靈,我不相信有那種東西!」

  兩人激烈的聲音,與過度明朗的進行曲旋律一起迴響著。

  透過鏡頭看著這個畫面,感覺很不真實。所以我放下攝影機,用自己的眼睛觀察兩人的樣子。

  「老師不用說謊了,其實老師也相信吧!」

  「別傻了,為什麼音樂教室會出現幽靈呢?」

  「這裡真的有幽靈!因為,我知道!」美笑大聲反駁,往前踏一步說:「老師看到了!看到那個在音樂教室發生事故而永遠不能再彈琴的人的幽靈!」

  這件事之前也聽過了,只是一則鬼故事。

  這時——

  演奏突然變得異常激昂,所有樂器奏出最後的音符,鐃鈸響起高亢的音色。然後,進行曲就結束了。

  「——為、為什麼妳知道那件事?」

  從森川老師口中蹦出來的聲音,毫無疑問是種哀鳴。

  這個聲音迴盪在樂曲演奏後的寂靜中,讓空氣瞬間凍結起來。

  「果然是這樣!」

  美笑用勝利、自滿的聲音說。她的眼睛浮現出令人有些厭惡的微笑,好像是另一個人似的。

  「不對!不對,真的不對……」

  老師完全失去鎮靜,像孩子一樣拚命搖頭否定。虛偽的笑容崩潰後,只看得到她怯懦的一面。

  「果然有幽靈,老師看見了!」

  美笑步步逼近老師。老師身體微微顫抖,往後退一小步。

  「老師看到了吧!看到那個因為不能再彈琴而煩惱地自殺的少女幽魂!」

  「不、不對,不對……」

  老師啞口無言地突然跌坐在地。

  「都說不對了!」

  她的聲音好像變成小孩子一樣,不禁令人倒抽一口氣。

  老師大概在哭泣吧,整個身子顫抖著。

  「老師,請您不要再說謊了!您看到幽靈了,對吧?」

  「不對……啦……」

  老師這個大人,大幅搖著頭,嗚咽地叫道。而小學生美笑露出扭曲的笑容,俯視著老師。

  雖然我親眼目睹這一切,但實在很難相信這是真的。

  「您看到幽靈了吧!趕快承認!」

  「……不對!」

  「老師在哭就是最好的證據!快點承認吧!」

  老師抽抽搭搭地哭著。美笑則瞪著老師,又逼近一步——

  「——到此為止!」

  委員長目光嚴肅地揪住美笑的肩膀。

  這一聲讓美笑突然回過神來,看了看四周。

  學姐和杏子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委員長她們。

  「小菜!」

  「啊,是!」

  「拜託妳打電話給薊老師。」

  委員長把手機遞給學姐後,走近癱坐在地的森川老師身旁。

  「我,不對……不對……」

  「好,沒關係,已經沒關係了。」

  委員長輕輕抱著聲音發抖的老師。

  學姐打著手機,而我只能呆呆站在一旁。

  2

  從窗戶望出去的天空,任誰看了都知道,那是即將下雨的天色。

  森川老師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地仰望陰暗的天空。

  「……謝謝,我已經平靜多了。」

  老師低聲慢慢說著。微弱的光線照在她臉龐上,讓她的臉色看起來很蒼白,我和委員長默默凝視著她。

  學姐把美笑和杏子送到外面,就騎著機車去接薊老師。

  美笑被委員長制止後,立刻回過神來,她那個樣子就像是剛剛被什麼東西附身似的。美笑平靜下來後不斷道歉,她說她只是想讓老師承認有幽靈,才會忘我地一直說。

  「……滕井為什麼會知道那件事?」

  老師依舊望著混濁的天空說。

  「那已經是十六年前的事了,真是不可思議啊!她所說的那個不能再彈琴的少女,是真有其人。她叫二之宮加奈——是我最寶貴的朋友。」

  老師的話像雨滴似地斷斷續續吐露出來。由於老師對著窗外敘說往事,所以看不到她臉上是什麼表情。

  「我們很要好,而且都很喜歡彈琴,所以決定一起上音樂學校.當音樂教室空無一人的時候,我們倆總是在那裡練習。現在我依然記得,我相加奈一起漫步在那條櫻花林蔭道的情景……」

  站在窗邊望著天空的老師,低下頭來說。

  「那條櫻花林蔭道,真是充滿回憶的地方啊!這棟風向雞、音樂教室以及樓梯間上的名畫也是。我和加奈看到那幅畫,常說它很像我們呢……」

  即使不轉頭看,我心中也會浮現那幅畫著兩名少女的畫作。

  站在一旁觀看的少女,雙頰紅潤、面帶微笑,而面對鋼琴的少女則一臉蒼白地微笑。

  「加奈和畫中的少女一樣,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她的手腳很細瘦,肌膚白得像透明的一樣。上體育課時,她總是落寞地抱著膝蓋,望著跑操場的我們。」

  所以,她比誰都更愛彈琴。

  老師凝視陰暗的天空,沉思著說:

  「她無法激烈地演奏,但能夠優雅、溫柔地彈著鋼琴。我一直很羨慕她,加奈曾獲得全國音樂比賽的冠軍,而我連上場演奏的資格都不夠呢。」

  然後,老師慢慢地回過頭來。

  「不過,十六年前發生了一個事故。」

  望著我們的那對眼眸,浮現虛弱的微笑。

  「引起那個事故的不是別人,就是我啊!我沒有發現她的手還放在琴鍵上,就用力蓋上鋼琴蓋。因為那次事故,她的手指再也無法自由活動……因此,她放棄了鋼琴。」

  「加奈放棄鋼琴後,後來怎麼了?」委員長用不安的聲音問。

  老師依舊虛弱地笑著:「什麼都沒有變,我們一直都是好朋友啊。」

  這一段和鬼故事不同。鬼故事中的少女,最後是悲傷得上吊自殺。

  不知道這件事的老師只是繼續說:「她真是個溫柔的人。明明是我害她不能彈琴,她卻從來沒有責備過我。她還笑著原諒我,說她之所以會受重傷,是因為她自己身體太差的緣故。當我想放棄念音樂學校的念頭時,她也為我加油打氣,叫我不要放棄。」

  老師停頓一下,眼睛微微看著地面。

  「——從此,我們的人生就改變了。」

  老師說著,又笑了笑。

  「我進了音樂學校,繼續彈琴。我常在想,加奈會原諒我嗎?或許因為她完全沒有責備我,所以我一直很自責,一直抱著這種心情面對鋼琴。幸好,我還能當上音樂老師。」

  老師笑著說。我認為那應是自豪的微笑,不過她臉上只見得到沉重的疲憊之色。

  「教孩子彈琴是她的夢想。我們在十六年前的音樂教室裡,曾互相傾訴自己的夢想。所以,我才會當音樂老師。」

  「她的夢想……老師,您這樣好嗎?」我無法忍受老師的笑容,開口問道。

  「這樣?」

  「您沒有自己想完成的夢想、想做的事嗎?老師只是想完成好友的夢想而彈鋼琴嗎?」

  「我的夢想是什麼並不要緊。我剛剛也說過,因為那個事故,我們的人生改變了。從十六年前的那時候起,我的人生就走在加奈想前進的道路上,好彌補那個無法挽救的錯誤。」

  「……那麼,那個叫加奈的人,對想代她完成夢想的老師說了什麼呢?」

  「我和加奈從此沒有再碰過面。」

  老師的視線望向窗外灰暗拘天空。

  「我們曾是那麼要好,但我從這裡畢業之後,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打給她。」

  「老師已經好好補償她了吧?既然如此,見面又何妨呢?」

  「我怕見到她。我希望加奈能原諒我,甚至因此成為音樂老師。可是我又想了,她會原諒我嗎?」

  那是有些顫抖卻又很清楚的聲音。

  「十六年前發生事故時,我為了找人幫助痛得哀號的加奈而跑過這個大廳,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情景。那時剛過放學時間,血紅的夕陽映滿整個天際。」

  老師彷彿望著過去的自己,環視整個大廳。

  「我心裡非常不安,但毫無辦法。我害怕自己所做的事,全身冒著討人厭的汗水,發抖地跑著。可是——」

  老師的話停下來,淺淺一笑。

  「可是,我跑著跑著卻笑了起來。」

  「……笑了起來?」

  「一想到手指被壓到、痛得蹲下來的加奈,我就笑個不停。那時,我才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情。我一直很羨慕加奈,同時也很嫉妒她。所以,我現在還是這麼認為——加奈會原諒我嗎?……」

  ——即使那個事件是故意的。

  老師深深低下頭來說:「無論我怎麼回想鋼琴蓋砸下來的事,仍是不明白。我現在也想不起自己當時是不是故意的,不過,發現自己醜陋嫉妒心的我,已經無法再面對加奈了。和小薊、其他同學在一起時,我也避免談到加奈的事。這十六年來,一直都是這樣。」

  即使完成好友的夢想,悔恨依舊存在。到底要怎麼做才好呢?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老師的笑容。

  「雖然我一直沒和她碰面,但今年春假卻收到一封關於加奈的信。」

  老師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張紙,憐愛地望著它。

  老師都隨身帶在身上嗎?

  那個熟悉的色彩,即使我離得很遠,仍一望即知那是什麼。

  「這樣,我就永遠無法向她道歉了。」

  僅用黑白兩色印刷的那張紙是訃聞。

  「我沒有參加她的公祭,不過,那剛好是我深夜到學校的那一天。」

  背後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實在很不願去想像,但心中就是會浮現深夜到風向雞的老師身影。

  知道好友去世消息的老師,一打開充滿回憶的音樂教室之門時——

  「鋼琴的聲音平靜地響了起來。」老師像在窺探人內心似的,看著我的眼睛笑著說:「是J·S·巴哈的法國組曲第五號阿勒曼舞曲,是加奈在音樂比賽中彈過的曲子。那個優美的曲調,一定是加奈的琴聲。不過,一定是因為我太想見她,所以才產生那樣的幻覺吧。」

  討人厭的汗水又冒出來了,為什麼這個人笑起來的眼神這麼絕望?

  「那只不過是幻覺罷了,人不可能憑空消失——」

  「才不是憑空消失!」我打斷老師的話。

  我本來不想對這事件做任何發言,但我實在受不了老師的笑容。

  「森川老師,如果這間教室裡有什麼機關的話,對方就能夠輕鬆逃走吧?」

  「機關?」

  「就是非常狡詐的機關。比如說,這個鏡子背後有一個隱密小房間之類的箱一」

  我輕輕敲了一下背後的穿衣鏡。

  牆壁上鑲著一面巨大的鏡子,而鏡框是沒有任何裝飾的鐵框。它是一面很古老的鏡子,大概在風向雞落成之際它就在這裡了。鏡子的高度比我的身高還高,寬度也有我兩手輕輕打開那麼寬。

  「如果是這樣那就好了,不過,我也做了許多檢查,很想知道那個消失的女子到底是誰……我早就像個笨蛋一樣,拚命查看過了。」老師發出聲音笑著。

  我默默檢查上面的鏡框。

  接近天花板的鏡框上方,大部分的小學生都構不到。即使是當時我這個班上第二高的小六生,也要伸直了背才能勉強構到。

  「老師,這個鏡框有點歪,您檢查過了嗎?」

  「……有點歪?」

  「這是活栓鎖。往左一挪,鎖就鬆開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活栓鎖,但我也發現鏡框歪了。不過,那只是因為它太老舊吧?何況,雖然鎖鬆開了,但不管怎麼推或拉就是打不開。」

  「不管怎麼推或拉?」

  「是啊。我左右兩邊都推過,有時只推鏡面,有時連鏡框一起推,推到鏡子都快壞了。我也以為它或許是拉門,但我錯了。那扇門……無論我怎麼推它、拉它,就是打不開啊!」

  的確就像老師說得一樣。無論怎麼拉或推這面鏡子,就是打不開。

  那麼,要怎麼樣才打得開呢?

  我透過活栓鎖鬆開的鏡子,望了老師一眼:

  「這面鏡子確實打得開,只不過老師搞錯了一點。」

  「搞錯了?」

  我點點頭,彎下腰來說:「這面鏡子並不是推門或拉門!而是活動滑門!」

  我的手放在鏡面往上一推,只見唯有鏡面會往上滑動。

  「還有,鏡框只是一種掩人耳目的裝飾。這面鏡子並不是鑲在鏡框裡,而是鑲在牆壁裡。」

  我手伸入滑開的小空隙中,把鏡子往上推,鏡面就無聲無息地收進牆壁裡。

  眼前出現一個黑暗的空間,裡面有一條走道以及可通到一樓的螺旋狀階梯。而那條微覆蓋灰塵的通道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足跡。

  「這裡就是那名神秘女子逃走的通道。」

  我轉頭望了老師一眼。

  「她就是從那裡……那裡逃跑的。她既不是我的幻覺,也不是幽靈……」

  老師虛弱地喃喃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如果是幽靈……如果是加奈來責備我就好了。」

  身體不由得顫抖。

  失去笑容的老師,臉色蒼白地看著我。

  這時,樓梯傅來輕快的腳步聲。

  「我把薊姐帶來了。怎麼樣,有沒有什麼變化——」

  學姐驚訝得啞口怨言,盯著打開的鏡子。

  「讓你們久等了!」

  學姐的背後響起一個聲音,一身白衣、眉頭深鎖的薊老師就站在那裡。

  「……嗯,找到了嗎?」

  踏進大廳的薊老師僅瞥了穿衣鏡一眼,就立即環視在場的每一個人。

  最後,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她看穿了鏡子是怎麼打開的吧?我心裡這樣想著,也回望薊老師一眼。

  我明白了。

  以理事長的立場來說,大概知道學園裡有秘道,而身為森川老師和二之宮加奈的同班同學,薊老師在春假的深夜就是從這裡逃走的。

  我用懷疑的目光望著薊老師。相反的,委員長往前一步說:

  「老師,我想問您一件事。」

  她那雙總是很溫和的眼眸,如今銳利地盯著薊老師。

  接受如此強烈視線的薊老師,輕輕回答:「有事以後再說。」

  接著,她走近森川老師,「早苗,妳還好嗎?」

  「……已經不要緊了,沒關係。」森川老師微笑著說。

  「明明很嚴重耶。真是的,幹嘛逞強啊!」

  薊老師輕輕歎口氣,轉頭看向我們。

  「你們今天的工作結束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我,趕快回去吧。」

  她的話讓人很生氣。什麼接下來交給妳辦,叫我們回去?森川老師之所以會這麼痛苦,都是因為妳吧?

  「那麼,要回去了嗎?」

  學姐的聲音從後面冒出來,害我嚇一跳,回頭看了她一眼。

  「老師,剩下的就麻煩您了。」

  委員長也簡單地點點頭,開始往樓梯走去。

  我目瞪口呆地一直站在原地,不明白為什麼委員長能夠立刻理解。沒聽到剛才那段談話的學姐,或許是無可奈何,但委員長應該發現春假的事件和薊老師有關啊!儘管如此,為什麼她願意乖乖回去?

  「——薊老師,我也有事要問您。」

  「以後再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沒有閒工夫跟你講話,要問等明天放學後再問。好了,趕快走吧。」

  「……明天放學後?」

  我實在無法理解。雖然想不通,但我一看到低著頭的森川老師便決定離去。

  我轉身去追已經走下樓梯的委員長和學姐。

  當我一踏上台階,掛在樓梯間的那幅畫又映入眼簾。

  那是兩個少女圍著鋼琴的畫——令人想起森川老師和二之宮加奈的畫。

  「森川老師,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

  我收回望著一臉蒼白的少女的視線問道。

  「那個叫二之宮加奈的人結婚後,有冠夫姓吧?訃聞上的名字,應該是她婚後的名字吧?」

  「咦……為什麼你會知道這件事?」

  「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只是想確定這個可能性。那麼,她現在的名字是什麼?」

  不過,回應我的是薊老師。

  為了聽她要說什麼,我還轉過頭。

  「——明天放學後再說!」

  那個名字,就是薊老師和這次事件有關的最重要證據。

  可是薊老師根本沒有回答,我只好收回視線,轉身下樓。

  我還是不太喜歡這幅畫。

  那個彈琴的少女,現在也是一臉要昏倒的樣子,但卻笑得無比幸福。

  一走出風向雞,就見到天空非常混濁。是因為斜陽所投射過來的紅光的緣故嗎?看起來就好像小孩子玩泥巴後的光景。

  「不曉得明天會不會下雨?」

  等在外面的學姐皺著眉說,一旁的委員長則不發一言地仰望櫻花。

  櫻花樹上開滿了盛開的櫻花,粗大的黑色樹枝也因而彎曲。

  在翻騰的灰雲之下,枝葉扶疏的櫻花依舊綻放得異常絢麗,但我只是望著腳下,邁出步伐。

  「……妳們為什麼能那麼輕易地回去?」

  「有什麼不好嗎?」

  學姐的聲音太輕率了,讓人覺得有些焦慮。

  「學姐大概沒有發現,但春假的事件——」

  「是薊姐吧?薊姐看到那面鏡子時臉色都變了,是怎麼回事?」

  「……既然這樣,不確認一下真相好嗎?」

  「確認真相後又能怎樣?」

  「又能怎樣?那——」

  我一時為之語塞。

  感覺越來越焦慮了,好像有什麼東西刺著我的胃,開始胃痛起來。

  「……可是,推論出真相,不是委員會的工作嗎?。」

  「不是那樣。」委員長溫柔地笑了笑,明確地搖著頭說:「我們的工作並不是推理事件、解開謎底,而是要解決事件。」

  「不都一樣嗎?」

  本來還想再繼續反駁,但我的胃實在太疼了,只好低著頭走路。

  「不過,阿修,你只憑剛剛那席話就想得出來,真的很厲害耶!」

  「……什麼厲害?」

  「就是那面鏡子啊!我聽委員長說的。」

  學姐大概是想鼓勵我吧,她滿臉笑容地拍拍我的背,好痛!

  「發現那個機關的人是小椎,她說那面鏡子裡有什麼東西。」

  令人懷念的少年偵探團趣事。

  那個不顧一切玩著推理遊戲、找尋事件答案的幼時趣事。

  「小椎很厲害嘛!不過,是你發現那面鏡子的開法吧?」

  委員長也笑著看低頭走路的我。

  ——妳們不用擔心我,我又不委員會的成員。

  「我只是拚命思考而已。」我說著,抬起頭來。

  「為什麼?」

  「因為小椎那傢伙說那是一扇隱藏門,想把鏡子打破。」

  「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拚命想阻止她吧。」

  「我是想破了頭才想出來的,就在小椎從音樂教室扛起一張椅子走過來的瞬間。」

  委員長大概想像了一下那個情景,低聲笑著說:

  「不過,我知道薊老師要你加入我們的理由了。」

  「我只是湊巧想到的。而且,我並不想成為委員會的一員。」

  「你真是個好幫手耶!」

  學姐又拍了拍我的背,啊!真的很痛。

  「那麼,我這個委員長要向小菜和好幫手下指令囉。」

  學姐聞言,突然敬禮說:「是的,委員長。哎呀,阿修,你也回應一下嘛!」

  「好痛!是、是的,委員長。」

  「嗯,很好。那麼,明天第六堂課不用上課,大家在理事長室集合。」

  「……要逃課嗎?」

  「對啊。」

  她笑容可掬、一臉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真不愧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委員長。

  「那麼,逃課要做什麼?」

  委員長立即露出認真的表情說:「埋伏。小學部放學的時間比較早,所以我想先過去埋伏。那個菅原雅好像找她出來,也不會過來的樣子。」

  「……菅原雅嗎?」

  「嗯,怎麼了?」

  學姐詢問,我便搖了搖頭說:「從那些聽來的傳言判斷,我覺得即使我們一窩蜂地去找她,也會被她跑掉的樣子。」

  「聽說小雅不跟任何人講話耶……哎,這個我來想辦法。有沒有什麼好一點的主意呢……」

  「那麼,拜託妳了。我想盡快收集好正確的情報,籐井的情形也讓我滿擔心的。」

  「剛剛我送她們回去時,有告訴她們我的手機號碼,請她們有事聯絡我。不僅是美笑,杏子也相當危險。」

  一之瀨杏子?

  「在我看來,她的樣子很普通啊。雖然籐井美笑和老師爭論時,她的確很害怕的樣子,聽那個鬼故事時也嚇得全身發抖。」

  「不對。在美笑說她從樓梯上摔下去的那一瞬間,那個孩子的臉色大變。雖然她立即隱藏起來,但卻一臉憂心仲仲的樣子。」

  「咦?」委員長驚訝地叫了一聲。「那是在她們意見分歧的時候嗎?也就是籐井說『一之瀨就在她後面』,而一之瀨卻說『離籐井相當遠』的時候?」

  對此,學姐點頭表示贊同。

  我完全沒有發現……這個事件似乎比想像中來得難解。為什麼杏子會在那時候臉色大變呢?真搞不僅。不過——

  「總之,明天先聽聽菅原雅怎麼說,然後再跟老師談一談。」

  反正,跟我沒有關係,我只是想跟老師談一下而已。

  「是啊。阿修,明天也要拜託你。如果小椎好了,請叫她一起來。」

  「好吧,但我只負責攝影和跑腿哦。」

  我輕輕笑著,並抬頭望向天空,絕不讓人看到自己的眼睛。

  驕傲綻放於枝頭的櫻花另一邊,陰鬱而混濁的雲朵不斷翻騰。

  3

  翌日,我蹺了第六堂課去實行菜摘學姐所提議的作戰策略。

  可是,我不禁轉身深深歎了一口氣說:

  「——不過,我們到底在做什麼啊?」

  我們躲在茂密的草叢中,只把攝影機的鏡頭從枝葉間露出來,剛好瞄準小學部的正門口。

  「還用說嗎?這是委員會的重要調查行動啊。」

  學姐邊這麼說,邊用特大雙筒望眼鏡觀察正在上課的六年C班——不,六年C班的小女生。

  「不管怎麼看,我們看起來都像是偷拍狂耶。喂,妳不要笑成那副德性嘛!」

  「真沒禮貌!我哪有笑成那個樣子,我是微笑!」

  「真是的,你們兩個不要再吵了!」

  委員長生氣的聲音傳到我們的耳機。耳機就塞在我們的耳朵裡,從外面看不到,而麥克風則藏在衣服的暗袋,委員長可以用無線電話與我們交談。

  委員長藏身在大門旁,擔任實際採取行動的先鋒部隊,學姐和我則躲在稍遠的草叢裡伺機而動。不過,擁有這種器材的本格推理委員會,還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委員會。

  「如果只有小鈴出面,對方應該會跟她說話吧,這真是個完美的作戰計劃。」

  完美個頭啦!如果被認識的人看到我們這副模樣,不曉得會說什麼。尤其,如果被虎介看到的話,他可能會說:「我也要加入!」

  「嘿,阿修也很認真地拍那些可愛的小學生呢!」

  我一點都不想管這個事件,可身為一個人,無法贊同這種說法。

  「我只是隨便拍拍,今天的天氣有點討厭。」

  清晨時有種好像要下雨的樣子,現在天空的雲層依然很厚。雖然帶了防水包來,但我可不想在雨中攝影。

  「嗯,最後一堂課好像結束了。」

  學姐觀察著教室。她話還沒說完,鈴聲就響了起來。

  我瞥了一眼手錶,時間剛好三點半。

  「小鈴,開始作戰!」

  「嗯,瞭解,請告訴我菅原的樣子。」

  委員長從躲藏的牆邊探出頭來,緊盯著窗戶。

  她獨自一人待在小學部的校舍,完全沒有不協調的感覺。她的模樣,讓我終於明白學姐只派委員長一個人待在明處行動的理由。

  「小雅現在離開座位了!」學姐看了看雙筒望遠鏡中的人影和手中的照片後說。

  由於攝影機的望遠模式看不清位於二樓的六年C班,所以我把鏡頭對準正門口的玄關。在陰暗的天空下很難調整曝光和白色平衡補正,而且我開始攝影后沒多久,雲層又積得更厚。

  「她好像要一個人回去的樣子。很急哦!感覺上要避開其它的孩子。」

  「她的外表沒有引人注意的地方嗎?跟照片上一樣嗎?」

  「嗯,她本人比照片可愛多了。」

  這種報告沒有必要吧。

  「她不像美笑她們講的感覺那麼冷淡,但表情僵硬,所以有些扣分。」

  「小菜……」

  「啊,抱歉、抱歉!她大致上和相片一樣,身高和杏子差不多,頭髮剪得相當短——哦~哦~」

  「怎、怎麼了?」

  「我瞄到了,她的虎牙!」

  「……她的虎牙怎麼了?」

  「阿修,你知道有虎牙的少女其可愛之處嗎?啊,不曉得小雅會不會笑一下呢?她真是不會善用自己珍貴的長處啊!」

  「嗯,她跟照片中的人一樣吧?小菜,可以了。」

  委員長的聲音當然很錯愕。

  「那麼,菅原是往哪邊走?」

  「剛才沿走廊走出去了。啊,她的同學在跟她講話……大概是和她道別吧,她們笑著跟她揮揮手——」

  話在此打住,學姐咂了一下舌。

  「小雅走到樓梯邊了!果然一如傳言,她的同學才跟她講話講到一半,她的眼神就變得很冷淡,不發一語地走了。」

  學姐的聲音壓得很低,表情逐漸變得認真。

  「她現在下樓梯了。樓梯的下面就是正門口的玄關,妳應該很快就會看到她。」

  「瞭解……嗯,我也看到她了。」

  學姐瞄著窗戶,點了點頭。

  「小菜,觀察菅原的表情。城崎,攝影就拜託你!」

  委員長留下這句話後,便走向正門口的玄關。

  然後,她對出現的人影叫道:「妳是菅原同學吧?」

  女孩有著身穿外套的嬌小身材、像少年一樣的短髮,以及小巧、端正的鼻子和嘴唇。她的五官分開來看很可愛,但她的眼神完全把那些優點掩蓋。那雙眼眸遮斷她與外界的關係,讓人感覺不到她的表情。

  「……妳是誰?」

  被叫住的瞬間,她用更冷淡的眼神瞪著委員長,眼中簡直就像罩了一層寒霜。

  「我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櫻森鈴音,可以和妳談一下嗎?」

  「……」

  「我想請問妳一件事,可以嗎?菅原。」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點頭,讓短髮微微搖曳一下。

  委員長笑容滿面地說,但那雙會剌人的眼神依舊沒變。

  「就是前天發生的事。妳知道放學後在音樂教室發生的那件事嗎?」

  「……大致知道。」

  她說話的方式和冷淡的表情有些不搭,委員長微微瞪大眼睛說:「嗯,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菅原,妳那時在風向雞的一樓碰到森川早苗老師對吧?」

  她微微點頭,瀏海僅飄動一下。

  「那麼,我想請問,為什麼妳會在風向雞呢?」

  「放學後,我本來想到音樂教室練習一下,但已經有其它人在,我只好回去。因此,才會遇到老師。」

  雖然她的遣詞用字還不太成熟,但出人意料地說得很乾脆。美笑她們說她是「不跟任何人講話的轉學生」,還以為她是個怕生的孩子,不過似乎不是這樣。

  「那妳是在一樓大廳的哪個地方碰到老師呢?」

  「……就在出口附近。」

  「有講什麼話嗎?」

  「老師問我『要回去了嗎』,我只有回答『是』。因為,那時候聽到了鋼琴聲。」

  委員長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往自己的胸膛碰兩下。

  「——她的表情沒有變。聲音那麼可愛,也該笑一笑嘛。」

  一旁的學姐對著麥克風低聲私語。

  雖然學姐的話有點開玩笑,但我明白她想說什麼。菅原看起來就像是用冷淡的表情,硬把自己心中的和善與感情掩飾起來。

  學姐用雙筒望遠鏡觀察,輕輕咬著自己的嘴唇。

  「那麼,琴聲響了之後,妳跟老師有什麼反應嗎?」

  「老師一臉很不可思議地往樓上走,而我直接回家了。因為,我對那個琴聲沒有興趣。」然後,她用稚氣的聲音冷冶地問:「還有其它事嗎?」

  「那麼,還有一個——聽妳剛才講的話,我有發現一個疑點。」委員長說著,眼睛瞇了起來:「小學部是下午三點半放學,而那個琴聲是在下午四點十五分左右響起,中間相隔三十分鐘以上的時間。妳若是只到音樂教室看一下就回家,不需要花那麼多時間吧?菅原,妳在這段時間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讓她的眼神變得更冷峻了。

  「……我不想說,反正跟鋼琴沒有關係。」

  「跟鋼琴沒有關係啊。」委員長目光尖銳地直視回去,「妳在籐井和一之瀨所在的音樂教室前,一直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這的確是跟鋼琴沒有關係。」

  「……有人看到我嗎?」

  她的聲音有些微動搖,驗證委員長的話是正確的。

  「嗯,這只是我的猜測,我只是思考了一下妳大概會怎樣利用時間。」

  「……」

  「菅原,妳是真的想跟籐井和一之瀨成為朋友吧?」

  「那個跟鋼琴沒有關係。」

  「對,我瞭解,這只是我個人多管閒事。我想先確認一下妳的心意,因為籐井和一之瀨很想和妳交朋友。」

  「……妳是不是哪裡搞錯了?籐井很討厭我耶。」

  「沒有那回事,她說她衷心地想當妳的朋友哦。」

  「不,她真的很討厭我——而且,我才不要跟她做朋友。」

  這句話又讓學姐咂一下舌。

  「表情沒有變,完全沒有!為什麼她能坦率地說出這種話啊。」

  委員長聽到學姐的牢騷,不禁低頭小小地吐了一口氣。

  眼神一直保持不變,應該相當難受吧。

  「——櫻森學姐!妳在那裡說什麼悄悄話?」

  一個嚴峻的聲音突然飛進耳機裡,害我慌忙移動攝影機。

  站在那裡的是正要走出大門的美笑,而杏子也跟在後面。

  「妳為什麼要向這種轉學生問問題啊?」

  「籐、籐井,妳怎麼了?」委員長驚訝地問。

  「問這種轉學生,根本沒用!」

  她眼鏡後的那雙眼睛,露出滿是怒氣的眼神,與那時說想要和菅原做朋友的眼神完全不同。她那個樣子,就跟她昨天對待森川老師的態度一樣。

  「妳看,她很討厭我啊。」

  菅原如此說道,看著美笑的眼神比面對委員長時更冷酷。

  「等、等一下,妳們不要吵架!籐井,妳昨天不是說想跟她做朋友嗎?妳們之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以為我們很像,但我搞錯了!轉學生根本不相信有幽靈!」

  她的聲音充滿敵意。

  「……本來就沒有幽靈。」

  雖然菅原的年紀還很小,卻用很冷峻的聲音反唇相譏。

  美笑被和她很相像的人否定有幽靈的存在,這情況就和她跟森川老師激辯的時候一模一樣。

  「事情有點不妙!杏子呢?」

  學姐的話讓我移動攝影機的方向。

  杏子站在怒目相向的那兩人後面,低頭看著腳下。

  委員長瞥了她一眼,便插入美笑和菅原之間說:「妳們兩個冷靜一點!」

  「櫻森學姐,妳是站在轉學生那一邊的嗎?」

  美笑非常生氣地瞪了委員長一眼。

  「不是,我並不是站在哪一邊。」

  「那麼,妳相信有幽靈的存在嗎?」

  「那個嘛……」

  委員長,妳就騙騙她又不會怎樣,居然不答話了。

  「我就知道是這樣!雖然昨天妳們騙得我團團轉,但反正櫻森學姐一夥人都不相信有幽靈吧?既然這樣,我也有我自己的對策!」

  「滕井,妳說對策……妳想做什麼?」

  「我要證明真的有幽靈!既然大家都不相信我,那我就到音樂教室把她召喚出來好了。」

  美笑邊說邊開心地笑起來。她放下書包,從裡面掏出一本書。

  「我找了好久,終於被我找到。這是一本可以召喚幽靈的書,再來只要做些準備工作就行。」

  美笑很自豪地展示那本精裝書。不過,與其說那是本記載各種奇怪儀式的書籍,還不如說只是一本專門寫給兒童看的咒術書。

  可是,美笑很珍惜地摸了摸那本書,淡淡微笑著。

  「做那種儀式也——」

  「吵死了!」美笑粗暴地撂下這句話,然後轉頭看了後面一眼說:「杏子,走吧!我很快就會讓你們大吃一驚!」

  美笑重新背好書包,抱著書往前邁步。杏子則沒有看任何人,只默默跟在她身後。

  「滕井,等一下!」

  「櫻森學姐,要是妳敢阻撓我,我可不會原諒妳!我絕對要見到那個幽靈!」

  她頭也不回地高聲說完,就直接往校門走了。

  「幽靈……真像個笨蛋。」

  「菅原?」

  「無論有多期待,死掉的人都不會來見妳的。」

  她說完便轉身離去。

  我不曉得她是用什麼表情說這句話,透過鏡頭,只看得見她的背影。

  「什麼嘛?什麼跟什麼,我都搞糊塗了!」

  學姐把雙筒望眼鏡往地上一摔,如此說道。

  「小菜,妳要冷靜一點!」

  耳機響起委員長的聲音也有些顫抖。

  我當作沒聽到那個聲音,抬頭望向陰沉而混濁的天空。

  「好像快下雨的樣子,現在要不要先撤退到理事長室?」

  無論是事件或儀式,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是我最後一次與這個委員會有關係了。

   ☆★☆★☆★☆★☆★☆★

  我肩膀倚著窗戶,望向剛剛下起來的雨。

  在理事長室裡,除了透過玻璃的遙遠雨聲之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委員長正用桌上的計算機查看拍攝的影像;學姐坐在沙發上,在筆記本上寫些什麼東西;我則無所事事地望著窗外,等待薊老師的到來。

  天空的雲層很厚,大顆的雨滴不斷落下。看不到一絲絲縫隙的雲層,似乎會在上空停滯許久。氣象報告說,這場雨會持續下到後天。

  開門的聲音在雨聲中響起。

  「久等了。」

  老師走進室內,臉色有些嚴厲。不過,那似乎不是因為想到風向雞事件的緣故。

  「不好意思,開會時間拖得很久。議題真的很多,很糟糕。」

  老師如此說完,環視了一下室內後揚起眉毛說:「哎呀,小椎怎麼了?」

  「她頭很痛不能來。」

  「很好,裝病啊?哎,她是我們最後的保險,今天就算了。而且,我也想到讓小椎乖乖過來的方法……那麼,委員長和城崎請就坐。」

  我們默默遵照老師的吩咐坐下,而老師還是和平常一樣坐在桌子上。

  現在沒有什麼好說的。首先要聽聽老師怎麼講,稍後再問問題。

  「薊姐,森川老師還好吧?」學姐看著老師說。

  老師態度有些輕鬆地點點頭,「嗯,不要緊了,不用擔心早苗。」

  「我很擔心耶!本來以為只是調查鬼故事而已,誰知道會發生事件,而且春假的事件居然和十六年前的事有關,讓我已經不知道什麼是什麼了。」

  「早苗的事和小學部的事件並沒有關係,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吧。為了讓你們集中精力調查事件,就先告訴你們與早苗有關的事好了。」

  老師把眼鏡往上一推,掃視我們一眼。

  「委員長和城崎聽早苗說過十六年前發生的事了吧,也就是早苗的好友二之宮加奈手指受傷的事。」

  「我也聽小鈴講了大概。」

  「那麼,要從哪裡說起呢……」

  「老師,我再問一次昨天沒能問的問題。」委員長直視老師說:「今年春假的深夜,在音樂教室裡的人是老師嗎?」

  「對,沒錯。」

  老師坦白地說。

  「以前,加奈曾經參加過音樂比賽。當時,我正靜靜地傾聽那時候的錄音帶,早苗卻突然走進來。」

  老師聳了聳肩說:「真是嚇死人了!我因此大吃一驚,趕緊用搖控器關掉音樂逃跑。即使是我,也會有情緒變得不穩的時候。你們也聽說了吧,那天是加奈的葬禮。小學的時候,她們兩人常玩在一塊;而中學的時候,我是加奈最要好的朋友。」

  「既然是好朋友,薊姐,難道妳早就知道森川老師會變成那個樣子嗎?」

  學姐用銳利的眼神望著老師,但老師還是一派輕鬆的態度。

  「這是意外,我並沒有要讓早苗和那些孩子碰面。其實,我自己也很懊惱沒有早點看出早苗的精神狀態不穩。要是我知道這樣會引發她的退行現象,我會更早採取因應措施。」

  「退行現象?」學姐歪著頭問。

  委員長回答:「簡單地說,就是指退回到幼兒階段。為了逃避眼前的問題,而使思考變得幼稚。反正心理上變成小孩子、不去正視問題,就不用深思了。」

  「那麼,森川老師因為心中有不好的回憶,所以只是變成小孩子在撒嬌而已嗎?」

  「撒嬌也是退行現象的一種,但森川老師的情況,並不是只有撒嬌而已。當她碰到極大的問題而內心無法承受時,為了保護自己的心靈,就會無意識地讓自已退回到幼兒階段。」

  老師雙手插在白衣的口袋裡,接在委員長的後面說:

  「如果病情更加惡化,退行現象的防衛機能就會失效。比如說,被老師臭罵一頓的高中生會開始吸橡皮奶嘴;被戀人提出分手的一方,會開始用幼兒語講話等等。」

  ——還有,被學生責備的老師,就抽抽搭搭地哭起來。

  「過去受到精神創傷的場合,一旦面對會讓人想起那個傷痕的事時,多半會退回到受到創傷的那個時點或更早以前。早苗的情況,就是因為那句『永遠都不能再彈琴的少女幽靈』,而退回到十六年前的那個事故之前吧。」

  「可是,薊姐,森川老師的心理防衛機製出問題了吧?儘管如此也不要緊嗎?」

  「我不是說不要緊了嗎?因為是我判斷錯誤,所以我會扛起照顧早苗的責任。而且,早苗是我很寶貴的朋友。」

  老師在胸前握著拳頭說。

  「那麼,早苗的事就交給我,請你們三人集中火力在小學部的事件。」

  「不過,老師。」委員長露出不安的表情說:「我覺得那些孩子的問題,下是我們能力所能解決的,特別是籐井的精神狀態非常不穩定。」

  對此,學姐大大地點了點頭說:「杏子和小雅也是。杏子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看起來好像受到精神打擊,顯得很脆弱的樣子。而小雅呢,老實說,我也想不透她為什麼總是冷眼看人,只能想到她是不是以前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

  老師一直盯著發言的那兩人,接著說:

  「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之中,所以,請妳們繼續做下去。」

  「連這個妳都料到?別開玩笑了!」學姐尖聲叫道。

  老師聳聳肩說:「我說事情一如我所料,有什麼不好嗎?除了美笑受傷之外,事情全都往好的方向進行啊!」

  「好的方向?怎麼這樣……」

  即使委員長如此說,眼鏡後的目光依舊不變。

  「我想讓你們沒有先人為主的觀念去調查小學部的學生,所以我才沒說。不過,我以前就很清楚籐井美笑的事。所以,現在的事態也在我料想之中。」

  「以前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即使妳問我,我也不會回答。喂,城崎,你覺得是怎麼回事呢?」

  老師用銳利的眼神盯著默默無語的我。

  我勇敢地瞪回去,開口說:「一切全是老師搞的鬼吧?」

  「你把我講得好像是惡魔的手下耶!我希望你不要想歪了,這不是我搞的鬼,只是一切都在我的預料中而已。」

  「請您不要再裝蒜了!老師是二之宮加奈的好朋友吧?那麼,我們到處調查鬼故事的由來,就會知道籐井美笑的週遭發生什麼事吧?而引起這起事件的,不就是老師您嗎?」

  「等一下!」學姐望了我一眼說:「為什麼二之宮加奈和美笑有關係呢?」

  「那是因為二之宮加奈——不,籐井加奈,是籐井美笑的母親。」

  委員長和學姐都被「母親」這個字眼嚇了一跳。

  「二之宮加奈是薊姐的同學,那她今年不是才二十七歲左右嗎?怎麼可能會有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女兒……」

  「不可能吧……」

  老師看了啞口無言的兩人一眼,小聲笑著說:

  「嚇了一跳吧?她是我引以為傲的好友哦。對了,她結婚的時候才高中一年級。他們居然結婚,實在了不起。加奈和大她八歲的男友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最後不顧週遭人的反對結婚了。」

  委員長點點頭說:「所以呢……因為籐井的母親春假時剛好去世,所以她才那麼堅持有幽靈。她會想出那則鬼故事,也是因為聽到那起事故的關係吧。」

  「就是這樣。不過,美笑並沒有詳細聽到十六年前發生的事故,所以完全沒有發現早苗和那起事故有關。相反的,早苗也一直刻意忽略加奈的事,所以並不知道美笑是加奈的女兒。因此,早苗的事和小學部的事件沒有關聯。」

  「原來如此。」學姐點點頭後,看了我一眼說:「不過,阿修,你竟然猜得出她們是母女耶!」

  「我不是十分有把握,只是猜測有這個可能性。我看得出來美笑很想見到幽靈,因此猜想她的週遭是不是有人去世,就只是這樣而已。後來聽到十六年前的那場事故,也給了我一些啟示。」

  我沒看學姐,別開視線說道。

  其實,這個猜測並不能稱為「推理」。所有理由都是事後附加的,只是因為斷定薊老師一直是幕後黑手,才會注意到的這點。

  既然美笑是二之宮加奈的女兒,而且也認識老師,可想而知是老師在操縱這個事件。我只是從這樣的假設,發展出粗略的推論而已。

  不過,我確信——

  「總之,老師,您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薊老師故意引起這個事件,並有什麼企圖想讓我捲入其中。

  「操縱整起事件的人是老師對吧?老師明明知道籐井美笑的事,又叫我們調查鬼故事,顯然就是為了引起這個事件。老師叫我們找出犯人,但其實老師您就是真正的犯人!」

  我把心中鬱積的怒氣,一股腦地宣洩出來。

  「我的確從美笑很小的時候,就很清楚她的事。要說我是犯人的話……或許是吧?是那樣也無所謂。」

  「老師果然是——」

  「哎,我會說明的,請靜靜聽我說。」

  老師說著,故作鎮定地笑了笑。

  「即使城崎沒有這樣大鬧,我也打算說出來。叫你們調查鬼故事,並不是我真正的目的。老實說,我想藉著你們此次的調查,在美笑週遭引起一些騷動。我再說一次,這起事件一如我所預料,往好的方向進行!」

  聽到老師這番話,不只是我,連學姐和委員長都想發問,不過老師舉手制止我們。

  「我希望你們去見美笑時,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嗯,你們第一次看到那個孩子時有何想法?你們一定想不到她是個剛剛喪母的孩子吧?」

  第一次在音樂教室碰到她時,她看起來的確只是個普通的孩子。

  「其實,那孩子是和母親相依為命。她的父親……哎,也是我的朋友,是個常常不回家的傢伙。那個傢伙叫籐井清輝,委員長應該知道吧?」

  「咦?那個指揮家嗎?」

  那是活躍在世界舞台的新銳指揮家——籐井清輝,這個名字連我都聽過。

  「美夫的父親忙於公演,所以她從小就只能跟加奈撒嬌。可是,美笑大約在去年此時,從她母親病倒之後就變了。她說自己想要當個不會讓母親擔心的大人,好像也是從那時開始戴上眼鏡。」

  老師停住不語,閉上雙眼似乎在回想的樣子。

  「不過這個月初,加奈的病情急遽惡化,那是我無法料到的。嚴重時,加奈甚至無法與人交談……」

  接著,老師望了我們一眼說:「你們看得出來嗎?看得出美笑平常舉止中的異常之處嗎?加奈去世後,我和她父親從來沒看見美笑哭過……首先,我希望你們明白這件事。」

  「那麼,老師就可以把陷於這種狀態的孩子捲進來嗎?不是應該默默地幫助她嗎?」我怒目瞪著老師。

  「哎,城崎上老師泰然接受我的視線,「你能想像美笑最壞的情形嗎?」

  「不,我無法想像!我想不到有什麼比被捲進沒有意義的事件中,卻因內心不安而到處說那是『幽靈作祟』更糟糕的事。」

  儘管我的話中帶剌,老師還是一樣鎮定。

  「最壞的情形,是只求安穩地度過時間,什麼都沒有發現。」

  「那樣有什麼不好嗎?總比被捲入事件中好太多了!」

  「所謂『安穩』,也只是表面上看到的情況而已。如果心中一直壓抑著問題而不讓人發現,時間一久,問題就會扭曲得更嚴重。」

  ——或許時間可以解決一切!

  我正想這麼說時,老師又接著說:「早苗好像也是這樣。」

  我只好閉上嘴巴。

  「那麼,我現在就給各位關於這次事件的真正指令。」

  老師用認真的眼神望著我們。

  「現在的美笑不需要沒用的幫助,而是要幫她把強自壓抑的心情宣洩出來,並且守護著她,避免她走火入魔。這本來是我和那孩子的父親應該做的事,但她絕對不會對我們露出她痛苦的一面。所以,我才要拜託你們!」

  老師說完,深深一鞠躬。

  「我希望你們能夠保護美笑和其它孩子。」

  「這就是這次真正的工作吧。」

  「沒問題!我們只有盡力而為了。」

  老師抬起頭來,對那兩人笑著說:「委員長和小菜,妳們不必勉強自己要為她們做什麼。這起事件,只有緊閉心扉的孩子自己走出陰霾,事件才能獲得解決。不過,如果她們有聯絡妳們,請妳們立即陪在她們身邊。這樣,就是對她們最大的幫助了。」

  我無法看著她們三人交換會心微笑的畫面,轉頭望向窗外灰濁的烏雲。

  「這麼簡單就能幫助人嗎……」

  我已經受夠了!自己還能陪她們玩這種假扮正義之士的遊戲嗎?

  我從沙發上站起來,瞪了薊老師一眼說:「我很明白老師用心良苦。不過,這是真實的事件,而事情並不會像老師所講的那樣順利解決。」

  「那是當然的。」

  老師面不改色地說。她那種佯裝從容不迫的笑臉,讓人看了更生氣。

  「或許不是那麼簡單,不過,因為太困難而逃避現實也不好吧。」

  「不逃避問題、直接面對它,一切就能解決嗎?真是可喜可賀啊!」

  「總比找一堆借口逃避好!」

  老師的眼神更加銳利了。

  「城崎,你的問題呢,並不是在於加不加入本格推理委員會,而是在於你要逃避或面對三年前的那個事件吧!」

  老師這句話,害我的心臟沉重地跳一下。

  「妳果然知道那件事,才叫我來委員會!」

  「當然,你早就發現這件事了吧。」

  「三年前的事……是什麼事呢?」

  一直保持緘默、仔細聆聽事情原委的委員長,戰戰兢兢地問。

  「我不會說。如果妳想知道,就問城崎本人吧。」

  委員長和學姐聞言,都轉頭望向我。

  她們的視線讓我的心臟跳動得更快,全身又莫名其妙地冒出冷汗。

  我不想跟任何人說那件事。

  國中三年來,沒有任何人知道那件事,而我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地一直生活過來。國中的好友虎介和響姐都不知道那起事件,我和小學時代的朋友也已完全斷絕往來。所以在高中的現在,周圍人知道我小時候情況的,大概只有小椎一人。

  在這些安穩的日子裡,我終於能夠忘記三年前的那件事——應該可以的,儘管如此,現在我全身卻不停地顫抖。

  「我告訴妳們吧……世界上有些事還是只能逃避的。」

  我發著抖,輕輕笑了笑。

  並不是覺得什麼事可笑,也不是故作微笑隱藏自己真正的心情,只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那是三年前春假時發生的事,也就是我像個笨蛋模仿少年偵探的時期。當時,我解開了一個小小的事件——一個小小的殺人事件!」

  我臉上現在一定露出奇怪的表情吧,學姐和委員長都用不安的眼神望著我。

  「這不是我編的故事,而是真實事件。犯人是我舅舅,而慘遭毒手的是我舅舅的前妻。我舅舅頭腦既聰明,人長得又帥,我一直很尊敬他。當時,他略施小計就巧妙躲過警方的調查。不過,我跑去跟他說了自己的推理,並指出他就是犯人。」

  這時,我突然很想笑出來。

  「於是,我舅舅就瀟灑地自殺了,這起事件也有驚無險地結束。」

  這個結局真的很好笑,但我並沒有笑出聲來,只是嘴邊掛著一抹微笑。委員長和學姐都別開視線,不忍心看我那個樣子。

  當我停止說話時,室內只聽得到一直下個不停的雨聲。

  我受不了頭上嘩啦啦響的雨聲,以及自己心臟不停怦怦跳的聲音,終於又開口說:「我已經聽夠『不要逃避』、『要勇敢面對它』這種話。如果我沒有逃避、勇敢地面對它,舅舅就會活過來嗎?如果我勇敢面對三年前的事,這一切就可以被原諒嗎?開什麼玩笑啊!」

  我聲嘶力竭地叫著,老師只是一言不發地望著我。

  我氣得用非常嚴厲的表情說:「逃避有什麼不對啊!現實和故事是不一樣的。我想像小說中的名偵探一樣,解開事件的謎底……卻殺死了我舅舅!」

  已經笑不出來了,我別開視線,不去看薊老師。

  「硬把我扯進這起事件,妳很開心嗎?妳到底有何居心?」

  我丟下這句話後轉過身去,不想再回頭。其實,我早該這麼做了。

  我粗暴地打開門,往屋外走去。

  「——這種鬼地方,誰會再來啊!」

  門扉撞擊牆面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中清楚地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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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7 PM

  第四章

  1

  連續下了三天的雨終於停歇。相隔許久之後,今天太陽總算又露面。

  午後的時間陽光普照,種在我家對面的櫻花樹,被和緩的微風輕輕一吹,花瓣就不斷飄落在大街上。

  我覺得很不可思議。今天風和日麗,飄零的花瓣卻比下大雨的日子落得更多。

  轉身不再看飄落在大街上的櫻花,我走進家門。

  玄關只有母親的鞋子,美雅好像還沒回來的樣子。

  今天一下課,我就立刻離開學校,以免碰到委員長和學姐。

  從我離開理事長室的那天算來,已經過三天了,一如我當時所說的,我沒有再到理事長室,也沒有去幫忙調查。儘管如此,委員長和學姐依舊來告訴我和小椎事件的進展。

  她們兩人沒有再叫我去調查,決定只把情報交給我的樣子。這似乎是委員長她們自己決定的,與薊老師無關。

  不過今天不同,她們今天一大早見到我,就拜託我盡量放學後到理事長室一趟。她們說沒有社團活動的今天,美笑她們去舉行召喚儀式的可能性很大。

  我對熱心的委員長她們感到很抱歉,但我一點都不想去。而小椎似乎也和我一樣,比我還早離開學校回家了。

  我從信箱把報紙和信件取出來,走到客廳。

  「我回來了。」

  叫了一聲也沒人響應,反正母親一定在房裡拚命趕稿子。

  正當我這麼想時,母親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廚房。

  「報紙和信——」

  發現母親在幹什麼,我便不說話。

  專心做事的母親沒有看我一眼,好像惡靈纏身似地快速上下點著頭。她那個樣子,不知道內情的人可能會立即叫救護車或警車來。但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她只是在聆聽放在口袋裡的MD,而且聲音開得很大聲。

  專門描寫中國歷史的小說家城崎神奈,在創作的時候常常聽音樂。她選的曲子通常是非凡人物(The Smashing Pumpkins)、史密斯飛船(Aerosmith)和嗆辣紅椒(RedHot Chili Peppers)等美國搖滾樂,雖然我當她的兒子當了十六年,現在還是不曉得這些音樂和中國歷史小說有何關聯。

  「哎呀,你回來啦!」

  我站在母親面前後,她終於拿下耳機,開朗地對我揮揮手。

  「媽,報紙和信給妳。」

  「謝了……嗯,這封信是你爸寄來的。」

  仔細一看,父親的信夾雜在一堆垃圾郵件中。

  父親現正在印度如火如荼地探險中。他是替高山植物的研究團隊當嚮導,而前往喜瑪拉雅山。他在上個月底出發,這是他寄來的第一封信。

  母親撕開信封,歪著頭說:「咦……你爸是去登山吧?」

  「是啊,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從旁望去,看見照片中的父親滿臉笑容地緊抱著一條巨大的旗魚,背景則是閃耀的翠綠海洋。上面只寫著一句話——於印度洋樂園·馬爾地夫。

  搞錯地方了吧!高山植物的研究不管了嗎?

  「真像你爸的作風耶!」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母親卻小聲竊笑著。

  一個是這幾天除了到便利商店之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室內派母親;另一個則是,遠渡重洋到只有「印度」是共通點的喜瑪拉雅山或馬爾地夫的父親。這兩人為什麼會湊在一起,也是個難解之謎。

  「喂,你爸上次說他要出發,是什麼時候?」

  母親抬起頭來笑著問我,我別開視線說:「上個月底。」

  「……哦,是嗎?是大哥的忌辰啊。」

  上個月底,父親參加完舅舅的三週年忌辰之後,就立刻出發前往印度。

  母親也想起那件事了吧。她的笑容消失,一直盯著照片。

  我和母親幾乎沒有談過那起事件。

  如果是日常的會話、小說或音樂話題,母親都會很正常地和我閒聊,但如果是其它事,通常話會講到一半就講不下去了。因為當她在說很嚴肅的事情時,即使在我這個兒子面前,也會緊張得半死。

  以小說聞名的城崎神奈有一點小問題。她平日深居簡出,缺乏煮飯、打掃等日常的生活能力,而且病態地不擅與人交談。她如果和家人以外的人談話,情況會更嚴重,到便利商店買個肉包也會汗流浹背。

  打從我小學起,參觀教學日和家長面談,她全部找借口缺席未到,結果三人面談最後變成我和老師兩人面談。

  老媽並不像美雅那樣怕生,而是不大會「說話」。我常想,她這樣能扮演好母親的角色嗎?不過,自己被她養育了十六年,也早就習慣。

  當然,我無法和這樣的母親談論三年前發生的事。

  母親常用「我最怕這種嚴肅的話題啦」而把話岔開。其實,她不僅是「不擅長」,更因那個記憶太沉重,沉重到讓她無法說出口吧?畢竟,母親是舅舅唯一的妹妹。

  那時,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母親哭泣。

  母親當時心慌意亂、六神無主,所以收拾善後的工作,就交給母親的父親——也就是我外公全權處理。並且,保護我不讓我曝光而引起更大騷動的,也是我外公。母親只約略知道我和這起事件有關,而我也一直三緘其口。

  「哦,我該回去工作了。」母親站起來說。

  母親因那起事件而變得意志消沉時,唯一不變的就是她寫小說的身影。

  「我還要加油、加油、再加油耶!」

  母親把照片放進口袋,開朗地笑著說。

  「……媽,妳工作快樂嗎?」

  「阿修,你居然會問這種事,很稀奇哦!」

  母親好像在警戒什麼似的,眼神有些緊張地抬頭望了我一眼。

  「發生什麼事了嗎?」

  「不,沒什麼,只是問問而已。」

  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問,只是一看到母親的笑容,問題自然就脫口而出。

  「那麼,你是要問我工作不太順利時,有沒有想過不要再寫了嗎?」

  母親用「工作」這個字眼來抒解她的緊張。

  一說到自己擅長的小說,母親便自豪地拍著胸脯說:

  「有啊、有啊!我想過一萬次了!」

  「不要再開玩笑,我是說妳真的想放棄的時候。」

  對於我的問題,母親把手指放在嘴唇上說:「我是很認真在說啊!大致上,一天有三次文章沒有進展時,我就會有那個念頭吧。那時,我的胃就會痛得很厲害,不想再寫小說。這種情形持續了二十年……嗯,大概有兩萬次了吧?」

  妳在開什麼玩笑啊——我心裡這樣想著,母親卻一本正經的樣子。

  「……為什麼妳能堅持這麼久呢?」

  「因為,這樣很快樂啊。」

  母親笑嘻嘻地說,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像在逞強。

  看見母親直率的笑容,我心裡模糊地想著,自己之所以會詢問母親工作的情形,就是因為她這個表情吧。因為,母親想到舅舅時應該會很沮喪,但她總是用毫無陰影的笑容談論「工作」上的事……

  母親離開客廳後,我獨自坐在沙發上,心不在焉地打發時間。

  這對我來說,是無所事事的無聊時間,而且漫長得令人受不了。

   ☆★☆★☆★☆★☆★☆★

  隔天早晨也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耀眼的晨曦從窗戶照進來,讓我在鬧鐘響前十五分鐘就醒來。

  由於日出的時間提早了,所以外面相當明亮。我不想再睡,就和往常一樣出去慢跑,接著準備早餐。在這個比平常更早的黎明時分,家裡顯得非常寂靜,我沒有吵醒任何人就踏出家門。

  這個時間裡,母親睡得正酣,美雅也還沒起床吧。

  我們並沒有吵架,但我不太想和美雅碰面,因為隨便敷衍她委員會和那個事件很麻煩。我們最近不但沒有一起上學,連在家裡也很少講話。

  我獨自走在通往車站的河濱路上。

  小椎不用說,小梢也沒出現。在這個時間出門,可以比高中部的到校時間早到三十分鐘左右。無論是搭車或走在通往學園的坡道上,連一個學生的影子也沒看見。大概是因為這個時段,剛好處於社團活動的晨間練習和一般到校時間的空檔吧?我一面心不在焉地望著坡道下的住宅街,一面走在有一排排光葉樺樹的路上。

  漫步在不會碰到任何人的上學路,快到達學園的正門時——

  「啊,城崎學長……」

  我剛要從正門走向高中部,被人從旁這麼一叫便停下腳步。

  在敞開的校門旁,種著一棵巨大的櫻花樹。站在樹後躲在那裡的人是——一之瀨杏子。

  「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委員會的人來了嗎?我一直在等她們。」

  一如她所說的,她似乎等了一好陣子,肩膀和頭髮沾滿櫻花瓣。

  「妳沒打電話給委員長嗎?學姐不是有告訴妳她的聯絡電話?」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拜託她們,不能在電話裡講,所以就一直在這裡等。」

  「拜託?」

  「嗯……我想請她們救救美笑。」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讓我想起昨天委員長她們提的事。

  昨天沒有社團活動,或許美笑她們會去舉行召喚儀式。

  「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問完後,杏子輕輕搖了搖頭,我知道那是表示否定的意思。

  她看起來有氣無力的,綁在左右兩邊的頭髮也只是微微擺動一下。

  「雖然還沒有做,但美笑一定會立刻行動,所以——」

  「這種事不要拜託我。」

  我微微一笑,想將脫口而出的話敷衍過去。

  「像我這種沒有關係的人去制止她,還不如妳這個好友去勸阻她來得有效哦。」

  「……我不行啊,如果美笑拜託我的話,我一定會幫她。」杏子抬頭盯著我說:「所以,我想請委員會的人幫忙。」

  本來我想丟下一句「我又不是委員會的人」就走開,不過,被她誠摯的眼神這麼一看,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

  「妳不是說自己會幫她嗎?為什麼又希望我們阻止她?」

  「我想了一下,如果舉行儀式的話,會不會真的發生不祥的事?」

  「不祥的事?」

  我一問,杏子便低頭默默不語。她正在找尋適當的詞句,因而低頭想了許久,才又慢慢開口說:「有件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

  她低聲說著,聲音因恐懼而顫抖。

  「前幾天發生的事件裡,美笑不是從樓梯跌下去而受傷嗎?那時,我看到了……看到美笑後面有一個女人。」

  「女人?」我又問。

  這次,她抬起頭來直視我的眼睛,點點頭說:

  「在音樂教室呢,最初聽到琴聲的時候,美笑突然大叫『幽靈』。突如其來的琴聲很可怕,但美笑的樣子也很可怕。她叫得很大聲,臉上表情看起來卻很高興的樣子……」

  杏子大概因自己這一番話又想起以前的情景,所以身體微微顫抖著。

  「美夫一邊不停地大叫『幽靈、幽靈』,一邊跑到外面。我很害怕,不過還是努力追出去。然後,我從教室的門跑出來時,美笑剛好站在大廳的正中間環視週遭,而她的後面就站著一個女人。」

  這是我們在聽取事件的經過時,她們說法不一致的部分。

  我終於明白杏子強烈否定美笑那句「有人就在後面」的話之原因了。

  「……我嚇得不敢追過去,而美笑沒有發現那個人,發狂地跑到樓梯邊。就在她要跑下去的時候,被那個人推了一下。」

  「然後,那個女人呢?」

  「那個女人不見了,突然消失……」

  人消失不見——那是幻覺,現實中不可能會有這種事。

  杏子大幅搖著頭,好像在講給自己聽似地說:「當時的事我記得不太清楚……所以,我想大概是自己看錯了吧。一定是因為我太害怕,所以才以為自己真的看見了。」

  杏子望著我,身體依舊抖個不停。

  「所以,那不是幽靈……我想那不是幽靈……」

  「當然不是幽靈,只是幻覺啦!」

  「……嗯,一定是我害怕得看錯了。」

  杏子說著,露出非常虛弱的笑容。

  她那無依無靠的笑容,讓我啞口怨言。

  「不過,雖然是看錯,還是很恐怖。所以,如果舉行儀式,好像真會發生什麼事的樣子。如此一來,美笑這次不曉得會遭遇什麼樣的傷害。」

  ——不,不對。

  杏子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以為自己看到了幻覺。

  如果舉行儀式,不曉得杏子的內心會比美笑受到多大的影響。

  「聽好!絕對不要舉行儀式。即使美笑想這麼做,妳也不要幫忙。」

  這跟委員會沒有關係……我抓著杏子的肩膀說。

  杏子聞言,細小的肩膀抖了一下。

  「儀式……要舉行的……」接著,她輕輕搖頭說:「美夫不會接受任何人的幫助。即使說要舉行儀式,她覺得班上的同學都很討厭,委員會的人又會出言制止。所以,能夠幫助美笑的就只有我。」

  「所以——」

  「嗯!如果美笑開口,我一定會幫她的。」

  杏子甩開我的手,強烈搖著頭。

  「即使知道這樣做不好,我也只能幫她了。因為,美笑總是在幫我忙,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抬頭望著我的那雙眼睛裡充滿淚水。

  然後,杏子努力笑著說:「我很笨,我想我一定是看錯了。不過,我想幫助她。因為,美笑是我最寶貴的朋友。」

  杏子的聲音有些哽咽,儘管如此,她依舊露出笑容。

  「我不會阻止她,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幫助美笑。」

  杏子淚流滿面地深深一鞠躬。

  站在拚命跟自己低頭拜託的杏子前,我只是猶豫著。

  杏子抬起頭來,好像要跟一直保持沉默的我說什麼,卻又淚眼汪汪地閉嘴不語。她滿臉淚水地露出笑容來代替沒有說出口的話,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為什麼是我?」

  我望著那個往小學部快跑而去的小小背影,咬了咬嘴唇。

  「我也是一樣。明明知道不對,卻動彈不得……」

   ☆★☆★☆★☆★☆★☆★

  我手上轉著筆,眼睛卻沒有看向筆記本。

  太陽已完全升起,強烈的陽光照進教室裡。整個天空是一片毫無斑點的淡藍色,我抬頭望著飛機掠過晴空所留下的一道白煙,心不在焉地轉著筆。

  這時,週遭突然一片嘩然。

  心想發生什麼事了,但好像只是上完課的樣子。老師說「起立」的口令時,下課鈴聲也響了起來。這堂漫長的世界史終於結束,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時間。

  「修哥,我們去餐廳吧!肚子餓死了。」

  「嗯,不好意思,我筆記還沒抄完。」

  方纔望向窗外的時候,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很多字,像是腓尼基人或西台人之類的。世界史裡有很多陌生的片假名名詞,真叫人傷腦筋。

  「你好像還要很久耶,那麼,我們先去佔位子。」

  響姐瞥了我的筆記一眼,站起來說道。

  就在我回答「拜託你們」的瞬間,小椎卻在背後譏笑地說:「哼!都下課了還在用功,你真是個四眼田雞啊!」

  「四眼田雞」在小椎的字典裡,好像是表示「認真」的意思。

  「這麼說來,妳都抄完了嗎?」

  轉頭一看,小椎的桌上還放著第三節的數學課本,好像一直睡到剛剛才醒來的樣子。不用說,在我的字典裡,「笨蛋」非小椎莫屬。

  「那麼,我們等你來哦!」

  虎介開朗地揮著手說。我跟他點點頭後,重新看著前面的黑板。

  微髒的黑板上,老師用粉筆寫了一大串文字。雖然只要照著抄就可以,但我就是無法集中精神。抄一下筆記、轉一下筆、抄一下筆記、轉一下筆,腦子裡不停胡思亂想。

  「喂,阿修!」

  肩膀突然被拍一下。站在那裡的並不是班上同學,而是菜摘學姐。

  看到她的樣子,我不禁揚起眉毛。

  她大概是睡眠不足吧,秀麗的雙眼下面微微浮現出黑眼圈。

  「妳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哦。」

  「昨天很忙,連委員長都在理事長室睡著呢!如果有方便的好幫手就好了。」

  她說完,淘氣地笑著看了我一眼。

  「不管妳說什麼,我都不會去。」

  「我開玩笑的啦!薊姐在的話,你就不可能來,而且我也不會硬拖你去。我只是來告訴你昨天的事。」

  「……昨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說她們可能會舉行儀式,結果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們一直監視風向雞到放學後,而且今天也是一大早就開始行動。」

  學姐的話讓我很欽佩。開始上課之前,音樂教室的確空無一人,這時她們也去確認了嗎?

  「我們已經確認音樂教室可以自由使用的時間了。而且,並不是只有我們會直接去那裡確認而已,像今天午休是一個五年級學生借了鑰匙,音樂老師就幫我們查過了,所以不用擔心。」

  「森川老師也有幫忙嗎?」

  「沒有,是別的老師,我們請很多人幫忙。那位老師第五節要上音樂課,所以他說會順便幫我們注意。反正學生也要來上課,在開始上課之前也可以跟學生一起玩。還好有老師幫忙,所以輕鬆許多。而且,今天小學部也有社團活動,總算不用那麼趕了。」

  學姐猛然握緊拳頭笑著說。盡量注意小學生的情況——委員長和學姐真的像她們自己所說的,盡心盡力在做。

  想到這裡我決定了,不跟她們報告自己早上碰到杏子的事。

  最好還是不要和事件扯上關係。反正,即使自己什麼都沒做,學姐她們一定也會去阻止美關。

  「對了,我利用昨天放學後的空檔,把你們沒來的這段期間所收集來的情報整理了一下,這個給你。」

  學姐把幾張活頁紙遞過來,那應該是從她自己常用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吧。

  「不需要,而且妳也不用告訴我事件的進展。」

  「我只是要拿給你!」

  學姐邊說邊把那些紙塞進我口袋。

  「……我不會看的,妳知道我不想和那個事件有任何瓜葛。」

  「不要那麼嘮嘮叨叨的嘛!」學姐聳了聳肩說:「我有點累,不過我是很認真的。老實說,我們根本不在意你三年前做了什麼事。雖然我和委員長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委員,但其實對事件都沒有興趣,必需推埋的事件也寥寥可數。」

  「既然妳們對事件沒有興趣,那妳們也不用管我。」

  「你還不明白啊!我們本格推理委員會跟事件並沒有關係,只是幫助有困難的學生的委員會。」

  我厭煩地歎一口氣說:「那妳們是什麼?正義之士嗎?」

  「對,就是正義之士!」

  學姐的表情並不是在開玩笑,她說得既肯定又認真。

  「每天上學時,偶爾會有不如意的事發生吧。而且,也會有無法跟父母和老師商量的事情。我認為在學校待了那麼多年,總會碰到那種事情一次。這時候,如果同樣是學生的我們能夠幫叻他們,不是很好嗎?」

  「妳們在玩扮演正義之士的遊戲啊!」

  「玩這個遊戲也不錯呀!正義之士酷斃了!不曉得跟血緣有沒有關係,不過我很小的時候,就很喜歡專門打擊壞人的正義之士。至於委員長呢,她只是人大好了。不過,如果我們可以幫助別人,即使是這樣也不錯啊。」

  「……或許不錯,隨便妳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學姐的雙手用力搭在我肩上:「所以,我剛剛也說過了。如果有人有困難,我們會盡可能地幫助他——包括你在內。」

  學姐揪住我的肩膀,直視著我。

  「這跟你三年前的事並沒有關係,是我和委員長決定要告訴你小學部的事件。」

  「……為什麼?」

  「因為,我們覺得你很適合這個幫人解決困難的委員會啊!」

  學姐說完,轉身輕輕揮了揮手。

  「你和小椎隨時都可以回來哦!我們會等你們。」

  2

  (給阿修和小椎楠木菜摘)

  ·關於美笑和杏子

  根據薊姐所言,她們兩人從念幼兒園的時候就認識了。不過,兩人真正成為好友,是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

  有件讓我很不能原諒的事,就是那個可愛的杏子,因為她怕生、下太會說話的緣故,剛入學時曾被班上的同學欺負。當時,聽說是讀隔壁班的美笑挺身而出幫她解圍。美笑,了不起!

  此後,她們兩人就成為好友,而杏子想和孤獨的小雅成為朋友的原因,好像也來自於那個事件。哎,這是我個人的推測啦。

  ·三人明顯的變化

  這件事,她們班上的同學都不太清楚,是向老師打探的。

  三個人的情況好像沒有太大變化。只要不扯到幽靈,美笑看起來是個很乖、很正常的孩子。

  不過說到變化,小雅好像比以前更陰鬱了。上課的時候,她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跟任何人講話,甚至有時候連老師問她問題也不回答,有點令人擔心。

  總之,作為聯絡的方法,我也將委員長的手機號碼告訴小雅,但那個孩子果然沒有打電話過來。

  ·第五個人物

  那麼,以下就來說說我們對於最近所發生「琴聲突然響起事件」的推理。

  那個琴聲響起來的時候,美笑和杏子在樓上,森川老師和小雅則在樓下。她們都沒有看到可疑的人影,也沒有調查那個秘密階梯。所以,如果那個秘密階梯上有第五個人物存在的話,他利用收錄音機就可以簡單地弄出琴聲。

  不過,老實說,我想不出這可疑的第五個人物到底是誰。

  小雅另當別論,而美笑和杏子雖然有不少朋友,但奇怪的是並沒有跟她們特別要好的學生。從一年級的時候開始,她們倆總是一起行動的樣子。

  我們也偷偷觀察了一下,並沒有發現其它學生和這起事件有關。所以,即使有第五個人物存在,不弄清楚這一點還是很難明白情況。

  為了調查並監視可疑的學生,我們請人將風向雞徹底鎖上。當然,入口處的大門不可能鎖上,但各個教室門可以請人鎖上,防止學生隨便進入。因此想進教室,就必須先提出租借申請,而一旦有學生來借教室,相關人員就會通知委員長。怎麼樣?這個策略很棒吧!

  以上就是最近的情況。如果有什麼事,要跟我聯絡哦!

  菜摘

        *

  第五節的現代國語課中,我也沒有記筆記,只是盯著活頁紙。

  數據上的文筆明朗流暢,由內容來看,似乎可以看到那兩人到處奔走調查的樣子。

  那些活頁紙中還夾雜著一張紙,現在一起放在我口袋裡。

  那是張折起來的B5影印紙,上面印著好幾張從計算機上截取下來的照片。三個小學生的照片各有幾張,而陌生女子的照片有兩張。那位女子就是籐井美笑的母親,二之宮加奈。

  第一張照片大概是幾年前拍的吧,二之宮加奈雙手按著自己的長髮,愉快地微笑。她長得有點稚氣,但看起來是個溫柔、可靠的母親。

  另一張則是最近住院的照片。她的頭髮剪得很短,面容憔悴,就像森川老師口中「體弱多病的少女」一般。不過,即使她一臉病容,還是笑得很幸福的樣子。

  另外,照片中的籐井美笑也是笑容滿面。

  照片中的人影是在音樂教室初次碰面時所拍攝下來的畫面。她輕推眼鏡,露出穩重的笑容,想讓自己還很稚嫩的臉龐看起來成熟一點。不管看多少遍,完全感覺不到她笑容背後竟隱藏著對母親逝去的哀傷。

  ——為了幫助有困難的孩子。

  學姐的那句話以及肩膀被拍一下的觸感又重新回來了。我把活頁紙收好,低頭看著一片空白的筆記本。

  「……了哦。」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抬起頭,發現響姐正瞇著眼睛看我。

  當我察覺是怎麼回事的瞬間,原本沒聽到的周圍吵雜聲飛進我耳朵裡。

  「下課囉,你怎麼了?」

  「是啊,我們趕快到下一間教室吧!」虎介手抓著書包叫道。

  第六節的地球科學是在另外的教室上課,那堂課上完後,就可以放學回家。周圍的同學都拿起書包離開位子,而沒打瞌睡動作就很迅速的小椎,現在正打著呵欠要走出教室。

  「那麼,走吧!」

  我把課本塞進書包,正要離開位子。

  「……算了,我們不要去好了。」響姐突然大大地吐一口氣說:「現在我們偷溜出學校玩,怎麼樣?」

  「啥?」

  我不太懂響姐為什麼突然這麼說,頓時愣一下。

  「好啊,小響,那麼要去哪?」

  「你、你在說什麼啊!老師的課怎麼辦?」

  「所以,我們就逃課囉。修哥,你幹嘛那麼吃驚?國中的時候我們不是常常溜出去玩嗎?」

  「哎,可是,那都是因為虎介你常吵著要逃課啊!為什麼響姐——」

  「我說會很奇怪嗎?偶爾蹺一下課也不錯呀。」響姐邊說邊看了我一眼,「阿修,或許你自己沒有發現,但最近你看起來無精打采的。所以,偶爾去玩一下不是比較好嗎?」

  我沒關係——我剛想這麼說,但話又打住了。

  其實有關係,我自己最清楚不過。假裝沒事又能怎樣?只會讓虎介和響姐更加擔心而已。

  「不,不用逃課,你們不用為了我勉強逃課。」

  「才不勉強!我也想去玩啊!」

  「國中的時候我也說過,逃課要有計劃。這樣萬一被老師看到,才不會挨罵。不過,現在既沒準備,三人也不能同時假裝感冒啊。」

  我笑著說,從他們兩人身上別開視線。

  「……對了,我有事想跟你們商量。」

  「什麼事?」

  響姐靜靜看著我,而我依舊望著窗戶說:「有一個小學生呢,她為了自己的好友,明知那件事是錯的也要去做。如果你們看到這樣的孩子,你們會怎麼做?應該要阻止她嗎?」

  我的腦海裡浮現今早的杏子,那個與我站在相同立場的杏子。

  無論響姐和虎介有多擔心我,我就是無法說出自己的心事。

  「你說錯誤的事,是怎樣的事?」

  很稀奇的,虎介居然經深思後才說出這句話。

  「我不能具體地說是什麼,就是周圍的人看了,都會認為是錯誤的事。」

  「她已經決定不管那件事是不是錯的都要做嗎?」

  「我想她大概會做……不,她自己也很猶豫吧?她很想幫她的好友,但她的好友可能會因她的幫助而受到傷害,所以她很迷惘。無論如何,都應該阻止她做傻事吧?」

  「那就不知道了。」響姐的聲音帶點無情的冷淡。「線索太少了,無法判斷情況。不過,猶豫不決的人不都是這樣嗎?」

  「猶豫不決的人都這樣?」

  「人之所以會猶豫,是因為情報不夠。因為沒有足夠的情報能讓自己下定決心,所以才會猶豫不決。所以呢,這種時候只能徹底地思考一番。」

  「她也有想過,但思考了很久很久,還是無法決定。」

  我望著窗外說,不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這句話並不是在說杏子的情況,而是我自己的情形。

  「嗯,我不太懂耶。」虎介站在響姐旁邊,抱著胳膊開口說:「她想幫她的好友,不過,幫她的好友又會讓對方受傷,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事情很複雜啊,所以她想了許多。」

  「哦,那就不要想太多,直接決定不就好了。」

  我轉頭看去,剛好和一臉認真的虎介視線交會。

  「修哥,你和她都考慮太多啦。不用想太多,所有的事情都只有兩種選擇啊。」

  「兩種選擇?」

  「做或不做——只有這兩種。」虎介直視著我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

  響姐聞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點了點頭說:「雖然很簡單,也滿有道理的。無論面對什麼事,我們最後能夠採取的行動,就只有做或不做這樣而已。」

  「……不過,就是沒辦法決定要做還是不做啊!」

  「阿修,剛剛我也說過,人之所以會猶豫不決,只是因為情報不夠。而且,這並不是僅指思考如何收集情報。用自己的雙腳行動、親自去確認,也是這樣。因為想太多而沒能收集到情報,思考反而會帶來反效果。」響姐說完,笑了笑說:「你去問一下那個猶豫不決的人,問她在思考之前,就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事嗎?她已經做了該做的事?還是沒做?」

  做還是不做——

  「……兩位,抱歉!」

  結果,就只有這樣。

  「幫我跟老師說我感冒要早退,我出去一下!」

  我書包往桌上一丟,就要走出教室。

  「沒問題!我會掩護你!」

  「小心,慢走!」

  我這麼突然地說出小學生的煩惱,他們兩人還是幫我想了很多,而響姐恐怕發現我是在講自己的事吧?不管怎樣,他們倆都很擔心我,才會這樣跟我說。

  而且,我讓他們擔心的,並不是只有剛才的事。

  我對在自己背後呼喊的兩位好友高高地揮著手,心中很感謝他們。

  而且,同時——也要向他們致上深深的歉意。

  自己還無法讓響姐和虎介放心。

  因為,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決。即使回到他們兩人面前,我還是會和以前一樣。

  做還是不做?如果是這兩個選項,我會選擇不做。

  不過,為了讓自己下定決心選擇它,我必須親自去調查事件。

   ☆★☆★☆★☆★☆★☆★

  在蔚藍的天空下,櫻花正迎接其花季的結束。

  兩旁是一望無際的櫻花樹,黑色的枝條上僅長著些許嫩葉,被奪走時間的櫻花花瓣紛紛飄落在路上。

  白天時大概有打掃過吧,因為地面只有零星幾片花瓣。不過到明天,這裡又會像下雪般堆了許多花瓣,並且轉換成新的季節吧。

  我望著飄零的櫻花,走在林蔭的陰影底下。

  自己並不是走大馬路,而是走在校舍與櫻花之間的小路。現在是第六節課的中段時間,校園內看不到學生和老師的影子。我不想引人注目,因而邊警戒地注意週遭情況,邊往目的地風向雞走去。

  不用響姐提醒,我還是很不情願地思考起關於小學部的事件。比起委員長和學姐的胡亂猜測,應該要先推理才是。

  我只是要確定自己的推論正確與否。

  萬一推測錯誤,或許有什麼事是自己能夠做的。不過我對自己發誓,如果自己心中的推測沒有被推翻,我絕對不會行動。

  穿過林蔭道,就可以看到前方有一棟巍峨的洋樓。

  四周沒有任何人影。我確定之後,便從櫻花樹的陰影處快速溜進館內。

  我潛入鋪著紅地毯的大廳,小心翼翼地盯著對面的門。

  計算機室裡沒有學生的影子,因為現在沒有課吧。

  我躡手躡腳地往大廳後的樓梯走去。這是段老舊、會嘎嘎作響的階梯,所以我把重心置於扶手,謹慎地往上爬。轉過樓梯間時,屏息觀察樓上的情況。

  當我悄聲無息地爬到二樓時,突然聽到有人講話的聲音。

  視聽教室裡好像正在上英語課。老師的說話聲和錄音帶的播放聲讓我全身僵硬,但我還是小心爬著階梯,以免被教室內的人發現。

  我戰戰兢兢地走著,以防腳下的台階發出聲響,然後在樓梯間確認樓上的情況。

  三樓的大廳裡有人,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性。他在通往四樓的階梯前駐足,抬頭望著前面的樓梯間。看到那個人,我放鬆自己繃緊的神經,毫不在意地發出腳步聲踏上樓梯。

  「您好,好久不見了。」

  「呀哎,你不是城崎嗎?」

  慢慢回過頭來的,是美笑的導師兼美術老師——而且,也是我三年前的導師岡嵨先生。

  「你怎麼在這個時間來小學部?不用上課嗎?」

  「我逃課了。」我老實說。

  老師聞言,溫和地笑著說:「你還是老樣子嗎?那時你和小椎一樣,都是滿令人頭痛的孩子。」

  「很抱歉。」我不好意思地說。

  我在岡嵨老師面前完全抬不起頭來。由於小椎太引人注目,所以其它老師都以為我是個容易對付、認真的學生,但岡嵨老師並不這麼認為,他完全看穿小椎所引起的騷動背後,有一隻幕後黑手存在。

  「老師沒課嗎?」

  「現在剛好是休息時間。」

  老師指著美術教室。走上樓梯一看,教室裡並沒有燈光。

  「我已經快退休了,所以有很多假期。」

  老師說完,又轉頭看著樓梯間。

  我循著老師的視線望去,終於發現老師駐足的原因。

  「這是雷諾阿的畫吧?」

  「你很用功嘛。沒錯,這是雷諾阿『彈琴少女』的臨摹畫……」

  老師住口不語,瞇起眼睛。

  「不過,這是幅真正的藝術品——雖然作為臨摹畫,是幅失敗的作品。」

  掛在樓梯間的那幅少女畫或許是幅好畫,但我還是無法喜歡它。用溫和色調描繪出來的室內情景裡,面對鋼琴、臉色蒼白的少女顯得特別凸出。鋼琴、傢俱甚至連站一旁的少女,好像都成為背景一樣。

  不過,如果不論喜歡與否,它的確能夠給予欣賞者某種感觸。

  「這是充滿老師回憶的畫嗎?」

  我問一直望著那幅畫的老師。

  老師輕輕點頭說:「這是我恩師畫的畫。已經將近四十年了,那時我還是個大學生,夢想成為一個畫家。」

  然後,老師彷彿回到遙遠時光似的,開始述說——

  他說自己大學時代在製作畢業作品時,他的恩師正在一旁描繪教學用的臨摹模板。就在那時候,有一封電報寄給他的恩師。

  那是一封突如其來的訃聞,捎來恩師體弱多病、喜歡彈琴的心愛孫女去世的消息。

  恩師撕掉那封電報,不發一語地再次走向畫布。

  「——我現在還無法忘記,真正藝術被創造出來、那令人敬畏的一刻。而我那小小的夢想,也在那一瞬間消失無蹤了。」

  老師慢慢地閉上雙眼,露出溫和的笑容。

  「不好意思,讓你聽我這老人的陳年往事。」

  「哪裡。」我搖著頭說。

  感覺少女好像在看我的樣子,但我並沒有看那幅畫。

  「不過,浪費了你不少時間……是薊老師吩咐你來的嗎?」

  「我沒有加入那個委員會,老師應該能瞭解吧。」

  「嗯,當然明白——」

  老師住口不語,輕輕地搖著頭。

  「不,如果我說瞭解你的心情那就太自大了,你的痛苦應該超乎我的想像吧。」

  老師的聲音沉重地響著,我不禁低下頭去。

  三年前的事,我只有跟岡嵨老師說過。

  我無法跟與舅舅有關的親戚談論自己的想法。那時,與老師談話這件事多少拯救了我。我還能留在學園裡,也是托老師的福吧?其實那起事件發生後不久,我真的希望自己能離開學園,逃去沒有人認識自己的學校。

  「不過……這時候你也該有所行動了。」

  老師把手擱在我肩上,和他三年前跟我說話時的動作一模一樣。不過,那時候我的身高矮了汗多。

  「以前我或許能安慰你,不過並不能讓你往前走。如今你的內心已成長不少,應該能夠往前走了。所以,我才拜託薊老師照顧你。」

  「果然是老師。」

  外公並沒有讓警方和媒體知道那起事件與我有關,所以,想要知道這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就只能從岡嵨老師的口中得知。

  不過,我並不氣岡嵨老師講出那件事,老師是因為擔心我,才跟薊老師說的。

  想一想,自己真讓許多人擔心,不過——

  「我好像還無法展開行動……」

  我說出自己真正的心意,軟弱地笑了笑。

  「我現在還動不了,但我想時間早晚會解決一切。」

  肩膀突然覺得疼痛。擱在肩上的手加重了力道,這是溫和的老師第一次展現出如此強大的力量。

  「時間不會解決什麼,別天真了!什麼都不做,事情會有所改變嗎?能夠解決事情的並不是時間,而是你自己!」

  原本溫柔的老師嚴厲地看著我。我不禁別開視線,低下頭去。

  「城崎,我知道要解開自己的心結很痛苦。我也沒有權力批評你逃避,因為我三年前也逃避了……你那麼痛苦,我卻沒有決心保護你往前走。」

  老師的聲音很低沉,而讓他這樣說話的,是我繼續選擇逃避的沒出息模樣。

  「不過,你也該往前走了。如果說時間可以解決一切,現在就是那個時候。」

  老師放開我的肩膀微笑著。

  「你國中三年都在忍耐,那絕對不是白費力氣。在痛苦中,你的內心的確變得更堅強,你對此要有自信。正因為如此,我才把你介紹給薊老師。」

  「正因為如此?」

  「嗯,薊老師也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雖然有點蠻橫,但事情經過她的處理,都會往好的方向進行。薊老師是個不怕往前走的人。」

  「不過,即使薊老師說了我什麼,我好像也沒有往前走的樣子……」

  我又低頭看著地上。

  「阿修,你要更相信自己一點,也要相信周圍的人。薊老師經過我多年的觀察,我可以保證薊老師和你很像,是個堅強的人——而且,你和她都是我引以為傲的學生。」

  老師拍了拍我的肩膀,溫柔地笑著。

  「我也該走了,要去參加臨時的教師會議。因為今天早上才接到通知,所以還沒準備。」

  老師說完找了找口袋,掏出一把鑰匙。

  「城崎,這個借你。」

  「那是什麼?」

  「現在音樂教室是空的,你可以用這把萬能鑰匙到裡面調查一下。」

  雖然只打算調查大廳,但我還是點頭收下鑰匙。

  「啊,對了。森川老師說等這個事件結束後,想請你告訴她結果。」

  「森川老師?請問,森川老師已經沒事了嗎?」

  「沒事了。我也很擔心她,但多虧有薊老師在。所以,你也不可以一直沮喪哦,你一定可以往前走的。」

  老師最後再拍了拍我便走下樓梯。

  我對老師的背影鞠躬後,抬頭望著通往四樓的階梯。

  在我視線的前方,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正栩栩如生地對我微笑。

  我看著自己腳下,一步一步地慢慢往上爬。

  四樓的大廳裡鴉雀無聲。在有些冷清的寂靜氛圍中,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我身上。走在紅地毯上,我想起虎介和響姐的話,完全不去想多餘的事。

  首先,從學姐和委員長懷疑的那扇暗門開始調查。

  和前幾天一樣,把鏡面往上一推,就能打開秘密通道的入口。

  眼前是一條微積著塵埃的通道。用木材組成的短通道大約只有兩步的距離,接著就是一座螺旋狀的階梯。這座階梯也富有風向雞的風格,是只有在電影中才看得到的西式構造。

  階梯一直通到一樓,途中並沒有岔路。二樓和三樓的大廳也有放置鏡子,但都是沒有機關的裝飾鏡。

  我彎下腰,一動也不動地觀察通道上的塵埃。

  上面的確有人把走過時留下的腳印擦掉的痕跡,而前面的階梯大概完全沒人用過,沒有看到任何足跡。

  我接著檢查電梯。按一下電梯的按鈕後,隔一會兒,電梯的門就打開了。

  裡面也和秘密階梯一樣積了一層灰,不過這裡完全沒有人踏進來的痕跡,只有一些像放置東西、被摩擦過的線條。

  再來,我檢查大廳的牆壁和窗戶,看看有沒有忽略的地方。而男女廁所也先確定沒人之後才進去查看,但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廁所是沒有馬桶水箱的那種,不太合適藏東西。其它設備也很類似,如果廁所有什麼機關,應該可以查得出來。

  像這樣,我檢視了整個大廳,結果並沒有找出能推翻自己理論的可能性。

  我一直站在寬廣的大廳中央,呆呆望著腳下的紅地毯。

  我早就明白了。

  雖然明白,但我只能道歉,向岡嵨老師、虎介、響姐、委員長、學姐,以及其它許多因我苦惱不已的模樣而擔心、希望我往前走的人道歉。還有薊老師也是,雖然我和薊老師吵了一架,但我明白她是為我著想才那樣說。

  我在心中向浮現在自己腦海中的所有人致歉。

  ——我不會再理會這個事件了。

  逃避現實、做錯了……即使沒人這樣責備我,我也知道。不過,無論誰說什麼、怎麼想,我都無法插手管這個事件。

  我用岡嵨老師給的鑰匙打開音樂教室的門,躲到教室內。

  教室裡空無一人,非常幽靜。

  那個琴聲不可能是從這裡發出的。美笑和杏子應該不會聽錯隔著一道隔音牆的聲音,而且從室內發出的聲音也不可能傳到一樓的森川老師那裡。

  儘管如此,我還是仔細地檢查音樂教室。

  鋪著灰色地毯的室內很寬廣,有一般教室的三倍大。

  教室中央有三根漆成黑色的粗大樑柱,剛好把音樂教室分成左右兩大部分。從門口望去,右邊是黑板、講台以及放置鋼琴和桌子等上課用的空間,左邊則沒有擺放任何物品,是吹奏樂社所使用的演奏樂器空間。左右的牆上均有窗戶,正面有巨大的立體音響,門旁則擺著放置樂器和數材的櫃子。

  無論觀察室內多少遍,就是找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左手邊的樂器演奏空間裡放了一台鐵琴。它並不奇怪,只是忘記收拾好而已。

  儘管明白這一點,我還是走近它。

  這台鐵琴好像是學生整理到一半,就被棄置在樂器櫃前。上第五節課的老師難道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嗎?通常樂器沒收回原處,老師都會罵人啊。

  我大略檢查一下樂器櫃,當然是空蕩蕩的。

  樂器櫃有像窗簾一樣可以左右打開的拉門,若鐵琴一放進去,就會佔滿整個空間。如果是這種樂器櫃,人好像也可以藏在裡面的樣子,但若躲在這種地方弄出琴聲,會立刻被人發現吧?

  我也檢查了其它的樂器櫃,但沒有任何蹊蹺。

  雖然一無所獲——但足夠了吧?

  查看音樂教室毫無意義,我的決心更加堅定了。

  確認教室裡的擺設與剛進來時一樣之後,我快步走向門口。

  關上門的同時,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看了看手錶,發現剛好是下午三點半,是第六節課下課的時間。

  所有該檢查的東西都查看過了,被人瞧見也無所謂,不過能避人耳目還是最好。

  時間還很充裕。即使有社團活動的學生要來風向雞,從小學部的教室通過漫長的櫻花林蔭道仍需要點時間。

  我快步要走往大廳,但對著門正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時——

  「杏子,快點!」

  ——樓下傳來的聲音是美笑!

  心臟突然跳得很快。為什麼她們會這麼早來?

  總之,在這裡碰到她們不太妙,何況我已經決定不要和這起事件有任何關係。

  可是,那兩人的腳步聲正朝我這邊來。她們到音樂教室的目的,一定是為了舉行儀式。

  應該為了杏子而阻止她們嗎?不,應該當作沒瞧見趕快離開。因為,我已經決定了。

  要往哪邊逃呢?廁所還是秘道?

  我拚命想趕快得出一個結論,額頭都冒出冷汗。

  但我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像被什麼引誘似的,逃進背後的門。

  我迅速鎖上門,走進黑暗的音樂教室。...<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49 PM



  3

  仔細一想就發現自己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如果在視聽教室上課的是六年C班,那她們就能毫不費力地立刻上來。而且岡嵨老師也說過,今天有臨時的教師會議。因此,通常社團活動都會被取消。

  身在黑暗中,我不禁對沒出息的自己咂了一下舌。

  我氣自己的腦筋不管用,居然逃到這種地方。

  我的藏身之處是專門放置鐵琴的樂器櫃。由於高度和深度均不夠,我只能很侷促地坐著,腳都貼在門上。

  身旁是既無意義又廣大的黑暗。在這個微暗的空間裡什麼都沒有,不知為何令人覺得很不舒服。

  在狹小的櫃子裡,我伸手摸了摸樂器櫃的拉門。

  這是在軌道上裝設滑輪的折合式拉門。厚厚的塑料折合門扇,可以像手風琴一樣伸縮地開關。手摸到的那層塑料板,大概是仿皮革的材質,感覺既粗硬又冰冷。

  我右肩靠著櫃子的橫壁,只把拉門稍微打開一點。萬一美笑她們闖進來,也不會發現自己。

  我屏住氣息從門縫偷偷往外一看,前方連個聲音也沒有。

  我不禁在黑暗中祈禱美笑她們不會就這樣跑進來,如此一來,自己就不用現身阻止她們舉行儀式。鑰匙管理得很嚴格,她們應該無法那麼簡單地進來。而且,如果她們提出申請向老師借鑰匙,對方應該會聯絡委員長。

  躲在這裡,感覺全身又開始冒汗。此時,突然聽到卡嗒一聲,門鎖被打開了。

  「嘿,開了!」

  很清楚地聽到美笑的聲音,是和當初遇到她時一樣沉穩的聲音。

  這樣一來,只有等待接到通知的委員長她們趕來了。

  即使委員長和學姐來到這裡,只要我一直躲著,就不會與事件有任何瓜葛。

  從細縫往外窺視,只能看到演奏用的空間,所以並不曉得美笑她們的樣子。

  「……那個,美笑。」

  耳朵聽到的杏子的聲音,不知何故好像有點害羞的樣子。

  「嗯,怎麼了?」

  「那個,我……去一下廁所。」

  「又要?杏子,妳每次來音樂教室都要去上廁所嗎?」

  「又不是每次!最近只有一次啦。」

  對於美笑有些嘲弄的聲音,杏子有點生氣地回答。

  兩人都不是很認真地在交談,但聽得出其中的親密感,是那種彼此交心的好友之間的談話。不過,杏子開朗的聲音感覺像是裝出來的,難道是因為太在意早上那一段談話的緣故嗎?

  「那麼,我去去就來,書包先放這裡。」

  「嗯,好,我邊做準備邊等妳。」

  兩人說完後,週遭又變得鴉雀無聲。

  美笑到底在做什麼?從這裡無法看到。

  我眼睛挨著約一指寬的縫隙,想看看情況如何,但只聽得到腳步聲。那個腳步聲似乎是從大門往上課的空間走去,聽起來越來越遠。

  腳步聲終於停止了,接著有東西相碰的聲音。從她們剛剛的談話判斷,應該是放書包的聲音吧。那個聲音發出來的場所,是上課的桌子附近。

  然後我又聽到腳步聲。

  忽然,響起了金屬摩擦聲。即使集中精神去聽,也聽不出那是什麼聲音。

  不過,視野出現變化後,我知道了那是什麼。

  再度聽到腳步聲之後響起的金屬摩擦聲——那是窗簾從軌道滑過去的聲音。

  每次響起那個聲音,原本不太明亮的室內又更暗。

  大概上課那邊的窗簾全合起來了,腳步聲往我藏身的演奏空間靠近。

  「久等了。」

  杏子的聲音響起,所以腳步聲改變前進的方向。

  「喂,快一點!」走到大門旁的美笑用開朗的聲音說:「會議結束前一定要把鑰匙還給五年級的學生。」

  ——剛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會議是指教師會議嗎?那麼,「五年級的學生」又是誰?

  如此思考後,終於想到了。

  ——午休時學姐說來借鑰匙的學生,就是五年級的學生。

  討厭的感覺變成汗水從自己的背脊冒出來。

  如果美笑她們向那些學生借鑰匙,就不用登記了。

  不過,這樣還是不對。

  五年級的學生怎麼可以把午休時所借的鑰匙一直借到放學後呢?在嚴格控管鑰匙的現在,潔麼離譜的事對老師來說是行下通的。例如,即使有學生說他放學後也要練習,懇求老師讓他一直借鑰匙,老師也不會允許吧。

  ——如果不是粗心大意的老師。

  可是,第五節課被拿出來的鐵琴沒有歸回原位,這一點滿符合猜測的一部分。

  不,自己想太多了。

  看穿委員長和學姐嚴格控管鑰匙的策略,並利用早上剛決定的臨時教師會議這個偶然機會,甚至利用擔任第五節課音樂老師的糊塗個性……美笑和杏子竟然會做這種事嗎?

  「——這樣,委員會的人也不會來了。」

  我聽到鎖門的聲音和美笑冷淡的聲音。

  她那冷靜的聲音,很明顯地有些異樣,與那個成熟、沉穩的美笑以及大叫「幽靈」的美笑都不一樣。雖然快要舉行她夢寐以求的儀式了,卻完全感覺不到聲音中有一絲絲興奮。

  兩人的腳步聲在安靜的室內越來越接近。

  她們打算將演奏用的空間,也就是我藏身之處旁的窗簾合上嗎?

  腳步聲就在我身旁,然後不知是誰的腳一下子越過眼前。

  是美笑還是杏子——我屏息地想確定是誰,而把臉貼近門縫。

  就在這個時刻,視野被遮住了。

  在伸手可及的距離,有一雙少女白皙、細瘦的小腳。

  「喂,杏子。」

  在我眼前的是美笑,她手上的手提包輕輕搖晃。

  「為什麼這台鐵琴會放在這裡?」

  鐵琴就擱在樂器櫃前。

  ——被發現了嗎?

  她們不會只看到鐵琴放在外面,就猜到有人躲在櫃子裡吧?

  不過,心臟還是跳得很厲害。我躲在烏漆抹黑的櫃子裡,完全無法思考。只想著不要出聲,屏息藏身在黑暗中。

  「可能是上一節課的人用的吧。」

  杏子的聲音從前面響起。

  「總之,美笑,我們快點開始比較好吧?」

  「啊,好……不過,它有點擋路耶。」

  美笑小小抱怨後,就從櫃子前走開。

  我鬆了口氣,不再那麼緊張——就在這個瞬間,櫃門被什麼東西猛然撞一下。

  「這樣靠在旁邊就不會礙事了。」

  美笑聲音響起的同時,拉門就被鐵琴給擋住。

  「這樣很好。」

  「那麼,開始吧。」

  耳邊響起杏子的聲音,不久,聽到兩人遠離的腳步聲。

  我僵硬的身體無力地往後靠。血管的脈搏猛烈跳動,就像做過激烈運動後的樣子於。

  ——我到底在幹什麼啊?

  自己沒有必要躲開美笑她們,反而應該跳出來立刻阻止她們舉行儀式吧?要是委員長和學姐就像美笑所言不會來的話,能夠阻止她們的就只有我了。

  又響起窗簾被合上的聲音。

  雖然和剛才的情形一樣,但因窗戶離櫃子很近,所以視野中減少的光線特別多。

  每關上一道窗簾,原本幽暗的室內又更暗了。當後面的窗簾被關上時,雖然可以看見她們兩人的身影,但她們在黑暗中的輪廓也變得模糊不清。

  然後,當最後一個窗簾被關上的瞬間,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中。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拭去額上的汗水。

  ——還不用出去,等發生什麼異常變化後再出去就好。委員長和學姐可能會出現,或者她們會被毫無關係的學生撞見也說不一定。

  室內突然出現橙色的亮光。

  在空蕩蕩的教室中央,浮現杏子拿著蠟燭的身影。

  然後,美笑也從手提包中取出一枝蠟燭點了火。

  ——緊要關頭再出去,現在還不用、還不用。

  我很明白自己腦子裡的想法只是一種逃避。

  不過,我還是一動也不動地在黑暗中繼續凝視美笑和杏子。

  拿著蠟燭的兩人開始慢慢地動起來。

  然後,儀式開始了。

   ☆★☆★☆★☆★☆★☆★

  樂器櫃裡瀰漫著一股沉默的黑暗。

  我立起單膝,姿勢沒有移動半分,一直盯著小小的細縫。

  在這個黑暗的世界裡,浮現出兩枝蠟燭所製造出來的圓形空間。

  杏子雙手抱膝坐在地上,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放在地上的蠟燭。

  從這個被拉門與樂器櫃所區隔出來的狹小空隙中,看不到美笑的身影。

  點上蠟燭之後,兩人就背靠背地站在開闊的空間中央。然後,杏子往窗邊、美笑往柱子旁各走一步,因此美笑的身影下在我的視野裡。

  杏子直接坐下,把插著蠟燭的燭台擱在眼前。雖然無法確定美笑的行動,但從光源和映照在天花板上的影子看來,她似乎也和杏子做同樣的動作。

  從那時候一直到現在,沒有看到兩人有移動的樣子。

  雖說是在舉行儀式,但好像沒有唸咒語。

  燭光因空調的微風而搖晃,坐著不動的兩人影子因而跳動著。

  杏子沐浴在搖晃的橙色燭光中,我可以看到她側臉的眼神很認真。杏子現在所做的行為並不是召喚幽靈的儀式,而是有點像祈禱的動作。

  杏子像祈禱般地凝視著燭火,既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移動身體。

  然後,過了好幾分鐘、好幾分鐘、好幾分鐘的時間——

  「——喂,美笑。」

  時間大概過了很久吧?我聽到一個有點發抖、稚氣的聲音。

  「我們再……再靠近一點吧。」

  杏子轉頭看向似乎就在她後面的美笑笑著說。

  大概是因為有點膽怯的緣故,在淡淡燭光的照耀之下,她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

  「我們一起祈禱吧,我到妳旁邊。」

  「……嗯,好啊。」這是美笑冷靜、沉穩的聲音。

  杏子站起來往前走一步,從視野的一隅出現同樣走過來的美笑。

  兩人背靠背地一起坐下來。

  「剛剛我想了很多事。」

  杏子凝視著搖曳的燭光說。對此,美笑不發一語地注視著燭光。

  「我們兩人一起出去旅行過,也曾大吵近一個月。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我跟妳在一起真的覺得很幸福。」

  杏子閉上眼睛像是在回憶的樣子。然後,杏子再度睜開雙眼,稚氣的側臉不知怎地——看起來很堅決的樣子。

  「美夫,妳對我來說就像姐姐,總是很溫柔幫助我的姐姐。當我不善與人交往、一個人孤伶伶或無法和大家好好交談而被欺負的時候,妳都會……都會來幫我。」

  杏子聲音哽咽地說,而美笑依舊默不吭聲,一動也不動。橙色的燭光反射在她的眼鏡上,隱藏住她的表情。

  「所以,這次我要幫妳。」

  美笑一直默默不語,杏子輕輕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妳為什麼想看見幽靈。」

  這句話讓美笑的身體顫動一下。

  「其它同學好像都不知道的樣子,但伯父有打電話給我。」

  「……」

  「伯母去世了。」

  一直盯著燭火的美笑慢慢低下頭。

  杏子像是不知該說什麼似地沉默下來,室內又變得寂靜無聲。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只有微弱的燭光。

  兩位少女各自望著放在自己眼前的蠟燭,怨言地背靠背,握著彼此的手,彷彿在談論一個我不該聽到的秘密。

  「我……」杏子的聲音彷彿要融入黑暗中,「在妳吵著要舉行這個儀式之前,我一直以為妳不要緊。」

  「……我是不要緊啊。」美笑軟弱地說,低著頭把臉埋進膝蓋中。

  「當妳說出有幽靈存在的話時,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並沒有想太多。雖然很痛苦,但我認為妳絕對沒有問題……因為,妳是我可靠的姐姐啊!」

  她說著並露出笑容,但笑容隨即消失了。

  「……可是,妳一直很努力地裝出沒事的樣子吧?」

  「我沒有,我本來就沒事。」

  「嗯,妳不要再逞強。我很明白妳的心情,已經夠了……不要再做這種儀式了。」

  美笑輕輕地搖頭,「我想見她,我想見我媽啊。」

  「——我要阻止這個儀式。」

  黑暗中響起杏子清晰的聲音。

  「其實我希望有人來阻止,不過,委員會的人好像不可能來的樣子,所以,還是要由我來制止這個儀式。」

  儀式停止了。

  對於杏子斬釘截鐵的說法,美笑並沒有大聲斥責她。

  「……杏子,不要。」

  美笑低著頭,像在撒嬌似地大幅搖搖頭。那是因為她面對自己最要好的朋友,所以才會這樣子的嗎?

  吳口子,妳應該知道我有多想見我媽吧?」

  「……嗯,我知道,我也瞭解妳真的很痛苦。」

  「既然如此——」

  「我無法不幫妳!」杏子打斷美笑的話,抬起頭來說:「妳真的很痛苦,所以我要幫妳,就像妳以前一直幫我一樣!」

  杏子本來想說得鏗鏘有力,但聲音就是會發抖。而她之所以抬頭望著天花板,是為了拚命忍住快流出來的淚水吧。

  「美笑,當我傷心欲絕的時候,妳都會立刻跑來安慰我。當我快哭出來的時候,妳都會馬上逗我開心。所以,我也想像妳為我做的一樣,無論何時……無論何時,我都會幫助妳!」

  杏子用力握住對方的手。

  「所以,不要緊,已經沒事了。因為,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杏子再也抑制不住淚水,美笑則低著頭回握那雙手。

  「美笑,可以了。因為,不用做這種儀式也不要緊了。」杏子說。

  美笑抱著雙膝,肩膀不停抖動。

  「這個儀式呢,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我們要換新的儀式哦。」

  「……新的儀式?」

  「嗯,要唸咒語哦。當這個燭火消失的瞬間,就是我和妳的感情會變得更好的魔法儀式。」

  「……」

  「來,我們一起祈禱吧!」

  美笑抬起一直低著的臉龐,大大地點了點頭。她用滿是淚水的面容頻頻點頭,並用力握住那雙牽著她的手。

  然後,兩人背靠著背,凝視著新儀式的燭火……

  我只是一直盯著,既不能出去也不能動,只能右肩靠著樂器櫃的橫壁,在黑暗中立著單膝,一直望著搖曳的燭火。

  包圍杏子和美笑的溫暖光線,並沒有傳到櫃子裡。

  那兩人大概決定移動自己的腳步,而我在黑暗中,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繼續凝視。

  岡嵨老師說我和薊老師很像,其實是錯的。

  薊老師是打從心底相信人有往前走的力量,相信即使引起什麼事件,也能使人正面面對問題、勇往直前。美笑和杏子的事件因薊老師的這種想法,而能夠順利往解決的方向邁進。

  不過,最糟糕的例子就是一直逃避問題。

  把煩惱深埋心底,不願向任何人訴說,獨自一人神傷。如此做的人,就是像孩子一樣抽抽搭搭哭泣的森川老師,以及在黑暗中動彈不得的自己。以前美笑看到我說「我們很像」的理由,我好像明白了。

  幽暗的音樂教室變得更黑暗了,只有一絲絲光線圍繞著她們。被燭火照著的那兩個小學生的身影如此嬌小,似乎還需要某個人照顧她們似的。

  儘管如此,美笑和杏子還是決定往前走。

  我看不到彼此挨著的那兩人,只能繼續望著遙遠的燭火——那個搖搖晃晃、像一個小光點的燭光。

  我一直凝視那點燭光,感覺自己好像要發瘋一樣。我想起三年前的那個時候,覺得很不舒服。藏身在沒有光線的黑暗中,感覺很沉重、呼吸很困難。

  為了呼吸新鮮的空氣,我便往拉門伸出手。

  室內很暗,所以只拉開一點點,她們應該不會發現吧?

  放在拉門上的手用了力——然後,我發現一件怪事。

  不管自己怎麼拉,就是拉不開。

  軌道的金屬零件似乎被外面的鐵琴卡住。沒辦法,只好把手伸進細縫中,找尋鐵琴擺放的位置。不過,我只能勉強伸出指尖,而鐵琴擺得太遠,我碰不到。

  又試著用力拉開拉門,儘管如此,它還是紋風不動。

  因此,我終於覺悟到一個愚蠢至極的事實。

  ——我居然被關在自己藏身的樂器櫃裡。

  這個事實太無聊、太可笑了,讓人忍不住想笑。

  這種情況還真是適合我啊!

  我放開放在拉門上的手,又回復立起單膝的姿勢。也不再去想怎麼樣才能出去,只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外面的燭光。

  自己已經習慣什麼事也不做,這三年來一直都是這樣過活的。

  『你不可以動哦。』

  身旁的黑暗傳來令人懷念的聲音,我小聲笑著點了點頭。

  是啊,不可以動。

  我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遙遠的燭火,在心中點了好幾次頭。

  待在黑暗的櫃子裡才適合自己。如果就這樣什麼事也不做地融入黑暗中,那該有多好啊!不用動、不用想,什麼事都不用做就行了。

  『你無法幫助任何人。』

  又聽到聲音了,這次我很確定那是什麼。

  那是幻聽。

  我傾聽著這個愚蠢的虛幻聲音,只是很想笑、很想笑。

  連自己處於什麼樣的狀況都忘了,突然很想笑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音樂教室外面傳來鋼琴的聲音。

  「……又、又來了,這個音樂!」杏子害怕地說。

  那是用力敲擊的和音、深印在寂靜中的餘韻以及將一切吞噬的琶音。

  響徹整個室內的,是肖邦的幻想即興曲。

  「媽?」

  「美笑!」

  杏子對緩緩站起來的身影驚叫著。開始移動的那兩人讓燭火搖晃得更為劇烈,被拉長的影子蠢蠢欲動。

  「妳真的來了……」

  「不、不行!不可以去!」

  琴聲以虛幻的聲音和心痛的叫喊聲為背景,快速彈奏著。

  兩人想拋開過往向前走的溫馨空間消失了,必須行動的緊急時刻已來臨。三年前的事以及自己的事,都沒有關係了。

  「杏子,她真的來了!我媽真的來了!」

  「……不要去!美笑,不要去!」

  美笑想追尋那個一直彈奏的琴聲。而杏子在後面拚命阻止她。

  不過——我只是一直望著她們兩人的身影,全身無力、動彈不得。

  『你辦不到的。』

  我又聽到左邊空無一物的黑暗中傳來幻聽。

  「媽,妳真的在吧!」

  「不要去,已經不要緊了!」

  「媽?是媽媽吧!媽,請讓我看看妳!」

  「美笑,不可以去!求求妳不要去!」

  兩人在微弱的光線中失常地喊叫。

  一定要去幫她們,可是……

  『你幫得了她們嗎?你這個害死我的傢伙。』

  身體無法動彈。

  「媽!」

  就在美笑尖聲呼喊後不久,琴聲突然停止,週遭忽然沉寂下來。

  從縫隙望去,看見美笑突然倒了下去。

  「美笑!振作一點,美笑——」

  驚慌失措的聲音突然中斷,杏子瞪大眼睛望著黑暗。

  「不要啊!」

  即使隔得很遠,還是看得出杏子全身顫抖得很厲害,頻頻往後退。

  她的眼睛注視著空無一物的空間。

  『我會死,都是你害的。』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身旁的黑暗逐漸靠近。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啊!」

  杏子發瘋似的激烈搖頭。

  『那時,你的確有說吧?』

  從黑暗靠近的東西,讓人感到一股寒意。即使想逃,身體卻動彈不得。

  「不要,不要,求求妳不要過來!」

  『你跟我說了,叫我去自殺,對吧?』

  幻聽讓我失神地尖叫出來。

  我失聲地大叫,然後,我看見了。

  就在細隙前面,有一個臉色蒼白的少女。

  少女臉上的微笑消失,在樂器櫃前蹲下來。

  我無法正常呼吸,斷斷續續地喘著氣。

  隔著僅有一指寬的縫隙,我和少女相望。

  少女對著細縫伸出手。她的手指和手臂出奇地變得又細又長,穿過狹小的縫隙。

  『來,你該出來了。』

  她動了動薄薄的嘴唇說道。接著,冰冷的手揪住我的手臂。

  「拜託、拜託!誰來救救我!」

  瘋了,我只是這麼想——

  突然,耳邊傳來一個刺耳的玻璃碎裂聲。

  就在這個瞬間,幻聽和少女全部消失。

  「是、是誰?」

  黑暗中,杏子顫抖的聲音響起。

  然後,那個把音樂教室門連同玻璃一起踢破的女生說:

  「——我是楠木菜摘,本格推理委員會的委員!」

  4

  照明打開後,視野變得一片白茫茫。

  當我睜開閉著的雙眼時,細縫前的音樂教室又恢復平常的風貌。

  在鋪著灰色地毯、空無一物的空間中,美笑倒臥在地,杏子茫然地呆站,而放在一旁的蠟燭妤像快要燃燒殆盡的樣子。

  一陣快速的腳步聲往兩人的方向靠近。

  「美笑,妳沒事吧?」

  ——是學姐,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細縫可以看到的空間裡。

  「美、美笑……」

  杏子說著虛弱地跌坐在地,並輕輕嗆咳一聲,開始哭了起來。大概是因為看到學姐而感到安心吧。

  「小鈴,杏子就拜託妳照顧一下!」

  「好,沒問題!」

  接著,聽到一個踩過玻璃的聲音。然後,從縫隙看到快步跑到杏子身旁的委員長。

  「好像只是失去意識而已,呼吸很穩定。」學姐說著抱起美笑。

  委員長對學姐點了點頭,蹲在杏子前面,輕輕摸著她的頭說:「不要怕。」

  我在櫃子裡不禁吐了一口氣,並把背靠在櫃壁上休息。

  汗水彷彿現在才想起來似地冒了出來。我一時喘不過氣,無法仔細思考,只是盯著縫隙前方。

  學姐利落地脫掉美笑的外套,取下她的眼鏡和領結,並打開領口的鈕扣,讓她感覺舒服點。然後,她把脫下來的外套蓋在美笑身上,又脫下自己的外套折好後,墊在美笑的頭底當作枕頭。

  「剩下的就只能交給薊姐處理,我去打電話!」學姐雙手插在口袋,站起身來。

  終於冷靜下來的杏子抬頭起頭問:「……請、請問,妳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坐在杏子面前的委員長溫柔地笑著說:

  「我們剛剛接到一通電話——啊,等一下!」

  委員長找了找自己的口袋,因為她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誰?是那個孩子嗎?」

  「用公共電話打來的,大概吧。」

  學姐對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的委員長點點頭說:「我去看一下,大概是小雅。」

  「小、小雅?」杏子驚訝地說。

  這時,突然響起咚的一聲,是我移動腳而碰到櫃壁的聲音。

  ——不要發現我。

  希望這個聲音能被杏子的高叫聲掩蓋而不被聽到,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臉出來面對委員長、學姐以及向自己求救的杏子。

  雖然自己是被關在黑漆漆的櫃子裡,但冷靜一想,情況並沒有那麼糟糕。門只不過是被鐵琴卡住,如果不在意會弄出聲響,我能把門撬開吧。再不行的話,也能把整個門踢破,自己又不是那麼沒力氣的人。

  我屏息地觀察情況,但好像沒有被發現的樣子。

  杏子注視著委員長和學姐,而委員長把手機遞給學姐,學姐就接過來聽。

  「喂……情況?想知道就自己來看!不要再說些有的沒的。真是的……那麼,妳就在那邊等我。我立刻就去,好嗎?」

  學姐粗暴地結束通話,把手機丟給委員長。

  「那孩子明明聲音和長相都很可愛,沒想到卻很頑固,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我去看看情況,順便可以到處檢查一下。」

  「好,那就拜託妳了,待會也順便打個電話給老師。」

  委員長說完,學姐揮了揮手,說聲「瞭解」。

  「那個,聯絡妳們的人真是小雅嗎?」

  「是啊,小雅用下面的公共電話打給我們,她現在就在一樓。」

  「小雅在一樓……」

  「真是的,要是小雅沒打電話來,我們完全沒發現耶,真是多虧妳們這麼大費周章地避人耳目啊。」

  學姐並不是很在意地輕輕笑著挖苦。

  「我們早點過來就好了。現在剛好跟之前的森川老師情況相同。我們到達一樓時沒多久就聽到琴聲,小雅也因這陣突如其來的聲音而很擔心妳們。」

  「小雅擔心我們?」

  「對,但她很不乾脆,所以妳們才沒有發現其實她很擔心妳們。她是瞞不過我這雙眼睛的。」學姐充滿自信地笑著說:「剛剛也一樣。我們才提到妳們的情形,她就露出很不安的表情,但隨即隱藏起來。」

  「……真的嗎?」

  學姐摸了摸頭低頭深思的杏子的頭。

  「那麼,我走了!」

  學姐說著邁出步伐。不過,她前進的方向並不是大門——而是我藏身的樂器櫃。

  「……喂,那裡是不是有人?」

  學姐的話語和視線,讓我不禁屏住氣息。

  「怎麼了?」

  委員長奇怪地問,她和一旁的杏子好像都沒有發現的樣子。

  ——要出去?還是不要出去?

  我腦袋迅速想著該選哪一個,但最後還是無法決定。

  不過,當我從縫隙看到學姐移動鐵琴想確定樂器櫃裡有沒有人的時候,我就死心地把手按在拉門上。

  「……是我,城崎。」

  「阿修?」

  我的手一按在門上,就神奇地輕鬆打開了門。

  「你、你為什麼躲在這種地方?」

  學姐目瞪口呆地說。

  我的出現似乎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委員長和杏子也是一臉驚訝地說不出話。

  「我是逃課來風向雞,想用自己的方式調查一下,鑰匙則是跟岡嵨老師借的。然後,我正在檢查音樂教室時,她們倆就來了。我不想讓她們看到我到處查看的樣子,所以就慌忙躲在這裡。」

  我淡淡地說,並沒有看任何人的臉龐,而且特別是不想看到杏子的臉。

  「……因此,你一直在這裡嗎?」委員長問。

  我看著旁邊,點點頭說:「她們準備儀式時,籐井美笑把那台鐵琴靠在樂器櫃上。因此鐵琴卡住門,我出不來。真的很沒出息,我被關在自己躲藏的櫃子裡。」

  學姐訝異的眼神因這個難堪的事情原委而慢慢有了變化。

  「原來如此,你出不來啊……」

  她的眼神明顯露出輕蔑之色。

  「你的借口只有這樣?你可以打破那扇破門出來啊!再不行的話,也可以出聲叫她們兩個吧!」

  學姐說著,雙手揪住我的前襟,她強而有力的言詞和銳利的目光都讓人窒息。

  「你可以幫助她們啊!不可以逃避!」

  學姐瞪著我說,但我無法說什麼,只是低頭看著地上。

  學姐深深歎了一口氣,放下手。

  「你先休息一下,你的臉色很難看。」

  我默默地點點頭,靠往後面的樂器櫃。

  學姐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快步往外走去。

  「……阿修,既然你看到了,那可以告訴我事情的經過嗎?」

  學姐出去後,委員長問道。不過,她依然望著自己眼前的杏子,並沒有轉頭看我一眼。

  「我知道她們使用蠟燭,但那是怎樣的儀式呢?是唸咒還是誦經?」

  「不,不是那麼危險的儀式,只是盯著蠟燭祈禱而已。」

  「那是很危險的儀式。」

  委員長看著我,嚴厲地瞇起眼睛。

  「我們去確認了籐井借的那本書。從你所說的話看來,那是教人雙眼盯著火焰祈禱到蠟燭燒盡的一種巫術。書裡說那是最危險的儀式,或許可以清楚地看見幽靈。」

  杏子聽到「幽靈」這個字眼,突然挺起身來。

  「一之瀨,妳有看到什麼吧?」

  委員長凝視著杏子,杏子的肩膀微微顫抖。

  「……美笑的媽媽。」

  杏子低著頭小聲地說。

  那是因為去世的二之宮加奈存在她的意識中,所以她才會看到那個幻覺吧?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會看到那個臉色蒼白的少女?

  我知道那是幻聽。並不是現實中聽到的聲音,只是自己心中產生的聲音。只是那個無法拭去的罪惡感,變成幻影出現在自己眼前而已。不過——

  「我來說明一下那種儀式為什麼很危險。」

  委員長把手搭在杏子肩上,用溫和的聲音說:

  「盯著搖晃的火焰看,實際上是一種催眠術的手法。長時間在黑暗中凝視一點,大部分的人都會被催眠。」

  「不過,並不會讓人睡著。」

  我才插嘴就後悔了。並沒有進行這項儀式的我,刻意否定是沒有意義的事。而我剛才那麼說,就像在說自己看到了什麼一樣。

  委員長大概也發現了,瞥了我一眼後才轉身對杏子說:

  「很多人誤解『催眠』這句話。它並不會讓人因此睡著,其實意識還是很清醒。所以,一般人都不會發現自己進入催眠狀態。」

  「那、那麼,我是因為進入催眠的狀態,才看到幽靈的嗎?」

  杏子認真地望著委員長。

  「對,那是幻覺。進入深度的催眠狀態後,即使眼睛沒閉上還是會看到幻覺的例子也是有的。真的有哦!剛剛的儀式就是利用這一點,所以即使看見什麼也不奇怪。因此,那並不是幽靈。」

  「可、可是,我以前也看過……即使沒有做這種儀式的時候。」

  杏子說著,全身發抖地低下頭。

  「沒關係,可以告訴我妳看到什麼嗎?」

  然後,杏子用細微的聲音開始述說,內容就跟我今早聽到的事情一樣,而那時她看到的人似乎也是二之宮加奈。

  「一之瀨,妳說妳被籐井的母親嚇一跳,因而眼睜睜地看著毫不知情的籐井跑掉嗎?」委員長確認般地再問一次。

  杏子把頭埋在委員長胸前,點了點頭說:

  「我真的嚇一大跳,伯母竟然活生生地對我微笑……」

  「籐井的母親是什麼樣子呢?」

  「……和以前看到的一樣,有漂亮的長髮和非常溫柔的臉龐。」

  「嗯,那個果然不是幽靈。」

  「咦?」

  「那並不是幽靈,而是籐井母親留在妳記憶中的模樣。籐井的母親其實在一年前動過一個大手術,把頭髮剪短了。」

  「……頭髮剪短了?」

  「是啊,而且妳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看到的情景。妳一走出音樂教室就看到籐井的母親吧?然後,在大廳中央四下張望的籐井跑到樓梯邊要下樓時,卻突然被推下去嗎?」

  「嗯,是這樣沒錯,但……」

  杏子點點頭,沒自信地別開視線。

  「這樣就有點奇怪了。」

  不知何故,委員長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委員長好像很難說出口的樣子,沉默了一陣子才說:

  「……籐井跑到樓梯邊的那段時間,妳為什麼站著不動?」

  「什麼?」

  「妳剛剛不是說了嗎?籐井從樓梯摔下去時,妳剛好在教室的入口處看到。」

  「是。嗯,是這樣沒錯……是怎麼樣呢?因為太驚訝了吧?」

  「以驚訝來說,時間未免太長了。籐井是四下張望後才跑到樓梯邊的,而從大廳到樓梯邊還有段距離,妳可以出聲叫住她或者跑近她吧。」

  「或許可以,不過,我那時做了什麼呢……」

  杏子越說越小聲,低頭看著地上。

  「那是因為,一開始就沒有幽靈。」

  「沒有?可是,我真的親眼——」

  「一之瀨,閉上眼睛。從現在開始,那個幽靈已經不見了。」

  委員長溫和的聲音變得有些強硬。

  「聽好!閉上眼睛,仔細回想一下當時的情景。」

  杏子點點頭,乖乖地閉上雙眼。

  「現在,妳為了追飛奔出去的籐井,正要從音樂教室跑出去吧。那麼,音樂教室的門是開著還是關著?」

  「……因為美笑跑出去了,所以門是開著,我可以清楚地看見。」

  像是在眺望那時的情景,杏子閉著雙眼抬頭仰望天花板說。

  「妳在那裡有看到籐井的母親嗎?」

  「……嗯,沒看到,只有美笑。」

  杏子搖了搖頭,綁起來的頭髮輕輕晃動。

  「從這裡開始,妳要仔細回想一下。一之瀨,妳當然會看到音樂教室的門,因為妳正跑向門口,而且前面只有籐井一個人。這時,妳逐漸靠近門口來到前面。從這裡看得到什麼嗎?」

  對於委員長的詢問,杏子只說聲「是怎麼樣呢」就沉默不語了。

  「加油,想起來!」

  「……啊,咦?好奇怪,只看得到美笑啊。」

  杏子的眼睛依舊閉著,搖了搖頭。

  「那麼,妳接著去追籐井,穿過音樂教室的門。嗯,怎麼樣?妳跑到大廳前,看到籐井的後面有人嗎?」

  「——沒有任何人!為什麼?為什麼!」

  杏子睜開閉著的雙眼,驚訝地看著委員長。

  「那裡從一開始就沒有幽靈。」

  委員長的聲音裡透露著一絲絲哀傷。

  「……人很容易以為自己看到幽靈。實際上即使沒看見,後來也會在記憶中補上。改變記憶,是為了逃離痛苦的回憶。」

  委員長說著,又抱緊杏子。不過,這次她的手臂加強了力道。

  「嗯,一之瀨——籐井摔下去的時候,妳做了什麼?」

  杏子聞言,頓時全身僵硬。

  委員長手臂的力道依舊不減,等待著她的答案。

  「我不知道……美笑會摔下去,是因為美笑的媽媽嗎?我什麼都不知道!」

  「加油,還差一點點!」

  杏子咬了咬嘴唇,然後垂下眼簾,再度凝視過去。

  「大廳裡只有美笑一個人。她的表情和平常的樣子很不一樣,我看了非常害怕。」

  她沉思地閉上嘴唇,並輕輕點頭。

  「嗯,沒錯。我想起來了,我真的追過去,因為必須阻止美笑做傻事。那時我以為美笑要去哪裡,所以在她下樓前伸手阻止她——」

  話說到一半中斷了。

  杏子像是因看到記憶中的景象而打了個寒顫,突然大大搖著頭。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不對!」

  委員長也閉上雙眼,緊緊摟住忽然大叫的杏子。

  「沒事了、沒事了,冷靜一點!」

  「不、不對!我沒有想到美笑會在樓梯前停住。她看了一眼樓梯間的畫,就突然站住不動。但我跑得太快,沒辦法停住,所以伸出去的手就剛好碰到她的背……」

  杏子高聲叫喊,全身無力地靠在委員長身上。

  「……啊,原來是這樣!把美笑推下樓的就是我啊!」

  杏子喘著氣說,並緊緊摟住委員長。

  我只能呆呆望著她們倆抱在一起。

  把好友推下樓的杏子,看到了深埋在自己心底的真相,閉著眼睛不禁哭了起來。

  「一之瀨,妳做得很好,妳把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

  「我、我為什麼會把那種事忘了……」

  委員長溫柔地摸著靠在她肩上的杏子的頭。

  「這就是妳很重視籐井的證據啊。」

  杏子聞言,歪著頭看向委員長。

  「妳的記憶改變,是因為妳不小生讓妳最重要的朋友受傷的緣故。因為妳太重視籐井,心裡痛苦得不得了,所以想改變自己的記憶。這就是妳們是真正好友的證據啊。」

  「……嗯,這樣就太好了!如果是那樣,我也會很開心。」

  杏子擦掉眼淚,不好意思地對委員長笑著。

  「可是,為什麼美笑不把事實說出來呢?我們是好朋友啊,她說出來就好了,但她一點都不生氣——」

  杏子突然閉口不語,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麼了?」

  委員長問,杏子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

  「美笑那時一點都不生氣,不僅如此,好像也沒想到是被我推下去的。」

  「沒想到?」

  委員長問,而杏子依舊閉著雙眼仰望空中。

  「嗯,美笑很清楚地對保健室老師說她是失足掉下去的。」

  杏子的聲音逐漸低沉,她緊閉雙眼,慢慢低下頭。

  「……因此,我就沒有向她道歉。其實我知道自己做錯事,所以想跟她道歉。不過,美笑很可怕。她一直跟擔心她傷勢的保健室老師說有幽靈,對她自己的傷勢和我做的錯事好像完全都不在乎的樣子。」

  垂著眼簾、凝視過去的杏子,又流下一滴淚水。

  「所以,那時我認為這一切都是幽靈書的,是美笑的媽媽不好。」

  杏子聲音發抖地說,委員長則大大地點頭,並輕輕抱住她。

  心裡產生虛幻的記憶,是為了逃避痛苦的回憶。

  親手把好友推下樓、受傷的好友甚至沒有意識到是自己的過失所造成,以及無法向好友道歉、求得對方原諒,這些事全都沉重地壓在杏子的心頭上,因而使她的記憶產生扭曲。

  我只是一語不發地繼續望著遠方那兩人。

  「已經沒事了,不用再擔心。因為,幽靈已經消失不見了。」

  委員長深深望著杏子說。

  「等一下要好好跟籐井說並且道歉哦,她一定會想起來並且原諒妳。籐井之所以會想不起來,也是和妳一樣的原因。」

  「一樣的原因?」

  「因為,籐井也很重視妳啊。籐井無意識地在保護妳,而忘記自己那時是怎麼摔下去的。我是這麼認為……所以,沒有問題的。」

  杏子聞言睜開雙眼,看到委員長開朗的笑容。

  「只要好好道歉,美笑一定會原諒妳。這樣,所有事情都可以解決了。」

  委員長既溫柔又溫暖的聲音,讓杏子拭去淚水,用力地猛點頭。

  看著她們兩人的樣子,心中陡然湧起一股沉鬱.

  ——解決。

  那對我來說,是絕對不可能、絕對辦不到的事。

  「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儀式的細節嗎?還有,城崎,你也要說明一下你來時的情況。」

  委員長說著,望向我和杏子。

  我點頭同意委員長的話,淡淡敘述自己的行動和看到的事物。

  我蹺了第六節課、遇到岡嵨老師、檢查大廳的廁所和電梯、鐵琴一開始就被擺在外面,然後美笑她們來了之後,我就躲到樂器櫃裡。

  由於委員長已知儀式的內容,所以主要是確定時間,我簡單說明即可。

  我在說明的時候,杏子偶爾也會插幾句話補充。

  我毫不隱瞞地據實以告,只是,拚命忍著不發抖和冒冷汗。

  「大家久等了!」

  我的話大致講完時,學姐就出現在門口。

  「小菜,菅原怎麼了?」

  「剛剛回去了,真是的!」

  學姐故作生氣地說,跳過門口碎了一地的玻璃。

  「我到一樓的時候,她正等在那裡。不過,聽到我說美笑她們沒有受傷就立刻離開。她說在我去之前,她有查看一下有沒有其它人來這裡,結果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美笑尚未醒過來,學姐站在一旁,看了看她的臉色後,安心地點點頭。

  「不過,妳花了滿多時間耶。」

  「嗯,我打電話跟薊姐報告後,還到處查看,做過許多確認才回來。」

  「有什麼發現嗎?」委員長問。

  學姐舉起雙手,搖了搖頭說:「什麼也沒有,這次我們的情況和森川老師一樣。我特地注意看了一下四樓的大廳,還是沒發現什麼。不管是大廳、廁所,每個角落我都巡視過一遍,也按了電梯查看,但依舊只有一堆灰塵。我花了一番時間才上來,卻一無所獲。」

  「原來如此。」

  委員長說道,用手指按著自己的櫻桃小口。

  她大概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吧,小聲嘟噥了一句——然後,臉色突然一變。

  「……小鈴,怎麼了?」學姐屏息問道。

  委員長眉頭深鎖,茫然地望著空中。

  「嗯,沒什麼,沒什麼啦……」

  她的表情一看就知道。

  ——委員長顯然猜到是誰如何弄出那陣琴聲了。

  委員長應該已經發現真相,卻沒有很高興的樣子,反而用力咬著自己的嘴唇。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這起事件並不是用「你就是犯人」這句話就可以解決。

  委員長嬌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而我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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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50 PM

  第五章

  1

  我躺在客廳的沙發上,望著天花板的淡淡污漬。

  家裡安靜無聲,連時鐘的聲音都聽不到,母親和美雅好像都關在自己房裡的樣子。

  錄像機的時間顯示為十七點三十八分。

  我大約一個小時之前才到家。回來的時間比自己所想的還要晚,大概是因為去高中部拿書包,所以花了不少時間。

  委員長發現真相後不久,我就立刻離開音樂教室。

  雖然委員長和學姐說還要再調查一下風向雞,但我連一秒都不願待在那裡,也不想見到來探望美笑和杏子的薊老師。

  回去的路上,我沒有碰到任何人。

  我一到家就走進客廳,癱在沙發上。既不想說「我回來了」,也懶得回到自己的房間。我穿著制服,書包隨手一丟,什麼事也不做,只呆呆坐在沙發上。

  慌忙從學校回到家裡,等待自己的是無所事事的午後時光。那並不是因為自己太累,而是平常就是這個樣子。抓不到形狀、無處發洩的情感,隨著時間輕輕飄蕩。在這個無奈、令人覺得漫長的時間中,我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花板。

  一個輕盈的腳步聲下褸來。

  瞥了一眼手錶,時間為十七點四十一分。自己無聊地胡思亂想一陣子,但才過三分鐘而已,我還以為過了好幾分鐘呢。

  「咦?大哥,你回來啦。」

  「哦,剛回來。」

  我起身向出現的美雅揮揮手。

  美雅好像很高興的樣子,笑著露出兩顆虎牙,走近沙發。

  「嗯?那件衣服……不是我的嗎?」

  皺著眉看向站在一旁的美雅,她上半身穿著我小學時代穿的運動衣。

  「嘿嘿嘿,這是我最近從倉庫裡挖掘出來的。怎麼樣,好不好看?」

  美雅邊說邊搖著短裙,漂亮地轉了一圈。

  「什麼適合不適合的……穿在妳身上,大小根本不對嘛!」

  那件運動衣的袖子太長,只露出美雅的手指。

  「而且,妳幹嘛穿我的舊衣服?那是男生的衣服耶。」

  「隨便啦,這樣反而比較可愛啊!大哥真是沒眼光。」

  她說著,輕輕搖了搖自己的格子裙。

  「對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

  美雅滿臉笑容地問。我別開視線,沒看著她。

  「我在書店看了一下書,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

  「……哦,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在做其它事呢。」

  「其它的事?」

  「調查事件啊,或是參加委員會的活動。」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開朗,但感覺那個聲音像在試探我的內心。我轉過頭去,沉默不語。

  美雅繼續用開朗的聲音說:「其實今天啊,我聽到同學講的悄悄話。我只問了一下,所以不是很清楚,但好像風向雞裡又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美雅突然噤口不語,因為我別開視線,躺在沙發上。

  「大哥,你有在聽嗎?」

  「啊,有啊。」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雜誌回答,眼睛只看得到紙張和墨水的污漬。

  「為什麼不聽我說?」

  美雅的聲音孤寂地響起,接著悄然消失。

  我默默盯著墨水的字跡。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沉默的氣氛。

  儘管如此,美雅像是要打破這個令人窒息的寂靜,拚命開口說:

  「為什麼不聽我說?喂,大哥!」

  「妳應該很清楚啊!」我惡毒地說。

  美雅驚訝得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

  「不要再提這種事!不要再管什麼鬼事件!無事一身輕不是很好嗎?」

  我繼續看著雜誌,絕對不和她的視線對上。

  「我討厭……」

  美雅的聲音微微顫抖。即使沒看她,也知道美雅正強忍著淚水。

  「大哥,你從那天開始就變了。」

  原本要起身離開的身體,硬被推了回去。

  那天——那回讓我和美雅永生難忘的三年前那一天。

  「雖然我也變了,但……我決定向前走,我終於決定了!」

  「……」

  「所以,大哥也不要再逃避,忘了那天的事吧!」

  「忘得了才怪!」

  猛然把手中的雜誌往牆上一扔,我站起身。

  「我怎麼忘得了!我——」

  一看到美雅淚流滿面,我頓時想閉上嘴巴。

  不過,話還是說出口了。

  「——我殺了妳父親啊!」

  這句話讓美雅的臉頓時失去血色。

  「……夠了!」

  美雅喃喃說著,接著沉默不語。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眼神,就和那天一模一樣。

  「……已經夠了!」

  美雅拋下這句話後,跑出客廳的大門。

  耳朵聽到爬樓梯的微弱腳步聲,然後,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我全身無力地倒在沙發上,又繼續望著天花扳。

  回想今天發生的事,感覺自己一直在凝視著什麼。我只能冷眼旁觀而已,什麼事都不能做。

  ——不,有做吧。

  不理會響姐和虎介的鼓勵、背叛岡嵨老師的期盼、對想往前走的美笑和杏子見死不救、從委員長和學姐的面前逃出去,以及傷了美雅的心。

  我縮著身子蹲坐在沙發上,對自己這麼沒出息的行為,真的很想笑。

  這時,突然有人碰了一下我蜷曲的身子。

  「阿修,你回來啦!」

  「抬起頭,看到有點困窘而從我身上別開視線的母親。

  「我回來了。」我小聲地回答。

  母親坐在對面的沙發上,沒理睬人。

  她臉上的表情既不是生氣也不是微笑,只是露出為難的表情。

  母親的視線在空中徘徊好一陣子,才慢慢開口說:「你們吵架了?」

  我點點頭,母親又好像在找話似地抬頭看向空中。

  真是稀奇啊,向來不會講嚴肅話題的母親,居然會在這種時候出現。以前她聽到我們爭吵時,總是把MD的音量開得很大,然後待在房間裡下出來。

  「阿修,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來做飯吧?」

  「……不用,千萬不要!」

  「哎,開玩笑、開玩笑的啦。不過,好像不太好笑耶。」

  母親乾笑幾聲,又一臉為難地低下頭去。

  「那麼,媽。」

  「嗯,什麼事?」

  「今天偷個懶,請浪花屋送外賣過來好嗎?」

  「啊,嗯,好、好啊!那你就多叫些菜吧。」

  母親猛然點頭,接著又沒聲音。老媽還真是個怪人。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過來鼓勵我,但現在反而讓我擔心起她。

  「我其實不太想講的。」

  母親低著頭用隨便的語氣說道。

  「雖然你可能不想聽……不過,阿修,我希望你能聽一下。」

  她的聲音有點僵硬。

  「……嗯,可以談一下你舅舅的事嗎?」

  母親抬起頭來望著我,讓我啞口無言。

  這是我們不曾談過的話題。如果要說的話,只需一句「那是殺人事件」就夠了。

  自己前幾天也在理事長室這麼說過,但有說等於沒說。那絕對不是漫畫中的故事,而是真實的殺人事件,是不斷在眼前真實上演、糾纏不清的兩小時懸疑劇的粗糙版。

  母親提起的事,是我永遠不想再憶起、不堪回首的過去。從那時候起,我一直不願去想它。而且,母親也一直藉著寫文章來逃避它。

  但這樣的母親,如今卻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看到她眼中的緊張和怯懦,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

  「我呢,一直很討厭那個女人。」

  母親鑽牛角尖的眼神,拚命地把我想遺忘的過去給拉回來。

  那個女人——就是三年前殺人事件中的受害者。

  舅舅殺害的人是他的再婚對象。在母親看來,那個相當於她大嫂的女人,她從來沒叫過她一聲「大嫂」。我也一樣,絕不承認那女人是我舅媽。

  這麼說雖然對死者有些不敬,但那女人會被殺,是她咎由自取的。

  「阿惠可能會原諒那個女人,但不知為什麼,我就是辦不到。」

  「……阿惠是個很特別的女人。」

  對我來說,只有阿惠才是我舅媽。

  與其說她是個美女,還不如說她是個可愛又溫柔的人。沒有比用「溫柔」這句話來形容她更貼切的詞語了,可是,阿惠在我五歲時因癌症去世。

  「嗯,她的確很特別,人真的很溫柔。我現在也是這麼認為,如果阿惠還在世的話……當時,雖然你舅舅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他心裡一定很痛苦……」

  喪妻的舅舅,從來沒有在我面前露出痛苦的樣子。

  連歎息的時間都沒有,因為舅舅一個大男人,必須撫養失去母親的獨生女。

  至今我還無法忘記舅舅抱著才一歲大的女嬰,慌張失措、像個笨老爹的糗樣。那時,我也常去幫忙照顧小嬰兒。舅舅是個大忙人,忙到甚至要請我這個剛上小學的人幫忙照顧小孩。

  舅舅的職業是不動產公司的經營者,也就是社長。他繼承外公創辦的公司,是年輕的第二代繼承人。雖然舅舅又要養育孩子又要忙於事業,但他絕對不會顧此失彼。

  「我覺得舅舅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那個必須遺忘、令人懷念的記憶,讓人很自然地開口。

  「嗯。因為你舅舅是個很能幹的人啊,跟阿修很像呢!」

  我對目不轉睛望著自己的母親搖了搖頭。

  舅舅才不像我,只是,我從小就想成為像舅舅那樣的人。

  「不過,你舅舅不應該擔任社長的職位。」

  「……嗯,應該吧。」

  舅舅真正想做的並不是社長一職。他之所以會當社長,既不是因為那是他的夢想,也不是為了賺錢,而是受病倒的外公所托。

  聽說外公剛退休時,公司的業績一落千丈。於是,舅舅被硬推上火線重整公司。能夠無私地遵行臥病在床的外公指示的人才,似乎只有舅舅一人。

  那時,舅舅常說的一句口頭禪是「我不是當社長的料」。儘管如此,為了避免公司倒閉,他還是拚命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

  「他很辛苦吧……可是,我希望他不要再婚。」母親低聲喃喃地說。

  我別開視線,沒看母親。

  養育孩子和經營公司告一段落的那個三年前,那女人接近了舅舅。

  ——這就是那起事件的開端。

  「喂,阿修,你那時候是贊成你舅舅再婚吧?」

  母親顫抖的聲音,讓我閉上的嘴巴又慢慢開口:「……嗯,我完全沒有發現。」

  因為我才小六,完全不知道舅舅和那女人是什麼關係。不過,當舅舅靦腆地說他要「再婚」時,我是真心地祝福舅舅。而且,當舅舅第一次介紹那女人給我們認識時,她的笑容很像阿惠,非常溫柔。

  我想母親那時既不是高興,也不是生氣。她沒參加舅舅的婚禮,只是一直寫稿子。

  如今回想起來,母親那時候或許只是在逃避而已。

  「我一直很討厭那個女人,但那只是我個人對她的刻板印象,我並沒發現她竟然是那種人。」

  我對毫不避諱地說著三年前事件的母親,輕輕點點頭。

  那個溫柔、開朗的女人——婚後整個人都變了。

  婚禮後再見到的那個女人,僅是一個有著相同臉蛋的陌生人。她身上的服裝和臉上的妝變得很花俏華麗,還戴了一堆只讓人覺得誇張的飾品。

  舅舅對於那女人的改變,只是覺得摸不著頭緒。

  舅舅經營的不動產公司規模雖小,但畢竟是經手巨額資金的公司經營者,卻住在破舊的兩房一廳公寓裡。

  那女人輕視這樣的舅舅,隨意揮霍金錢。她花光舅舅所有的積蓄,最後還想染指公司的財產。我到舅舅家玩的時候,她甚至當著我的面,坦承她是為了錢才嫁給舅舅。

  「你舅舅……做了什麼壞事嗎?」

  回憶那些令人作嘔的日子,不禁叫人搖頭。

  即使認真地生活,還是會有圈套等著——舅舅的事件讓我深刻體會到這件事。

  那個變了模樣的女人,讓舅舅覺得心煩意亂也很生氣。

  那女人不僅對金錢需索無度,還對她的繼女暴力相向。理由竟然是,對方用嫌惡的眼神看她,她才會這麼做。

  最初的口角演變成難看的爭吵,舅舅盛怒之下揍了她一拳,她就揮舞利刀臭罵舅舅,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然後,平時即忙於工作的舅舅便將獨生女托付給我們照顧,從此再也沒有回到他的住所。

  ——這就是那女人的目的。

  「不過,大家也太可怕了,居然把你舅舅看成大壞蛋。」

  他們結婚才三個月,那女人就嚷著要離婚,舅舅當然欣然接受她的要求。

  不過,那女人提出令人無法置信的條件——她要求一筆龐大的贍養費。

  這種條件當然談不攏,最後甚至鬧到家庭裁判所來調解他們的離婚糾紛。

  光明磊落的舅舅毫無準備地走進調解庭,然後,才驚覺自己被騙了。

  擺在裁判所家事審判官面前的龐大數據,全都顯示舅舅是個殘暴無情的人。例如,舅舅對那個女人施暴的驗傷單,以及他不回家卻在外拈花惹草的偵探調查報告。

  那些顯然都是捏造的證據,不過,那些捏造的證據做得太完美,讓人找不出它的破綻,連擔任舅舅公司法律顧問的律師,也叫舅舅乖乖付錢比較明智。

  從那些精心收集的證據來看,顯然幕後有只黑手。

  那個巧妙的計劃,並不是那女人獨自一人就可以完成的,而是有組織地通力合作後所產生的結果。

  即使對方要求足以奪走舅舅所有一切的巨額贍養費,舅舅也毫無招架之力。

  然後,舅舅被社會當成一個邪惡的男子。

  那女人收了錢,在週刊雜誌裡大談「年輕經營者的真面目」。她還招待許多男人到用舅舅的錢所購買的房子裡狂歡作樂,因而最後連她自己淫亂的生活,也被當作電視八卦節目的題材。

  「……在那個事件中,讓我最震驚的是公司居然倒閉了。那個你外公一手創辦、你舅舅辛苦維持、所有員工努力效命的公司,竟然倒閉了。」

  舅舅之所以會去做自己不想幹的社長一職,還拚命地工作,是為了外公以及不想看到自幼看著它成長的公司倒閉的緣故。我還記得舅舅常說:「我從包尿布的時候,就和那些人結下不解之緣了。」

  母親無力地垂著頭,應該是也有同樣的感覺吧?

  我從一生下來就知道,那是外公、舅舅以及所有員工的公司。但那種事業最講究信譽,因此那件事後,公司一下子就倒閉了。

  「全都是那女人害的……」

  母親小聲低語,然後靜靜地抬起頭。

  「——全都是那女人害的啊!」

  我不由得別開視線。

  我第一次看到母親那樣的眼神。母親是個不太表露自己感情的人,雖然偶爾會生氣,不過,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這種充滿憎恨的眼神。

  犯下那起案件的舅舅,也曾露出這種憎惡的目光嗎?

  那女人像在嘲笑舅舅失去公司似的,更加惡行惡狀。

  不曉得她是從哪裡獲得的,但居然沾起毒品。如今想來,或許她也是因吸毒而被曾經幫助過她的組織勒索金錢。可是,即使是這樣,那女人也絕對不可原諒!

  「她被殺也是活該!」

  令人毛骨悚然、含有惡意的聲音,在客廳裡迴響。

  她的屍體被發現含有大量的LSD(註:迷幻藥的一種。)。她在洗臉台上割腕,LSD散落一地。

  從這個情況來看,她是因恐怖的幻覺導致精神錯亂而自殺身亡。

  警方調查之初,雖然舅舅被列為頭號嫌疑犯,但隨即被排除在可疑的對象之外。因為驗屍的結果為自殺,而且舅舅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兇手犯案的時刻,有好幾個人證明說他們和舅舅在一起!有組織的。

  「我在那女人死亡的前一天,跟你舅舅見過面。」

  母親低喃的聲音,讓我不禁揚起眉毛說:「……我第一次聽說。」

  「嗯。因為,我還沒有跟誰說過。」

  母親的眼睛充滿憎恨,微微顫抖。

  「我覺得那種人死了活該……嗯,那不是真的,那是不對的……」

  母親心裡有點混亂地搖了搖頭說。

  「其實——我很想殺了她!」

  凝視著我的母親,看起來像是另一個人。

  「我和你舅舅碰面時,說出心裡的話——我想殺了那個女人。」

  「那麼,舅舅……舅舅怎麼說?」

  「他笑說那個女人不值得我殺,只是笑著。」

  我不發一語地默默看著全身顫抖的母親。

  「我現在還是這麼認為。」母親說著,別開視線。「你舅舅之所以會殺那個女人,是為了阻止我犯罪吧。」

  母親大大地歎口氣,沒再說話。她把背深埋在沙發裡,閉上雙眼。

  雖然母親是個小說家,人很怪,但她並不是那麼輕易會犯罪的人。我和她共同生活了好幾年,這點我很清楚。母親雖然有點笨拙,卻是個認真過自己人生的人。

  這樣的母親,竟然有殺人的念頭。

  我就在她身邊卻沒有發現,她真的這麼想過。

  我知道她這種想法並不是說說而已。

  因為,連我都經常隨身帶著傢伙,打算碰到那女人就給她一刀。

  「媽……為什麼妳要跟我說這種事?」

  「我並不是很想說。」

  母親說著睜開了雙眼,又恢復成一如往常的母親。不過,她的臉色很蒼白。

  「雖然我討厭談論它,但看到你這個樣子,就覺得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

  母親從沙發探出身子,看著我的眼睛。

  「我不擅長與人說話,所以相反地心裡很明白,認真與人交談真的很重要。雖然說話不能解決什麼,但心裡會變得比較輕鬆。你看,我輕鬆多了。」

  母親把手指放在臉頰上,露出不怎麼可靠的笑容。

  她是真的很努力在跟我說話,額頭還微微冒著汗。

  「這次,輪到你說了。」母親對我笑著說:「我會聽的。雖然心裡不想聽,但我還是會聽你說,我會認真傾聽你的心事。」

  ——心事。

  那是我不曾對母親說過、那天的事。

  「你大概不太想說,但拜託你,可以告訴我嗎?」母親滿臉笑容地說。

  我沒出息地轉過頭,不想看那雙期待的眼神,不想面對自己想逃離的過去。

  「……我會說的。」

  ——不過,還是拚命地轉過頭來看著母親。

  「有件事我一定要跟媽說。」

  「嗯,我在聽。」

  「解開那起件事件的人……是我。」

  母親不解地皺著眉頭。她什麼也不知道,當然會有這種反應。

  表面上,那宗謀殺案的真相是因舅舅的遺書而解開。其實,那是我和外公從中做了手腳。

  「妳還記得舅舅去世那天,我有去舅舅的住處嗎?」

  「嗯,那……」

  母親話說到一半就停了,眼神看起來很不安。

  我並沒有從她身上移開視線——不可以移開視線。

  「那時,我當著舅舅的面說『你就是犯人』。」

  那時的我打算成為一個名偵探,而這個名偵探在收集案子的資料時,發現一件奇怪的事。

  那個似乎是自殺的女人,是左手拿著剃刀割斷自己的手腕。因為那女人是左撇子,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警方還到處確認地詢問那女人是否為左撇子,而認識那女人的人都同意這一點,我也是其中之一。

  「我想起了跟那個女人第一次見面時的事!當時,舅舅帶我到意大利餐廳吃飯,所以才見到那個女人。我就是在那個時候發現她是左撇子,因為,那時我特別注意這一點!」

  「……左撇子有什麼不對嗎?」

  「那女人雖然是左撇子,卻沒用左手拿刀子!」

  左撇子的人,通常不會只用慣用的那隻手。

  平常慣用左手的人,因為寫字時被矯正過,所以有人變成右手拿筆;或者因為沒有合適的手套,而習慣用右手投球。情況因人而異,但左撇子的人常常只在處理特定事物時才會使用右手。

  雖然我知道這個知識,但我從來沒看過有人像那女人一樣分得那麼清楚。不過,當時我認為那不過是她的飲食習慣罷了。

  案發後,我想起這件事,然後由此而聯想到一些事——記憶中的奇怪景象,有那女人和舅舅親熱地站在廚房中的身影、用拆信刀打開信封的樣子,以及揮刀與舅舅爭吵的凶悍模樣。

  「那女人無論是寫字或做需要用力的事時,都是用左手。不過,只有拿刀子的時候是用右手。所以,左手拿剃刀割腕的那起案件並不是自殺。是我發現這一點的。」

  「阿修,你……」

  「對,沒錯!我發現這件事後,那天就跑到舅舅家——」

  回想起來,其實這個推論漏洞百出。

  即使習慣右手拿刀,也不能完全否定她是自殺的,或許割腕就是唯一的例外。而且,即使知道她不是自殺,也無法推論出真相。

  ——不過年僅十二歲的我,只不過想成為一個名偵探。

  「因此,我說了,當著舅舅的面說『你就是犯人』!」

  話一出口,過去的情景又浮現心頭。

  那個想忘也忘不掉的下雨天,舅舅被我突如其來的到訪嚇一大跳。那是平日的下午時分,通常學生在這個時間是在學校上課。

  那天的記憶總是帶著一股味道。與豪宅相去甚遠的公寓中的一間房子裡,瀰漫著一雖讓人喘不過氣來的酒精味。

  「舅舅老實地承認自己就是犯人。」

  母親屏息地說:「那、那麼,因此你舅舅才……」

  「——不是,媽!」

  我的聲音冶得連自己也嚇一跳。

  「最後,是我殺死了舅舅!」

  當時,我走進舅舅的寢室,裡面灰灰暗暗的,還擺了好幾瓶威士忌的瓶子。

  舅舅白天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坐在床上猛灌酒。他鬍子沒刮,頭髮也亂糟糟,整個人癱在酒瓶旁,看起來很骯髒,讓人不由得很生氣。

  「舅舅問我他該怎麼辦?」

  舅舅滿嘴酒臭地歎了口氣。

  那個露出虛弱笑容的男人,並不是我最喜歡的那個舅舅。

  「我說去自首就好了,但舅舅說他辦不到。」

  『阿修,那是不可能的事啊!』

  坐在床上的那個男人,嘲笑地看著我。

  「所以,我就說了,『然如此,你可以去自殺啊!』」

  那個滿嘴酒臭的男子,聞言突然用一如往昔的眼神望著我。

  舅舅嘲弄的笑容消失,頭垂得很低。

  我聽著遙遠響起的雨聲,不發一言地直盯著他。

  ——卑微的模樣

  我最喜歡的舅舅,樣子變得很卑微。

  我受不了,只好逃走。

  當我奪門而出時,舅舅說了一些話。

  但我不記得他說了什麼,臉上是何種表情。快要窒息的我,只求快點逃離那個屋子,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考慮舅舅的感受。

  那時,舅舅到底說了什麼?

  不管我怎麼回想,就是想不起來。

  那是舅舅最後的遺言啊!

  「是我殺了舅舅。」

  發現舅舅冰冷身體的,是從學校放學回家的舅舅女兒——美雅。

  「媽,我該怎麼贖罪才好呢?」

  那天,接到警方通知而前去認屍的是我和母親。

  現在我仍然可以清楚回想起來。當時,美雅被警察保護著,兩眼空洞地望向遠方。

  舅舅留了一封坦承自己罪行的遺書,以及一封給我的信。上面僅用顫抖的字跡寫著幾個字:「給名偵探,美雅就拜託你了。」

  我不再玩偵探遊戲,就是從那時候開始。

  「我該怎麼贖罪,舅舅才會原諒我呢?」

  我聲音發抖地說,母親只是低下頭。

  自己居然落井下石地對母親唯一的大哥說「你去自殺吧」。

  母親被我這番即使被揍也是活該的坦白內容嚇得微微發抖,眼睛露出非常膽怯的眼神。

  母親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的腳,我則別開視線,抬頭望向空中。

  「身為母親,我很想安慰你,但我也搞不清楚……算了,我並不是好母親,抱歉。」

  「嗯,妳不用道歉。」

  「……唔,對不起。」

  母親喃喃地說,低頭用力搖了搖頭,接著站起來。

  「我、我……那麼,我要回房間了!」

  母親大概又要逃回去寫文章。

  我並不怪母親這樣做。她這麼拚命地聆聽我講到這裡,反面議我覺得自己無論再怎麼向母親低頭道歉都不夠。

  我也盡量滿臉笑容地看著母親蒼白的面容。

  「多虧妳,我心情輕鬆一點了。所以,媽工作也要加油哦!」

  「……我會的!我會很認真做!」

  母親把手放在我肩上,聲音微抖卻強而有力地說。

  「對不起,我和你父親都不是很盡責的父母。」

  她抓住我肩膀的那雙手還微微顫抖。

  「我不是說不用道歉嗎?我已經習慣了。」

  「……唔,抱歉!」

  她輕輕點了一下頭,轉過身去。

  「不過,阿修,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雖然我沒辦法跟你說什麼,是個沒用的母親,但我會努力寫文章。」

  母親背對著我,緊握爭頭。

  「你出生的時候,我和你父親就決定了。雖然我們不能像普通父母一樣正常地生活,但我們決定為了你,要好好守住一個約定。」

  「……約定?」

  「如果阿修是看著我們背影成長的,那不管是什麼時候,我們絕對都要讓你看到我們幸福的背影!」

  母親毫不回頭地說:「所以,我要去努力工作了!」

  母親的背影雖小,卻挺得很直,身子還微微發抖。

  無論是舅舅結婚或自殺的時候,母親從沒停過筆,

  或許她並不是在逃避,而是笨拙的母親用自己的方式在奮戰吧。

  目送母親往門口走去之後,我瞪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空間。

  不想再一直盯著不動了。

  自己的奮戰方式是什麼呢——為了得出一個答案,我狠狠地看著空中。

  2

  隔天,我完全沒在聽課。

  我坐在位子上,連筆也沒拿,只是一直看著眼前的信。

  三年前舅舅留給我的那封信,三年來一直放在抽屜裡。

  ——我到底能做什麼?

  盯著舅舅的字跡,心裡只想著這件事。

  那個事件發生後,母親總是心情沉鬱且不發一語。相反的,在葬禮上我和外公商量了許多事。決定不告訴警方自己與舅舅的自殺有關係,也是在那個時候。

  那天的事,我只跟三個人說過——外公、對小六的我給予支持的岡嵨老師,以及昨天才吐露自己心聲的母親。

  不過,美雅也知道這件事。辦完舅舅的頭七之後,外公就跟她說了。美雅有權利知道,所以我拜託外公找個適當的時機告訴她。

  然後,美雅就被外公收養。

  外公把公司留給舅舅,隱居在一個離此遙遠的鄉下。那時因為舅舅不想讓美雅捲入自己離婚的紛爭中,而且也考慮到美雅如果能安靜地住在媒體不發達的鄉下,心情會比較平靜。

  不過,美雅並沒有因此而被接納。

  外公和外婆雖然有點嚴肅卻很溫柔,他們打從心底疼愛這個孫女。

  無法接受她的,是週遭的人。

  ——殺人犯的女兒!

  那些住在離此遙遠的鄉下居民,似乎這麼稱呼美雅。

  選擇非都會的狹小環境,反而卻被仇視。謠言像野火燎原般地瞬間傳了開來,美雅甚至被同儕在背後指指點點。

  所以,舅舅去世後過一年左右,為了改變環境,我們就負責照顧美雅。

  久未見面的美雅,只經過短短幾天,就有了驚人的變化。

  不知何故,她好像完全忘記那個事件似的,開朗地對我微笑。

  她那個樣子,連以前和她住在一起的外公、外婆看了都嘖嘖稱奇。

  以前我們住得很近,從小我就像她的大哥哥一樣。

  最初美雅只對我展露歡顏,接著也漸漸對我週遭的人笑逐顏開。

  因此,我決定了。即使要拋棄自己所有的一切,我也要保護美雅。

  希望她不會再碰到任何悲傷的事。

  希望能讓她過著安穩、幸福的人生。

  我要代替被自己殺死的舅舅守護美雅。

  ——儘管如此……

  我把舅舅留給我的信放入口袋,咬了咬嘴唇。

  儘管如此,現在傷害美雅的人就是我!

  昨天,美雅一整晚都關在房間裡沒有出來。從晚飯一直到隔天早晨,放在冰箱的飯菜都沒有人動過的樣子。

  令人無法忍受的思緒,突然化做一聲歎息。

  它彷彿是一個信號似的,下課的鈴聲響了。

  教室裡充滿嘈雜的聲音。今天的課已全部結束,再來是社團活動的時間。

  響姐和虎介還是老樣子,聊著天走出教室。

  他們倆並沒有像昨天一樣,擔心地詢問我的情況,這是因為我一大早就小心別讓自己一臉陰沉的緣故。

  與以往不同,我並不是為了逃避而隱藏自己的情感。而是在還沒找到自己應該做什麼事的現在,即使向他們求助也毫無意義。

  ——不過,自己應該做什麼?它離自己太遙遠而看不見。

  我也抓起書包,準備離開上完課的教室。

  「喂!」走廊突然出現一個聲音。

  小椎就站在那裡,手指轉著自己的辮子。

  「阿修,我們一起回家吧!」

  我們回家的路雖然一樣,但通常不會一起回去。不過我們常搭同一班電車,所以到了車站後總是走在一起。最多只是這樣而已。

  「好啊。」

  可是,小椎偶爾會邀我一起回去,那一定是在這種氣氛的時候。

  我表達得不是很好,但就是像現在這種情況。

  歸途上,我們並沒有特別說什麼,兩人只是聊著一些廢話。

  不過,我的心情也就沒那麼低落了。

  兩人並肩走在新校舍的乾淨走廊中——然後,突然停住腳步。

  「你們兩個跟我來!」

  擋在我們面前的是薊老師。

  「我有正經事跟你們說。」

  「我說過好多遍了,我不要加入委員會。」

  我從老師身上別開視線,仰望遠方蔚藍的天空。

  我們被帶到的地點並不是理事長室,而是沒有一個人影的屋頂。

  「委員會的事就算了,我沒時間說那種事。我有緊急的事想請你們幫忙,特別是城崎,要麻煩你。」

  「我根本幫不上任何忙——」

  薊老師突然伸手打斷我的話。

  「有件事非你不可!只有三年前失敗的你做得到!」

  對此,我很想開口反駁,卻什麼也沒說。

  因為,透過眼鏡看到老師的眼神,冷峻得叫人窒息。

  「你不用再隱瞞了!我還沒跟委員長她們說……岡嵨老師已經告訴我三年前那起事件了,那個關於你和你表妹的事。所以,我才希望你能給予協助。」

  她說出美雅的事,讓我腦袋變得一片空白。

  這個老師還是老樣子,令人生氣地一眼就看穿我心中不想讓人碰觸的部分。

  「喂,老師!那麼久遠的事,跟妳沒有關係吧?」

  小椎一反常態,目光犀利地說。她像在保護我似的,站在我前面。

  「不管妳有多麼想叫阿修幫忙,也不該說那種話!」

  「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隨便說話也要有個限度,妳再說下去,即使妳是老師我也不會饒妳!」

  老師面不改色地冷冷看著高聲說話的小椎。

  「哎呀,為什麼妳會為那個事件袒護城崎啊?」

  「那種事怎麼樣都無謂!」

  「才不是無所謂!是妳先說出那個女人不是自殺的吧?」

  我和小椎不禁啞口怨言,因為這件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我連岡嵨老師都沒說。

  「我聽到你們發現風向雞秘道時所說的話。小椎先發現秘道,然後城崎打開鏡子。那時候也是和現在一樣,不是嗎?」

  眼鏡後的目光冷冷看著我們,這才是老師本來的眼神吧。

  「算了,我再說一遍!我希望你們協助。事情有變,我想盡快結束小學部的事件。因此,希望城崎來解決這個事件。」

  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很沉重。

  壓抑在心底的某種東西,瞬間冒了出來。

  「要我解決這個事件?妳知道三年前那件事,還敢這樣要求我?」

  話說到一半,我突然笑了出來。

  「那麼,我就像三年前一樣說給妳聽好了上讓我逼問那傢伙『你就是犯人吧』!」

  自己嘲弄的聲音,連自己都覺得噁心。

  「在真實事件中,用這種方式並不能解決什麼,並不是有犯人、逼問犯人就能了事。殺人的傢伙確實是犯人,不過,殺人真的不好嗎?若是忍無可忍到把該死的傢伙殺掉,有什麼不好嗎?」

  老師面無表情地凝視著大叫的我。

  「那麼,你想說什麼?」

  她那完全看透一切的冰冷目光,讓人實在很火大,但又很令人害怕。

  「……三年前,社會口徑一致地把我舅舅當作壞人,但其實他是個大好人!」

  我將自己塵封的往事說出來,完全正中老師下懷。她和笨拙傾聽我說話的母親不一樣,她只要煽一點風,就能讓我自動開口講話。

  明明知道是老師的詭計,但話語就是不斷冒出來。

  「我最喜歡舅舅了!我這個小鬼,說自己將來想成為名偵探時,他都會一臉認真地對我說『你一定辦得到』。其它事就更不用說了,他是那麼成熟、穩重。聽到他的話,我很開心、很開心,我真的好喜歡舅舅。」

  一面感到酸味很強的唾液在喉嚨深處擴散開來,一面忘我地吐出話語。

  「舅舅只跟我一個人說他以前的夢想。他夢想成為全世界最頂尖的魔術師,雖然聽起來很愚蠢,像小孩子一樣,但他真的朝那個目標努力。可是,後來他繼承了外公的公司,而放棄自己的夢想。」

  每說出一句話,不知怎地那些回憶又跑了出來。

  那些自己打算永遠深埋心底的回憶。

  「外公病倒了……外公一直支持任性地追求自己夢想的舅舅,所以舅舅為了幫助外公,選擇成為社長。」

  回憶浮現在腦海的同時,一個很幼稚的夢想也湧上心頭。

  「結果,舅舅的世界改變了,變成一個他永遠無法圓夢的世界。」

  ——所以,你要代替我完成自己的夢想哦!

  很久以前,舅舅用他那雙巨大的手掌抓著我的肩膀說。

  「舅舅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所以他很認真地支持我的夢想。我也常跑去找舅舅,請他偷偷教我他不再表演的魔術。那時候很開心,真的很開心啊!嗯,老師,妳明白嗎?」

  我用力瞪著面不改色的老師。

  「不過,殺死我舅舅的,竟然就是我的夢想!我想當一個名偵探,一個解救大眾的英雄,一個無論犯人有多凶狠狡詐,也能完全看穿他們詭計、了不起的英雄。不過,三年前的事件中並沒有壞人。那是真實的事件,本來就會這樣。可是,我並沒有發現這個事實,只是想解開事件的謎底——卻殺死了我舅舅。」

  我一直說個不停,不知不覺地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察覺到這一點,我吐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我無法解決事件,而妳們竟然認為我能夠幫得上忙!別開玩笑了,妳們什麼都不懂!」

  「不懂的人是你!」老師冷冷地說:「雖然我很想一拳揍醒你……那麼,我就以你所輕視的本格推理委員會顧問的身份,告訴你一件事!」

  我無言地回瞪用冰冷眼光看著自己的老師。

  不管她要說什麼都無所謂。

  「——你舅舅臨終的遺言。」

  那種東西我已經不記得了。

  「岡嵨老師都告訴我了,你很苦惱自己想不起這件事。」

  是啊,那又怎樣?

  「其實,我本來是希望你能夠自己想起來。不過沒有時間了,就由我來說好了。」

  她怎麼知道我不記得的事?超能力嗎?

  「喂,城崎,你有仔細看過你舅舅的死亡診斷書嗎?你有好好用自己的眼睛確認過你舅舅是什麼時候、如何身亡的嗎?」

  那種東西,我根本沒看過。

  舅舅是喝了致命份量的藥劑而死,毫無疑問是自殺。只要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扮演偵探調查事件,根本沒有意義。

  「我用門路請警方讓我看了一下死亡診斷書。你舅舅喝的是不需經由特別途徑即可取得的市售農藥,這種藥品即使服用也不會立刻致命。它的潛伏期很長,有三到五個小時,短時間內很難出現效果,但藥效發作的瞬間,會讓心臟立即停止跳動。因為不會感到痛苦,用來自殺效果很好吧。」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知道舅舅是怎麼死的!

  「根據診斷書的記錄,推定死亡時刻為下午一點到兩點之間,應該就是你去你舅舅公寓的時間吧?因警方保持緘默,所以我只能瞭解到這個程度。警方是在床上發現你舅舅的遺體,雖然他臨死前喝了大量的酒,但他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是睡得很安詳的樣子。」

  威士忌的味道很嗆鼻,讓人想吐。

  我下午一點多離開舅舅的住所,當時,綿綿細雨不斷打在馬路上。

  「喂,城崎。我都說這麼多了,你還沒發現自己忽略了什麼嗎?仔細想一想!你舅舅是在一點到兩點之間死亡的啊!而藥品的潛伏期至少是三個小時。你是中午過後到你舅舅的住所——」

  「——不會吧……」

  「他在你到達前幾個小時,就已經喝下致命份量的藥品了。」

  汗水毫無脈絡地從全身冒出來。

  「你舅舅並不是你殺死的!是他自己選擇死亡!」

  心臟發出異常的聲音跳動著。

  「城崎,你再仔細回想一下!」

  那個下雨天,那間小公寓,那個滿是酒臭味的寢室。

  眼前有一位疲憊至極的男子……不,那是面臨死亡的舅舅身影。

  然後,自己什麼也沒發現,我這個成天嚷著想當名偵探的十二歲小鬼——

  「你在一個決定自殺,捨棄夢想、到頭來失去一切的人臨終之際,前去解開真相。你真的很認真朝著想當名偵探的夢想前進,對吧?」

  「……我,我……」

  「城崎,你所做的事,一定是你舅舅最想要你做的。」

  『阿修,我要跟你說最後一句話。』

  舅舅緊盯著想要奪門而出的我。

  『你絕對可以成為名偵探。』

  「你好像想起來了。」

  薊老師說著,冰冷的眼神突然緩和下來。

  「我不曉得真正的話語是什麼,但他應該是祝福你,沒錯吧?」

  「舅舅說我可以成為名偵探……可、可是,我……」

  ——我並沒有殺死我舅舅!

  一直壓在心頭的重擔消失了,胸口好像開了一大洞。

  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何想法。不曉得,只是覺得害怕。

  「我沒辦法……」

  我按著自己發抖的手大叫:「什麼都沒有改變!我無法解決事件!」

  「……城崎,你舅舅不是說希望你成為名偵探嗎?」

  老師又冷冷地望著顫抖的我。

  「妳要我怎麼做?要我更痛苦嗎?我已經受夠了!我不想再經歷那種事!」

  「——你總算露出本性了!」

  老師的話讓我抖個不停。

  越過眼鏡,看到的是冷酷的眼神。

  這個人看穿了我內心最不想讓人看到的部分。

  「你最喜歡的舅舅,希望你能朝自己的夢想前進,他的死也不是因為你的緣故。」

  她的聲音聽起來冷冶的。

  「所以,你不能再用你舅舅的死當借口來逃避現實了。」

  「……啊,是啊!我好害怕,害怕也有錯嗎?」

  身體一直抖個不停。

  「可以的話,我想當像漫畫裡的名偵探一樣。不過,我辦不到!一定會再經歷那種可怕的事,我怕死了、怕死了!只想逃離這種無聊的夢想。這樣也錯了嗎?」

  「你舅舅很支持你的夢想啊!」

  「那跟做夢是不一樣的!無論有多痛苦,轉瞬間夢想就破滅了。既然如此,什麼事都不做不是更好嘛!」

  「既然你這麼說,那你就袖手旁觀好了。你就渾渾噩噩地生活,莫名其妙地死去吧!隨便你。不過,既然你失敗會感到痛苦,可知你是有能力的啊!」

  「我根本沒有能力!所以我才會失敗啊!」

  「失敗後感到很痛苦,那種痛苦就是你的力量!你比那些毫不費力一下子就成功的傢伙,擁有更堅強的力量!」

  我回過神來,發現老師也氣喘吁吁地看著我。

  「我希望你能協助我們。」老師深呼吸了一下,冷靜地說:「能讓委員會成功的最重要關鍵——就是你。」

  老師的眼睛緊盯著我。

  不過,那個想叫我往前走的認真眼神太刺眼了,讓人不禁發抖地低下頭。

  「……可是,我不曉得自己該做什麼才好。如果自己真有那種力量,我應該知道才對。可是,我什麼也不曉得。」

  「你別笑死人了!你打算當預言家或上帝嗎?沒有人能事先預知什麼是好的。」

  「那麼,我到底該怎麼辦……」

  老師大大地搖了搖頭。

  「我不是說我不知道嗎?沒有人能夠當上帝!如果你還要嘮叨個不停,那就隨便你好了。你就渾渾噩噩地生活,莫名其妙地死去吧!」

  老師說著,往前走了幾步,把臉靠近我。

  「不過呢,如果看得到前方的話,應該就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前方?」

  「不用思考自己最應該做什麼,現在只要把你眼前的事一件一件做好即可。」

  「可是,我……」

  「——不要再逃避了!」

  肩膀突然被抓得很痛。

  「失敗了就爬起來!再失敗,就再爬起來!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逃避,要往前走!」

  老師強而有力地說,但我只是一聲不吭地低著頭。

  「這三年來你很痛苦吧?不過,你不要再逃避了。」

  然後,她緊緊地抱住我。

  「沒關係的。現在的你,有我們陪著。」

  老師像安撫小孩子似的,用溫暖的手摸摸我的背。

  我的臉深埋在老師肩上,無法抬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老師非要幫我……」

  聲音就是會不由自主地發抖。

  「這還用問嗎?因為我們是本格推理委員會啊!」老師抽身笑著對我說:「今後也要請你協助我們呢。你擁有很強的能力,失敗會感到痛苦的堅強毅力!」

  我並沒有很強的能力。

  我眼睛看著地上,輕輕搖了搖頭說:「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然後,抬頭望著老師。

  「——不過,我只有一件想做的事。」

  老師並沒有發問,只是看著我的眼睛點點頭。

  「那麼,我們趕快到理事長室吧。快,城崎和小椎一起來。」

  老師說著,轉身往前走。

  「我剛剛也說過,事情有變。今天午休時,又有事件發生了。」

  老師嚴肅的聲音,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岡嵨老師在風向雞四樓下方的樓梯平台,發現有個學生失去意識倒在地上,好像是從樓梯上摔下去的。幸好沒有傷得很嚴重,已經送到醫院接受檢查了。」

  「……那個摔下去的人是誰?」

  「菅原雅。」

  3

  埋在書堆與文件中的理事長室裡,薊老師坐在後面的大桌子上,我們則坐在放在桌子前專供客人坐的沙發。隔著木桌的三人座沙發上,小椎坐在我旁邊,委員長和菜摘學姐坐在對面。

  我一走進理事長室,學姐就一臉怒氣地對我說:

  「你也太慢了吧!我們一直在等你耶!」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所以低頭不語。

  委員長看到我這副模樣,依舊溫柔地笑著說:「歡迎你回來。」

  我們的交談,就只有這樣。

  「總之,我們先整理情報吧。」老師立刻切入正題。

  委員長和學姐聞言,便開始確認事件的內容。她們大概已決定好報告的程序,主要由學姐講述,委員長做補充,以這樣的形式向我和小椎做說明。

  她們按照事件發生的順序,說明在小學部發生的三起事件。

  第一個事件是美笑和森川老師聽到的琴聲。

  第二個事件是在儀式中聽到的琴聲。

  然後,第三個事件是——

  「那麼,我來說明。」

  學姐拿起桌上一疊數據,看了我和小惟一眼說:

  「從樓梯摔下去的是菅原雅,而發現菅原的是美術老師,也是她的導師岡嵨先生。關於受傷的事,在薊姐和你們回來稍早之前,醫院有打電話來通知。」

  「……那麼,她的傷勢如何?」

  我探出身子問,學姐表情冷靜地點了點頭說:

  「她的傷勢不要緊,已自行離開醫院回家了。她之所以會失去意識,似乎是因摔落時撞到和貧血的緣故。我整理了一下她醒過來時說的話……」

  學姐皺了皺眉頭。

  「她說她不記得,也堅持不肯說。不想說她為何去風向雞,也不記得摔下去的瞬間發生了什麼事。」

  學姐一放下手中的資料,委員長便開口說:

  「菅原從樓梯摔下去,是在午休開始後的十分鐘,很巧地在那段時間裡,籐井和一之瀨剛好各自行動。菅原既不記得發生什麼事,也沒有目擊者,因而關於這件事的情報太少了,還不能掌握到什麼線索。」

  委員長手指放在嘴唇上,一臉煩惱地盯著資料。

  「簡單的說明就到此為止就好。」薊老師說著,看了我們四人一眼。「那麼,接著要確定詳細內容。」

  「瞭解。」學姐點了點頭,把第一個事件的資料擱在桌上。

  「第三個事件的情報很少,第一個事件也是一樣。由於調查的人是森川老師,所以不在現場的我們,無法掌握確切的證據。因此,思考的數據無論如何都要集中在第二個事件,也就是要利用舉行那項儀式的事件。」

  學姐說著,把手中的第二個事件資料放在桌上。

  「那麼,我來說明一下我們對這個事件所採取的行動。首先,那天放學後,我和小鈴正在理事長室確認情況。因為,接到消息說午休借鑰匙的五年級學生放學後還在使用音樂教室,我們就大意了。」

  學姐突然歎了一口氣,拿出筆記本。

  「那個借鑰匙的五年級學生,是美笑她們同學的妹妹。昨天美笑醒來後就確認過了,這全部是美笑想出來的對策。她們跟那個五年級學生說要秘密作戰,對方就很高興地幫忙她們。對了,借學生鑰匙的是一位年輕講師,他是出了名對學生好得不得了的人,但這一點反而被她們利用了。」

  學姐邊說邊翻開筆記本,把數據和掛在牆上的鴿子報時掛鐘比對一下。

  「然後,三點五十分左右,小雅打了委員長的手機。」

  委員長對此點點頭說:

  「菅原好像一直注意舉行儀式的那兩人。她說她在音樂教室前不曉得要不要阻止她們,一直舉棋不定。最後,菅原自認無法阻止她們,所以希望我們過去一趟。」

  「因此,我們就騎機車到風向雞,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從理事長室到達那裡。然後走進一樓的大廳,剛好和小雅碰面的時候,就聽到鋼琴的聲音。這麼一想,還真的跟森川老師的情況一樣。」

  學姐的話,讓我注意到第一起事件。

  放學後的風向雞,音樂教室有兩個人,一樓有一個人,然後有人會過來。

  這個情形,在第一次和第二次事件中完全相同。

  「琴聲響起的時候,我們和小雅在一起,並沒有看到她有操縱什麼機關的奇怪行動,她只是站在大廳的正中央。然後,我們叫小雅跟我們一起去音樂教室,她卻說不想見她們兩個,不肯跟來。所以,我們只好留她在一樓,往音樂教室走去,可是——」

  學姐望了我和小椎一眼,拍了拍寫在風向雞平面圖上的資料。

  「可是,後來的行動有點不一樣。」

  那張平面圖上加注了秘密階梯。

  「我和委員長兵分兩路走上四樓。委員長走普通使用的樓梯,我走阿修發現的秘密階梯。如此一來,即使有人藏在秘道中,也能夠被我們發現。」

  「不過,你們並沒有發現什麼。」

  學姐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嗯,我們沒有發現任何人或任何線索。所以,小雅打電話來之後,我又回去調查了一遍風向雞。」

  這一點我也確實看到了。學姐發現我躲在樂器櫃裡沒多久,就立刻離開音樂教室。

  「這個行動有兩個目的。首先,要確認聽到琴聲的四樓有沒有什麼奇怪的物品,特別是有沒有使用定時裝置之類的聲控機關。其次,要確認有沒有人躲在風向雞。只要有人躲在裡頭,什麼事都能做——不過,最後還是一無所獲。」

  委員長對此點頭表示贊同。

  「老師過來送籐井和一之瀨回去之後,我就和小菜徹底把音樂教室檢查了一遍。不過,還是沒有發現什麼。」

  「而且,也沒有任何人躲在別的教室裡。美術教室也鎖著,有鑰匙的老師全都出席臨時教師會議了。」

  「所以,不可能會有外面的人。」學姐說。

  「雖然跟剛剛的話有點重複……我到樓下見小雅之前,先謹慎地檢查廁所和電梯之後,才從四樓走到一樓。而且,還問了待在一樓的小雅有沒有看到誰下樓。不過,小雅明確地否定。也就是說,外人不可能進到風向雞。」

  完全密室——學姐的話,讓我的腦海不禁掠過這個字眼。

  「嗯,小椎,妳覺得怎麼樣?」委員長問。

  小椎一臉慌張地說:「嗯,那個,妳突然問我怎樣……」

  小椎說著,轉了轉自己的辮子。

  「我覺得妳們做了那麼多調查,很了不起耶。所以,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見。既然妳們都做到那種地步了,大概就沒有什麼忽略的裝置或對象吧。」

  小椎一臉不安地補充:「雖然我不是很有把握啦。不過,既然做了那麼詳細的調查,學姐們應該已經知道那三個事件是誰做的吧。」

  「嗯,如果只有犯人的話……」

  委員長低著頭,點頭同意小椎的話。

  「考慮事件的情況,我和小菜獲得一個結論。也就是關於我們在風向雞聽到的那個神秘琴聲,是誰用什麼方法弄出來的答案。不過——」

  委員長一時語塞。

  「我們知道犯人是誰,不過,卻不知道對方做這種事有何目的——所以,我們不曉得該怎麼解決這起事件才好。」

  委員長輕咬著嘴唇,視線落在眼前的數據。

  「城崎!」薊老師叫了我一聲。

  這是我預料中的事。

  我只用眼神點頭示意,接著慢慢開口說:

  「我有話要跟大家說——」

  4

  敞開的門前,掛著一輪明月。

  晚上八點多的天空,模糊的暮色早已消失無蹤。與白天一樣,天空看不見一片雲彩。漆黑的夜空,讓星星與月亮的輪廓更為明顯,更為光彩奪目。

  我收回仰望夜空的視線看向前方,從大門進入大廳。

  沒有燈光的夜晚裡的風向雞,充滿怡人的寧靜氣氛。

  我向放學後聚集在理事長室的大家說:「有動靜我會聯絡妳們。」沒想到這個動靜來得比我想像中的早,在今夜就發生了。

  這是我第一次晚上來風向雞,並不會覺得害怕,大概是因為月亮又大又圓的緣故。與陽光截然不同的淡淡月光照在大廳中,鋪著紅地毯的地板以及木紋清晰可見的牆壁,很不可思議地看起來很安穩祥和。

  我望著寧靜的風向雞一會兒——突然,門旁的公共電話響了起來。

  拿起電話聽筒,我等待對方發言。

  「喂,你那邊有變化嗎?」

  「沒有。」我回答學姐的問題。

  我請學姐和委員長在另一處埋伏。在這個為了自己、完全由自己想出來的計劃中,我請求她們兩人和老師的協助。

  如果是剛認識委員會成員的那個我,絕對不會因為自己的問題,請求別人協助吧。

  ——多虧有響姐和虎介。

  他們一直在我身邊擔心我,是我珍貴無比的好友。

  正因為有他們兩個,我才能坦誠地向委員長她們低頭求助。

  「我們這邊有變化哦!現在,那個孩子正走進櫻花林蔭道。因為走得很慢,大概要三分鐘才會到你那裡。」

  「瞭解!那麼,我會照預定計劃行動。學姐,那邊也要麻煩妳們了。」

  「好,我們也會依計行事。阿修,你的猜測果然是對的。剛剛薊老師打電話來說,美笑偷偷出門了。」

  「滕井美笑的確是往學園這邊來吧?」

  「好像是。現在我要跟委員長一起過去,打算在坡道的地方攔截她。」

  事情暫時有按計劃進行,總算讓我鬆了一口氣。

  「喂,阿修,我終於明白薊姐以前講的事了。」

  「什麼事?」

  「事件正往好的方向進行……那時我還不太明白是什麼意思,但或許這真是最好的結局。」

  對於學姐的話,我僅回答「或許吧」。

  薊老師恐怕早已料到結局是這樣。

  『這個事件,必須緊閉心扉的孩子本身有所行動,才能圓滿解決。』

  老師這麼說過。

  而那些緊閉心房的其中一人,也就是終於開始行動的我。

  「那麼,這邊就交給我們。這次的策略一定會成功,等我們的好消息吧。一定會讓你嚇一跳。」

  「麻煩妳們了。」

  我對著電話深深一鞠躬。

  自己的事就夠自己忙了,所以關於籐井美笑的事,便全權交給委員長和學姐處理。

  我只是相信她們——這是岡嵨老師教我的。

  「嗯,委員長要跟你講話。接著!」

  我突然聽到一個刺耳的聲音,手機好像是被丟給對方。

  「那、那個,喂喂,阿修嗎?」

  「……是的,我是城崎。」

  不然,除了我還會有誰嗎?

  委員長大概不太會講電話,聲音比平常尖了一點。

  「嗯,那個,阿修!」

  「怎麼了?」

  「你要加油哦,我們也會加油的。」

  她的聲音感覺很緊張的樣子,和母親的聲音很像,害我差點笑出來。

  電話的那一頭,也聽到學姐大叫「加油」的聲音。

  「是的,我會加油。」

  我對著遠方的那兩人點頭致意。

  「那麼,我要走了——可以看到她的身影了。」

  僅說了這句話,就放回聽筒。

  大廳又恢復平靜,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查看櫻花林蔭道的情況。

  在滿月之下,櫻花使勁地向這個世界撒上片片白花。

  浮現在月光中的櫻花樹,把整個道路染白了還不夠,花瓣還隨著流動的夜風四處飄散,連飄浮的空氣也變得白茫茫。

  在落英繽紛的櫻花中,有一個少女正走在其中。

  少女無視眼前飄落的花瓣,一直低著頭走路。

  她的身影太小了,一不注意,彷彿就要融入不停落下的櫻花之中。

  我靠在大廳的牆上,深深吸一口氣。

  ——這樣,一切就結束了。

  我不再佇足不動,自然地往前邁進。

  踏過紅地毯,走向大門。配合著吹過來的夜風,走向少女。

  少女發現我從風向雞裡走出來,就在櫻花林蔭道的那一端站住不動。

  我緊盯著少女,不再逃避,堅定、筆直地踏出步伐。

  少女不發一語,只是凝視著站在她眼前的我。

  她的腦海裡一定有無數疑問吧。

  我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說明,只講了一句:

  「——我是以本格推理委員會成員的身份來到這裡。」

  我第一次以本格推理委員會成員的身份,站在那個少女——菅原雅面前。

  我拜託委員會的夥伴,讓自己擔任「偵探」一職。

  我並不是想成為小說中的名偵探。

  雖然不想,但我想以偵探的身份解決這起事件。

  因為,這是我必須做的事。

  「現在,我要解開事件的謎底,所以請妳靜靜聽我說。」

  在櫻花飛舞之中,少女低著頭,點了點頭。

  「這個事件的關鍵在於電梯。」

  像說給自己聽似的,我娓娓道來。

  「那台電梯是禁止人搭乘的,而且裡面積了一層灰,也沒有人的足跡。不過,這起事件卻是利用那台電梯所進行。」

  少女輕輕點頭,但臉還是朝下,不肯讓人看到她的表情。

  她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呢?

  自己的行為被人攤在眼前,或許在哭泣吧?

  我的心情和三年前一樣,覺得很心痛,但還是勉強地繼續說:

  「儀式結束後,菜摘學姐把停在樓下的電梯按到了四樓,確認過裡面的情形。電梯裡既沒有腳印,也沒有怪異的物品。不過,卻有一點很可疑。」

  這句話也沒有打動少女,她依舊盯著地上。

  我瞪著連看也不看我一眼的少女說:

  「那天儀式開始之前,其實我也調查過風向雞,把四樓的大廳鉅細靡遺地檢查了一遍,也按了電梯查看一番。所以儀式開始的時候,電梯是在四樓。那天放學後沒有社團活動,音樂教室裡除了她們兩人之外,沒有其它人在。因此,必須特地把電梯停在一樓的只有一個人。」

  『——所以,你就是犯人。』

  在遙遠過去中說過的那句話,突然掠過自己的腦海。

  不過,我不會再迷惘了。

  「那時妳採取的行動是這樣的。妳在她們舉行儀式時,隔著門悄悄確認她們兩人在音樂教室的情況,然後算好時機,從一樓打電話給委員長。這是為了琴聲響起來時,妳會和別人在一起,而不會被懷疑是犯人。」

  委員長她們在琴聲響起來的時候和少女在一起,也確定沒有人有怪異的行動。

  不過,有一個環節出了問題。

  「這個詭計所使用的——是電梯。妳在委員長她們到達之前,在電梯裡擺了能發出琴聲的裝置。那是什麼裝置呢?可能是附有擴音器的MD。這裝置既可以發出很大的聲響,又可以藏在口袋裡。然後,妳一從門口確定委員長她們來了,就按下裝置把它送到四樓。妳預先算好音樂的時間,只要電梯在四樓打開的時候發出聲音就可以了。把裝置用電梯送到樓上後,接著佯裝一無所知地出現在委員長她們面前。如此,就準備完成了。一如妳的計劃,四樓突然響起琴聲,委員長她們就跑上樓。而妳一看到她們跑上去,又把電梯按回一樓,然後取回裝置,靜靜等待。並且為了慎重起見,證明自己一直待在一樓,妳又打了一次電話給在音樂教室的委員長。這樣,詭計就大功告成。」

  以小學生來說,計劃得相當周詳。

  那麼,為什麼少女要設計這麼複雜的計劃呢?

  委員長想不通個中道理。

  不過,要是我的話——

  「思考動機的關鍵,就在於妳叫委員長她們來。如果只是模仿鬼故事弄出琴聲,沒有必要叫委員會的成員前來。這樣反而會被詳細調查事件的起因,容易曝露自己的行動。那麼,為什麼妳要叫她們來呢?」

  我靜靜地往前邁了一步。

  「妳希望委員……不,希望我來解開這個事件吧。」

  少女抬起頭來直盯著我,豆大的淚珠撲簌地落下。

  「而且,今天發生的那件事,只是把單純的事故勉強偽裝成一個事件。妳是因為貧血而從樓梯上失足摔下去的吧?妳昨天沒有吃晚飯,今天早上也沒吃。」

  我說著,握住少女的手。

  「我準備了好吃的晚餐,一起回家吧!美雅。」

   ☆★☆★☆★☆★☆★☆★

  兩人手牽著手走在櫻花林蔭道中,一起仰望浮現在晴朗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比起委員長她們發現菅原雅是犯人,我則是更早就知道美雅相這起事件有關。

  第一次聽美雅講那則鬼故事時,小椎就發現了。

  美雅那時說的話,有一個矛盾之處。

  明明是前幾天才發生的事,卻說它「成為全學年的話題」,甚至可以說出詳細的內容——這點就是美雅與事件有關的最有力證據。

  而且,委員長她們也從電梯一事推論出菅原雅就是犯人。

  在放學後的討論中,我們互相確定了這件事,然後我說出自己的計劃。

  計劃內容是,嚴密監視美雅的行動,並在她開始下一個行動之前阻止她。

  我知道她會立即開始行動。因為今天中午,老師在風向雞發現了美雅。

  犯人美雅午休時分前往空無一人的風向雞,目的就是為了籌劃下一個事件。

  我知道美雅今晚會行動,是在我回家之後。

  家裡進門的地方的確擺著美雅從醫院回來時穿的鞋子,但是鞋櫃裡有一雙她比較少穿的鞋子不見了。

  涼爽的夜風拂來,花瓣從眼前飄過。

  櫻花毫不吝惜地飄落,乘著夜風消失在黑夜中。

  在落英繽紛的櫻花中,我和美雅手牽著手漫步。

  我相信前方是美好的。

  薊老師之所以說「美好的方向」,是因為美雅的行動出人意料之外吧。

  這起事件,是美雅為了往前走所想出來的方法。

  而且,美雅並不是獨自一人往前走,她還想要幫助我。

  薊老師曾告訴我一件事。

  學年只有一個轉學生,不管誰跟她講話,她都冷眼以待。那一聲不吭的樣子,才是真正的菅原雅,而常對我撒嬌的美雅,則是她偽裝出來的模樣。

  美雅面對我這個和她父親的死相關深切的人時,就是會想起過去的傷痛。她的內心為了逃避那個悲傷的記憶,就產生退行現象,倒退到幼兒階段。

  美雅內心受到菅原舅舅死亡的影響,比我和母親更多。

  所以,即使決定要往前走,美雅也無法跟我和母親直接商量。她也不言明自己在學校不與任何人講話的情形,仍一如往常地開朗生活,然後繼續地痛苦下去。

  最後,她想往前走的決心,便扭曲變成這樣的事件。

  美雅仍舊低著頭走路。

  從花瓣間灑下來的淡淡月光,包圍著她幼小的身影。

  雖然現在是夜晚,櫻花林蔭道卻明亮得令人覺得很不可思議。大概是因為沐浴在輝煌月光中的花瓣,飄滿了整個視野的緣故吧。

  像白雪般飄落的花瓣,一望無際的櫻花樹。

  突然,它微微搖晃了一下。

  我和美雅牽著彼此的手,同時抬頭望了櫻花一眼。

  櫻花樹的樹枝因一陣強烈夜風的吹襲而晃動,瞬間整個世界變成一片白茫茫。

  風吹過來並不會讓人覺得冷。

  儘管如此,美雅仍像在尋求溫暖似的,緊緊抓著我的手。

  飄著無數花瓣的櫻花林蔭道,彷彿要將人帶往不同的場所。

  不斷飄落的櫻花,讓人有這樣奇妙的感覺,不過,我們並沒有停住腳步。

  因為,我們已經能夠相信通過櫻花林蔭道之後的自己了。

  我望著在自己眼前飄舞的櫻花,開口道出。

  ——那天的事。

  我叫舅舅去自殺。

  自己最喜歡的舅舅其臨終遺言。

  還有,我一直逃避,只因自己很害怕。

  美雅也凝視著積滿落花的柏油路,用稚氣卻一點也不撒嬌的聲音回答。

  ——那天的事。

  看到完全變了模樣的父親。

  伸手摸到的,是父親冷冰冰的身體。

  在搬家之後,受到同學冷嘲熱諷。

  即使有人找她談話,她也只能冷漠以對,完全不應聲。

  儘管如此,美笑和杏子還是找她聊天。雖然她很想響應她們,卻辦不到。

  在櫻花樹下,我們手牽著手漫步。

  或許這是我們第一次真正手牽著手。

  這是美雅第一次毫不撒嬌地牽著我的手,而我也是第一次主動握著她的手。

  然後,我們在不停飄落的櫻花中交談。

  握住彼此的手,仰望巨大的明月。

  ——新的季節,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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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普熊 發表於 2009-5-26 03:51 PM

  終   章

  1

  「大哥,慢走!」

  「那麼,我走了。」

  玄關的門開著,外面的天空藍得刺眼。

  庭前的樹木迎著從晴空照射下來的陽光,樹上茂密的新芽隨風搖曳。從樹葉間灑下來的和煦陽光帶著一抹淡綠,照在馬路上。

  「喂,美雅!」

  關門之前,我對屋裡喊道。

  穿著學生制服的美雅從客廳裡跑出來。

  「怎麼了?忘記拿東西嗎?」

  「雖然有點早,但要不要一起上學?」

  「咦?」

  「天氣這麼好,一起走吧。」

  「嗯,好啊!」

  美雅把手放在睡亂的瀏海上。

  「大哥,等我一下。」

  她慌忙跑上後面的樓梯,接著又立即跑下來。

  「久等了!」

  心想她動作還真快,只見頭髮夾著星形髮夾,把睡亂的部分掩蓋起來。

  「妳可以慢慢弄好頭髮啊。」

  「嗯,這樣就可以了,趕快走吧。」

  美雅背著書包,笑嘻嘻地摸著自己的髮夾。

  她說自己很喜歡這支星形髮夾,但她不想夾給學校的人看,所以就把它拿下來。那麼,她用那支髮夾掩蓋自己睡亂的頭髮,是因為她已決定不把它拿下來了嗎?

  「好,那麼,走吧。」

  我說著,大大地點了點頭,美雅就蹦蹦跳跳地走過來。不知道她因為什麼事那麼開心,露出無憂無慮的笑容。

  「喂、喂,不要走那麼快啦。」

  美雅蹦蹦跳跳地走在路上,也不聽我的話,兩眼炯炯有神地仰望天空。

  「哇,天氣真的很好耶!」

  有點鼻音的聲音也不曉得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完全露出她小孩子性格的一面。

  美雅果然還是個小鬼。

  在昨夜我們牽手漫步後,她的態度並沒有很大的改變,這傢伙一點都不像是小六的女生。

  不過——

  「喂,走快點!」

  美雅走在我前面,大大揮著手。雖然還是個小鬼,但她已經不想跟人牽著手走路了,只一個人看著遠方,直直往前邁步。

  沿著河流走在通往車站的路上,河水在晨曦中閃閃發亮,我模糊地感到自己與走在前面的美雅有些距離。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黏著我走路了。不過,我與她的距離一定遠比昨天近得多。

  一到達平常的車站,隔著鐵絲網出現一個罕見的身影。

  我和美雅以那裡為目標,穿過剪票口,走上通往高架橋的階梯。

  「……妳不要緊跟著我。」

  「近一點沒關係啦!」

  從高架橋走到月台的途中,就聽到一個吊兒郎當、像色老頭口音的關西腔。

  ——是小椎,她想跟一臉嫌惡的小梢手挽著手。

  不過,她比我還早來真是稀奇,說不定今天要發生核武戰爭了。

  「小椎、小梢,早安!」

  「哦,美雅,早啊!」

  小椎轉身抱住美雅瘦小的身體,相對的,小梢一臉驚訝的樣子。

  我也吃了一驚,因為這是美雅第一次主動跟人打招呼。不過,那個變態的蘿莉控笨蛋小椎,並沒有發現這點。

  「早安,美雅。」

  有那麼一下子,小梢的嘴邊浮現一抹微笑,但隨即又露出冷淡的表情。

  哎,她還是老樣子。

  「……小椎,妳還好嗎?居然比我還早到,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啊?」

  「真是沒禮貌!我想做的話,這點小事哪裡難得倒我,我可是七點就起床啦!」

  小梢毫不感動地看了一眼笑得很得意的小椎說:

  「我姐昨天下午五點就上床睡覺了,當然起得來。」

  總共睡了十四個鐘頭,果然小椎就是小椎!

  這麼說來,我去風向雞的時候,這傢伙剛好睡得很熟囉?

  我的確叫她不要來妨礙計劃,回家睡覺。不過,沒想到她居然乖乖地照我的話做。那時,委員長、學姐甚至連老師,可是都拚命地來回奔波。

  「……早睡早起,頭好壯壯。早睡晚起,呆頭呆腦。」

  小椎睡大覺的樣子,讓我不由得脫口說出木下伯母的那句名言。

  「什麼嘛!我可不想被鞋帶鬆開的白癡罵笨蛋!」

  「咦,真的嗎?」

  我說著,假裝查看自己的腳下——然後,右手護著頭頂。

  笨蛋的行動太容易看穿了,我牢牢接住小椎往我後腦杓打來的書包。

  「我跟妳不一樣,才不是那麼容易中計的笨蛋——啊!」

  停在頭頂上的書包突然打開,裡面的教科書、筆記本,嘩啦啦地掉下來。

  字典的尖角正中我眉心,還有一把突出五公厘利刀的美工刀從我眼前落下。

  「啊,哇!不、不對,這不是我的本意!」

  這個只是忘記扣上書包鈕扣的笨蛋,胡亂地解釋著,並且慌忙把散落在月台上的東西撿起來。

  與此同時,告知電車即將進站的廣播響了起來。

  「喂,快一點!電車來了!」

  由於會給別人帶來麻煩,我趕緊把撿起來的東西交給小椎。

  我不經意地瞥了旁邊一眼,發現美雅和小梢完全沒有注意我們兩個笨蛋,而是以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交談著。

  小梢表情冷淡地開口說話,美雅則是笑嘻嘻地講話。

  從來沒見過她們兩人這個樣子,令人有點開心。

  「啊!我的錢包掉在鐵軌上!」

  ——同時,又覺得很悲哀。

  「美雅,幫我一下!」

   ☆★☆★☆★☆★☆★☆★

  走出剪票口,前面就是通往學園的緩坡。

  「今天好像會很熱耶。」

  小椎瞇著眼睛望向被塗上一層藍彩的春日天空。畫出一條和緩曲線的道路左手邊,是一望無際的晴朗天空與住宅街。或許是因空氣澄淨的緣故,總覺得今天能比平常看得更遠。

  「嗯,已經是新的季節了。」

  美雅也頭暈目眩地看著覆蓋在她頭頂上的光葉樺樹。

  延伸至山旁學園的坡道右手邊,是一排排枝葉茂盛的樹木。那些還是淡綠色的嫩葉,在不久的將來一定會換上一層鮮艷的色彩吧。

  「……站在那裡的是小學生嗎?」小梢望著前面說。

  有兩個小學生,像在等誰似地站在坡道的半路上。

  走在前頭的美雅看到她們,立即停住腳步。

  「嗯,怎麼了?」

  小椎傻笑地看著美雅,小梢也一臉訝異的樣子。

  「大……大哥。」

  美雅小聲說著,依賴地望了我一眼。

  我故意別開視線,猛然摸了摸她的頭。

  「我們先走一步,妳跟她們一起走。」

  我說完就走過她身邊,往前邁步。

  「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們……」

  「這個簡單!妳不要偽裝自己就可以了。」

  我沒有停下腳步地說著。

  「喂,小梢也一起走!」

  「旁的小椎叫著,小梢也一起跟了過來。

  我留下美雅一個人往前走。因為,我知道已經不要緊了。

  在前面坡道的那兩個人,是美笑和杏子。

  這就是學姐所說的驚人策略吧?

  昨晚,我並沒有問委員長她們做了什麼事。即使見面,也不打算多問。我相信委員長和學姐的行動,這樣就足夠了。

  我個人認為,她們兩人所採取的解決方案是最好的辦法。

  杏子要獨自支撐失去母親的美笑,一定很辛苦。不過,現在的美雅或許可以成為她們兩人的助力。而且,美笑和杏子也一定能跟美雅一起往前走下去。

  站在坡道前方的美笑,望了我一眼說:「你就是小雅的大哥啊?」

  她是從委員長她們那裡得知我和美雅的關係吧。

  走近一看,她的表情比當初見面時還要成熟。

  我對美笑點點頭,然後向站在一旁的杏子低頭道歉:

  「抱歉,這次沒能幫妳忙。」

  杏子聞言,大大地搖了搖頭,開朗笑著說:

  「嗯,沒關係。因為,你真的把事件解決了。」

  我並不覺得自己把事件解決了,只是跟美雅說過話而已。

  正想否認時,我發現一件事。

  ——恐怕這是委員長和學姐大力幫我說好話的關係吧?

  雖然察覺到這一點,但我還是搖頭說:「解決事件的人並不是我。」

  「什麼?」

  「解決事件的人並不是我,而是本格推理委員會。」

  我這麼說完,從種植著茂密光葉攆樹的緩坡道往學園邁步而去。

  抬頭望向坡道的遠方,儘是一片耀眼的藍天。

  2

  沒有任何學生,恬靜宜人、午休時分裡的風向雞。

  我慢慢打開大門,不想破壞這種寧靜的氣氛。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的音樂教室中,流瀉著優雅、溫馨的旋律。

  「打擾了。」

  「哎呀,是喊崎啊。」

  森川老師停下彈琴的雙手,滿臉笑容地說:「你來音樂教室有什麼事嗎?」

  「沒有,因為我在教師辦公室聽到岡嵨老師說您在音樂教室。」

  「怎麼了?找我有事嗎?」

  「我來跟老師報告,音樂教室的事件圓滿解決了。」

  「啊,那件事呀。我的確說過事件結束後要通知我一聲。」老師眨了眨眼說:「不過,不好意思,那件事小薊已經告訴我了。」

  我早就料到這點,只是想以報告為借口,來探望一下森川老師。

  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最後看到的老師是一臉慘白、精疲力盡的樣子。

  那時,老師在美笑的面前拚命否認有幽靈的存在,害怕好友的亡靈而放聲大哭。不過,其實她一直希望能再見到去世的好友。

  她那令人擔心的表情——現在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確定這件事,我才覺得此次事件真的結束了。

  「不過,城崎,你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太好了,我一直很擔心你哦。」

  老師的話,讓我不禁露出苦笑。

  自己好像也讓老師擔心了。

  「嗯,我覺得自己越來越好了。」

  「我好像也是。」

  老師說著,手指又滑到琴鍵上,開始彈奏出輕快的旋律。

  「很好聽吧,這也是我高中時代在音樂比賽中獲得冠軍的曲子哦。」

  「好厲害!」

  老師彈著琴,面帶微笑。

  「這是法國組曲第五號阿勒曼舞曲,是加奈曾在音樂比賽中彈過的曲子。」

  加奈——佔據老師內心的好友名字。

  說出這句話的老師,彈著輕快的旋律,微笑說:

  「你聽小薊說過了嗎?加奈高一的時候結婚了。」

  我點了點頭。老師似乎是覺得有點好笑,表情放鬆下來。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不由得笑出來。這太不像加奈了。因為她小學六年來,從來沒有好妤地跟男生講過話。」

  老師抬頭望著空中,喃喃地說。

  「這樣的加奈卻結婚了。我滿腦子都是鋼琴,也無法交男友,她卻結婚甚至生了小孩。當我知道她的孩子就是美笑時,真的嚇一跳,覺得自己好像變成歐巴桑了。」

  老師說著,小聲地笑了笑。

  「那個美笑啊,就是我和加奈不能見面的原因呢!」

  「原因?怎麼回事?」

  「我沒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所以無法和加奈見面。而加奈一直很想見我,不過找不到機會。後來,我到這所學園教書的時候,她和小薊兩人好像利用美笑擬定了一個計劃。」

  老師微笑地看著側頭聆聽的我。

  「那兩人打算在美笑畢業時讓我嚇一跳。要讓我看一看身為她幸福結晶的美笑,然後,對我說她變得很幸福哦。」

  那個計劃永遠無法實現了。不過,談起這件事的森川老師笑容裡,沒有任何陰影。

  她溫柔而安詳地微笑,彈奏著充滿好友回憶的曲子。

  「加奈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真的變得很幸福耶。」

  老師閉上眼睛。

  「……沒錯,她的人生一定過得很幸福。」

  對此,我深深地點頭表示贊同。

  森川老師得知自己一直避開的好友過得很幸福後,總算能有所改變了。從小我自父母的背影中學到一件事——即使不能直接為對方做什麼,但只要讓對方看到你幸福的身影,就能給予對方無比的力量。

  然後,演奏徐徐地結束,我衷心為老師喝采。

  老師溫柔地笑著站起來,像鋼琴家一樣回了一個禮。

  「對了,我還有件事沒說。」

  老師又坐回鋼琴椅上說道。不知何故,她臉上露出像小孩子惡作劇般的笑容。

  「是關於這次事件很重要的部分,也就是發生美笑事件時,為什麼我會來風向雞,又為什麼會聽到那個琴聲。」

  「……如此說來,我倒沒聽過這件事。」

  音樂老師到音樂教室這件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過那天沒有社團活動,只有美笑她們在風向雞。由這點看來,或許應該思考一下森川老師來風向雞的原因。

  「我來這裡是有原因的。那天,我在休息時間走在林蔭道上欣賞櫻花時,和一個女孩擦肩而過。那個女孩和加奈很像——嗯,很像那幅畫裡的少女,所以我就想來風向雞看看。」

  這件事哪裡重要?

  老師看到我一臉不解的樣子,笑嘻嘻地說:

  「其實有一個真相,你們委員會都忽略了。」

  「……真相?」

  「現在仔細一想,和我擦肩而過的那個女孩——會不會就是住在風向雞裡的幽靈呢?」

  老師像在講鬼故事似地低聲說道。不過,她講得不是很生動,遠遠不及小學生美笑所說得精彩,嘴角還會露出無法完全掩飾的微笑。

  「這次的事件呢,其實是那個少女幽靈所引起的。少女用她不可思議的力量,把我、美笑以及像城崎你一樣心靈受過創傷的人集結到這裡。她把大家集合在一起,幫助了大家。」

  老師很明顯地用開玩笑的態度說著,儘管如此,還是露出幸福的眼神。

  「怎麼樣?這個真相有不有趣?」

  「幽靈只是一種幻覺,並不存在。」我誇張地搖了搖頭,笑著說。

  絕對沒有幽靈。

  我並不相信有來世或靈魂等沒有邏輯根據的事物。

  這個世界有它一定的道理,不過——

  「不過,我覺得這麼相信也不壞。」

  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他們的心靈是無法用道理來解釋的。

  所以,偶爾還是會有不可思議的事發生。

  我仍然很難同意那些堅稱有幽靈存在的說法,但我相信,或許是有不可思議之事存在。如今的我,是這麼認為。

  「那麼,我要回高中部了。打擾了。」

  我低頭行禮,老師揮揮手說:「再見。」

  和老師交換會心的微笑後,我便從容地離開那裡。

  當我從音樂教室的門走出來時,大廳又充滿安詳寧靜的氣氛。

  我一邊享受從窗戶照進來的淡淡春光,一邊走到階梯附近時,感覺背後有個小小的腳步聲。

  不過,我並沒有回頭,依然往前踏出步伐。

  眼前就是掛在樓梯間的那幅少女畫。

  「謝了。」

  我不禁開口說道,露出笑容。

  那個少女現在還是一臉要昏倒的樣子,儘管如此,她卻栩栩如生地微笑著。

  不知不覺間,我不再討厭那幅畫了。

  3

  下課鈴聲響起的那一剎那,教室立即充滿喧囂的聲音。

  第六節課結束,終於要放學了。

  「……呼,總算到社團活動的時間。」

  虎介手上拿著書包,垂頭喪氣地站在我面前。

  「怎麼了?喂,你今天不是能見到菜摘學姐嗎?」

  「阿虎在今天的晨練裡,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啦。」

  坐在前座的響姐低聲笑著說。

  「什麼?你突然抱住學姐嗎?」

  「我才不是那種變態!有機會我才會來一下的。」

  「那根本是變態吧!」

  「不過,我今天只是不小心說錯話。那時,菜摘學姐在對打時踢了一個漂亮的迴旋踢,我就感動地說了句話。因為,菜摘學姐真的踢得太好……」

  就像畫面回放的戲劇一樣,虎介臉上露出看見學姐的認真表情。

  「——菜摘學姐!漂亮的屁股(註:屁股(ketu)與踢(keri)在日文中發音相似)耶!」

  「學姐隨即跳起來使出一招膝擊,真的踢得很漂亮哦。」

  「什麼?你沒被宰掉,真是幸運耶。」

  「啊……今天就休息一次好了……」

  「你只要認真練習,她就會原諒你。喂,我們走吧。」

  響姐拿著書包站起來,然後轉身對我說:「阿修,你今天也要直接回家嗎?」

  「不,我今天有個地方要去。」

  我說完,轉頭看了背後一眼。

  後面的位子上,當然坐著即使放學還一直呼呼大睡的小椎。

  「小椎,起來啦!下課了!」

  她毫無反應。對這傢伙來說,要她一直睡到放學回家時間,絕對沒有問題。

  沒辦法,我只好用力搖她的桌子。

  「趕快起來!」

  「……啊,對不起,我忘記帶課本。」

  小椎突然站起來說些不明就裡的話,然後又坐回去繼續夢周公。

  「快點起來上讓那個老師等你,下場很恐怖哦。」

  「媽,再讓我睡一下,只要再睡……兩個小時。」

  「啊,不管你了。好吧,我就跟老師說妳不想見她,還罵她白癡!」

  「……你饒了我吧!」

  小椎猛然抬起頭來——真不愧是薊老師,效果超群。

  「那麼,趕快走吧!」

  「人家想睡覺,想睡覺啊!」

  小椎一面念著沒人懂的咒語,一面把教科書塞進書包。

  「那麼,我們去委員會了。」

  「啊,那你們會看到菜摘學姐吧。」虎介目光炯炯有神地說:「那麼,幫我傳一下話。就說請她原諒我,那真的是很漂亮的屁股耶!」

  完全沒在道歉嘛!但身為他的朋友,我會一字不漏地幫他轉達的。

  「阿修。」

  響姐突然瞇著眼睛看了我一眼。

  「慢走。」

  「嗯,我走了。」

  我自然地笑著說,然後硬拉著小椎往外走。

  「……人家想回家睡覺啦!」

  我不理會在背後詛咒的小椎,敲了敲理事長室的門。

  「請進。」

  響應的並不是那個惡魔的聲音,而是一個溫柔的聲音——是委員長。

  門一打開,只見理事長室還是老樣子,塞滿了一堆數據和書籍,看起來高級卻有些髒亂。

  只有委員長和學姐面對面地分別坐在沙發上,薊老師並不在那裡。

  「老師出去了嗎?」

  「對。」

  「哦,太好了!我已經來過,可以走了吧?」

  「妳最好不要那麼做喔。」

  學姐笑嘻嘻地說。

  「薊姐說『我去把能夠將小椎綁在委員會的終極武器帶來』,就喜孜孜地出去了。如果妳逃跑的話,可能會倒大楣哦。」

  「把我綁起來的終極武器……」

  老師會帶什麼武器來,真讓人期待啊。

  小椎終於放棄逃跑的念頭,乖乖坐在沙發上。

  「城崎,你也坐著等吧。」

  由於小椎坐在學姐隔壁,所以委員長就坐過去,讓出空位給我坐。

  我一坐在沙發上,就自然地拿起堆在一旁的書來看。

  那是艾勒裡·昆恩的『十日驚奇』。真不愧是本格推理委員會的房間,居然有一堆推理小說夾雜在學生資料和教育類的學術書籍中。

  來這裡……嗯,也不會無聊吧?

  「薊姐好像不會很快回來耶,真想趕快去社團啊!」

  學姐伸了個大懶腰說道。

  「小菜,妳是不是有點練習不足啊?」

  「是啊,這次真的困難重重呢。」

  「嗯,真的很困難耶。」

  「對呀,昨天困難死了。」

  「妳睡著了吧!」

  「哦,你在說相聲啊。」

  「嗯,講得很地道哦。」

  「我哪有!」

  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是老師嗎?

  我立即正襟危坐,但仔細一想,應該不是她,因為那個人根本沒有敲門的概念。

  「請進。」

  「……打擾了。」

  那是客氣卻冷淡、有些冰冶的聲音,而且,比任何人更早有反應的是小椎。

  「小、小、小、小梢!為什麼!」

  「……有人叫我來。」小梢簡短地回答。

  委員長對她說:「妳是小椎的妹妹,木下梢吧?我是本會的委員長,我叫櫻森鈴音。從今天起,要請妳作為我們委員會的一員開始活動。」

  原來如此,的確小梢在的話,小椎每天都會很開心地來委員會吧。

  「小梢,妳好!我是二年級的楠木菜摘。來,請坐、請坐。」

  學姐往沙發邊挪過去,讓小梢坐在小椎和她的中間。

  理事長室的沙發即使坐三個人也綽綽有餘,不過,小椎把整個身體靠過去,縮短她們之間的距離。

  「歡迎妳來我們委員會!如果妳有不明白的地方,姐姐什麼都可以教妳啦!」

  小梢一臉困惑地把臉別到另一邊,但這次換學姐盯著小梢說:

  「嗯~小梢好可愛耶!」

  「……哪裡。」

  「明明長得很可愛,卻是一臉冷酷的樣子,其實也不錯嘛!」

  「就是說嘛、就是說嘛、就是說嘛!啊,學姐真的很瞭解耶!」

  小椎噁心地笑著,而學姐嘴邊浮現危險的笑容。

  被兩人熱切盯著的小梢,面不改色地突然歎口氣。

  「越看越讓人羨慕小椎啊!居然可以跟這麼可愛的孩子一起生活!」

  「很棒吧!我們一起吃飯、一起打電動、一起唸書,還一起洗澡呢!」

  「……沒有一起洗。」

  那兩人沒理會冷冷回答的小梢,而是望著空中。恍惚的臉上,彷彿用毛筆字大大寫著「正在幻想邪惡之事」。

  「……可惡,令人羨慕死啦!」

  菜摘學姐大聲咂了一下舌,結束自己的幻想。

  「不過,小椎,妳高興得太早吧?我呢,從去年起就一直跟小鈴在一起耶!」

  「什、什麼?小菜,妳別胡說。」

  委員長嚇得身體向後仰。

  學姐突然探出身子,握緊雙手說:

  「怎麼樣?她這種羞怯的表情讓人無法忍耐吧?」

  「唔,委員長的確很可愛,不過!」

  「……別講了。」

  「妳看,怎麼樣?即使突然抱住她也面不改色的冷酷表情,還是小梢最好了!」

  「哼,妳在說什麼啊!沒有人贏得過小鈴!」

  兩人之間火花四濺,這是我自出生以來看過最醜陋的爭吵。

  「喂,阿修也是小鈴派的喔!」

  「不對、不對,阿修是小梢派的!」

  ——沒想到自己居然被捲入這種低級的鬥爭中。

  「我……」

  雖然不理會她們也沒關係,但我決定隨便敷衍一下。

  「我,嗯……是美雅派的,我最喜歡美雅。」

  「嚇!你真是個有戀妹情結的人耶!」

  「哼,原來如此,阿修是戀妹狂啊!」

  「才不是!」我大叫著。

  突然,又有一個尖叫聲響起。

  「放、放、放開我——」

  大門被猛然打開,我差點以為門要壞掉了。

  門口站著一個把少女抱在腋下、專拐小孩的騙子。

  「嗯,這樣就全部到齊了。」

  專拐小孩的騙子……不,薊老師說道,並放下那個少女。

  那個少女當然是美雅。

  小梢來的時候我就猜到了,所以並沒有很驚訝。

  「唔,妳的裙子有點春光外洩哦。」

  「辛苦了!來,請坐。」

  我往旁邊靠,讓美雅坐在中間。

  美雅輕快地坐下,眼中有些淚光地低著頭。

  老師八成連事情原委都沒說明,就硬把她抓來吧。

  「嗯,啊,嗯。」

  菜摘學姐突然看著前方,嘴巴像魚一樣地一張一合,雙眼凝視美雅。

  「美……小雅,原來妳這麼可愛啊?」

  被學姐盯著的美雅,頭垂得更低了。

  這麼說來,以前她在學姐們面前都是面無表情的菅原雅,但如今和我坐在一起,因此不曉得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大家吧?

  正當我思考該怎麼辦時,旁邊有一個聲音說:「菅原。」

  那是滿臉笑容的委員長。

  「嗯……不是菅原,而是美雅。今後要請妳多指教了,美雅。」

  委員長說著,輕輕摸了摸美雅的頭。

  美雅覺得有些困惑,目不轉睛地盯著委員長微笑的臉龐,但不久就像融冰似地綻放出笑容。在這一刻,美雅相信委員長或許是個了不起的人吧。

  相對的,學姐一臉可怕地瞪了我一眼說:

  「你這個犯人!居然和這麼可愛的妹妹單獨在一起……啊,太卑鄙了!」

  到底是誰卑鄙啊!

  「不過,為什麼你不是叫小雅(miyabi),而是叫美雅(mia)呢?」

  「因為她很小的時候,說不清自己的名字.對吧?美雅。」

  我看了她一眼,美雅低著頭,臉都紅了。

  委員長見狀,溫柔地對美雅微笑著說:「那麼,妳是怎麼說的?」

  「嗯,那個……」

  「什麼?」

  「mi、miabi。」

  「太、太、太、太可愛了——」

  「個尖叫聲蓋過美雅帶著鼻音的聲音。

  「學姐,請先擦擦妳的鼻血!」

  「好了,閒聊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聽我說。」

  老師拍拍手說道。

  「嗯,從今天開始我們要請小梢作為國中部的代表,而美雅就作為小學部的代表參與我們的活動,妳們沒有拒絕的權力!如此一來,我們委員會的活動就可以均衡地橫跨小學、國中、高中三部了。怎麼樣?很棒吧!」

  「太棒了!」

  「太妙了!」

  小椎和學姐對老師的話大表贊同。

  隨便妳們怎麼安排啦……

  「那麼,大家自我介紹一下吧!」

  自我介紹……只讓人想到當初不快的回憶。

  「誰要先說呢?」

  老師把手放在眼鏡上,看了大家一眼。

  「那麼,城崎修!」

  「……為什麼是我?」

  「男士優先!少年啊,說說你的野心吧!」

  我連反駁她那莫名其絲言論的力氣都沒有,死心地站起來說:

  「我是高中部一年F班的城崎修,是個普通的高中生……」

  本來打算說聲「結束」就坐回去的。

  自己是個普通的高中生,並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雖然沒什麼特別,但——

  大家的視線讓我豁出去地說:

  「我是個普通的高中生,未來的夢想是當一個名偵探。結束!」

  不管是多麼無聊的夢想,我覺得有夢想的人生是很棒的一件事。

  嗯,無論當得上或當不上,反正那是以後的事。

  「名偵探兼打雜的!」

  「而且是個戀妹狂!」

  「嗯,那個……也燒得一手好菜!」

  於是,我身為本格推理委員會的一分子,活動就此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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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  記

  ——具有什麼元素,才是「本格推理小說」呢?

  本書也有稍微提及,這是許多推理小說愛好者爭論的難題。或許一般人無法一聽就明白,但一說到本格的推理小說,這對愛好推理小說的人來說,可是個相當嚴肅的問題。甚至有時候連著名的推理作品,也會被一刀兩斷地視為「非本格」,排除在類別之外。

  因此,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定了一個很不得了的題目。

  這本『本格推理委員會』雖然是推理小說,卻對追求邏輯思考的本格推理小說中並不是那麼重要的「角色」著墨很多,所以,我想這部作品也可以歸入輕小說或角色小說的範疇中。

  所謂「輕小說」,一般的理解是以兒童為對像書寫的文藝作品。雖然最近大家對它的評價開始改變了,但它依然受到閱讀普通文藝書籍的讀者,甚至核心的推理小說迷所輕視,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不過,我自己很喜歡輕小說。不僅是輕小說,也打從心底喜愛電玩、漫畫、動畫等這類被認為是寫給兒童看的作品。特別是富有魅力的角色在作品中大肆活躍的故事,更是我的最愛。

  以我個人的喜好來說,作品中的登場人物是可愛得讓人噴鼻血的少女最正點了。而且,最好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不過,即使年紀稍大,長得可愛也不錯。其實,只要長得可愛什麼都好!

  這是題外話,自己是兼職的補習班老師,專教國中生。按照友人的說法,聽說這相當於犯罪行為(譯註:指作者的蘿莉塔情結)。實在很遺憾,太意外了,我是未遂犯啊……不過,我不會做出那些讓女孩子傷心的行為,所以她們反而很安全吧?最近常有可疑的傢伙出沒,要是他們敢來襲擊學生,我一定會挺身保護她們。只希望她們事後能對自己說一聲「老師好帥」,我就心滿意足了——嗯,這樣好像會被炒魷魚……

  我老實地把自己這麼沒出息的事跡寫出來,不僅是作者的性格,連這本『本格推理委員會』,都可能受到一般大眾和核心推理小說迷的恥笑吧?況且,它還是原本就常受人輕視的輕小說。

  不過,沒出息的人在生活中也會思考許多事。

  先前我說「本格」在推理小說中是一個很困難的問題,而我則是以自己的方式費盡心思寫出這本可稱作「本格」的推理小說。我個人認為,「是否基於邏輯推演帶給讀者驚奇」是本格推理小說的重要元素。我是專注於這一點,認真地思考作品內容。

  當然,我對自己喜愛的「角色」也精心地描寫一番。我拚命地振筆書寫,希望這部作品也能讓人感覺到至今自己一直樂在其中、以輕小說為代表的兒童作品中,無法抹滅的真正魅力!

  因此,在完成本書的今日,我只期望一件事。

  ——希望這本輕小說兼推理小說的作品,能夠讓您驚喜連連。

  二○○四年六月   日向正道...<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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