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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2:49 PM

神崎紫電 -【黑色子彈.一】以神為目標的人們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18 05:42 PM 編輯

【封面圖】:


【內容簡介】:

不久的未來,人類在與病毒性生物「原腸動物」的戰爭中敗北,被驅逐至狹窄的領土,帶著恐懼與絕望苟且偷生。

在如此封閉幽暗的世界——

居住於東京地區的少年蓮太郎,為對抗原腸動物的專家「民警」的醫院,從事危機的工作。他的搭檔則是有點早熟的小女孩——延珠。以特殊能力戰鬥的兩人,某天接獲政府的特別命令,內容則是避免東京毀滅的高度任務……

以近未來為舞台,充滿戰慄氣息的英雄動作鉅作,就此揭幕!

【原日文書名】: ブラック・ブレット 神を目指した者たち

【原所屬文庫】: 電擊文庫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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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2:56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18 08:05 PM 編輯

序章 敗北
  
少年抱膝坐在殘破不堪的馬路角落,望著眼前的路人。

在因驟雨而泥濘不堪的狹窄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多得嚇人,還有些酗酒的傢伙坐在地上呻吟。

定睛凝視,可見分不到配給物資的老人在啃出土的樹根充飢。老人的眼珠凸起,喉嚨異常腫大。只吃草與樹皮的人,大部分不久就會生病,明白這件事的少年無法直視他的模樣。

沿途以天價販賣碎餅乾的男子口袋,被彷彿廢紙的萬元鈔票塞得鼓起。然而那名男子自己也是瘦骨嶙峋,讓人覺得最需要營養的人應該是他。

在後方急就章建立的關卡附近,大批抗議人潮黑壓壓地舉起牌子吼叫。從這裡看不見標語是什麼,但是上頭肯定寫著「讓我們活下去」。

這裡的所有人都是捨棄財產與房子逆向疏散來到東京。可是就連東京也不足以容納全國各地蜂擁而至的難民。

儘管空著的土地很多,但是那些人還是聚在一起搭帳篷。最能夠遮風避雨的方法就是進入建築物,然而要躲進崩塌或半毀的大樓與公寓,還是需要相當勇氣。

原本以為這種世界末日的風景只存在電視裡,不過如今卻在少年的眼前擴散。

全體難民的共通點就是面色如土,因為絕望與看不到未來的擔憂而耗磨心神。況且有不少人在之前就為了拒絕過著悲慘的生活,選擇與自尊同歸於盡。

要說這裡是現代日本的首都近郊,恐怕很難讓人相信。

強烈的倦怠感突然襲來,少年的意識逐漸遠去。

少年同樣不知所措,也沒有回去的場所。

每天都有難以估計的人死亡。戰況亦持續惡化。死去的人們堆疊起來焚燒,最近因為燃料缺乏,於是直接拋入合葬的墓穴蓋上泥土。這幾天幾乎時時刻刻都能聞到焚燒蛋白質的氣味,以及腐敗臭味。

少年覺得自己一定很幸運。光是有人會為他們舉行葬禮就該感激。不過就算有這種想法,讓人喘不過氣的悲痛卻始終無法痊癒,不停流血。

他閉上眼睛,首先回憶起那個規則且缺乏抑揚的低沉聲響。

誦經與蟬鳴,還有遠處傳來的風鈴聲混在一起。少年被命令坐在這個房間的最前排。

誦經的僧侶正前方橫躺兩副棺木,棺木前還擺了大量花束,與幾乎被花朵掩埋的兩張故人爽朗笑容遺照。

少年的胃部被激烈的絞痛襲擊,他緊握擱在膝蓋的拳頭,全身顏抖。原本試圖忍耐,淚滴還是朝著鼻尖滑下,落在濕答答的長褲。

少年之前居住的地方,在一星期前因為「原腸動物」侵襲變成激戰區。

當夜空被飛彈射出的火光與迫擊砲的火焰染成鮮紅色時,少年的父親將拼死抵抗的少年推進夜行列車裡,送他去東京友人的家中暫住。父親在列車車門即將關閉之際,以嚴肅的表情說聲:「我和媽媽很快就會過去。」

到了東京的友人家裡才五天,少年的雙親便來到少年身邊。只不過已變成細小的焦炭。

集體葬禮。

為了理解這四個字,少年聽了不知道幾個小時的說明。

起初他無法相信,只能試著以單手抓住送來的漆黑焦炭。原本塊狀的黑炭令人難以置信地在手中輕易崩解,變成有如沙礫的細小物體滑落。

少年幾度開闔漆黑的手掌,勉強試著把聽到的說明與現實結合,不過最終還是辦不到。這塊焦炭在幾天前還是自己的父母,他怎麼樣也無法相信這件事。

焦炭無法對少年笑、陪少年就寢,更無法幫少年煮美味的料理。

等到回過神來,少年才發現自己揪住誦經的僧侶,還踢開棺蓋大肆吵鬧。

他讓參拜的人們看空空如也的棺材「爸爸媽媽才沒有死!」少年不停放聲吼叫,還以身體沖開黑白相間的葬儀布幕跑到外面。

到了隔日,少年逃離這間大宅與雇了許多傭人的家,輾轉抵達難民暫住的帳篷。

只是沒有配給券的少年,沒有人願意把食物分給他。無可奈何的他只得啃樹根,喝草汁,沒多久便罹患劇烈的下痢、食物中毒,陷入脫水狀態。

方才少年忽然頭昏眼花,視野也變得狹窄,他的雙腿無力支撐自己的身軀,只好靠在馬路旁的牆壁休息。

少年望向眼前的模糊視野,只看見許多腳。原來是馬路上多達數千名的難民正從他面前移動。

瘦巴巴的腳、老羸的腳、小孩的腳、男性的腳、女性的腳。

乾涸的嘴巴就連口水都無法分泌。即便伸手請求援助,以細微的聲音努力呼喚,也不會有任何人停下步伐。

少年的臉頰流下一道淚水。

已經不想回到那間房子——天童家了。

新的雙親,以及僅僅在一個星期前多出來的許多兄長及一個妹妹。少年沒有自信可以與那些人好好相處。

不過那些事也許不重要了。一想到這裡,對死的恐懼也不可思議地變得淡薄。

就連還是小孩的自己也明白,這個國家已經完了。

國土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被原腸動物侵略,不論陸海空,幾乎所有自衛隊都遭遇堪稱毀滅的損害。遇害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現在就死在這裡,痛苦一定比較少吧。

不過——少年用力抓住地面。

不過假使自己能夠苟延殘喘下去,還可以利用剩下的人生尋找父親與母親。那些焦炭絕不可能是自己的雙親。少年堅信他們還活著,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出他們。

彷彿遠處雷鳴的咆哮聲冷不防地在附近響起。路人紛紛停步,不解歪頭。首先察覺事態的男子爬上教堂的鐘樓,死命地敲鐘。

少年抬頭看向天空,一道黑影飛越對面的山脈棱線。等所有人都看出那是一隻擁有巨大羽翼的生物瞬間,營地頓時陷入恐慌。

難民邊發出尖叫聲邊相互推擠,倒地的老婆婆與幼子被人毫不留情踩過,所有人都為了儘早遠離那隻生物瘋狂逃跑。

少年以朦朧的意識瞪著天空,同時用力抱住自己的膝蓋。他因為腹飢與脫水症狀變得寸步難行。

慢了幾秒鐘,山的另一邊又飛出一個機械物體。

那是自衛隊的支援戰鬥機——

戰鬥機發出強烈的噴射引擎聲進行追擊,巨大生物則是試圖擺脫,就像跳舞一樣在空中描繪有如雜技表演的軌道。不久之前,如此的光景只可能出現在電視上。

後方的戰鬥機終於逮到機會,發射空對空飛彈。點燃噴射引擎的麻雀飛彈精準命中想要翻身的巨大生物側腹,在空中綻放火焰。

巨大生物失去一邊的翅膀,在空中發出長長一聲慘叫,底下的群眾見狀立刻歡呼。

然而下一瞬間歡呼化為悲鳴。

「往這裡來了!」

墜落的巨大生物改變軌道,沒多久便佔據少​​年的所有視野。生物發出比先前大上好幾倍的慘叫與怒吼,少年除了叫聲聽不見其它聲音。

巨大生物掠過地面,產生激烈的震動與搖晃,群眾邊發出慘叫邊像骨牌一般連鎖倒下。怪物試圖採取飛機嘗試降落時的軌道,但是巨體帶來的衝擊力道很難輕鬆抵銷。

伴著毀滅性的巨響,許多建築物與暫時設置的帳篷一併倒塌,生物似乎想在這裡進行硬著陸。

自己會被壓扁——少年緊閉雙眼如此心想。

破碎聲與尖叫聲響徹四方,大顆石頭與土塊紛紛砸到少年臉上。

少年聞到讓人快要窒息的泥土氣味,以及不屬於自己的粗野喘息聲。

——自己還活著。

他微微睜開眼睛,漫天塵煙的視野裡——只要他用力伸手,就可以碰觸到那個巨大生物的臉。

「原腸……動物……」

少年不知不覺喃喃自語。

那傢伙全長約十四公尺,彷彿遠古巨大恐龍的紅色翅膀形狀像是鳥類。不過半圓形的凸眼呈現深紅色,還會發出晶體的閃光。恐怕是與蜻蜓的複眼構造相同吧。

鳥與昆蟲的複合因子。

生物的尖喙滴落大量黑血,因為痛苦而股起的胸膛中央似乎發出紅光。

托這傢伙的福……不,應該說都是這傢伙的錯。

彷彿在回應少年的憎恨,原腸動物也使盡全部的力量撐起上半身。大量血絲垂落地面。怪物奮力張開喙,在少年的眼前發出尖銳的叫聲。

混著血的口水噴到少年臉上,充斥野獸臭氣的風壓吹亂少年的頭髮。他渾身顫抖,喉矓幾乎要發出悲鳴。

少年縮著身子,覺得自己會被殺。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粗魯拉扯少年的手臂,在緊要關頭助他逃離原腸動物銳利的喙。

「咦……叔、叔叔?」

對方雖年屆耳順之年,卻有著格鬥家般的強壯體格,以及少年需要仰望的身高。

他就是少年之前暫住的天童家之主——天童菊之丞。

對方是來找我的嗎?竟然親自跑來這種地方?

手足無措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應該道謝。姍姍來遲的機動隊這時才舉起步槍包圍即將斷氣的原腸動物。

少年的救命恩人看也不看他一眼:

「不想死就努力活下去,蓮太郎!」

隊長一聲令下,大量彈殼飛起,乾硬的射擊聲在空中迴盪。
  
兩個月後,日本對國民宣布本國實際上已經戰敗,並著手封鎖各地的「巨石碑」自動防禦的態勢。

繼日本之後,世界各大國也以「暫時處置」的名義封鎖巨石碑。

日本的大半領土被怪物侵略,因此造成大量的死亡以及數十倍於前者的失蹤人口。

二〇二一年,人類被原腸動物打敗。
  
——之後過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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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3:50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8 09:24 PM 編輯

第一章 天童民間警備公司
  
  1

早春。

在染成暗紅色的夕暮天空下,長相粗獷的國字臉兇案科刑事主任湊來令人印象深刻的臉,威嚇一位體型纖細的少年。

「啥啊?你就是前來支持我們的『民警』?別說蠢話了。不就只是個小鬼嗎!」

面對那張壓迫感驚人的臉,名為里見蓮太郎的少年只是以缺乏霸氣的眼眸側眼望著一群發出嘎嘎叫聲的返巢烏鴉。真是的,其實他自己也很想打道回府。

蓮太郎搖搖晃晃離開刑警身邊,口中念念有詞:

「你對我抱怨也沒有用,我就是來支持你們的民警。我有手槍,也有執照。我也是聽了我們社長的命令才過來,你如果懷疑我,那麼我就回去了。」

刑警忍不住咋舌,瞇起眼對著少年品頭論足,甚至在蓮太郎身邊打轉。

「……看你的制服,還是學生吧?」

蓮太郎低頭看向自己的制服。類似西裝的漆黑制服胸口,確實縫上勾田高中的校徽。

「學生不行嗎……」

「啐,最近連小鬼都可以扮演民警嗎……把執照拿出來。」

拿出執照之後,刑警比對上面的大頭照與蓮太郎的臉「啊哈哈,好苦命的臉。你真是不上相!」同時大笑批評。

為了工作只好忍耐——蓮太郎瞪著對方,在心裡說服自己。

多田島——刑警簡單報上自己的姓名,並將執照扔給蓮太郎:

「你們叫『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嗎?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

「因為公司不賺錢。啊——恕我在這裡打個岔,還是快點討論工作的事吧?」

蓮太郎仰望眼前那棟老舊的公寓。儘管建築物出現龜裂、污損、腐蝕,以及明顯的破壞情況,依然是棟極其普通的六層樓公寓。公寓名為「GRAND TANAKA」。

「——這裡真的出事了嗎?」

「是啊。一〇二號房的傢伙因為樓上滴下血水,所以一邊尖叫一邊報案。綜合所有情報之後,毫無疑問是原腸動物。總之先進去再說吧。哎呀,終於可以進去了」多田島刻意在「終於」兩字加重語氣,接著才踏進建築物。

民警與警察交惡並非從現在才開始,然而對方做得這麼明顯,蓮太郎與其說是生氣,更接近無奈。真的想回家的他在建築物前站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莫可奈何地跟了進去。

人類敗北之後不久,便制定原腸動物相關事件必須有民間警備公司——簡稱民警——陪同才能進入現場的法律。這項必要措施是為了減低那些貿然行動的警官死亡率,不過幾乎沒有任何警察歡迎隨便進入自己轄區的民警。

此時多田島似乎察覺什麼,突然將那張臉湊過來:

「小子,你的搭檔『起始者』怎麼了?像你們這種民警不都是兩人為一組戰鬥嗎?」

「沒、沒有那傢伙也沒有問題!」

蓮太郎有點心虛,但是總不能告訴警官自己拋下同伴單獨前來。

他一邊搔頭一邊覺得這樣不妥,於是隔著昏暗的走廊窗戶回望來時的路。

聽到我行我素的社長通知附近有原腸動物案件,蓮太郎擔心工作被其它公司搶走,所以很難得地認真踩著腳踏車趕來。

自己的同伴一定也是在那時被拋下。希望那傢伙不要迷路。

來到案發現場二〇二號房,已經有大批警官守在門口。

「有什麼狀況嗎?」

聽到多田島的問題,一名警官臉色鐵青地回頭說道:

「抱、抱歉。剛才已經有兩名攻堅小組先從上頭垂降進去。但是之後失去聯絡。」

現場的空氣迅速凍結。

「混帳傢伙!為什麼不等民警抵達!」

「因為不想被那種大剌剌的傢伙闖進現場搶走功勞!主任應該明白我們的心情吧!」

「那種事不重要!比起那個——」

「——傻瓜閃開!我要衝進去了!」

多田島頓時停下來看著蓮太郎的眼睛,接著才用下巴發號施令。站在後頭的兩名重裝備警官來到門前,將手中原本折迭的破門霰彈槍對準門的鉸鏈。

蓮太郎也從皮帶邊拔出手槍——SPRINGFIELD XD,拉動滑套讓槍準備射擊。

用力深呼吸一口氣,屏除腦袋的雜念。以長褲拭去掌中的汗水,接著咋舌一聲。

事情似乎變得越來越棘手了。

「——上!」

兩把霰彈槍噴火,蓮太郎也幾乎在同時間踹破房門而入。

映入眼簾的夕陽令蓮太郎瞬間瞇起眼睛。

在落日的照耀下,三坪小房間染成夕陽的顏色。不過還有比夕陽更紅的東西灑落在客廳地上,除此之外是難以掩蓋的濃烈血腥味。那兩名警官已經撞在牆上喪命。

這時蓮太郎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事物。

一名高大的男子佇立於房間中央。

那傢伙身高超過一九〇,四肢與軀體顯得過度纖細。身穿細縱條紋的酒紅色燕尾服,頭戴大禮帽,甚至戴上舞會用的面具,打扮怪異到了極點。

現場沒有發現原腸動物。所以是這傢伙……?

面具男這才轉頭,望著這裡發出冷笑。銳利的視線自面具後方刺向蓮太郎。

「民警,你的動作也太慢了。」

「什麼……你這傢伙……難道是同行?」

「我的確在追蹤感染源原腸動物,不過我不是你的同行。畢竟——」

男子以演戲般的做作口吻攤開雙手:

「——殺了那兩個警官的人可是我。」

搞清楚對方是敵人的瞬間,蓮太郎的身體立刻有了反應。他霎時拉近彼此的距離,二話不說便朝上揮出一掌。不論是角度或時機這一招都很不錯。

「喔,還不賴嘛。」

面具男似乎很愉快地躲開這一擊,蓮太郎察覺落空之後,胸口隨即傳來一陣衝擊。埋進胸膛的拳頭將蓮太郎打飛,讓他的背撞上客廳的玻璃桌——他頓時停住呼吸。

那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因為劇痛表情扭曲的蓮太郎睜開一隻眼,只見面具男在極近的距離揮下拳頭。

他連忙滾離玻璃桌,玻璃桌隨著駭人的破碎聲遭到破壞。蓮太郎試圖往後跳開並且站起身,然而對手似乎預測到他的閃避位置,以迴旋踢瞄准他的側腦。

驚人的一擊不只踢開蓮太郎舉起阻擋的手臂,連他一起踢向牆壁。

面具男以瞧不起人的模樣哼了一聲。

儘管蓮太郎依然鼓起勇氣擺出應戰架勢,但是絕望的實力差距幾乎讓他快要失去意識。

就在這時,與現場氣氛不搭的來電鈴聲在室內響起,面具男接起電話:「小比奈啊……是,嗯。喔,我明白了。待會兒就去找你——」

「——這個怪物看好了!我要為同僚報仇!」

仔細一瞧,站在門邊的數名警官舉起卡賓槍。

面具男看也不看一眼,迅速從腰際的槍套取出手槍射擊。

鮮血自藍色的戰術背心濺到牆上。

面具男連續開火,瞬間便將三個人打倒,待在房外的警察不由得驚慌失措。

蓮太郎全力逼近對方,在地板上站穩腳步。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六號——

「『隱禪·黑天風』!」

面具男回頭,彷彿稍稍轉了一下脖子便閃過蓮太郎的迴旋踢,不過蓮太郎也敏銳改變腳步繼續使出第二招的「隱禪·玄明窩」。

毫無失準的高踢擊中面具男的面具。

蓮太郎正想高聲歡呼,不過男子只是伸手扶著挨了一腳往後仰的頭,發出怪聲將腦袋扳回原本的位置。令人驚訝的是男子甚至沒有放下手機。

「不,沒事。只是這裡閒雜人等太多。我馬上過去。」

男子蓋上手機,瞪著蓮太郎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感覺到一股彷彿血液凍結的惡寒。

男子按著面具,喉嚨深處發出嘰嘰嘰的笑聲

「哎呀哎呀真了不起,儘管我剛才大意了,也沒料到會挨你一腳,我是很想當場把你解決,只可惜現在剛好有事。」

男子說到這裡暫時打住,接著才以面具後方的眼陣惡狠狠地盯著蓮太郎發問:

「話說回來,你叫什麼名字?」

「……里見蓮太郎。」

男子發出「里見,是里見同學啊……」的咕噥聲,同時穿過打破的玻璃窗來到陽台,將腿跨過欄杆。

「里見同學,我們以後有緣再碰面吧……不,或許我該主動去找你?」

「你……到底是誰?」

「我是毀滅世界的人。誰也無法阻止我。」

男人一口氣跳下陽台。

蓮太郎緊繃的身體有好一會兒頓在原地無法動彈。他打開滿是冷汗的手掌,再次緊緊握住。真沒想到世界上有那麼強的傢伙。

呻吟聲讓他回過神來轉頭看去,倖存的警官正在拼命呼喚被男子打成重傷的同僚,試圖以擔架將傷者抬出去。

蓮太郎緊握的拳頭不停顫抖。這時突然有人將手放在他的肩上,使勁搖晃:

「振作一點,民警!我們幹這行早就有所覺悟。你現在應該要做的——」

蓮太郎邊咋舌邊揮開多田島的手:

「——我知道!應該要先防範『感染爆發』吧!」

蓮太郎望向掛在牆上的時鐘重新振作起精神。看來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不過工作尚未結束。他暫時將那名怪異男子趕出自己的思緒,舉起槍慎重地檢査浴室與兩坪半大小的和室。他拉開所有抽屜,到了最後才面對他認為最可疑的木製大衣櫃。

裡面——除了衣服什麼也沒有。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原腸動物上哪去了?」

多田島的聲音自後方傳來,讓蓮太郎感到有些困惑,收起手槍返回客廳。

問題出在面具男方才所在之處擴散的血跡。那並非他的血。他根本毫髮無傷。

蓮太郎雖然不想這麼認定,不過這個出血量已經到了致命的地步。

他看了一眼矮桌上的相框。相片裡有一對夫妻以及他們深愛的女兒。

「這間房子的屋主是一個人住吧?」

「沒錯,家裡只有一個男人。」

蓮太郎檢視天花板。

「那是什麼玩意……」

多田島順著蓮太郎的視線,不悅地繃著臉。天花板沾到綠色的膠狀物體。蓮太郎跳起來試著碰觸黏在天花板的物質。以手指捻了一下,不知為何感覺非常黏。

「被害人鐵定是在這裡遭到襲擊。不過被害人為了求助,大概已經從和室的窗子逃出去了。雖然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是他流了這麼多血還能動,恐怕表示……」

多田島不耐煩地從口袋掏出香煙:

「所以是那個意思囉?不只是『感染源』,就連『感染者』都跑出去了?」

蓮太郎點點頭:

「多田島警部,請馬上下令周圍的市民避難,並且封鎖這一帶。我想那傢伙應該還沒走遠,我們也去外頭尋找。假使引發感染爆發,可不是降級就能了事。」


  
彷彿在半夢半醒之間飄浮的虛幻感受。讓人心情舒暢的這座浮橋,在有所自覺的同時也瞬間消失。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停止漫無目的的腳步。

看看左邊,再看看右邊。自己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方?

離自家似乎滿遠的,但是從似曾相識的遠景可以判斷,此處依舊是東京地區的某處。儘管無法正確判斷,不過周圍的景色依稀有點印象。

他因為自己是否喝酒喝到神智不清感到訝異,可是自己的思緒還很清晰,也沒有失去平衡感。只有身體感覺有點倦怠。

他緩緩搖頭。

自己的名字?當然是岡島純明。這個名字陪伴自己四十五年,不可能隨便加以忘記。到此為止還沒有問題。那麼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到這裡?無法他再怎麼想也沒有頭緒。

沒有夢遊症的徵兆,附近雖是住宅區,也沒有親密的友人住在這裡。因此自己絕對沒有過來這裡的理由。

或者自己只是隨意散步,憑著慣性移動雙腿就自然而然來到這裡。

慣性——這個詞彙在腦中重複幾遍,他忍不住發出苦笑。

自從上班的公司倒閉以後,直到現在他都是仰賴慣性過活。對只會減少不會變多的存款感到厭惡,便想靠賭麻將及撲克牌彌補損失,只不過那卻是所有錯誤的開始。等到焦躁的熱切情緒消退,客觀看待本身的愚昧時,已經付出貴得嚇人的學費。

原腸動物戰爭發生後,純明曾以輕蔑的目光看待那些喪失生存目的,走向慢性自殺的傢伙,但是如今的純明成了自己過去輕蔑的對象。

他也無法責備早早放棄自己,離家出走的妻女。

賭輸就酗酒大鬧的純明,怎麼說都不算是個好父親。現在他能維持堪用的思考能力,也是因為連買酒的錢都花完的緣故,這種理由真是讓人無言以對。

住所被查封後,他只能待在狹窄的公寓裡發呆一整天。無法融入社會的焦慮,讓他不時想要大吼大叫。

純明在電線桿旁的自動販賣機買瓶運動飲料,喝了一口。大概是味道太淡,完全喝不出是什麼味道。

轉眼間便將五〇〇毫升的飲料喝完,然而口渴的感覺卻似乎比剛才更嚴重。

「……說真的,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r——蓮·太·郎·這·個·無·情·的·傢·伙啊啊啊! 」

這時有人在一旁大叫,讓純明頓時清醒過來。只見前方有位少女拖著長長的影子從朝他走來。少女年約十歲,穿著內襯有著格子花紋的時髦外套與迷你裙,腳蹬厚底的長統靴,微微左右搖晃的雙馬尾則綁上略大的髮飾。

當兩人擦肩而過時,「可惡,沒想到他會拋下身為『未婚妻』的人家……」純明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什麼危險發言。

少女大概是被誰扔下,絲毫沒察覺純明的存在就直接走過。純明猜測她或許是附近的居民,於是便從對方背後出聲:

「小妹妹,我想問一下路。」

就連純明自己都覺得這種開場白很可疑,抬起頭來的少女果然嚇了一跳,飛也似地朝後跳開。

「請、請等一下,我不是什麼可疑的傢伙。我叫岡島純明,應該住在這附近,可是我忘了該怎麼回家。」

少女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正當純明思索該說些話化解對方的誤會時,少女彷彿領悟到什麼似地露出困惑的表情:

「這位大叔,汝不知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麼?」

「人家幫不了汝。當然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沒辦法。呃……請問汝有什麼遺言?應該有家人或是朋友之類的對​​象吧?」

「你究竟在說什麼?」

「這種事人家也不想直說,但是蓮太郎提過告知本人是必須遵守的義務,人家也是因為這樣才問。」

兩人的對話湊不到一起。人家?汝?

身材嬌小,腦袋高度只到純明胸口的少女,以憐憫的目光仰望他。

「……汝果然尚未察覺。那就請看看自己的模樣吧。只不過為了避免陷入恐慌,一定要慢慢地看。這麼一來汝就明白人家說的話了。」

被少女散發的莫名灑脫與氣質震攝,純明依言望向自己的身體。

「這是,什麼……」

他的腹部染成一片赤紅。不,不只是​​腹部。就連肩膀與喉嚨也有大片撕裂傷,如今還在不停流血。在純明站立的柏油路面,滴下的血積成一灘水窪。

他膽戰心驚地觸摸腹部,感覺一股黏答答的噁心觸感。

為什麼直到剛才自己都沒有查覺?而且怎麼感覺不到疼痛?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這時純明的視野有如天旋地轉地暗了下來,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倒在地上。

「我……想起來了。沒錯,我身上一毛錢也不剩,接著……」

純明去過次數多到數不清的面試,偶爾也會被面試官投以否定人格的言論,這時他總是會感到一股讓人咬牙切齒的悔恨。

過了一陣子,純明被聘為太陽能電池模塊的面板清潔員。雖是個辛苦工作,總算能有一定程度的薪資保障,等到生活安定以後,或許還能把妻女找回來。

現在聽起來只是夢話,總之眼前的目標是先重建自己的生活,當純明領悟自己尚有可為的瞬間,身體就像岩漿噴發一般興奮沸騰。

至少聽聽聲音——一想到這裡,純明走到公寓陽台打電話給妻子的娘家。

在對方接起電話的鈴響時刻,純明無意識地朝上仰望,或許這才是他最不幸的事。

人體尺寸的巨大生物貼在公寓四樓的外牆。那傢伙趁純明察覺到自身存在的瞬間,閃爍著血紅雙眼跳了下來。

「……我拼命逃避那隻原腸動物的追殺,所以才會跑到這裡。」

「感染源原腸動物已經將體液送進汝的體內。」

少女以壓抑情緒的語氣說道。

純明望著自己肩膀附近的兩道齒痕。

「是啊。」

他的喉嚨發出絕望的聲音。

回憶戰時看過好多次的電視內容。試驗用的老鼠打入原腸動物病毒之後,沒幾分鐘就變成恐怖的異形,發出剛誕生的叫聲,簡直快把觀眾嚇死了。

被少女指明之後,純明覺得小腿發癢,身體變熱,還有股來自內部的膨脹感。

純明體內的DNA信息此刻想必正在超高速改寫。

等他想通這一點,才發現淚水已難以遏止。

「所以你是,民警的……?」

「嗯,人家是『起始者』,名叫藍原延珠。已經十歲了。是個了不起的淑女。」

純明本想發笑,但是臉部扭曲變形成難看的模樣。他的身體已經不聽使喚。

「……我有件事要拜託你。能不能幫我向妻子和小孩道歉——過去真是對不起她們。」

「……收到。」

這就是純明最後看到的世界。

他迅速突破保持人類外觀的臨界點。

他的四肢以超脫常識的速度收縮,隨後又以沖破身體的氣勢冒出漆黑的細腳。

那是長著毛的八隻腳,不久頭部也浮現四對閃著赤紅光芒的單眼。腹部像是皮球一般大大鼓起,嘴角長出濡濕髮亮的兩根牙齒。黃黑斑紋的體色帶給人類生理上的強烈不快感——簡單來說,純明變成一隻大蜘蛛。

嬌小的少女不但沒逃跑也沒有尖叫,只是靜靜作好準備。在此同時,不知從何方傳來說話聲:

「確認到原腸動物——是細蛛型·階段I。現在要進入交戰狀態!」

少女轉頭望著聲音的方向。

「蓮太郎!」

「延珠,你沒事吧!」

延珠跑向對方。蓮太郎也張開雙手跑向她。只暫別了一會兒的兩人在尚未西沉的夕陽下感慨萬千地重逢擁抱——不,是延珠朝蓮太郎的胯間狠狠踢了一腳。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蓮太郎壓著胯下跪倒在地,額頭碰觸地面。

女性絕對無法理解的重要部位劇痛讓他在地上打滾,不過蓮太郎還是咬牙抬頭。身高一四五公分的少女藍原延珠,雙手叉腰傲然地俯瞰蓮太郎:

「把人家從自行車上拋下來,竟然還敢大剌剌地現身?」

「你、你在生氣嗎?」

「當然。」

「那、那也沒辦法。如果搶不到這個工作,被木更小姐踹屁股的人可是我耶?」

「既然敢丟下人家,就換人家就踹汝屁股。」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乖乖伸出屁股。剩下的問題就是誰來踹,蓮太郎只要選擇想被誰踹就好。」

「白痴,這算什麼二選一啊。」

這時轟然的槍聲再度打斷兩人的對話。姍姍來遲的多田島手上握著一把冒出硝煙的左輪手槍:

「喂,你們兩個,放著敵人不管在搞笑嗎!快工作啊,民警!」

剛誕生沒多久的原腸動物皮膚,中了子彈依然會噴出鮮血,不過瞬間就以驚人的速度痊癒,最後還從傷口吐出多田島發射的三八口徑彈頭。原腸動物轉頭望向多田島,發出「嘶——」的尖銳叫聲。這下不妙。

蓮太郎還來不及出聲,便狂奔過去撞倒多田島。

「嗚,你搞什麼——」

巨蜘蛛壓低姿態起跳,以驚人的氣勢掠過剛才兩人所在之處。多田島臉色不由得鐵青。

「警部,這傢伙是屬於單因子·蠅虎的原腸動物。」

「蠅、蠅虎是什麼?」

「原本是種能跳出身長幾十倍距離捕捉獵物的蜘蛛。從它獨特的體色可以加以判斷。另外——」蓮太郎拿走多田島的左輪手槍。

「普通子彈對原腸動物沒什麼效果。射擊只會剌激那傢伙,所以還是別用槍。」

「那要怎麼樣才能幹掉它!」

這時濃密的黑影覆了兩人,多田島發出「噫!」的急促悲鳴。

類似臭雞蛋的氣味剌激鼻腔,背脊湧上寒意的蓮太郎緩緩回頭。一隻撐開八隻腿的巨大蜘蛛近在眼前。蜘蛛開閉著兩隻前角與有毒腺的牙,並將腹部對准他們。誇張的外型與體色讓人產生生理上的厭惡,用來噴絲的口部突起也發出咕喳咕喳的刺耳噪音。

原腸動物或許突然察覺什麼,將目標迅速改為嬌小少女。

它的吐絲器官瞬時抖動,冷不防地將網狀物體射到少女身上,使得她失去平衡。

「唔哇,這、這是什麼!黏答答的。」

每當她的手臂施力,帶有黏性的絲線便會愈發纏緊她的身體。

這時蓮太郎看見蜘蛛絲發出理當不可能存在的綠色光澤。那與他在被害人岡島純明家裡看到的玩意一樣。

「快蹲下,延珠!」

她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少女纖細的身軀橫向彈飛出去,在地面形成明顯的摩擦痕跡,並且飛出將近二十公尺。

「延珠!」

蓮太郎趕緊從槍套拔出手槍扣下扳機。

強烈的火光自槍口噴發,後座力讓他的手臂上揚。中彈的瞬間,原腸動物發出慘叫,以八隻腳保護軀體向後退。這一次即使過了許久,它的傷口也沒有痊癒的跡象。

暗地​​叫好的蓮太郎持續開火。將原腸動物的一隻腳打爆之後,趁身體失去平衡時又賞了它多發子彈。堅硬的外殼破損,體液四散。四〇口徑的子彈射穿一個黑色的孔。

大概射了十發左右,手槍滑套後退並且停止運作,這代表子彈已經用盡。原腸動物在遠處縮著身子,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小心翼翼接近,有發子彈將那傢伙長著毒腺的牙與部分的臉打爛了。不過蓮太郎不禁覺得奇怪,畢竟命中數還不到一半,而且似乎沒有擊中要害。

討厭的預感讓他用力吞了一下口水。

頓時蜘蛛一躍而起,張開毒腺朝蓮太郎猛烈衝來。

蓮太郎的身體完全無法反應對手的襲擊。自己即將被殺的預感令他渾身緊繃。

就在這個生死關頭的瞬間,原腸動物的身體隨著驚人的碰撞聲往旁邊飛去,撞上地面之後再次激烈地衝撞一旁的石牆,電線桿也一同遭波及,捲起漫天粉塵。當下的蓮太郎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

「是延珠嗎?」

方才原腸動物所在的位置,現在是滿臉驕傲的延珠。

「哼,蓮太郎一下子就會大意,真讓人看不下去。」

多田島的嘴巴彷彿金魚不停開闔。那位纖細少女的飛踢,竟能將剛才還在這裡的六十公斤龐然大物踹飛,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她的外表乍看之下是個普通少女——除了某一點。

那對剛才還是漆黑的眼眸,如今閃耀鮮紅的光芒。

與原腸動物一樣的深紅色眼珠。

多田島臉上的驚愕緩緩變為理解:

「這樣啊,那個小鬼是起始者。」

「人家是蓮太郎的搭檔,名叫藍原延珠。牢牢記住吧,公僕。」

她以強悍好勝的眼神瞪著多田島開口。如此的傲氣儘管與年紀不相襯,卻美得讓人忍不住愛上她。

被十歲的少女批評的蓮太郎,也覺得自己很丟臉,不過依然將備用彈匣插入手槍,不敢大意地靠近原腸動物。蜘蛛的腳就此朝天,只是痙攣了幾下,這回終於真的死了。

蓮太郎朝向多田島老實低頭:「警部對不起。我面對低階的對手太過大意。」

「喂,比起這件事,你剛不是才教訓我『普通子彈對原腸動物沒什麼效果』嗎?」

蓮太郎轉身面對多田島。這件事沒什麼好隱瞞,於是他便默默將備用彈匣——更正確地說是將裝在彈匣裡的子彈拿出來給對方看。

多田島的細眼因為理解與驚訝而瞪大:

「是錵彈啊。」

蓮太郎點點頭,拿出一顆放在掌心。金黃色的子彈尖端——黑鈥材質的彈頭部分微微反射夕陽的光芒。

「正如你所知,這是以能妨礙原腸動物傷口癒合的金屬——錵製​​成的。」

蓮太郎同時心想,就是因為有了這個,人類才能勉強躲過滅絕的命運。原腸動物非常討厭這種金屬,據說只要將原腸動物放入滿是這種金屬的房間,就會衰弱而死。

「這也能加工製成子彈啊。」

「民警比較常將這種金屬運用在劍或是長槍之類的武器,不過我是用在子彈。我的子彈雖然特別,不過手槍卻是非常普通的貨色。」

看吧——蓮太郎秀出自己的XD手槍。多田島伸手抵著下巴念念有詞。

這時蓮太郎突然覺得有人拉扯自己的制服袖子,轉頭只見延珠面帶微笑地指著自己。

「好好好,你也很厲害,剛才的表現非常好。還救了我一命。這樣行了吧?」

「人家也有話想對蓮太郎說。」

延珠招招手,無可奈何的蓮太郎只好彎下身子配合延珠的視線。反正她又是要說些自己在收尾階段不夠謹慎,應該要變得更強之類的話吧。蓮太郎想到這裡,就不禁想要嘆氣。

不過延珠迅速以手抱住蓮太郎的脖子,用偷襲的方式將某種柔軟觸感壓在他的嘴唇。

——啥!

蓮太郎的全身肌肉緊繃,延珠則是馬上離開蓮太郎身旁,雙手放在身後害羞說道:

「呼呼,謝謝蓮太郎。雖說身為人家的搭檔汝還不夠成熟,不過當人家輕忽大意時,獨自與敵人對峙的蓮太郎還是滿帥的。」

「你、你……」

「怎麼,還想要更進一步嗎?如果是蓮太郎,想做其它的事也可以喔。」

蓮太郎知道自己的臉頰發紅。

「白……白痴!別開這種玩笑。如果有人誤會怎麼辦——」

蓮太郎頓時感覺脖子一陣惡寒,回頭發現多田島從腰間取出手銬步步朝他逼近。

「……你的癖好真是有趣,這隻豬玀。」

蓮太郎冷汗狂冒。多田島雙眼瞪著蓮太郎:

「最近附近有個調戲少女的笨蛋。身高長相跟你差不多,體重也是……如何?」

「……別、別開玩笑了。那是誤會!冤枉啊!我是無辜的!」

「有話到局裡再說。」

「你、你這傢伙!」

蓮太郎與多田島以延珠為圓心展開追逐戰。

「延、延珠,拜託幫我說說話」

延珠彷彿等了這句話很久,抬頭挺胸說道:

「人家跟蓮太郎的感情是一言難盡的。」

多田島扳下左輪手槍的擊鎚.

耶?為什麼要被射殺?

「那傢伙只是暫住在我家!」

「蓮太郎晩上很激烈,都不讓人家睡覺。」

「那只是我睡相不好!」

「我們不是已經私定終身了嗎?」

「才沒有!」

多田島交互看著蓮太郎與延珠,過了一會兒才將手銬收起來:「啐。原來兩手都戴了時尚的手環。」

「拜、拜託饒了我吧警部,這種玩笑開不得。」

蓮太郎的視線無意間落到延珠背上,不禁倒抽一口氣。延珠背部表皮剝落,露出鮮紅的皮下組織。這是剛才被那傢伙撞擊時摩擦地面造成的吧。

「延珠不痛嗎?」

結果她露出驕傲的眼神以鼻子哼了幾聲,毫不動搖地望著蓮太郎:

「放心吧,很快就會復原了。比起那個,衣服破了反而更讓人家生氣。連小可愛的肩帶都斷了。」

證實她所言不虛的現象果然發生了。表皮剝落、讓人不忍卒睹的背部擦傷在眾人眼前逐漸變小。

傷口最後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地癒合,只剩下少女特有的光滑美肌與破掉的衣服。

多田島傻傻地張開嘴巴,蓮太郎瞥了他一眼,心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普通人類的傷口會結痂,組織要在痂底下花時間慢慢修復。能跳過這個過程直接治好傷口,也就暗示延珠並非普通人。

超越常人的恢復能力——這是在一定條件下控制體內原腸動物病毒的少女們,也就是起始者所擁有的恩惠之一。她們具備犯規的力量與敏捷性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此外當尚未解放力量時,她們的瞳孔就像現在這樣漆黑。

蓮太郎是負責支持起始者的監督角色「促進者」,所以有義務為她指點方向。

「對了延珠,你跟還是人類的被害人談過吧,他說了什麼嗎?」

延珠表情複雜地點點頭:

「嗯,他要人家向他的妻子跟小孩致意。」

「……是嗎?」

蓮太郎看了一下手錶,挺直背脊向多田島敬禮:

「二〇三一年,四月廿八日一六三〇,起始者藍原延珠與促進者里見蓮太郎順利排除原腸動物。」

「各位民警辛苦了。」

雖說只是形式,不過身為現場最高負責人的多田島還是加以回禮。蓮太郎與多田島眼神交會時,不知是誰先不小心笑了出來。

就在此時,一個不懂得看場合說話的稚嫩聲音在一旁插嘴:

「喂,比起敬禮什麼的,限時特價更重要吧?」

「咦?…….啊啊!」

蓮太郎慌忙從口袋拿出今天的夾報傳單,臉上頓時失去血色。

「喂喂,你們要走了?」

「是啊,下次有工作時再會吧。」

多田島忍不住念念有詞:

「那個,呃,總之。剛才,謝謝你們救了我……不,沒事。話說你們有什麼急事嗎?」

「豆芽菜一包只賣六元!」
  
望著跑遠的少年身影,以及像隻小狗緊跟在他的屁股後面的嬌小身影,多田島茂德喃喃說道:

「什麼……豆芽菜?」

原本還想感激那小子剛才保護自己,現在卻覺得那麼做很愚蠢。

「主任,沒事吧?」

回頭才發現先前散開搜尋原腸動物的部下們總算趕來。

「剛才那兩個似乎是新人,派得上用場嗎?」

「這個嘛。話說回來我也忘了問他們的『IP排行』。」

多田島幾乎是無意識地從胸前口袋取出香煙點燃。仔細一瞧,才發現年輕的部下無言地望著香煙。

「您還要抽煙嗎?」

「別那麼計較,剛才我差點就沒命了。」

多田島不理會皺眉的部下,用力吸口紫煙進入肺部再吐出來。

今天一整天都是晴空萬里,可以遙望矗立在遠方的巨石碑。

高一·六一八公里,寬一公里左右的長方形巨大黑壁,彷彿鐵塔隔著相同間隔排列。

儘管它們處於自然風光之中顯得很突兀,但又能讓人望之生畏。

將部分關東平原團團圍住的巨石碑群。

——只有這裡是人類僅存的最後樂土。

與此相同的建築,除了關東平原——也就是前東京都外,還圍住前神奈川縣、前千葉縣、前琦玉縣的一部分。

原腸動物極端討厭錵。錵放出的特殊磁場形成自然結界,託了這一點的福,東京地區才能避免受到原腸動物的大舉襲擊。

相反地​​,日本除了東京在內的五個地區,其它所有國土都充斥非人的怪物,以及曾是人類的非人怪物。弱小的人類若是踏出巨石碑一步,隨即就會被吞食或者成為它們的同類。

此外這種情況並非僅限於日本。

等到多田島回過神來,才發現鑑識人員與其它刑警也聚集過來,紛紛收回現場的證據以及在案發處周圍綁上註明「keep out」的封鎖線.

十年前,在世界各地同時出現的原腸動物,利用超強的感染性以驚人的速度驅逐人類。

一傳二、二傳四、四傳八……採等比級數增加的原腸動物終於讓人類感到焦慮,不過事到如今為時已晚。

在大規模戰爭受害的各國,藉由勉強達到實用階段的巨石碑製作結界,經過十年還是只能坐困愁城。

人類在對抗原腸動物的世界大戰裡敗北。

冉冉升起的紫煙融入夕陽照耀的天空。

在這十年之間,日本治愈戰敗的傷口,終於讓文明恢復到二〇二〇年代前半的水準。

多田島用腳踩爛吸過的煙蒂,斜眼眺望在現場利落動作的優秀部下們。

盡快殲滅偶爾從外面誤闖的原腸動物,防範感染爆發。這些都是當初警察以及所屬機動隊、自衛隊的任務,然而現在,這塊作戰領域已經完全由民警掌握,包括自己在內的警察只能負責善後處理。

多田島的皮膚感受濃厚的春天氣息,對著即將從視野消失的兩人,抱著一股不像是自己會有的感傷氣氛。

開始因子(起始者)與加速因子(促進者)。

兩人一組的戰鬥員。

他們以自身的力量向原腸動物作戰——也是人類最後的希望。
  
2

「在死之前還有話想說嗎?里見同學。」

冷汗沿著蓮太郎的臉頰滴落。他不由自主慢慢後退,不過一下子就撞上牆壁。

這名語出驚人的少女雙手抱胸,嘴巴彎成「乀」字型,似乎很不耐煩地踩響鞋子。

儘管正如蓮太郎的預期,但是她也太生氣了。

蓮太郎眼前有個一身黑的美女。她留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直髮,與細雪般白皙光滑的肌膚剛好成對比。裸露在外的白皮膚只有臉、脖子、手,還有裙擺與長筒襪之間的大腿部分。其它部分都因為身上的美和女子學院水手服,統一成為黑色。除了胸前綁著的紅色緞帶,身上可說只有黑白兩色。眼角朝上的細長眼睛顯得銳利,儘管笑起來很可愛,卻經常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真是可惜那張臉蛋。

蓮太郎被她的氣勢震懾,不過依舊全力抗辯——以幾乎聽不到的音量。

「都、都已經過去了,我也沒辦法啊。」

「這個大笨蛋!」

怒罵聲在狹隘的室內迴盪。蓮太郎急忙閃開對方間不容髮揮來的一拳,只見少女以咬牙切齒的表情瞪著蓮太郎:

「為什麼要躲,真是氣死人了!」

「別開玩笑了!」

蓮太郎轉身就跑,少女也不甘示弱地舉起拳頭追趕,兩人繞著接待客人的沙發打轉。

——混帳,怎麼今天老是遇到這種事。

「就只有……逃跑的速度,挺快的,所以才……」

缺乏體力的少女很快承受不了追逐戰,只能大口喘氣。

「總之下次有新工作時我會加油的,木更小姐。」

「別說蠢話了!這可是最後的機會!」

她惡狠狠地瞪著蓮太郎:

「還有上班時間不准叫我木更小姐,要叫我社長。」

她用力撥動長髮,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坐到扶手椅上時還不忘說聲:「都是因為你太沒用。」

蓮太郎莫可奈何地嘆息。回到辦公室之後,等待自己的不是用腳踹,而是毫不留情的鐵拳制裁。

一名水手服少女悠閒地坐在平台鋼琴大小的黑檀木辦公桌前與保養良好的皮革扶手椅上,這幅光景怎麼看都很不可思議。

她是天童木更,也是十年前收養蓮太郎的天童家麼女,更是蓮太郎目前任職的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社長。

「也就是說,你為了買那張桌子上的限時特價商品急忙離開,半路上才想到忘記跟警察領取報酬少賺一筆,對吧?」

「……是啊。」

蓮太郎撇開臉,沒好氣地回答。

後來蓮太郎急忙打電話給多田島警部,卻得到『哎呀?我還以為你們是免費服務耶。反正事情已經結束,就當作是免費贈送吧。下次再有案子我會優先使喚你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只留下一陣大笑的電話。

木更在辦公桌上用手撐住下巴,不悅地繼續問道:

「就算是這樣,結果你只買了兩包豆芽菜回來?」

「是、是啊!因為一人只能買一包,所以我跟延珠合計買了兩包!」

自己到底在報告什麼?蓮太郎如此心想,同時拼命尋找其它話題:

「…………你也要吃豆芽菜嗎?」

豆芽菜飛到蓮太郎臉上。

「里見同學聽好了,這個月的收入可是零。你以為這是誰的問題?還不是你這個沒用的廢物、無能、大笨蛋。況且你覺得對社長報告超市的限時特價比任務結果更重要嗎?」

握緊拳頭的木更突然開始顫抖,接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雙手撐住桌子起身:

「更重要的是,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限時特價的事!」

木更的肚子就像看準時機一樣咕嚕嚕響起,只見她捧著腹部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眼神顯得非常空虛。

「不行了。我好想吃……牛排。」

「……我也很想吃。」

如今的木更已經與天童一族分道揚鑣,單獨在外生活。乍看下像是大小姐的她,其實身上一貧如洗。

「吶,里見同學。」

「什麼事?」

「快去工作。」

「唔,我身體的老毛病又犯了。」

「只要你去工作就會好了。」

從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租下的住商混合大樓「HAPPY BUILDING」三樓,木更眺望窗外傍晚返家的擁擠人潮,輕輕搖頭並且嘆氣:

「經營公司比想像中還要辛苦。」

「……你以為很簡單嗎?」

「操作股票與外匯輕鬆多了。只要把東西從右邊移到左邊就能賺錢,可是我們這門生意完全不行。那都是由於里見同學是個沒用的笨蛋之故。」

「問題應該出在二樓租給酒店,一樓租給同性戀酒吧的關係吧?……還有四樓可是地下錢莊喔?」

「你根本不懂。如果真是一間好公司,地點選在哪裡都沒差。」

真的嗎?

「乖乖去街上發傳單,應該可以得到不錯的宣傳效果吧。」

「太無聊了。用一般的方法做事只能得到一般的結果。既然要做就要更大膽創新。」

「那麼木更小姐換上女僕裝去發傳單如何?」

十個經過的路人,鐵定會有十個因為她的姣好外貌回頭——其實蓮太郎想表達這個意思,不過似乎沒有好好傳達給對方。

木更滿臉通紅,冒出青筋:

「我可是『天童』!像我這種人怎麼能去做女侍之類的低等工作?我才不要!里見同學上街大喊『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在此!』然後在眾人圍觀下突然引火自爆吧!」

「那種行為應該叫恐怖攻擊……」

蓮太郎有點無奈地東張西望。

「對了社長,說正經的,除了我以外應該多請一些人吧。」

儘管辦公室很小,但是既然好不容易租下一層樓開設天童民間警備公司,只有蓮太郎與延珠兩位員工實在太浪費了。

「假使能找到人才。」

木更冷淡地響應之後打響手指,表明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里見同學,幫我泡茶。」

「自己去泡。」

「哎呀,今天是哪個笨蛋讓公司損失酬勞的?」

「啐,知道了知道了,大小姐,請您稍後片刻。」

為何明明過著貧窮的日子還要擺出這種架子?蓮太郎一面感到懷疑,一面將熱水瓶的水注入茶壺,端到木更的辦公桌。

「嗯,辛苦了。」

只是木更看也不看一眼,徑自以細長白皙的手指敲打筆電鍵盤,還冷不防抬起頭湊上蓮太郎的視線:

「對了,你打倒的原腸動物本來是感染者吧?」

「是啊。」蓮太郎淡然回答,搞不懂她究竟想表達什麼。 「儘管沒找到感染源,不過恐怕也是單因子的蜘蛛型。既然並非鳥型或飛蟲型,感染源想必早就被其它公司發現、解決了。假如是階段III以上的傢伙,其它遭遇的民警應該會請求我們支持,況且生化危機警報沒有響起,也證明這一點。」

蓮太郎打倒的單因子原腸動物只能將地球上原有的生物按比例放大,因此還算是正常。如果是雙因子,尤其是混合四種DNA以上的原腸動物,外觀只能用怪物來形容。

原腸動物的成熟度通常是以階段I〜IV來計算,階段越高實力也會迅速增強。儘管各公司之間的民警交情不好,但是如果遇到無法對抗的傢伙,還是會請求支持消滅敵人。

先前沒接到支持請求,就代表那傢伙已經被輕易消滅了。

木更重新望向計算機屏幕,用一句話駁回蓮太郎的看法:

「完全沒有你說的情報,甚至連目擊者都沒有。」

「咦?」

木更將筆電轉動一百八十度,屏幕上顯示著地圖。民警機構的網頁最多可回溯九十天內的原腸動物交戰以及目擊地點。

「這……」

蓮太郎皺眉看著木更,她緩緩點頭:

「果然沒有吧?」

「是啊……不過就連感染源的目擊者也沒有,不太可能吧。」

「答案不就在這裡嗎?」

木更撥起秀髮,以挑嫌的目光仰望蓮太郎。

蓮太郎則是瞇起眼睛,掃過網頁的地圖與文字。

「為什麼政府沒在附近發出警告?那可是大事。」

「里見同學,不是政府無能,但是避難警報這種強制性的手段不可能隨便發布,所以你再怎麼期望也沒用。總之就是因為如此,才會有民警的存在。」

還真是件討厭的差事——蓮太郎不禁咋舌,然後又對木更緩緩搖頭:

「我看需要專家的意見。我去請教一下『醫生』好了。」

「我也去刺探一下同行的情報。里見同學,剩下的感染源也要由我們狩獵,你的動作越快越好。」

「知道了。」

木更垂下美麗的睫毛,喝了一口茶。蓮太郎以尊敬的視線偷偷看向社長的臉。畢竟無論如何,她都堅決將保護人命放在第一優先。

不清楚蓮太郎心中想法的木更關掉筆電蓋上屏幕,接著雙手靠在一起伸個懶腰。啪嘰啪嘰的清脆骨頭摩擦聲傳入蓮太郎耳中。撐起水手服的豐滿乳房輪廓盡入眼簾,蓮太郎慌忙將視線挪開。

「嗯,話說回來延珠呢?」

「呃,對了,她說想睡覺所以先回家了。你要回家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抱歉,今天是血液透析的日子,所以我得去醫院一趟。」

「啊,我差點忘了。」

她又啜飲一口變冷的茶,環顧辦公室一圈。蓮太郎也隨著她的目光看去。

用來跟委託人談話的接待區,跟目前公司唯二的員工——蓮太郎與延珠使用的簡陋辦公桌剛好面對面。由於有時必須住在公司,所以門簾後方有個能煮飯的小廚房。

這裡既破舊又狹小,冬天還非常寒冷,怎麼看都不是舒服的辦公室,不過很不可思議地蓮太郎不討厭這裡。

「已經一年了——自從你成為促進者並且認識延珠以來。」

「應該說『才』一年吧。我跟你都還沒達成目的。」

木更微微偏頭微笑:

「里見同學,你認識延珠之後真的變了。你變得更常笑,也開始自己下廚。跟以前的你簡直判若兩人。」

蓮太郎趕緊別開臉:

「沒那回事。」

「里見同學,你如今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咦?」

蓮太郎的心臟猛烈跳了一下。

「幫延珠尋找她的父母?里見同學,你自己的父母親呢?里見同學,你小時候常說『父親跟母親一定還活著,所以我要找到他們』不過最近沒有聽你提起,你現在真的還抱持相同的想法嗎?」

她不是生氣或指責,只是想搞清楚蓮太郎的想法。然而蓮太郎卻忍不住搖頭:

「和你無——關——吧——」

蓮太郎本想盡量假裝平靜,但是語氣聽起來好像是在放話。

「你真囉嗦。那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的父母早就死了,毫無疑問。」


  
混帳,自己剛才失言了。蓮太郎一面感到後悔一面在夜路前進。

剛才離開時,二樓酒店的大姊對他說聲:「下次過來坐坐吧。」並且朝他眨眼;走下一樓時,剃平頭留絡腮鬍,肌肉結實的同性戀酒吧大哥對他說:「你是最棒的1號,下次過來玩吧。」並朝他眨眼(雖然不太清楚,但「1號」應該是同性戀用語);接著才離開大樓沒多遠,出身廣島的地下錢莊黑道也對自己說:「喔,蓮太郎小兄弟,今天還真是熱,對吧?」不過蓮太郎對於那些人都只是隨口應付。

一旦提及自己的童年,他就很難壓抑脾氣,不過把這點遷怒到他人身上也是種愚蠢到了極點的行為。

蓮太郎雙手插進口袋,盡可能地抬頭眺望滿是星斗的夜空。

沒辦法,明天以不讓她太過得意的程度道歉吧。

蓮太郎接著前往勾田公立大學附屬醫院。位於隔壁的研究大樓在蓮太郎印象裡,好像從未熄燈。

從計算機相關科系至農學院應有盡有的勾田大學腹地十分寬閭,這讓蓮太郎就讀的勾田高中相形之下顯得狹小。

主要校舍隔壁——話說回來距離也有將近三百公尺,就是大學醫院。

櫃檯的人早已熟識蓮太郎這號人物。飄散消毒水氣味的大學醫院正面玄關儘管開放,但是與穿著學生服——因為貧窮,學校制服同時身兼便服與工作服——的蓮太郎擦身而過時,人們依然投以不悅的表情。

你們有意見嗎?蓮太郎心底雖然這麼想,不過只是默默對他們行個注目禮便徑自通過。

朝北邊繼續前進,這裡的人煙頓時變得稀少,走廊盡頭的地面還冷不防出現一個四方形的洞。乍看下好像陷阱,不過仔細瞧瞧可以察覺那隻是很陡的樓梯。

如果聽說有個怪人擅自在大學醫院增設太平間,還在裡面跟屍體一起住,不明就裡的人不知會露出什麼表情——蓮太郎邊步下樓梯邊思考這個問題。這裡有點寒意的空氣鐵定不只是溫度較低的緣故。

推開大概是想嚇跑閒雜人等,上頭雕刻有恐怖惡魔胸像的門,房內飄散一股剌鼻的薄荷類芳香劑氣味。這裡頭儘管昏暗,但是意外寬闊,地板鋪滿綠色瓷磚,就像是令人不快的手術房,不過仔細一看還能發現內衣褲、便當盒,以及寫滿德文還是其它語言的黑板,整體而言隱約散發有人在此生活的氣息。

不過沒見到關鍵的房間主人。

「醫生——你在嗎?」

「在這裡。」

蓮太郎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不由得大吃一驚。

深陷的暗沉眼窩加上身高超過一八〇的壯碩裸體。剃得光溜溜的腦袋留著摘除皮膚的明顯痕跡。那是一具蓮太郎完全沒看過的男性屍體。

「嗚喔!」

不論怎麼判斷,剛才的說話聲都是來自這傢伙,可是屍體又不會說話。蓮太郎對鬼故事之類的向來很沒轍。

「啪!」的一聲,蓮太郎熟悉的白袍女性身影從屍體身後出現,鬆了一口氣的他不由得雙腿發軟。

「別、別嚇人啊,醫生!」

「嗨,蓮太郎同學,歡迎光臨地獄。」

對方裝模作樣地攤開雙手。長到拖地的白袍下是便服緊身裙。

她皮膚蒼白到不健康的程度,存在感薄弱這點真的很像幽靈。常年不洗而且過長的瀏海遮住半隻眼睛,然而仔細一看可以發現她是個稀世美女。

女性名叫室戶堇。是這間法醫學教室的室長兼原腸動物研究者。

她既是這間昏暗地下室的女王,還是個重度的繭居族。只要沒人理她加上足夠的儲備糧食,她就會一直把自己關在裡面。

「這傢伙是誰?」

「查理。本名我忘了。他是我的男朋友。」

「之前不是個叫蘇珊的女性嗎?」

「很遺憾地她已經不在了。現在換成他。屍體很棒吧,完全不會廢話。只有他們能夠理解我的心情。」

語畢的醫生充滿愛意地用臉磨蹭防腐處理的屍體。

儘管已經懶得說她,但是蓮太郎依然摩擦自己的雙手,全身發寒地注視對方的舉動。

她的性格極端厭惡與人接觸,因此在校內受到明目張膽的排擠。 「這世上只有死人,以及即將要死的人。」——這是她的座右銘。

趕緊辦完正事快走吧——如此心想的蓮太郎正要開口,堇卻搶先一步:

「先前你打倒的階段I原腸動物已經送到我的實驗室。就不能殺得更漂亮一點嗎?子彈的衝擊力破壞了肌肉組織,而且彈頭分散在各個地方。大雄雖然是個好色懶惰的膽小鬼,不過至少還有射擊這項專長。你這小子不只好色懶惰又膽小,就連槍法都這麼遜。簡直是糟糕透頂。我就直接問了,你怎麼還沒自殺?你在這世上根本毫無希望吧?」

「我有那麼沒用嗎!」

蓮太郎忍不住嘆息。這位讓人大失所望的美女畢竟是政府委託進行原腸動物解剖、研究的專家。此外雖說外表絕對看不出來,不過她的IQ好像也很高,據說曾是學會的寵兒。

「話說回來,你還沒吃晚餐吧?」

「啥?」

「我說晚餐。」

「那個……還沒。」

「那就試試我的獨創料理吧。」

她起身取出微波爐裡的盤子,撕開保鮮膜。那玩意瞬間會以為是白粥,其實是半固體狀、類似燕麥片的東西。用調羹挖起一匙,還發出可用咕嚕來形容的古怪聲響。甚至飄出一股餿味,那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蓮太郎雖然假裝不知情,但是大顆汗珠依舊從臉上冒出:

「……醫生,你知道『駭客任務』電影裡有種叫『麥片』的食物嗎?」

「嗯,那個好像很好吃。與童書『古利和古拉』的鬆餅、天空之城麵包,以及麥片是二次元國度食物裡,我所挑選的前三名。」

「好像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嗯?慢著,電視屏幕也算平面,不過因為『駭客任務』是真人電影所以算三次元嗎?你認為呢?」

「對、對了!還是聊聊工作的事吧。」

「你先吃再說。你不吃我就不說。」

「真、真的嗎……」

蓮太郎望向昏暗的天花板,接著無計可施地瞪著麥片。那玩意簡直像在嘲笑自己,表面「啵!」冒出氣泡。

蓮太郎暗地念了一聲「死定了。」將料理送入口中。

結果出乎意料地好吃!

——這種美妙的結果沒有發生。下一瞬間,蓮太郎感覺到宛如貫穿口腔的痛苦與一連對味覺的施暴。

「咕喔喔喔,喉嚨癢死了!」

「怎麼樣,好吃嗎?」

「……我的臉看起來像好吃嗎?」

堇以拇指及食指擺出取景窗,一邊看著一邊「嗯——」沉吟。

「假使我是攝影師,會把這張照片命名為『苦悶——地獄與煉獄的夾縫——』吧?」

「除了甜到誇張,還有一股讓人想吐的酸味。這到底是什麼玩意?」

「嗯,儘管溶解地差不多,不過原本是甜甜圈。是從屍體的胃部取出的。」

蓮太郎忍不住摀住嘴巴。

「洗手台在那裡。」

他撐在洗手台吐出胃裡的所有東西。

「嗚,嘎……這、這不是證物嗎!」

「不,案子已經結束了。我問負責的刑警能不能吃,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肯定是胡說八道!」

「你真是個在意雞毛蒜皮小事的男人。」

「才怪!我才沒有!這一點也不算小事!」

「喔喔對了,難得這間了不起的地下墓室聚集三個人,不如像三國志那樣來個桃園三結義吧。『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啊,可是查理已經死了。呼呼。呼呼呼呼呼。」

怎麼辦,真的好想回家。

「這麼說來查理是關羽,你是劉備,我是張飛?喂喂,一臉倒霉樣的劉備也太慘了,一點人望都沒有。這個分配真是糟透了。」

「……只愛屍體的張飛又算什麼?」

充斥全身的疲憊感讓蓮太郎垂下肩膀。堇喀喀喀地笑著同時做筆記:

「那麼進入正題吧。你想知道被你打倒的生物解剖結果嗎?」

「醫生,感染源——恐怕同為單因子的蜘蛛型,完全沒接到目擊或殲滅報告。這樣下去可能會造成更多犧牲者,我希望早點消滅它。假使它想要躲藏,你覺得應該會在哪裡?」

「這個嘛。」

堇交換翹起的二郎腿,玩起屁股下的旋轉椅:

「有可能打開人孔蓋逃到地下了。然後再鏘一聲將人孔蓋蓋好。」

蓮太郎皺起眉頭:

「用蜘蛛的腳?」

「它的腳不是比人類的四肢還粗一倍嗎?做這種事應該更簡單吧?」

「『原腸動物缺乏智慧,只是依靠天性與本能行動的低等生物』——教科書上不是這麼寫的嗎?」

堇無奈地搖搖頭,攤開雙手回答:

「不知為何在日本,原腸動物沒有智慧這種說法已經變成定論,但是這幾乎已經證明是錯誤的看法。歐美那邊現在都認定原腸動物有智慧。」

「嗯,我也這麼覺得……不過潛伏在地下的推論聽起來雖然不賴,應該還是搞錯方向吧。最近下水道的設備也加上附有夜視能力的監視器。那傢伙如果如同醫生所說逃入地下,應該很快就會被機器拍到。」

「呵,日本幾時也變成這樣了?果然待在這裡很容易忘記外界的變化。嗯,這次的感染者是被改寫成蠅虎的DNA吧……不過話說回來,你對於生物學的知識還不賴。」

蓮太郎搔搔腦袋,略微低下頭隱隱有詞:

「……呃,我原本就對自然科學,以及動物行為學之類的略有涉播。以前我很喜歡法布爾的《昆蟲記》,算是那個興趣的延伸……」

「哈哈,我知道了,你就是那種沒有朋友,只能盯著蟲打發時間的傢伙吧?例如讓螞蟻窩淹大水藉此取樂之類的?我猜你應該說過『看吧,給我淹死吧。這是諾亞的大洪水!終於明白神的憤怒嗎~~』這種話。」

「你是在模仿我嗎?別自己胡亂猜測!」

堇把下巴靠著椅子扶手,咧嘴笑道:

「即便如此,你也真夠沒用了。那麼陰沉的興趣,木更是不會看上你的。假使你對木更有意思,用蠻力把她佔為己有比較快吧。」

蓮太郎皴起眉頭。為什麼話題突然變成這個?

「醫生不知道嗎?木更小姐已經取得『天童式拔刀術』的免許皆傳,我只是『天童式戰鬥術』初段,真要打起來一下子就會被她解決。她是因為腎臟出了毛病不能長時間活動,所以才待在辦公室。」

小時候木更經常保護被天童家宅邸裡其它哥哥欺負的蓮太郎,不過即便如此,蓮太郎也無法接受自己被她從小使喚。

如今的自己明明強到足以保護她……

「哼,算了,我們言歸正傳。你清楚蠅虎這種生物的特徵嗎?」

「特徵就是它的體色,還有利用跳躍捕捉獵物這點也很知名。」

堇自微波爐中取出一份自己的麥片,緩緩以調羹挖起一匙放進嘴巴,惡!

「正是如此,不過如果將以驚人跳躍力撲上目標的蠅虎放大到人類體型,無法像原本那樣發揮身體數十倍的跳躍力,你知道嗎?」

「咦?啊……是嗎?」

「喂喂,你給我振作一點。雖說若是將跳蚤的跳躍力換算成人類體型大小。便可以越過東京鐵塔,然而一旦跳蚤的身體變得那麼巨大,在彈跳之前就會無法支撐自己的身體,甚至無法皮膚呼吸。相同地,根據重力法則與比例尺的原理,跟人類一樣大的蠅虎理應不可能存在。只不過——原腸動物病毒推翻前述所有理論。」

白袍女性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暫時打住。

蓮太郎默默催促她說下去。這與其說是昆蟲學,更接近物理學的領域吧。身為門外漢的蓮太郎絲毫沒有插嘴的餘地。

「變成原腸動物時,根據體型大小,經過強化的皮膚硬度與身體機能都會隨著提升。所以原腸動物體型越大表皮就越堅硬,力量也會變得更強。能重新設計生物的原腸動物病毒,對人類而言單純是種威脅。其原理就跟反轉錄病毒的反轉錄行為很像,不過原腸動物病毒不只拷貝自己,除了會分析宿主的基因特性,還會改造成最合適的形狀。另外一個問題就是這種病毒的速度。原腸動物病毒改寫DNA的侵蝕速度,與地球上任何生物相比都是相當犯規。就連道金斯(注:Clinton Richard Dawkins,當代英國演化生物學家)見了都會當場失禁吧。如果你說那是地球以外的生物,我也可以接受。當體內侵蝕率超過五〇%,宿主就無法保持人的外貌,在形象崩解之後搖身變為原腸動物。也有個體在過程之中誕生本來不可能具備的原創能力。那些傢伙就是經過突變獲得跳躍性的進化。」

蓮太郎這才發現堇的盤子已經空了。這個人的味覺究竟是怎麼回事。

「說了一大堆,或許那個尚未被發現的感染源已經得到原創的奇異能力吧。」

「因為還沒被發現,所以可能是類似光學迷彩嗎?」

「或者更單純一點,就好比變色龍的擬態偽裝。如果那傢伙真的得到扭曲光線的隱形能力,我想明天東京地區就會因為感染爆發而毀滅。」

「放心。只要有我和延珠——促進者與起始者存在,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延珠……啊。」

「……怎麼了?」

「有時我覺得『受詛之子』非常噁心。尤其是明白她們的誕生過程之後。十年前,幾乎是與原腸動物在世界上首度出現同時,帶有原腸動物病毒抑制因子的嬰兒就像是要與之對抗一般誕生。起初她們被視為神賜予人類對抗原腸動物的孩子,結果卻是大相徑庭。」堇就像在作夢一樣瞇著眼睛,視線在空中游移:

「普通人類感染原腸動物病毒、異形化唯一的途徑是血液感染。透過空氣,也就是空氣感染這種事不會發生。實際上就算從口腔進入,或是透過性交也不會感染,這已經在多次實驗當中證明。然而從口腔進入的病毒雖然不會使人感染,病毒本身也不會立刻死亡,如果恰巧進入孕婦的口腔,胎兒有時會在體內累積毒性的情況誕生。『受詛之子』一出生眼珠就呈赤紅,不過外觀確實是人類。也就是說,儘管她們感染原腸動物病毒,進行速度卻非常緩慢。血液一口氣被注入大量病毒的一般感染者會在極短時間內無法保持人類外貌,就這點來看,多年都不發生突變這種病例本身反而更具威脅性。老實說,我對這點非常有興趣。你看,剛才的解說可是省略各種專業術語,就算是你這種笨蛋也能掌握話中要點吧? 」

「你平常也能保持這樣就好了……」

儘管嘴巴嘲諷堇,但是託了她的福,蓮太郎已經大致整理出結論。應該就是擬態偽裝吧。無論如何,這位醫生果然還是很了不起。

「那麼我先告辭了,醫生。」

堇笑著輕輕揮手目送蓮太郎。

「下次再來吧,史達琳探員。」

「……性別反了吧,萊克特博士。」



「啊!蓮太郎動作好慢!」
  
返回可愛的破公寓前,二樓浴室的窗戶突然打開,延珠與水蒸氣同時從窗口探出。看到她滿臉笑容揮手迎接自己,的確令蓮太郎感到開心,不過不管怎麼看她都在洗澡,不能全裸跑出來見人。

「喂,笨蛋,被別人看見怎麼辦!快把窗戶關上!」

「放心吧。人家的身體只屬於汝!」

「拜託你聽懂我的話!我的臉被你丟光了!」

蓮太郎衝上公寓階梯,將鑰匙插進二樓角落的房間。他奔進四坪大小的自家,來到脫衣間,蓮蓬頭的水聲與延珠纖瘦的曲線剪影就在眼前。儘管她的身材沒什麼發育,但是苗條細緻的體型看起來還是十分美麗。

蓮太郎瞬間心臟撲通亂跳,不過發現浴室門上有張延珠以難看的字跡寫著「歡迎偷窺」幾個字的紙條,頓時感覺全身無力,癱坐在地。

浴室裡傳出說話聲。

「今天好慢。是和木更做了色色的事嗎?」

蓮太郎端坐在地,雙手抱胸:

「少胡說八道。是她要我『快工作』還差點挨打。」

「哈哈哈,果然沒錯,人家也是這麼猜的。」

「暫住我家的人還說得這麼過分…….」

「先別說那個,晚飯還沒好嗎?人家快餓到前胸貼後背了。」

蓮太郎一邊無奈地答應,一邊收拾延珠隨手亂扔的衣服,跟自己的髒衣服一起扔入洗衣籃,接著來到一樓的投幣式洗衣店。

剛好沒有其它顧客,因此蓮太郎可以使用裡頭最新也是狀況最好的那台洗衣機。

原本以為延珠會討厭自己的衣服跟蓮太郎的衣服一起洗,意外的是她說聲「蓮太郎穿著跟人家的內衣一起洗的衣服,想必會怦然心動吧。光想像就覺得好有趣。」大方同意了。加了洗衣粉一起洗,會怦然心動才怪,不過因為這樣一次就能全部洗完,所以蓮太郎也決定對這種說法保持沉默。

應該不會有人偷衣服,因此蓮太郎決定先回到公寓打開冰箱,將方才買回來的豆芽菜與其它食材拿出來。他稍微想了一下。

今天就用雞蛋煮滑蛋燴飯,牛蒡跟放得有點久的胡蘿蔔拿來做金平牛蒡,豆芽菜與剩下的高麗菜一起炒。既然計劃好了,接下來就很簡單。

蓮太郎把粉紅色圍裙套在學校制服上,以驚人的氣勢著手料理。等到回過神來,才察覺自己正一邊動著長筷一邊哼歌。

有次因為時間太趕,他試著讓延珠下廚,成果叫人難以下嚥,因此之後蓮太郎堅決發誓再也不讓她進廚房,堇的料理除了難吃,還有原料不明的宇宙等級恐怖感受;木更一旦下廚,廚房就會爆炸並且陷入火海。

為什麼自己周遭的女性沒一個有料理的才能?蓮太郎真想遇見味噌湯煮得比自己好喝的女性。

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等最後的金平牛蒡湯汁變成金黃色,完成的蓮太郎關掉瓦斯下圍裙,看向時鐘。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蓮太郎下樓拿回洗好的衣服返回公寓,泡了很久的澡的延珠恰好從浴室出來。

她望向廚房像個小孩子發出「喔喔!」的歡呼聲,忍不住跳了起來。

「慢著,還不能吃。」

延珠以咬牙切齒的表情轉頭看向蓮太郎:

「為什麼?回家時已經刷過牙,也洗過手了!」

「問題不是那個。」

「小區聯絡簿也好好傳給鄰居。這回可沒像上一次一樣亂塗鴉。」

「也不是那個。」

「人家一天只看三小時電視,沒超過規定!」

「也不是那個。」

「今天應該不是輪到人家倒垃圾吧?」

「錯了延珠,拜託你快點發現。」

延珠的小腦袋發出再也無法忍耐的「嗯——」沉吟。

「夠了,快把晚飯拿來。是想餓死人家嗎?」

這時延珠似乎察覺什麼,滿臉通紅地仰望蓮太郎:

「難不成肚子餓有促進性慾的效果,所以蓮太郎才繞了一大圈想與人家大戰?」

蓮太郎將手放在延珠的肩上:

「拜託你先穿上內褲。剩下的待會兒再說。」


  
「我吃飽了。」

「吃飽了!」

蓮太郎放下筷子行禮,受過指導的延珠也有樣學樣地行禮。

「蓮太郎煮的飯真好吃。為什麼那麼普通的食材可以做出這麼美味的晚餐?簡直就像魔法師。」

換上家居服的延珠滿臉光彩地注視自己,蓮太郎不禁因為她的誇大說法苦笑。不過被人誇獎的感覺依舊很不賴。

「哼,那是當然,任何事都要講求創意,華生。」

「華生是誰?話說回來,人家也能在短時間內完全學會跟蓮太郎一樣的廚藝嗎?」

「咦?這個嘛……遲早都能學會吧?」

蓮太郎刻意把頭撇開之後回答。

「不論是誰,至少都有一項專長。」

「你話太多了。」

蓮太郎輕戳延珠的頭,延珠「嘿嘿。」輕吐舌頭笑了,

蓮太這才時發現延珠旁邊有個小紙箱。

「延珠……旁邊那個是什麼?」

「這個是新的筆電!剛剛送來的。」

「……多少錢?」

「因為我找到便宜的管道,只要十八萬就能買到最新機種。」

「十、十八萬……」

蓮太郎突然頭昏眼花,只好用雙手撐住身體。

延珠也是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的員工,所以可從木更那裡得到以小朋友零用錢來說太多的薪水。她不理會節儉的蓮太郎,自顧自地不斷購買高價商品,是蓮太郎胃痛的罪魁禍首。

看到蓮太郎眼紅的表情,延珠似乎領悟什麼,浮現不像是小朋友會有的咧嘴笑容:

「想要錢的話,人家隨時都可以借汝喔。」

「你、你這個惡魔,還不是因為你,我才……」

之前他們曾窮到差點被趕出公寓,蓮太郎痛哭流涕地向延珠借錢之後,才把拖欠的房租付清。沒想到翌日延珠就歡天喜地將這件事加油添醋到處宣傳,於是蓮太郎有了「吃十歲小女孩軟飯的蘿莉控」這個毫無根據的綽號(公寓住戶全聽說了)。

從此蓮太郎就算拼死也只靠自己的薪水度過日子。

將用過的餐具拿到廚房順便看了一下時鐘,蓮太郎才想起一件事。他從梳妝台抽屜取出不須針頭的壓力式注射器,用指甲彈了一下:

「延珠,注射的時間到了。」

「嗯,已經這個時間了?」

蓮太郎催促她伸出手臂。討厭注射的延珠不甘不願伸出手,全身僵硬地閉起眼睛。蓮太郎面帶苦笑壓下注射器的活塞。

纖細的身體抖了一下。透明藍色藥水就此進入有如樹枝的瘦弱柔軟手臂。

起始者有每天打一次侵蝕抑制劑的義務。如果偷懶不打,以百分比顯示的體內侵蝕率就會上升,最後化為原腸動物。

她們的誕生很特別。大部分的母親看見自己產下帶有原腸動物因子的赤眼孩子,會陷入半瘋狂的狀態。

有一段時期,孕婦會在河邊生產,然後當場將嬰兒丟進河裡溺死。去河邊玩時常看到上流漂下嬰兒屍體。蓮太郎以前也親眼見過一次,在當時還是小孩子的他心裡,植下難以言喻的空虛感受。

蓮太郎不知不覺凝視緊閉雙眼忍受注射痛楚的延珠臉龐。

經常笑、生氣、哭泣的延珠。

為了讓她能夠表現情緒,整整花了蓮太郎一年的時間。

回想起一年前與她初次見面的事,心裡就傳來陣陣刺痛。

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IISO)介紹延珠過來時,那雙充滿仇視心理與不信任人類的眼眸讓蓮太郎嚇了一跳。蓮太郎從來沒見過如此頑固拒絕他人的女孩。

如今展露笑容的延珠讓人覺得有點人小鬼大,不過至少包括這點在內,蓮太郎還是很喜歡她。當然,是指彷彿年紀有點差距的妹妹——不,說得誇張一點,就像自己的女兒。

「延珠,已經注射完囉。」

她緩緩睜開濕潤的眼睛,帶有玫瑰色光澤的嘴唇像是痙攣一般慢慢張開。蓮太郎感到莫名的罪惡,趕緊低下頭。

「蓮太郎怎麼了?」

「沒、沒事——」

雖然絕不能說出口,但是延珠最近的確變得越來越美。如果說木更是個陰沉類型的美女,延珠正好與她相反吧。

撞見延珠洗完澡一絲不掛地在家裡逛來逛去,蓮太郎也有些困擾,不過她卻絲毫沒有想要改變。甚至——

「好,每天的例行公事結束了,晚飯也吃完了。既然滿足食慾,只剩下那個了。」

延珠害羞地低下頭並且張開雙手,以等待蓮太郎投入懷抱的模樣浮現微笑。

「嗯,晚安。」

蓮太郎拉了兩下電燈的開關,蓋上棉被躺平。過不了多久,蓮太郎的腦門便挨了一記連頭蓋骨都發出聲響的攻擊。

「咕喔啊啊啊啊啊啊!」

「無視是什麼回事!當淑女有所要求時,默默遵從對方的意思可是紳士的責任。」

「開什麼玩笑,十歲小孩算什麼淑女,夢話等睡著再說!」

「那麼說來聽聽,人家哪裡不像淑女了!」

延珠使勁地抬頭挺胸。

「哼,首先淑女是謹慎小心又深思熟慮,何況你的胸部還是洗衣板。」

「啥!」

延珠緊握雙拳,滿臉通紅地顫抖:

「以、以後還會發育的!」

「延珠,人最要緊的就是放棄。」

「都是木更不好。木更把人家該發育的胸部偷走了!」

「木更小姐才沒有這種妖怪一般的能力!小時候和她一起洗過澡的我可以保證。」

語畢的蓮太郎被自己剛才的變態發言嚇了一跳。

「嗚啊啊!早知道就不買筆電,應該要把錢存起來做隆乳手術。」

還是小學生就在考慮隆乳手術的孩子總覺得有點討厭,當蓮太郎如此心想時,延珠又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聽說這個世界上有許多像蓮太郎這樣沒法與成年女性談戀愛的怪人。『大哥哥,請給延珠愛的親親。』蓮太郎很喜歡這樣的台詞吧?堇告訴過我,汝真是變態。」

蓮太郎因頭痛按住太陽穴:

「……拜託,不要引誘我走上邪魔歪道。話說回來,你這傢伙到底是從哪裡學來那些奇怪的詞彙?」

延珠更得意地抬頭挺胸:

「我拜過GOOGLE大神了。」

「那傢伙是壞人!我不是說過很多次,不可以跟那傢伙扯上關係嗎?」

「有什麼關係,蓮太郎就聽人家的話吧。就是今晚!人家會接受汝所有變態的慾望!」

除了擅自認定自己是蘿莉控,還加上性變態的封號,延珠正在激動地蹦蹦跳跳。被吵醒的樓下住戶也氣得拿起竹矛用力戳剌天花板,事態越來越混亂了。

蓮太郎抱頭苦惱。假使她不要這樣,還算挺可愛的。

他歪著腦袋望向時鐘,想到今晚不知道幾點才能睡,同時又嘆了口氣。

羞紅臉頰的延珠認真望著蓮太郎:

「不管了,人家要脫衣服了!」

「不·準·脫!」
  
3

外頭吵死人的麻雀讓人感到無比厭煩,蓮太郎瞥了一眼鏡中垂頭喪氣的少年。半睜的眼皮微微跳動,還因為缺乏睡眠冒出黑眼圈,與其說像倒霉鬼,更像是個壞蛋。蓮太郎拉了拉簡直就是黑色西服的制服衣襟,繫上領帶。不知為何,總覺得脖子周圍有點癢。

真不想上學——他打從心底這麼想。

一直沒關的電視播出今日的運勢。一如往常,金牛座的財運還是最差的,此外今天的健康運也很糟。真希望那玩意一點都不准。

蓮太郎提起發出尖銳笛鳴的沸騰水壺,把熱水倒入放有速溶咖啡的杯子。

這時玄關被人粗魯打開。 「蓮太郎,房東阿姨把自行車借給我們了!」一早就很興奮的延珠衝了進來。

昨天因為太匆忙,把自行車扔在現場,既然借來這輛車,很遺憾今天不會遲到了。看來請假的藉口越來越難找了。其實蓮太郎與跟學生會長訂下「契約」,也不能隨便逃學。

蓮太郎將咖啡送入胃裡,以遙控器尋找有趣的頻道。正當他想關閉電視的瞬間,記者大喊一聲『觀眾請看! 』蓮太郎與延珠不自覺地注意畫面。

年輕記者因為激動緊握麥克風,那傢伙似乎位於東京地區第一區的聖居。只要看到這個極具特色的柏油路以及修剪整齊的樹木,任誰都能馬上知道。

這時畫面再度切換,陽台上出現一名純白少女。

少女披著數層薄如日本紙的白布,頭上也裹著相同款式的​​面紗,看起來就像結婚禮服。這套服裝彷彿在她的身上降下大量白雪。

除了皮膚以外,少女就連頭髮也是白色。

「……聖天子大人。」

蓮太郎的喉嚨發出失魂落魄的聲音。

十年前實際上已分割為五個地區的日本,其中之一——東京地區的統治者。

前任聖天子駕崩之後,登上寶座的第三代。遠離俗世的美貌與絕不可輕忽的手腕,就算是與巾幗鬚眉的前任,或是更前一任的聖天子相比,都稱得上是獲得壓倒性的支持。

「蓮太郎,你看。」

延珠指出的人,是佇立在微笑的聖天子身旁,表情嚴肅的古稀男子。他站得直挺挺,身穿傳統和服的體型十分高大,就體格來看就算說是護衛官也行——

「啐,是那老頭。」

天童菊之丞,負責協助聖天子的輔佐官。由於聖天子為世襲制,戰敗之後的東京地區,這名輔佐官實為政治家的最高權位。讓天童家成為名門的,正是這名老人。

記者興奮地喋喋不休,不過蓮太郎沒有聽進去,只是喃喃說道:

「人類歷史上從未出現沒有統治階級的統治形態吧。」

「喔,是嗎?話說回來,上學來得及嗎?」

「嗯?啊啊!」

仔細一看,電視畫面右上方的時間讓人大吃一驚。

對只是學生兼普通民警的蓮太郎而言,政治與他毫無關聯。況且他本來就不喜歡權力者。他關掉電視帶著延珠出門。

「出發前進!」

延珠抱住蓮太郎的腰,坐在自行車後面伸出雙腳,威風凜凜地大喊。這種姿勢被她稱為「羅馬假期坐姿」。

房東阿姨的老舊自行車幾乎快要解體,久未上油的剎車稍微用力就會發出刺耳的噪音。輪框生鏽,只要一踩就會有鐵鏽紛紛落下。真不知道這個老古董在倉庫裡躺了幾年。

不過只要踩動踏板,先前那種感覺便不見了。

蓮太郎奮力動腳,穿越早晨清爽舒服的空氣。延珠不時對被自行車追過的學生以及上班族男性愉快地打招呼。

仰頭遙望,遠處的巨石碑反射眩目的陽光。

通過朝露閃閃發亮的行道樹下,透過枝葉的陽光就像萬花筒邊改變形狀邊閃爍。

這種感覺真不可思議。

十年前,在原腸動物的侵略下,人類物質文明幾乎墮入毀滅深淵,大量的人口遇害或是變為原腸動物。當時人們臉上只有絕望與無可發洩的憎恨。然而距今不過短短十年。

蓮太郎閉上眼睛,將春天的氣息深深吸入肺部,遠處傳來東京都電車的發車鈴聲,有某種東西自他的胸口深處湧上。

自以為是安公主的延珠毫無演技地大叫「羅馬!當然是羅馬!」的名台詞時,已經可以看見延珠就讀的勾田小學。

「好,那麼人家努力上課了。雖說是暫別,可不要因為人家不在就偷哭喔。」

延珠在校門口伸手有模有樣地對蓮太郎道別。蓮太郎望著相隔兩棟建築物的勾田高中,無奈嘆氣:

「……喂,延珠,只是分開行動幾小時,那種道別方式太誇張了吧?」

「如果可以人家想廿四小時在一起。蓮太郎,不然汝轉到人家的班上吧?汝的腦袋其實也不怎麼樣吧?乾脆趁這個機會重讀小學。」

「……你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麻煩顧慮一下我的尊嚴吧。」

「不然蓮太郎就留級六年等人家升上高二。這是最後的讓步,別再抱怨了。」

「廿三歲的高中生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問題吧。」

「人家覺得沒關係。」

「我覺得有關係!況且留級那麼多年。鐵定會被踢出學校。」

「唔——!人家就是想跟蓮太郎當同~~班~~同~~學~~!」

一旁的女同學笑著走過,蓮太郎見狀只覺得面紅耳赤,忍不住縮起肩膀。

「好好好,我知道了。話說回來延珠,你在學校——」

大概是察覺到蓮太郎想說什麼,延珠輕輕點頭,制止蓮太郎繼續說下去:

「人家知道。要極度謹慎小心不在班上讓自己是『受詛之子』這件事穿幫。」

只有說到這件事時,延珠才會露出冷漠的眼神。蓮太郎因為罪惡感,躲開她的目光。

「……是嗎?那就好……抱歉。」

「啊——延珠,早安。」

一旁有個開朗的聲音介入兩人。那是一名與延珠年紀相仿,頭髮亂翹的少女。

「早,小舞。見到汝如此硬朗真是可喜可賀。」

「你的說話方式依然這麼怪。對了,你有看昨天的『天誅少女』嗎?」

「當然。不知是敵是友,黑天誅的那種虛幻感真是棒極了。」

她們應該是同班同學。一聊起電視動畫的話題,就完全無視蓮太郎的存在。延珠一下子分心,蓮太郎雖然完全插不上話,不過看到這幅光景,自己的表情明顯舒緩下來。

剛才還在擔心她的學校生活的自己,簡直就像傻瓜。

「那麼延珠,我要走了。」

蓮太郎不等她的回答,轉身騎上自行車。他直接騎到隔著兩棟建築​​的勾田高中自行車停車場,當他正在上鎖時,告知正式開始上課的鈴聲響起。

蓮太郎不由得咋舌。真的遲到了。

他懶洋洋地仰望校舍,有點認真地打算要不要回家,最後還是將書包甩在背上,彎腰駝背走進校舍。又是無聊的一天。

睡掉國文課,數學課被點到三次依然完全無視,老師也不再管他。到了下課時間,擔任學藝股長,彷彿小動物的女同學膽戰心驚地跑來找蓮太郎,催他交出只剩他沒有完成的問卷調查,結果還是被蓮太郎無視,女同學泫然欲泣地離開。 「你剛才太過分了吧?」擺出監護人架子,愛管閒事的另一位女同學對著蓮太郎開口,但是蓮太郎同樣無視,對方只留下一句「把我當白痴!」便返回同伴當中。 「那傢伙到底想不想上學?乾脆別來學校!」接著好像有人這麼批評。

蓮太郎打個呵欠,同時透過窗戶望著遠處的巨石碑。

幾乎在第四堂課結束的同時,懷裡的手機開始震動。

是誰會在這個時候打來?蓮太郎懷疑地搓揉惺忪睡眼,望向手機上蓋的屏幕。

看到對方名字的蓮太郎感到厭煩,等待震動十次之後,對方還是沒有掛斷,不得不認輸的蓮太郎只好按下震個不停的手機通話鍵:

「這時候打來做什麼——社長?」

『非上班時間請不要叫我社長。不過這通電話的確與工作有關。 』

話筒傳來木更有如銀鈴的清澈聲音。

「是昨天的事嗎?」

『沒錯,詳情上車在說,總之你現在跟我去防衛省一趟。 』

「啥?」

蓮太郎懷疑自己聽錯了,防衛省不就是擔任日本國防的——嗯?

「喂、喂,你究竟在說什……?」

『你看窗外。 』

蓮太郎彎腰依言走向窗邊,只見校門外停著加長型黑色禮車,不禁屏住呼吸。

「啐,知道了。我跟你去就是了。」

「笨蛋。動作真慢,我在你的背後。」

「嗯……喔!」

蓮太郎不禁發出難堪的驚呼聲,身體順勢往後仰。他背後忽然冒出一名美麗到可能會讓人心臟出問題的大美女。班上其它同學也因為突然現身的外校學生,感到十分訝異。

「好,我們走吧。」

「可、可是學校的課怎麼辦?」

木更雙手扠腰,由下往上瞪視蓮太郎:

「我也是從美和女學院翹課。上課跟工作哪個比較重要?這個月不知是誰讓公司收入掛零?就是沒用的里·見​​·同·學!」

蓮太郎將視線從木更臉上移開:

「……不知為何我突然愛死工作了……」

「很好,那麼跟我來吧。」

原本想找個機會為昨天的事向她道歉,不過完全錯失時機。

也罷——如此心想的蓮太郎畏畏縮縮地跟在走路有風的木更兩步之後。與木更擦身而過的學生毫無例外都停下腳步,微微張開嘴巴回頭張望。

「那是美和女的制服吧?」「天啊!美和女不就是聖天子大人就讀的學校?」「有錢人家的千金才能進去。唔哇,那個美女究竟是誰?」「絕不可能存在的美女,她是真人嗎!」「……吶,跟在她後頭的那個又是什麼?」「……天曉得,僕人之類的吧?」

——是你們的同班同學!至少記住我的長相吧!

跟著木更腳步的蓮太郎在心裡吐槽。

穿過校門的木更準備搭上禮車——結果只是裝個樣子,迅速轉身從車旁快速閃過。

「喂……冒牌千金小姐。」

「你知道嗎,里見同學?這種加長型禮車只要打通電話就能叫來。」

「……那麼為什麼不坐?」

「坐上去就得付錢吧。」

「所以你是打惡作劇電話?」

「放心。我有捏住鼻子報上假姓名。」

「不不不,問題不是那個——」

「——哎呀,里見同學你看,有隻流浪的吉娃娃。」

「聽我說話!」

木更跑去和小狗玩,蹲下摸它的頭,流浪吉娃娃舔了木更的手。木更似乎很癢地笑了。看到她的側臉,蓮太郎的心臟瞬間跳得更快。

「里見同學,你身上有沒有能餵牠的東西?」

「啊,咦?……嗯,有是有。我家院子經常有流浪狗跑來,延珠很喜歡餵牠們。」

拿去——蓮太郎從屁股的口袋拿出一包牛肉乾遞給木更。

木更的肚子立刻因為飢餓發出咕嚕聲響,就這麼盯著牛肉乾。

她冷不防地從蓮太郎手中搶過牛肉乾,轉身背對他大嚼特嚼。

蓮太郎只能張開嘴巴,僵在原地。

被搶走食物的吉娃娃不停發抖,抬起濕潤的眼眸露出楚楚可憐的眼神。

木更終於面紅耳赤地轉頭看向蓮太郎:

「怎麼樣!你有意見?」

「……木更小姐,那是給狗吃的。」

「我上輩子是狗!」

她開始胡言亂語了。

「木更小姐,手。」

木更用足以殺人的視線瞪視蓮太郎,不過最後還是咬住下唇,以彷彿剛煮熟的羞紅臉頰將手放在蓮太郎的手上,同時不悅地轉過頭去。

如果真的那麼丟臉,何必要伸手。

「轉圈。」

木更依言轉圈。

總覺得這樣很有趣。

「站起來。」

「變態!」

「有這招嗎?」

「我說里見同學是變態!」

「不開玩笑了,木更小姐,你的生活這麼困苦嗎?」

木更難為情地低頭,掏出破爛的錢包並且打開。

蓮太郎看向裡面,忍不住想用雙手摀住眼睛。真沒想到她淒慘到這種地步。

「吶,木更小姐……不要付這麼貴的學費就讀千金小姐的學校,上普通的公立高中有什麼不好嗎?」

「就讀美和女是我身為天童一族最後的尊嚴。這有什麼關係,那是我用少數資金從股票與外匯賺來的。」

「可是木更小姐,你不是很討厭別人叫你『天童』嗎?」

「別人怎麼看我是另外一回事。」

「好吧……確實沒錯。不過靠你的錢包,我們要怎麼去防衛省?」

木更裝出可愛的笑容:

「里見同學,你前天去ATM領過錢吧?」

蓮太郎立刻避開木更的視線。

社長要敲竹槓了!

「里見同學,你前天去ATM領過錢吧?」

「……………………是嗎?」

「里見同學工作勤奮,實力強,又可靠!」

「我記得之前好像有人說我『廢物』、『沒用』、『笨蛋』。」

「這麼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不……昨天的事耶?」

「這麼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用公司經費吧。」

「下輩子還你。」

社長的舉動讓蓮太郎萬般無奈。深深嘆了口氣:

「好好好,我知道了!哼,要走就快走吧。」

蓮太郎正想邁步,木更卻抓住他制服袖子低下頭。那個模樣讓蓮太郎很不耐煩:

「又有什麼事?」

「那個……里見同學,牛肉乾……還有嗎?」

結果身上僅剩的兩條牛肉乾也被木更捜括,當場吃掉。

那隻流浪的吉娃娃只能用一臉遭背叛的表情仰望木更。



「現在說這個好像有點太晚了,不過不用叫延珠一起去嗎?」

列車的發車鈴聲響起,車門伴隨著噗咻的空氣聲響爽快關上。蓮太郎搭乘的這節車廂除了他們沒有其它人。

木更束起頭髮露出後頸,側眼瞥著蓮太郎:

「又不是去戰鬥,關於要討論的話題,延珠在場恐怕會很想睡。」

「啊啊,原來如此。」

蓮太郎終於懂了。應該是因為上次的事件被叫去訊問吧。為什麼這回交出與以前一樣的報告書卻行不通呢?

「詳情我也不清楚,總之他們要我們過去一趟。我討厭公務員,那些傢伙總是正經八百地對守護東京地區的民警說,有工作給你們就該感謝了之類的話。」

「那麼加以拒絕不就好了。」

木更看了一眼蓮太郎的臉,含有深意地聳肩:

「別鬧了。像我們這種小公司,對方只要威脅不給我們工作,我們只能乖乖聽話。」

蓮太郎忍不住嘆息:

「明明是『民間』警備公司,卻要看公家機關的臉色……」

「其實他們很妒嫉我們。起始者的能力在理論上沒有上限。最強等級的起始者據說能夠一個人左右世界的軍事平衡。所以基本上政府希望能把所有民警都納入體制管理。 」

「真是佔盡好處……等等,那麼我們就某個意義而言,不是正要闖入敵地嗎?」

木更垂下長睫毛輕輕搖頭:

「真受不了,你現在才發現嗎?所以我才找里見同學當我的保鏢。我現在只能依靠里​​見同學了,你得振作一點。」

木更最後那句話在蓮太郎腦中不停迴盪,一股感慨湧上他的胸口。

這時緩緩加重在蓮太郎肩上的柔軟重量,讓他嚇了一跳。把頭靠在他肩上的人除了木更外別無他想。她沉重的眼皮似乎無力抖動:

「抱歉……我有點困。肩膀借我一下。吃完東西我就會這樣。在學校又不能睡……」

「不能睡?怎麼了?」

「我……可是天童。是大家的榜樣。所以不能表現出鬆懈的樣子。」

至此終於到達極限。閉上雙眼的她失去力氣,體重全部靠在蓮太郎肩上。看來木更真的睡著了。

噠當噠當——列車以讓人心情舒暢的節奏馳騁。窗外射入的光線形成陰影,映照木更的表情。

蓮太郎小心翼翼偏過頭,避免吵醒她,目光也移到平常絕對不敢隨便直視的胸口。

纖細的肩膀,大膽露出的脖子連接美麗的鎖骨曲線。看起來十分柔軟的隆起推擠水手服,就在蓮太郎伸手可及的極近距離微微起伏。

眼前與鼻尖是木更端麗的臉、唇,以及長髮。蓮太郎因為不是香水也不是洗髮精的甜美氣息陶醉了。輕柔的氣息碰觸蓮太郎的頸部,讓他的脖子感到酥麻。

真是美麗——蓮太郎老實地這麼認為。

「里見……同學。」

蓮太郎差點開口答應,不過立刻發現那是她的夢話。然而下一瞬間,木更痛苦說出的言語在蓮太郎胸口挖了一個洞。

「里見同……幫我……報仇……殺了……天童。」

「….嗯。」

木更皺出八字眉,蜷曲身子微微發抖:

「父……大人,母親大人……討厭,不要死……里見同……救我!」

蓮太郎把手放在木更的肩膀,無言地緊緊摟住她。
  
4

午後的公家機關顯得很冷清。

蓮太郎他們在入口告知自己的姓名,就被帶了進去,搭乘清潔的電梯快速上升。

在註明為第一會議室的房間前方,帶領他們過來的職員拱手行禮之後離開。

蓮太郎為木更打開房門,不禁發出驚呼。從這扇小門很難想像這個房間麼大,房間中央有張細長的橢圓形桌子,深處的牆內還有一面巨大的冷光面板。

問題是待在房裡的人。

「木更小姐,這些傢伙……」

「我也不覺得只有我們公司,不過真沒想到竟然找了那麼多同行。」

身著精緻西裝,想必是民警公司社長等級的人們已經在指定位置就座,他們背後則是一看就知道專門從事辛苦工作的傢伙。那些人手上拿著發出黑晶光芒的錵合金武器,毫無疑問跟蓮太郎一樣都是促進者。除此之外,他們身旁也有幾個與延珠年紀相近的起始者。

等一下這裡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在蓮太郎踏入房間的瞬間,裡頭滿滿的人們頓時停止閒聊,帶有殺氣的視線射向兩人。

「喂喂,最近的民警素質是怎麼了。連小鬼都可以玩民警家家酒嗎?你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如果是社會課的校外參觀,就閉上嘴巴滾出去。」

促進者之一刻意提高音量,朝兩人走來。

就算隔著背心也看得出來那傢伙充滿壓迫感,有如鐵板的胸膛。一頭彷彿在燃燒的倒豎頭髮,嘴巴用印有骷髏圖案的領巾遮住,以眼角吊起的銳利眼神打量兩人。

那個武器應該是長柄劍,是個約有十公斤以上的大傢伙。理所當然的錵製劍身呈現黑色。對於細瘦的蓮太郎而言,想要揮動這把巨劍都十分困難。那個人能夠輕鬆使用這把長柄劍,肯定不是什麼普通角色。

蓮太郎鼓足勇氣,彷彿要保護木更一般上前,然而這種舉動似乎讓那傢伙更不爽。

「啥啊?」

「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

「什麼叫『你是誰,有事的話就先報上姓名』?這個小鬼,光看就知道你很弱。」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J

「『民警的實力不是憑外表決定吧』?這個小鬼真讓人火大,好想砍你,真的好想砍你。」

男子緊盯的眼神令蓮太郎雙腿顫抖,臉上浮現豆大的汗珠。混帳,這種地方怎麼會冒出這種和小混混沒兩樣的傢伙。

在這種場合最好不要造成紛爭。正當蓮太郎東張西望想要確定對方究竟是哪家公司的民警時,臉部突然遭受到沉重的衝擊。蓮太郎被打飛,背部狠狠摔在地上。下一瞬間,他便單手摀著臉跳起來。

突然挨了對方一記頭槌,比起痛覺,或許驚訝的成分比較大。他將手伸向插在腰帶裡的XD手槍。

「白——痴,你激動什麼。剛才只是打招呼喔?」

周圍響起嘲諷蓮太郎的哄堂大笑。

——這個混帳!

「里見同學,不要理這種人。別忘了我們的目的。」

「喂,這個賤女人,你說什麼!」

「適可而止,將監!」

桌邊一名看似老闆的人,對這個場面伸出援手。

「喂,這可不行,三島先生」

「克制一點。在這棟建築物衝突,麻煩的可是我們。不服從我的命令就立刻滾出去!」那個叫將監的男子似乎在思考什麼,令人不快地沉默無語。接著狠狠瞪了蓮太郎一眼,說聲「好吧好吧。」退下。

渾身無力的蓮太郎重重嘆口氣。

不過這次卻是那傢伙的老闆攤開雙手走來。那是一名年約三十多歲,外表貌似菁英分子的傢伙。身著Dior的西服,一臉充滿知性的模樣。

「這位同學,真是抱歉。都是那傢伙太衝動的錯。」

「……你連自己飼養的狗都教不好。」

蓮太郎口出惡言,不過對方不為所動。

「哎呀哎呀,真的很對不起。」

「……哼,算了,我早就習慣了。」

他沒有說謊。民警當中雖然也有恪遵自身哲學戰鬥的人,也有許多只是想找機會發洩暴力,或是試圖隱蔽自己身分的罪犯等等。民警裡有很多不入流的傢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男子接著面向木更:

「這位漂亮的小姐,我們是初次見面吧。」

「哎呀,你真會說話。」

男子已經完全無視蓮太郎。儘管他身穿高級西服,一副悠哉的模樣,但是總感覺散發出神經​​質的氣息。

木更露出社交場合的微笑,恰到好處地結束談話,接著不慌不忙地坐到高背椅。

「我們被分到末座啊。」

「沒辦法。因為我們的業績最差。」

仔細一瞧,被找來這個場合的傢伙,幾乎都是充斥專家氣氛的大公司。

「為什麼找我們這種小公司?」

「這個嘛,等一下就會明白了吧。」

蓮太郎看著坐在對面的那些傢伙,對木更低聲問道:

「還有剛才那些人到底是誰?」

木更維持朝著正面的姿勢,遞出應該是先前交換的名片。

下方有水印的名片上用金字寫著「三島皇家警衛執行董事三島影似」。

蓮太郎低聲叫苦。那是大公司中的大公司,就連蓮太郎也聽說過的超大公司。旗下有許多高明雙人組的巨大民警公司。

「也就是說,剛才那個促進者是高手囉。」

「剛剛老闆叫他將監,想必就是那個伊熊將監吧。『IP排行』一千五百八十四名。」

「千名的等級嗎……」

IP排行——是由國際起始者監督機構(IISO)加以制定、發表,根據打倒的原腸動物數量與締造的戰果進行分級。雖然每個人之間的強弱也有屬性的問題,不過IISO的排名幾乎可以視為強弱的基準。

蓮太郎以長褲擦拭掌心的汗水。剛才那傢伙要是突然襲來,自己這種貨色鐵定會被立刻打倒吧。

「順便問一下,里見同​​學記得自己與延珠的IP排行嗎?」

「不太記得……好像十二萬多吧。」

「我也不記得確切的數字,不過應該差不多吧。」

木更瞥了蓮太郎一眼,裝模作樣地嘆氣:

「況且那間公司還有比他更強的搭檔。我也希望我們有那麼強的促進者。起始者明明非常優秀,但是我們的促進者是個笨蛋廢物,段位比我還低,而且弱到沒救的地步。」

蓮太郎假裝沒聽到,不過內心覺得木更的話說得一點也沒錯。

起始者與促進者的素質直接影響公司的知名度,也就是說有名的民警公司等於具備數組強大的搭檔。延珠很強,要是找到合適的促進者,進步到千名等級也沒問題。但是她現在卻離不開十二萬這個不上不下的區域,她的搭檔被批為無能也是理所當然。

就在此時,一個穿著制服的禿頭進入房間。

包括木更在內的社長們一同起身,那名男子則是揮手要大家坐下。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的階級章,不過恐怕是幕僚級的自衛官。

「今天請大家過來沒有其它原因,正是有事要拜託諸位民警。大家可以認定這是出於政府的委託。」

禿頭意有所指地停下發言,環視房間一圈。

「嗯,一人缺席嗎?」

仔細一看,與蓮太郎他們隔著六張椅子的桌上放有註明「大瀨前景公司」的三角桌牌,不過座位的確是空無一人。

蓮太郎曾在工作現場與他們打過照面,肥胖的社長身邊跟著一名辦事靈光的細瘦秘書。不知為何總覺得那兩人像是搞笑藝人。那間公司怎麼了嗎?

「說明這次委託內容前,我希望沒有意願的公司立刻退席。因為聽完委託內容之後,就不能拒絕。」

蓮太郎暗地嘆氣。這種強制的委託跟任務有什麼不同?

他東張西望,果然沒有人站起來。

橢圓桌子旁邊,包括木更在內坐著卅人以上。從學校直接趕來,身穿水手服的木更異常醒目,不過本人並不介意。

至於在社長背後待命的促進者,服裝更是多采多姿。有全身包裹紅色機車騎士服,連頭髮也染成紅色的女性,還有臉上包著繃帶,讓人聯想起賈科梅蒂(注:Alberto Giacometti,瑞士現代雕塑家)雕刻作品的高瘦男等,不論哪個人似乎都不覺得「公家機關得穿著正式」。

伊熊將監獨自一人靠在牆邊。

——嗯?

蓮太郎發現一名少女用靠著那傢伙的姿勢佇立在身邊。

少女身穿色澤沉穩的長袖連身洋裝以及緊身褲。雖有一對黑白分明的眼睛,卻隱約散發冰冷的氣息。

大概是因為將監給人的印象太過強烈,所以直到現在才發現她,她恐怕就是跟他搭檔的起始者。此時蓮太郎恰好與少女四目相交。他連忙別開視線,不過可以感覺到少女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過了一會兒,蓮太郎才再度瞄向她,結果發現她還是看著自己。

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的少女伸手按住腹部,對蓮太郎露出幾分悲傷的表情。起初蓮太郎還擔心她肚子痛,不過很快就從她的微妙表情判斷出這是「肚子餓」的暗示。粗魯的將監竟然有這麼有趣的起始者。

「很好,所以沒有人要退出嗎?」

官府的禿頭男小心起見,再度環視現場一圈,「下面就請另外一位為大家說明。」如此表明之後便離開了。

大家背後深處的大型面板突然顯示一名少女的特寫。

木更嚇得瞪大雙眼,下一秒鐘猛然起身。幾乎在此同時,所有社長都連忙跟著起立。

蓮太郎也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緊盯冷光​​面板。

如同披上一層雪的純白服裝與銀髮——她是聖天子,日本戰敗之後,東京地區的統治者。天童菊之丞彷彿她的影子般隨侍在側。影像似乎是從某個西式房間傳送過來。一瞬間,木更與菊之丞的目光交錯迸出火花。明白兩人之間恩怨的蓮太郎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聖天子悠然坐在新藝術風格的精緻座椅,背後可以看見似乎很昂貴的繪畫與附帶頂蓋的床。想必是聖居裡的私人房間吧。

蓮太郎對這名突然現身的掌權者感到異樣不安。直覺告訴他,自己與木更可能被捲入某個天大的事件。

『請諸位輕鬆一點,由我來進行說明。』

不過沒有人敢坐下。

『委託內容其實很單純。要拜託諸位民警將昨日進入東京地區造成一名感染者的感染源原腸動物排除。另外是請將很可能被原腸動物吃入體內的行李箱妥善收回。 』

——行李箱?

冷光面板出現另一個窗口,上頭跳出一張銀灰色行李箱的照片。旁邊出現的數字則是完成之後的報酬。看到那個數字,蓮太郎立刻發現房間陷入疑惑的氣氛。

三島迅速舉手:

「可以提問嗎?那個行李箱應該是被原腸動物吞入或是捲入吧?」

『正是。 』

被捲入的意思是指被害人變成原腸動物時,破損的衣物與表皮,還有身上的裝飾品被變化的原腸動物皮膚吸收並且融合。這麼一來只有將原腸動物打倒才能取出物品。

「關於感染源原腸動物的形狀種類,還有目前的潛伏地點等,政府是否有任何情報?」

『很遺憾,關於那些都不清楚。 』

接下來輪到木更舉手:

「可以請問要回收的行李箱裡面有什麼嗎?」

周圍的社長們頓時慌亂起來。他們似乎沒想到會由木更代表全體提出這個疑問。

『喔,請問你是? 』

「天童木更。」

聖天子露出有點吃驚的表情:

『……我聽過你的傳聞。話說回來,天童社長真是提個奇妙的問題。這件事屬於委託人的隱私,當然無法回答。 』

「我無法接受。根據感染源原腸動物跟感染者理應擁有同樣遺傳特徵的常識,感染源原腸動物應該也是蜘蛛型。那種程度的敵人,只要敝公司的一名促進者就可以收拾。 」

如此斷定之後,木更以不安的眼神望向蓮太郎補充:「應該吧……」

真是沒禮貌的社長。

木更接著說道:

「問題是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委託會支付如此誇張的委託費——而且找來的對像都是民警中的專家。既然如此,我推測行李箱中的物品有相當的危險性,才會值得那個價碼,這應該非常合理吧?」

『你們不需要知道這件事吧? 』

「或許是這樣。不過假如隱瞞這麼多信息,我們公司不願加入這次的委託。」

『……此時退出要接受懲罰喔。 』

「我已經有所覺悟。不能為了這種內容模糊不清的委託,讓我的屬下犯險。」

在彷彿刺痛肌膚的沉默當中,只有蓮太郎一人感到意外。在車上木更明明說過政府相關的委託無法拒絕……

就在蓮太郎覺得必須說點什麼張嘴的瞬間,房間內忽然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是誰? 』

「我。」

包含蓮太郎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聲音的主人,並且大吃一驚。

剛才那個大瀨社長的空位出現一名戴面具、大禮帽,身著燕尾服的怪人。他的雙腿還翹在桌子上。

坐在面具男兩旁的社長發出驚訝的叫聲,自座位上滑落。

蓮太郎見過這個人。不,不只這樣——

「你這傢伙……不可能!」

「喝呀。」男子叫了一聲便彎起身體跳躍,穿著鞋子站在桌上。民警的社長只能傻傻望著他。

男人走到桌子中央,透過屏幕與聖天子面對面。

『……請報上姓名。』

「失禮了。」

男人脫下大禮帽深深彎腰:

「我姓蛭子,全名是蛭子影胤。初次見面,無能的國家元首殿下。說穿了,我是你們的敵人。」

竄過脊背的惡寒令蓮太郎拔出手槍。

「你、你這傢伙……」

自稱影胤的男子猛然轉頭看向蓮太郎:

「呼呼呼,我的新朋友里見同學,近來可好?」

「你是從哪裡闖進來的!」

「呼呼呼,對於這個問題,答案是正門,而且還是光明正大走進來——這麼說應該沒錯吧。只不過我順手殺了幾隻飛過來打擾的蒼蠅。喔喔,對了,趁這個時候我介紹一下我的起始者。小比奈,過來。」

「是的,爸爸。」

大家還來不及轉頭,一名少女走過蓮太郎與木更的身旁。蓮太郎脖子的汗毛不禁倒豎。她是幾時站在自己背後?

少女留著波浪捲的短髮,身穿綴有蕾絲的黑色連身洋裝。兩把刀鞘在腰後交叉,從長度來判斷應該是小太刀。

「嘿唷。」少女手腳並用,辛苦地爬上桌子,隨後她跑向蛭子影胤,拉起裙擺行禮:

「我叫蛭子小比奈,今年十歲」

「她是我的起始者,也是我的女兒。」

——起始者?這傢伙是……民警?

小比奈緩緩搖動愛困的腦袋,環顧房間,最後才小心翼翼地拉扯蛭子影胤的衣擺:

「爸爸,大家都在看我們。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可以殺了他們嗎?還有那傢伙用槍指著我們,可以殺他嗎?」

「乖乖,現在還不行。忍耐一點。」

「嗚……爸爸。」

蓮太郎發現她腰際的刀鞘微微滴出鮮血,遛將桌面染成一片紅,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蓮太郎沒有放下槍,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把木更推到後面。

「你來這裡做什麼?」

「今天是來打聲招呼。想告訴大家我也要報名參加這次的比賽。」

「報名參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七星的遺產』將會屬於我們。」

聽到這個詞彙的瞬間。聖天子像是放棄什麼緊緊閉上眼睛。

「七星的遺產?那是什麼玩意?」

「哎呀哎呀,你們幾乎就要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下接受委託啊,真可憐。你們所討論的行李箱裡頭就裝著那個。」

「昨天你會在那間公寓出現——」

「嗯,沒錯。我是追蹤那隻感染源原腸動物進入那裡,不過重要的目標不知道跑到哪裡。正當我在裡頭打轉時,又有警察破窗而入,害我嚇了一跳只好把他們都宰了。嘻嘻,嘻嘻嘻嘻嘻。」

影胤摀住面具,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蓮太郎對此感到非常厭惡。

「你這傢伙……」

影胤用力攤開雙手,在桌上轉了一圈:

「各位,讓我們確認一下比賽規則吧!我跟你們誰先找出感染源原腸動物並且得到七星的遺產就算獲勝。七星的遺產應該已經被捲入原腸動物體內,所以想得到就必須先把感染源原腸動物殺掉。賭注就是你們的性命,你們說好不好?」

「——大家都不說話,你就在那裡胡說八道。」

刻意壓低的聲音來自桌子對面。

原來是身懷長柄劍,面戴骷髏領巾的伊熊將監。

「說那麼多廢話,反正只要現在殺了你就結束了。」

蓮太郎還以為將監的身影消失,沒想到瞬間鑽衝進影胤的懷裡——好快。

「宰了你。」

「喔喔?」

掀起狂風的巨劍有如龍捲風席捲四周。角度跟時機都無懈可擊一這種必定能夠取人性命的距離,對方也無處可逃。

然而啪嘰的雷鳴聲尖銳響起,下一秒鐘便將監的武器打飛。

「啥——」

「真遺憾——!」

剛剛那是什麼?

儘管只有一瞬間,蓮太郎確實在將監的劍與影胤之間看見淡藍色磷光。

「將監退下!」

將監頓時明白三島大喝的用意,咋舌一聲退下。

像是看準時機,聚集在一起的所有社長與促進者都拔出自衛用的手槍並同時猛扣扳機。蓮太郎與身旁的木更也不例外。
震耳欲聾的槍聲由三百六十度襲來,但是雷鳴聲再次響起,這回可以看見更清楚的淡藍色磷光。

那是穹窿狀的防護罩。

手槍子彈一碰到防護罩,就發出驚人的聲音彈開。某人的咆嘯聲蓋過玻璃藝品及繪畫等擺設被打飛,還有子彈掠過的聲響。

蓮太郎也像著魔一樣猛烈擊發XD手槍,子彈用完之後滑套自動後退,現場所有人也把手中的子彈射光。

在瀰漫剌鼻火藥味的奇妙寂靜裡,可以聽見運氣不好被流彈擊傷的人發出呻吟。

「怎麼可能……」

蓮太郎同時吞下苦澀的唾液與彷彿看見不屬於這個世界之物的感受。

在滿是彈痕的桌子中央,高大面具男與少女睥睨四周。在場的名列前茅的民警彷彿麻痺一般動彈不得。

蛭子影胤悠然攤開雙手:

「這叫斥力力場。我稱之為『假想裝置。」

「……防護罩,怎麼可能?你這傢伙真的是人類嗎?」

「是人類啊。只不過為了產生這個將大部分的內臟拿出來,換上錵製機械。」

「機械……?」

「我就告訴你吧,里見同學,我是前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隊第七八七機械化特殊部隊『新人類創造計劃』的蛭子影胤。」

三島驚訝地瞪大眼睛:

「……因為原腸動物戰爭而誕生的對原腸動物特殊部隊?沒想到真的存在……」

「信不信由你。所以里見同學明白了嗎?這也就是說,當時我完全沒認真跟你打,真是抱歉。」

影胤無聲無息地來到蓮太郎面前,像是變魔術用白布蓋住自己的手掌,數到三之後將布掀開。他的手掌出現一個綁有紅色緞帶的盒子。他將盒子擱到桌上,接著把手放在愕然的蓮太郎肩上:

「這是給你的禮物。那麼我們也該告辭了。諸位民警絕望吧,滅亡的日子就要到了。我們走吧,小比奈。」

「是的,爸爸。」

兩人悠然走到窗邊打破窗子,舉止自若地跳了下去。

包括蓮太郎在內,房間裡的人好一陣子動彈不得。也沒人敢說要去追他之類的話。

這是蓮太郎第一次覺得視線可以殺人。為了避免嘔吐,他死命忍耐強烈的反胃感。

冷不防地有人將手放在蓮太郎的肩上,讓他嚇了一跳。轉過頭只見木更加嚴肅的臉近在眼前。

「里見同學,請說明一下。你是在哪裡遇到剛才那傢伙?」

「呃……」

蓮太郎不禁支支吾吾,三島生氣地以拳頭敲打桌子:

「天童閣下。新人類創造計劃——剛才那傢伙說的是真的嗎?」

「我沒有必要回答。」

有如巨岩的菊之丞毫不退縮地立刻響應。

就在現場被滯重的沉默籠罩時,一名慌亂的男子突然衝進會議室:

「不好了。社、社長他————!」

與老闆一起缺席會議的大瀨社長手下的瘦高秘書發出尖叫。他劇烈喘氣,眼球也因精神錯亂凸出。

「社長在家裡被殺了!屍、屍體的頭也不見了。」

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蓮太郎面前的盒子。

盒子的邊長大約三十公分。蓮太郎以顫抖的手緩緩解開緞帶,拿起蓋子。

——他和那玩意對望一會兒,緩緩蓋上蓋子。

雖然只在事件現場見過兩、三次,但在許多充滿殺氣的民警當中總是滿臉笑容,蓮太郎對他的印象也非常不錯。

他緊握拳頭的手不禁顫抖,強烈到令人眼花的憤怒頓時湧現。

「……那個混帳東西!」

『肅靜!』

聖天子發出清澈的說話聲,蓮太郎緩緩抬起滿是憤怒表情的臉。

『事態出現異常的變化。諸位,請讓我補充此一委託的達成條件。務必要搶在那個企圖奪取旅行箱的男子之前回收,否則將會發生非常嚴重的後果。 」

木更抬頭瞪著聖天子:

「能說明一下旅行箱裡究竟是什麼嗎?」

聖天子閉上眼睛,微微咬著嘴唇:

『好吧,箱裡是七星的遺產。若是被壞人惡用將會破壞巨石碑結界,引發東京地區「大滅絕」的指定封印物。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4:06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8 09:26 PM 編輯

第二章 受詛之子
  
  1

朝陽光芒穿過雲間灑下,啾啾鳴叫的麻雀在枝頭嬉戲。

蓮太郎等人居住的公寓後方空地,聚集八名少年少女,所有人都以閃閃發亮的眼睛仰望蓮太郎。蓮太郎總覺得這些傢伙似曾相識,原來都是延珠的同班同學。

蓮太郎忍住打呵欠的衝動,以一頭剛睡醒亂翹的髮型傻傻站在空地上。這種不舒服的氣氛令蓮太郎不耐煩地晃動身體,視線也在空中游移。

「怎麼了,你們的意思是想拜我為師?」

「是的~~!」

孩子們的大聲答復,氣勢足以壓倒蓮太郎。蓮太郎暫時不理他們,無奈地望向一旁難掩得意表情的延珠。

「喂,延珠……我希望這群小鬼能乖乖回家,有什麼好方法嗎?」

「有什麼關係,汝就教教他們嘛。」

蓮太郎一臉不耐地嘆氣。聽說這是因為延珠在學校吹噓蓮太郎是「格鬥技的專家」才會發生這種事。

託了這件事的福,蓮太郎今​​天一早就被吵醒,難得的假日上午因此報銷。如果是平常的蓮太郎,這時還待在被窩裡呼呼大睡。

「師父,聽說你只用視線就能嚇死棕熊,那是真的嗎?」

謠言傳成這樣也太誇張了。

「師父,聽說你可以徒手消滅一個營的海軍陸戰隊,那是真的嗎?」

看來蓮太郎還殺了海軍陸戰隊。

「師父,聽說你能接住核彈頭並且扔回去,那是真的嗎?」

蓮太郎對延珠投以非難的眼神。你到底吹噓到了什麼地步?

面對蓮太郎的視線,延珠用力豎起大拇指。 「蓮太郎一定辦得到」露出這個表情的她彷彿對蓮太郎深具信心。

蓮太郎好想深深嘆氣。延珠的毛病就在於她以為自己只要認真起來,就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

蓮太郎用力搔頭。任何人都度過以為自己是特攝片英雄的歲月,蓮太郎也不否認自己想守護這群純真少年少女的夢想。

他下定決心並且點頭。這個時候第一印象最重要。

畢竟應付小鬼根本沒什麼。

「喂,你們都來啦。我就是傳說中的里見蓮太郎!」

一片沉默。

蓮太郎一下子就沒撤了。他連忙對延珠眨眼要求協助。

但是延珠面帶笑容對蓮太郎揮手。看來她根本沒搞懂蓮太郎的意思。

「呃——你們聽好了,原本天童式戰鬥術的概念,是天童流的開山祖師——天童助喜與所創立。簡單來說,天童式戰鬥術的基礎是一型的拳擊與二型的踢腿,其餘都算三型。不過很抱歉沒能滿足你們的期待,因為還是初段的我會的招式也很有限。像我這種程度還有許多沒學會的技巧——」

「——師父,那些事不重要,請趕快教我們必殺技。」

「啐,真沒辦法。」

蓮太郎對小鬼的一頭熱感到厭倦,走到空地上的楓樹前方。

他壓低重心,擺出基本的「百載無窮架勢」,深深吸口氣。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三號——」

蓮太郎迅速吐氣,以扭轉的圓周運動順勢出拳。

「——『轆轤鹿伏鬼』!」

拳頭命中目標,「咚!」隨著鈍重聲響,楓樹大幅搖晃,葉子也紛紛落下。

蓮太郎吐氣解除架勢。接著面無表情回頭:

「如、如何?」

「咦——動作太快了看不清楚~~」「|只是普通的出拳嘛。」「……不會覺得很遜嗎?」「就是說啊?」「怎麼不把樹打斷~~ 」「退費~~」「ASSHOLE,ASSHOLE。」

蓮太郎頭痛欲裂。怎麼辦,好想狠狠教訓這群小鬼。

「哎,你們別那麼心急,剛才只是熱身。蓮太郎還有看家本領喔。天童式戰鬥術的奧義之一,二型十一號的『隱禪·哭汀』。」

「喔喔~~」「好像滿帥的。」「只有名字好聽吧。」「還沒看過怎麼知道?」

蓮太郎心想這回一定要成功並且面對大樹,鼓起足以將樹木踢斷的氣魄奮力跳起。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一號——」

霎時,蓮太郎的意識被拉回昨天會​​議室的事件。

出自影胤口中的詞彙在蓮太郎腦中不停打轉。

——「新人類創造計劃」。

……那傢伙?

根據聖天子的說法:『如同大家所知,目前東京地區是由巨石碑的結界保護。詳細的說明暫且省略,倘若有人惡用七星的遺產,就能在巨石碑的一角開個大洞。如此一來死亡風暴將會侵襲東京地區。事態緊急,分秒必爭,請諸位務必要取回七星的遺產。 』

蓮太郎微微瞇起眼睛。

無論如何,都不能輸給那傢伙——蛭子影胤。

蓮太郎將力量集中在下腹部,瞪視樹幹。

「要上了,密技——」

這時蓮太郎視野角落出現一名似乎覺得很無趣的少年,將足球對準蓮太郎踢來。

「咕哇!」

才剛要出招的攻擊被人輕易打斷,失去平衡的蓮太郎摔進水溝裡。四周頓時爆笑如雷。延珠則以不忍卒睹的表情用手壓住太陽穴,不住搖頭。

「真是蠢斃了。這種沒用的攻擊技連蛆蟲都殺不了。」

蛆蟲……

「真沒意思,回去玩PS吧。」

「贊成~~」

「喂、喂,你們——」

蓮太郎的制止完全沒用,延珠的同學紛紛解散,最後只剩下蓮太郎跟延珠。延珠慢了半拍才氣憤跺腳:

「唔~~你們回來—蓮太郎真的很厲害!順道一提晚上也很厲害!」

「拜、拜託饒了我吧……」

蓮太郎確認一下時間,現在還是上午。不過蓮太郎已經沒心情睡回籠覺。

「延珠,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延珠的臉立刻亮了起來,蹦蹦跳跳地高呼萬歲。

「購物!」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走下滿是汗臭味的擁擠電車,蓮太郎被迫不及待的延珠拉到玩具店。這間玩具店佔據大型家電量販店的整層樓,規模非常大。

因為是假日所以店內萬頭攢動,還有許多人是全家一起前來。

望著位於雙親中間,牽著父母的手還出聲撒嬌的孩子,蓮太郎心想不知別人是怎麼看待他們兩人。

蓮太郎拿起組合式的積木拼圖樣品把玩,這種觸感依舊殘存在記憶裡,懷舊的情緒也緩緩湧上心頭。

「雖說是很久以前的事,我和木更小姐小時候也玩過這個。真意外你也喜歡這個。」

「人家要找的是這個。」

語畢延珠指向擺放特大IMOD營幕的動畫精品區。

那裡用POP字體註明「天誅少女專區」。這麼說來,昨天延珠跟她的同學好像也談過這部動畫。

「這部動畫在演什麼?」

明明不感興趣又問這個問題,蓮太郎很快感到後悔。果然延珠眼睛一亮,「想知道嗎?」抬頭望向蓮太郎發問。

把延珠洋洋得意訴說的內容整理一下,一名叫大石內藏助良子(魔法少女)為了報義父淺野被殺之仇,集結了全國四十六名勇士(魔法少女)攻入吉良宅邸,似乎是一部壯闊的長篇動畫。

「萌赤穗浪士型魔法少女」好像是最近的流行。

「……明明是魔法少女動畫,最後又變成復仇的故事嗎?」

「哼哼,就是這樣才精彩。」

「是、是嗎……」

蓮太郎瞄了一眼放在動畫專區的刀,那是一把有如白銀一般閃亮的銳利曰本刀,不過只有刀柄改成魔法杖的設計。這個玩意似乎叫杖刀。蓮太郎又看向宣傳影片,女主角紅天誅邊尖銳地大喊「去死吧啊啊啊!」邊揮下超長日本刀,凶神惡煞的臉孔還來個特寫。真搞不懂這部動畫鎖定的客層是誰。另外,裡面根本沒用到魔法。

望著擺放在最顯眼位置的杖刀與魔法少女變身服裝,價格讓蓮太郎不禁叫苦。

「……怎麼這麼貴。」

「貴?很普通吧。人家會用自己的薪水買,蓮太郎不必擔心自己的錢包。」

留下這番話的延珠開始物色琳瑯滿目的精品。

不久延珠拿著手環回到蓮太郎身邊。手環表面有雕刻花紋還鍍上鉻銀,本身的材質大概是鋁之類的,拿在手上感覺非常輕。

「這是什麼?」

「天誅少女戴的手環。作為辨識四十七名勇士的同伴證明,假使有人欺騙同伴或對同伴說謊,手環就會出現裂紋,由此可知是誰對同伴不忠。」

「喔,感覺有點像『破鏡』。」

「破鏡——那是什麼?」

蓮太郎在空中比劃漢字的寫法給延珠看:

「以前我聽老師說過,有對夫妻分開兩地,他們把一面鏡子分成兩半各自攜帶其中一半,當作重逢時的證明,結果妻子違背誓言搞外遇。這時鏡子自動破裂,變成鳥飛回丈夫的身邊,導致兩人離婚,就是這樣的故事——那麼藍原同學,你從這個故事得到什麼教訓?」

「是的老師,想偷吃就不要被抓包!」

「咦咦?」

延珠以手托住下巴:

「不過確實有點像。那個什麼破鏡的,應該是抄襲天誅少女吧。」

「……這跟抄不抄襲無關。話說回來,這個玩意多少錢?」

「六千九百八十元。好便宜!」

「貴死了!這是我兩個月的伙食費。」

蓮太郎還來不及阻止,延珠已經跑到櫃檯結帳完畢。

「來,蓮太郎也戴上。」

「呃,我也得戴嗎?」

「因為這是一對的。如果蓮太郎不跟人家一起戴,又要給誰戴。」

看到延珠把那玩意套上右手,蓮太郎也準備套上右手,不過他很快決定還是戴在左手比較好。

延珠笑咪咪地望著蓮太郎。

「怎、怎麼了嗎?」

「這就好像情侶裝。這麼一來蓮太郎就無法欺騙人家或對人家說謊了。也不可能跟其它女人搞外遇。假使偷看木更的胸部,手環就會裂開喲。」

「呃——我里見蓮太郎深深愛著藍原延珠……沒有裂開啊。」

「因為那是真心話。」

「混帳,竟然還有這種解釋。我完全沒想到。」

走出百貨公司的兩人牽著手閒聊。其實主要都是延珠開口,蓮太郎只是適當響應,然而像這樣跟延珠聊天,似乎也能緩和他昨天的鬱悶。

無意間看到街頭的大蛋幕出現聖天子的身影,蓮太郎停下腳步。

那似乎是新聞節目的錄像。聖天子的表情判若兩人地變得十分嚴厲,內容則是說明她將再度提出尊重「受詛之子」基本人權的法案。那也是目前議論紛紛的「原腸動物新法」。

那個法案真的能通過嗎?

蓮太郎非常期盼能夠通過。他緊握掌中延珠的手。

不久以前「受詛之子」通常都會被偷偷在河邊生產,在眼睛還無法睜開的狀態溺斃。此外因為她們擁有驚人的再生能力,很容易受到父母殘忍的虐待。

據說父母親若是罹患一看到赤眼就會引發休克的戰爭後遺症——原腸動物休克,根本無法正眼注視自己的孩子。

另外,由於遺傳基因遭原腸動物病毒污染,就算進行親子鑑定也無法證明血緣關係,甚至還有人大膽質疑在法律上她們是否算是人類。

經歷大戰的「被掠奪世代」幾乎都是潛在的「受詛之子」歧視主義者,在這種狀態下,願意站在她們這邊的人非常少。

老實說,蓮太郎不覺得這是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問題。東京地區的高層願意理解她們的處境,蓮太郎當然舉雙手歡迎。或者該說,他甚至想把這類麻煩事全丟給聖天子處理—​​—

「好痛啊,蓮太郎,放開。」

蓮太郎放開緊握對方的手。這時新聞換成另一個話題,延珠疑惑地抬頭仰望他。

「……抱歉,剛才想事情想到出神。走吧。」

轉身的蓮太郎察覺馬路對面築起一道人牆。蓮太郎剛感到疑惑,對面就發出彷彿地鳴的怒吼,還飄來一陣類似圍觀群眾發出的殺氣。

儘管不清楚理由,但是討厭的預感令蓮太郎呆立在原地。

運動神經與槍法都很平凡的蓮太郎,之所以能擔任民警活到今天,全仰仗精準的直覺。直覺叫蓮太郎快點離開這裡。

「延珠,我們繞路從反方向回——」

「——抓住那傢伙!」

有如悲鳴般的叫聲響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有名少女突破人牆衝了出來。她手上拿著裝滿食物的超市購物籃。籃上的商標屬於一間大公司,蓮太郎也曾經去那裡消費。

少女見到擋住去路的延珠跟蓮太郎,嚇得停下腳步。蓮太郎也像是定在原地無法動彈。對方身上的服裝是皮帶丹寧裙與搭配的白色束腰上衣。只不過那跟她黑漆漆的臉一樣,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此外到處都是補丁。這些衣服恐怕與她抱在懷裡的食物一樣,都是偷來的吧。

一眼就可看出她是居住在「外圍區」的孩子。此外那雙映照出蓮太郎與延珠的眼眸還是深酒紅色。她跟延珠一樣都是受詛之子。

無數隻手自背後伸來,打斷雙方漫長的互瞪。成年人以手抓住少女的背,粗魯地將她推倒,就連蓮太郎也能清楚聽見淒厲的骨骼摩擦聲。掉出籃子的蔬果滾到蓮太郎腳邊。

「放開我!」

少女的臉貼在柏油路,那張端正的臉龐為之扭曲,她就像隻野生老虎般張牙舞爪。不過觀眾裡完全沒人對她表現同情。

「小偷,你們是東京地區的垃圾!」「幹得好!這個該死的原腸動物。」「別鬼吼鬼叫了,這個殺人魔。」「如果當初你們這些『赤眼』沒有殺光我的親戚……」「『赤鬼』去死吧!」

蓮太郎走過去拍拍某人的肩膀:

「喂,那傢伙是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這小鬼偷東西,警衛才剛出聲叫她,她就動手把對方打個半死!」

蓮太郎望向延珠的臉,她果然一臉鐵青正在發抖。

這時那名不知名的少女也望向延珠。

「受詛之子」只要隱藏紅眼,外表就和普通小孩沒兩樣。因此就算她望了延珠一眼,應該也無法察覺延珠是同類。不知為何,少女對延珠伸出依然保持自由的那隻手求救。

蓮太郎迅速揮掉她的手,瞪了少女一眼。

住手,別把延珠扯進來。

少女看到蓮太郎的表情,明顯露出恐懼的反應。

「你們聚在這裡做什麼丨.」

就在這時,警官們為了收拾善後推開觀眾走來。那是由瘦巴巴的四眼田雞與體格魁梧的平頭男組成的搭檔。

這種集體私刑的狀況終於能夠收拾,蓮太郎不禁暗自鬆口氣。

然而戴眼鏡的警官看了逐漸安靜下來的群眾與被制伏的少女幾眼,似乎是理解全部的狀況,接著冷漠地「啊。」了一聲。

警官強迫少女起身,尚未從周圍人群的口中問清楚情況,便給她上了手銬。

眼鏡男沒理會愕然的蓮太郎,對群眾的代表敬禮表達謝意之後,就將少女推進警車離去。那名警官真的確定少女犯了什麼罪嗎?

少女被帶走之後,觀眾口中念念有詞,三五成群散去。

這些事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現場只剩下蓮太郎與延珠。

沒辦法。對於這種事,自己完全使不上力。

蓮太郎心中感到罪惡,正打算拉起延珠的手回家,側眼望向她時,被她嚇了一跳。因為延珠握緊雙拳,狠狠地瞪著蓮太郎:

「為什麼蓮太郎剛才沒救那個女孩!」

延珠的眼珠變成淡紅色,蓮太郎被她的氣勢壓倒。逐漸散去的群眾也回頭對這裡露出不解的表情。 「沒你們的事。」蓮太郎強忍住內心的動搖,對那些人大吼。

他抓住延珠的手,走到大樓之間的小巷子。排氣管傳來令人​​反胃的臭氣.

「我也沒辦法啊,延珠。那種狀態下如果連你也曝光,鐵定會受到私刑。」

「但是汝卻揮開求救的手!」

「我並非無所不能!況且那傢伙確實做錯事!即便外圍區的生活環境再惡劣,也不能偷東西吧!」

蓮太郎忍不住開始說教。即使他很清楚,這種回答只會對延珠的憤怒火上加油。

延珠用力搖頭:

「那只是藉口!蓮太郎若是想幫她,一定有辦法的。蓮太郎是正義的伙伴,蓮太郎沒有辦不到的事!」

「別把幼稚的幻想推到我身上。我根本辦不到……什麼事也辦不到。」

蓮太郎說到一半,突然回過神來。延珠強忍嗚咽正在哭泣。蓮太郎朝她的肩膀伸出手,但是她卻後退一步。

「……呃,延珠,難道……你認識那個女孩?」

蓮太郎不確定這件事。結果延珠真的哭著點頭:

「以前人家還住在外圍區時,曾經見過她好幾次。雖然沒說過話,但那個女孩好像也記得人家。」

「是嗎……不、不過我剛才揮開她,只是因為當時的緊張氣氛,沒有深入思考……」

蓮太郎已經無法看著延珠的眼睛說話。他的良心在譴責自己。不久他便下定決心。

「延珠,你能一個人回家嗎?」

「咦?」

等到蓮太郎回神,自己的雙腿已經擅自行動。他衝出小巷子左右張望,發現一名少年騎著輕型機車在等紅綠燈。蓮太郎拍他的肩膀要他回頭,一一話不說把民警執照塞到少年眼前:「我是民警。這區出現原腸動物,我要徵用你的車。」

「喂、喂,等一下,你突然胡說八道什麼。」

「從身高判斷你應該是中學生。你也不希望事情鬧大吧?」

蓮太郎望著心生畏懼的少年取得他的許可,接著粗魯搶走他的車。發出引擎低鳴聲的車迴轉一百八十度,掉頭朝剛才警車駛走的方向前進。

蓮太郎不只沒戴安全帽,也無視其它交通法規。其實就算被攔下,只要亮出民警執照說出事由對方便可理解,然而那會浪費太多時間。

蓮太郎在車輛之間危險穿越,一種與車禍危險完全無關的緊張讓他心臟猛烈跳動。

為什麼剛才警官沒詢問少女或被害人,就直接將她帶走?如此不規定的簡化手續究竟意味什麼?

況且如今蓮太郎行駛的方向別說是大型警察局,就連小派出所也沒有。照這樣繼續前進只會接近外圍區。

蓮太郎對自己根本不相信的神祈求。希望他只是杞人憂天。

就在他想著這些的同時,遠方看起來很小的巨石碑不斷擴大。附近四處可見損壞廢棄的建築物。這裡是外圍區——繁華東京地區的陰暗面。

蓮太郎原本以為警車會直接通過這裡,結果卻在攔腰折斷的扭曲電塔旁邊,發現停下的警車蹤影。

蓮太郎在大約卅公尺之外緩緩按下剎車,避免發出巨大的聲響。他將輕型機車停在以前大概是加油站的廢墟旁,小心翼翼步行接近。

這時蓮太郎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這裡偷偷摸摸,不過比起疑惑,蓮太郎更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繞過附近的廢棄大樓靠近警車。半路某棟大樓的一樓只剩下鋼筋,裡面的水泥剝落,垂下壁紙與管線的光景簡直就像鬼屋。用手摸了幾下,貌似灰泥的玩意紛紛剝落。沒有人會相信這裡只被廢棄短短十年,

附近一帶寂靜無聲,視野範圍裡完全沒有人影。

蓮太郎彎腰接近警車窺探裡頭,果然少女與警官都不在車上。蓮太郎對暗地鬆口氣的自己感到有點無奈,同時望向電塔設施,這回改朝那邊前進。

穿越損壞的鐵欄杆時,附近冷不防傳來的聲響令他連忙背靠附近的牆壁。

蓮太郎緩緩將頭探出轉角,瘦巴巴的四眼田雞與平頭警官背對著他站立。不遠處是背靠鐵欄杆的少女。

少女好像已經有所覺悟,不知會有何種下場的不安讓她臉色鐵青,不斷發抖。

背對他的兩名警官保持沉默,現場的險惡氣氛讓蓮太郎屏住呼吸。

正當蓮太郎繃著臉思索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時,槍聲突然響起。

鮮血從站在不遠處的少女腦袋噴發。少女雙膝跪地,緩緩伸手摸摸自己的腦袋,望著從傷口噴出的血,好像正在努力搞懂剛才發生的事。

接著子彈有如驟雨,在少女的腹部、胸部、四肢開了幾個洞。少女的身軀彷彿觸電一般,劇烈後仰撞上背後的鐵欄杆。

「可惡,竟然還活著!」

削痩的四眼田雞一邊走近,一邊對準頭部擊發三發子彈。少女向前倒下,大量鮮血在地面上擴散,終於一動也不動。

蓮太郎以雙手摀著嘴巴,把差點就要發出的尖叫咽回去。

警官們咒罵幾聲之後,左右張望一下便迅速離開現場。

蓮太郎移動發抖的雙腳走到少女面前,彎下膝蓋用雙手撐住地面。

混帳東西——他在心底狠狠怒罵。

他不顧衣服會被弄髒,將少女緊緊抱住。感覺到對方因為失血逐漸變涼的身體,一股讓他發抖的怒意湧了上來。

民警不是一份保護無辜市民、維護正義的偉大工作嗎?

保護無辜市民?正義的同伴?混帳,我剛才竟然在一邊旁觀。坐視小孩被虐殺。

什麼是正確,什麼又是錯誤?況且,我應該打倒的敵人究竟是——

無處發淺的混亂思緒讓蓮太郎猛烈搖頭。

就在此時,懷中的少女大聲咳嗽,吐出鮮血。

蓮太郎微微張開嘴巴。她還活著。搞不好還有救。

等到回過神來,蓮太郎已經抱著她拔腿狂奔。
  
時間過了深夜兩點。

與白天的暖意不同,在依然殘存春寒料哨的夜裡,蓮太郎搖搖晃晃走在回家的路上。儘管不明白這是否出於疲倦,但是難耐的口渴與頭痛依舊朝他襲來。今天一整天發生太多事,這種感覺或許是後遺症吧。

現在回想起來,他可是單手抱著卅餘公斤的少女,同時騎乘輕型機車,這種辛勞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帶過。不過或許是出於生死交關的緣故,很不可思議地不覺得少女很重,這大概就和火災現場腎上腺素爆發的原理很像吧。

少女抵達醫院之後,馬上被急診室的醫生推進手術室。

手術當中,蓮太郎坐在走廊的椅子接受其它醫生詢問各種問題。令他不快的是,得知少女是無依的外圍區孩子時醫生露出的表情。

不要說醫療保險,外圍區的孤兒連戶籍也沒有,為這種人進行手術根本收不到手術費用,往往得由醫院本身負擔。

如果當時蓮太郎沒有表示要出錢,搞不好醫院還會說出「手術醫師不在」這種一眼就可拆穿的可笑謊言。

歷經長達八小時的大手術,少女保住一條命。子彈是小口徑、不是錵彈而是普通鉛彈、「受詛之子」驚人的再生能力、強韌的頭蓋骨。缺少上述任何一項,少女都無法得救——負責手術的醫生對蓮太郎如此說明。

幸好那名看起來快要退休的老醫師理解少女的處境,「這是誰幹的,最好快去報警。」他也對蓮太郎如此建議,不過蓮太郎只能面露苦笑離去。

對於少女得救這件事,蓮太郎很自然地感到開心,不過一想到之後醫院的手術費與住院費,老實說蓮太郎也高興不起來。

在深夜的國道上,乖乖等待紅綠燈的蓮太郎環顧四周,然而別說是行人,就連一輛車都沒有。

沒過多久他便望見那四坪大的自家房間。房內沒有點燈。延珠當然不可能這麼晚了還沒睡,只是蓮太郎原本有點期待延珠會等他,所以內心不免浮現一抹孤寂。

「你看起來很累啊,里見同學。」

蓮太郎反射性地拔出手槍,對準聲音發出的方向。

緩緩轉身朝向後方,蓮太郎的鼻尖也被手槍抵著。

這把武器的原型應該是貝瑞塔手槍,上方裝了有高壓氣體引導孔的室內近距離戰鬥用爪狀防火帽。同樣為了抑制槍口上揚的大型穩定器附有收納式的刺刀裝置。底下是加長型的多彈倉彈匣。滑套左側刻有一行「給予尊嚴的生(Give the life with dignity)」,右側則刻著「否則就給予殉教者的死(Ohterwise, give the death as a martyr)」。握把嵌著象徵邪神克蘇魯的金屬徽章。槍的其餘部分有數不清的釘子。至於拿著這把槍的人——

「你這把槍真愛搞怪,蛭子影胤。」

「嘻嘻,晚安啊,里見同學。」

身著燕尾服的面具怪人乾脆地放下槍。令人驚訝的是他還拿著另一把顏色不同的改造貝瑞塔。

「這把黑色的自動手槍叫『SPANKING SODOMY』,另外這把銀色的叫『PSYCHEDELIC GOSPEL』。都是我的愛槍。」

「……你來做什麼?」

「老實說我有話想跟你聊。你能不能也把槍放下?」

「我拒絕。」

「哎呀哎呀。」

蛭子影胤「啪!」彈響手指。

「——小比奈,把礙事的右手砍了。」

「是的,爸爸。」

蓮太郎反射性地往後一跳,速度驚人的斬擊伴隨破風之聲劃過蓮太郎先前的所站之處。影胤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名身著黑色連身洋裝的少女。小比奈露出泫然欲泣的困窘表情:

「吶,別亂動,會砍到腦袋。」

一股惡寒竄過背脊,蓮太郎不禁冒出冷汗。

不妙,完全看不到她的小太刀。假使再來一招——

小比奈再度捲起​​煙塵,從蓮太郎的視野消失。蓮太郎定睛凝視卻無法跟上她的動作。這下子他只能無奈地緊閉雙眼。

叮——兩個物體在空中發出聲響激烈碰撞,接著是一陣摩擦聲,兩者雙雙彈飛。她們同時發出驚呼。

「沒踢到嗎?」

「咦,沒砍到?」

「延珠!」

火紅眼眸的延珠出現在蓮太郎身旁。

「蓮太郎!他們是誰?」

「敵人。」

小比奈像在守護影胤一般,雙手持刀上前。與方才怯生生的模樣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她踏穩腳步交叉兩把黑錵刀,擺出非常獨特的架勢。

「爸爸小心。那邊的傢伙……很強。可能是以踢擊為主的起始者。」

「喔,竟然有人能讓小比奈說出這種話,看來你擁有很了不起的起始者。」

小比奈吼道:

「那邊的矮冬瓜。報上名來!」

延珠氣得滿臉通紅直跳腳:

「汝才是個矮冬瓜,無禮之徒。人家叫延珠,藍原延珠。兔型的起始者!」

小比奈低著頭,以令人不快的模樣念念有詞:

「……延珠,延珠,延珠——記住了。我是螳螂型的蛭子小比奈。肉搏戰我是無敵的。」

小比奈頓時以難過的表情拉拉輕子影胤的衣擺:

「可以砍了那隻兔子嗎?只砍她的腦袋,可以嗎?」

「愚蠢的女兒,要我說幾遍。不可以。」

「嗚,我討厭爸爸!」

影胤無奈地調整一下大禮帽,再度轉向蓮太郎:

「總覺得會變成僵持不下的狀態,你真的想戰鬥?」

不敢大意的蓮太郎望著影胤,同時環顧四周。附近都是住宅區,如果在這裡戰鬥會導致更大的損害。

蓮太郎用力咬著下唇,隨後便放下手槍:

「蠢貨,有事快說。我困得要死,還得準備下星期的考試。」

影胤在面具後頭笑著將手槍收入槍套,以月亮為背景悠然攤開手:

「我單刀直入地說吧。里見同學,要不要成為我的同伴?」

「啥,你說什麼?」

「老實說第一次見到你,我就不知為何很中意你,捨不得殺了你。只要你願意追隨我,就饒你一命。」

「……再怎麼樣我也是個民警。」

「那又如何?我以前也是民警。很遺憾接下來東京地區會被大滅絕的暴風摧殘,現在的我需要強力的後援。只要你成為我的同伴,女人、權力,不管你想要什麼都可以得到。」

「里見同學,你不想改變這個不合理的世界嗎?東京地區的存在有問題。難道你未曾有過這種想法?」

蓮太郎腦中回想起那名不知名女孩被槍射擊的身影。她的腦袋慢動作向後仰,額頭噴出鮮血。血慢慢滴落,被地面吸收。

少女拒絕眼前事態的眼眸,因黑色愉悅揚起嘴角的警官,此外還有擔心被殺人滅口不敢衝出去的膽小自己。

影胤認為蓮太郎還在猶豫,便從口袋取出白布鋪在地上,數到三——拿掉白布。地上多了一個公文包。

「據我所知,你的經濟情況不怎麼充裕吧。」

影胤用腳把公文包踢過來,公文包在蓮太郎面前停住,打開蓋子。裡面放滿了一迭迭的鈔票。

「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蓮太郎目不轉睛盯著鈔票。

「你好像讓那位延珠扮成人類去上學吧。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們可是超越現代的智人,是次世代的人類啊——歷經大滅絕之後還能倖存的,就是我們這種擁有力量的種族。跟我來吧,里見蓮太郎。」

蓮太郎使盡全力把公文包踢回去,對那玩意開了三槍。

公文包被打飛一整迭鈔票開了彈孔,幾張鈔票隨風飄起。

影胤看著被打穿的公文包:

「……你犯了天大的錯誤啊,里見同學。」

「錯誤?假使我有錯,那就是沒在第一次遇見你時把你幹掉,蛭子影胤!」

「無聊!不管怎樣,你都要接受他們的委託嗎?就算再怎麼為他們服務,他們還是會不斷背叛你。」

蓮太郎瞪著影胤,影胤也瞪著蓮太郎。

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聞槍響的警車遠遠鳴起警笛駛來。

「哼,暫時到此為止吧,里見同學。那種做法雖然不合我的胃口……不過你明天去學校就知道了。你也差不多該認清現實了。」

影胤對蓮太郎低聲放話,往後用力一跳溶入黑暗之中。

蓮太郎緊盯影胤消失的方向,同時詢問延珠:

「關於剛才的起始者,你覺得如何?」

「很強,非常驚人。」

「打得贏嗎?」

「不知道。」

「……是嗎?」

影胤臨走之前拋下的話,彷彿某種沉重、難以消滅的殘留。
  
  2

蓮太郎緊握手機起身。正在閒聊的同學嚇得看了過來。蓮太郎慌忙壓低音量:

「我、我馬上過去。」

蓮太郎闔上手機,立刻衝出校舍,奔向僅相隔兩棟建築的勾田小學。

他在正門樓梯口粗魯換上來賓用的拖鞋前往教職員辦公室,正好遇見那位準備去教室的男性導師。對方臉色蒼白削瘦,眼睛下方有大片的黑眼圏。男性導師儘管身高不及蓮太郎,而且天氣也不怎麼熱,還是以手帕按住前額,看似神經質的大眼睛向外突出。

「啊啊,你是監護人……」

「你說這是怎麼回事。延珠真的——」

蓮太郎像是要揪起對方似地忿忿靠近。雖說他知道對延珠的導師洩憤很沒道理,但是蓮太郎無法克制自己的情緒。

導師偷瞄蓮太郎幾眼,吞吞吐吐地回答:

「是啊,藍原同學是『受詛之子』的謠言不知從哪裡傳開。中午吃營養午餐時,開始出現對藍原同學……那個……類似霸凌的行為。」

「這種事……怎麼會……延珠她……難道沒有否認嗎?」

導師低下頭,繼續用手帕抵著額頭。答案再清楚也不過。

「里見先生,你至今為止一直對我們隱瞞藍原同學是『受詛之子』這件事,以​​便讓她上學吧。」

「即使事先告知,你們也會用其它藉口拒絕她入學吧?」

教師將視線從蓮太郎身上挪開,再度以手帕擦拭嘴角:

「藍原同學似乎大受打擊所以早退。照理來說導師沒資格說出這種話,不過里見先生能不能去陪陪她?」

蓮太郎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打開門鎖,上氣不接下氣進入自家時,沁涼的冷氣輕撫他的肌膚。

延珠不在。家裡完全不見她的人影。

惡寒竄過蓮太郎全身。他連鞋子也來不及脫,直接衝進浴室與洗手間,還把櫥櫃打開,不過就是找不到。

一想到延珠沒有回家,蓮太郎就不禁臉色發青,然而在打開她的衣櫥時,發現她曾經一度回家的蹤跡。

蓮太郎把注射器扔到地上,抱頭苦思。

每天到小學接送延珠,回到公寓聽她吵著要吃飯。由於她對每道菜的評價都很嚴格,蓮太郎才覺得下廚這件事很有挑戰。

如此的日常遭到徹底粉碎。

蓮太郎站起身來,環顧如今變得過於寬闊的四坪房間。

之後的自己該怎麼做?

蓮太郎以雙手使勁拍打臉頰。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採取行動。

他脫下固定穿著的制服,進入浴室淋浴。令人感激的熱水拍擊全身,鬆弛原先緊繃的肌肉。淋浴結束之後,蓮太郎距離正常狀態又近了一步。

蓮太郎穿上替換的制服看向鏡子,臉頰雖有點凹陷,但是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確定自己的狀態還在容許範圍內。

確認手機裡還存有延珠臉龐的特寫照片,蓮太郎帶著錢包出門。他無意間打開錢包確認裡面還有多少錢,忍不住笑了。回程可能得走路了,不過管不了這麼多。

蓮太郎急忙搭上電車,在終點站下車。大概是因為假日早晨的緣故,進出入口顯得很冷清。蓮太郎舉起傘,看著遠方的巨石碑毫不猶豫地向外圍區前進。

以巨石碑區分人類與原腸動物的居住邊界,一下子就過了十年。在大戰裡唯一毫髮無傷的只有東京都。鄰近的神奈川縣、千葉縣、埼玉縣都被巨石碑切割成為零碎的區域。為了統合這些土地,便把東京都改名東京地區,底下劃分為四十三個區——這已經是九年前的事。

越靠原本東京都心的區,就被編上比較前面的號碼(聖居所位地便是第一區),越接近邊境編號越後面。

等一下蓮太郎要前往的外圍區,是地圖上的第三十九區。外圍區其實就是與巨石碑接壤的邊境區域,同時也是所有人都不想居住的廢都。

人類活動的氣息在此逐漸消失,不可思議的事物隨處可見。例如很難想像是人類造成的巨大怪物腳印、滿是難洗血漬的椅子、窗戶破碎的四輪驅動車——車裡像長滿鐵鏽一般鮮紅,車椅的縫隙還長出不知名的紅紫色茂盛雜草。

緊急架設的公佈欄上,即便經過了十年依舊貼滿好幾層各種顏色的紙。 「小翔,我是溫子。如果你平安請跟我聯絡。」「給加藤大輝——我在叔父家。」「聯絡地址XXXX。麻生小路。」「尋找這個孩子(附了一張大約五歲的男孩照片)。」「給陽子。爸爸跟冬美平安無事(後面變得模糊看不清楚)。」

蓮太郎不禁冒出一身不快的汗水。他有種領帶勒住脖子的錯覺,於是鬆開衣領。

這些是在戰時失散的人們為了重逢設置的公佈欄。基地台遭到破壞之後,手機就成了垃圾。這裡也是戰火襲擊的地區吧。原腸動物戰爭的傷痕仍然活生生地存在。

倘若真的想回憶十年前的狀況,上傳到動畫網站的影片多到令人厭煩,沒有任何一個是看了能讓人覺得幸福。以前蓮太郎也看過一個標題為「不要忘記你總有一天會死」的動畫,看完之後就衝到洗臉台前。

繼續走著,視野愈發開闊。那是由於遮蔽視野的倒塌建築與半毀房屋越來越少的緣故。

當中也有些像是新設的大型工廠。那是地熱、火力、水力、風力、太陽能等各種發電設施,此外還有核電廠。

本來日本就四面環海,海風強烈。此外日本還擁有全世界約一成的火山,所以可以利用地熱。這個國家的地形複雜,地形高低落差大,因此也蘊含豐富的水力資源。

如今是二〇三一年,太陽能電池的能量轉換效率有了飛躍性地提升,在第四十一區也建立試驗運轉的託卡馬克式核融合爐。

都市中央的電力可說幾乎都是由外圍區提供。不過——

蓮太郎比對崩壞的建築物與相形之下美觀許多的柏油路面,臉上浮現苦澀的表情。

震災的情況也是如此,發生這類災害時,最先修好的一定是用來輸送物資的道路。其次則是生命不可或缺的飲水,接著才慢慢充實其它食衣住。

為什麼道路明明鋪設妥當,重建卻完全沒有進展呢?恐怕是因為政府沒有打算重建外圍區吧。

外圍區現在的用途有三。運轉危險的核電廠,提供都市中央垃圾棄置場,最後則是播下名為神奇種子這種能以少面積大量收成的基因改良作物,也就是說要將廢棄的區域全部剷平拿來耕作(幸好水泥等廢棄物可發揮降低土壤酸性的作用)。

這三項裡無論哪一項,都沒有顧慮到住在這裡,為數不少的居民。

視野中的巨石碑變得越來越大。乍看下會覺得這一帶明明沒人出沒,蓮太郎總覺得有視線在盯著自己。這恐怕不是錯覺。

蓮太郎緊握住傘柄。除了手上這把傘,蓮太郎還帶了另一把印有天誅少女角色圖案的兒童傘。

這次的情況比蓮太郎預期得還要嚴重。投靠木更、堇,以及其它同學家都不像延珠會選擇的簡單作法。這麼說來,她最有可能的去處就是她的故鄉——外圍區。

回過神來,他才發現自己幾乎來到最深處。

憑藉記憶走到一座人孔蓋上方,敲打鐵蓋兩、三下。

過不了多久,鐵蓋發出沉重的聲響舉起,一名年幼少女口齒不清地發問:「有什麼事——?」並且探出頭來。少女年約七歲,正以驚訪的表情瞪著蓮太郎。她的眼珠是紅色。

「我來找人,可以進去嗎?」

「你是警察嗎?我們不想離開這裡。走開。」

「你搞錯了,我不是警察。」

「那麼,你是性侵犯嗎?」

「嗯?性侵犯?不……不是……」

「那麼請你離開吧。」

人孔蓋砰咚一聲蓋了回去。蓮太郎張大嘴巴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等他回過神來,再度敲打蓋子。

「我討厭煩人的性侵犯!」

「慢著慢著!為什麼只有警察跟性侵犯兩種可能啊!而且你怎麼會認定我是後者!」

「因為看到你的長相。」

「可惡……臭小鬼……」

「話說回來,你到底有什麼事?」

暗地感到不爽的蓮太郎放下傘,用右手取出民警的執照,左手則將存在手機裡的延珠照片叫出來。

「我是民警,正在尋找這個孩子。你有看到她嗎?」

少女比對執照與照片之後說聲:「不認識。」

「我還想問問其它人。你們這裡有大人嗎?」

「那就是長老了。我去叫他,請你到裡面等一下。」

「啊,好……」

少女怪異的發言讓蓮太郎無法反駁,不過他依然步下梯子,站在下水道。裡頭空間意外地寬闊,而且比想像中還要乾淨。

不過經年累月的生活廢水強烈惡臭還是讓蓮太郎感到頭痛,少女似乎已經習慣了,只對他說了一句「請在這裡等。」便蹦蹦跳跳地往裡面走。心情複雜的蓮太郎目送少女的背影。

人孔蓋下的孩子。在戰爭中失去父母兄弟變成孤兒的孩子。

等到視力習慣黑暗之後,他開始東張西望,下水道深處傳來在管道中迴盪的腳步聲,一名男子走了過來。對方個頭矮小,白髮蒼蒼但是沒有駝背。臉上掛著眼鏡,給人一種知性的印象。男子手中握著一把底部裝有橡膠緩衝墊的手杖,不過以長老而言好像太年輕了。

「我叫里見蓮太郎。」

蓮太郎遞出民警的名片。男子檢視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你就是剛才那個奇怪小鬼口中的長老?」

「是啊,不過長老是暱稱,哈哈。我叫松崎。哎呀,我也被你嚇了一跳。瑪莉亞說『有個右手是警察左手是性侵犯的人來了』我還以為是什麼猜謎。」

方才那個女孩好像名叫瑪莉亞。要讓她明白民警與警察的不同,大概很困難吧。

「抱歉,請問你是……?」

「啊,我在這裡照顧孩子們。」

蓮太郎暗地感到欽佩。對方不是流浪漢,恐怕是自願住在這裡。他的打扮有點髒,但是笑起來便散發強烈的溫柔氣息。蓮太郎總覺得他以前可能是個老師。

對方以中指推推眼鏡,望著蓮太郎的眼睛:

「這裡比外面溫暖許多吧?」

「這麼說來確實沒錯。」

老實說剛才進來這裡,蓮太郎就發現了。他原以為下水道頂多只能遮風避雨,看來搞不好還能輕鬆過冬。

「因為發電廠排出來的大多是熱水。」

「原來是這樣。不過這樣好像很容易生病吧,在這種衛生環境……呃。」

話一出口,蓮太郎就覺得自己失言,所以語尾顯得模糊不清,不過對方高聲笑道:

「其實也不會。相較於我們,她們反而得到原腸動物病毒的好處,所以更能適應這種環境。就算是過去原腸動物殺來這裡時,也不可能連下水道一起破壞,所以住起來感覺還滿不錯的。」

蓮太郎望著那個名叫瑪莉亞的少女身影消失的下水道深處:

「……她果然也是『受詛之子』。畢竟她可以舉起重達六十公斤的人孔蓋。」

「你發現了嗎?她還無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希望她有一天能離開這裡和普通人一同生活,只是被人發現她的赤眼就危險了,所以她要學會最低限度的自制。 」

男子轉動手杖,愉快地對蓮太郎說明。

蓮太郎忍不住思考關於那個名叫瑪莉亞的少女的事。

「受詛之子」全部都是女孩。原本人類懷孕時誕生的新生命在前七個星期都是女性。之後胚胎才會分出性別,部分變成男性。原腸動物病毒對決定性別的因子不知產生什麼影響,所以胚胎不會變成男生。

「松崎先生……你自己也是『被掠奪世代』吧……」

「與那無關。原腸動物對人類的侵略,跟不幸在胚胎裡就被病毒侵襲的孩子們是兩回事。她們『純潔世代』可是受害者。」

蓮太郎忍不住嘆息:

「大家的想法都和你一樣就好了……我經常這麼感慨。」

「這是沒辦法的事。殘留的仇恨不會在十年內消失。大家都對原腸動物這個詞彙非常敏感,體內帶菌的孩子走在街上,理所當然會讓人感到厭惡。」

這位意想不到的同伴讓蓮太郎心情變好,儘管差點就跟對方熱烈聊天,還是瞬間想起自己的目的。

「抱歉,其實我有急事。請問這個孩子來過這裡嗎?她叫延珠——藍原延珠。」

松崎看過照片,稍微想了一下之後搖頭:

「很遺憾,我沒有見過她。」

好吧,當然不可能這麼快找到。

蓮太郎不會為這種正常的結果洩氣。他行個禮準備離去時,不知為何對方卻伸出手杖請他暫時留步。

「接下來你要去哪裡?」

「把第三十九區搜過一遍。因為這裡是她的故鄉。我會一直試著找到她。」

「看樣子,你應該是搭檔跑掉的促進者吧。」

蓮太郎頓時無言,視線在空中游移。松崎似乎光看他的模樣就能理解。

「不一定非要那個孩子不可吧?」

「什麼……?」

「照顧她們自然讓人更加了解,然而民警搭檔性格不一的例子並不稀奇。拆夥或是搭檔死亡時,只要聯絡IISO與新的起始者簽約就行了。雖然IP排行會暫時大幅下降,但是只要有所成績還是能爬回去,這樣對你這種年輕人應該不難。」

蓮太郎靜靜深呼吸,閉上眼睛:

「起始者和促進者什麼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不是因為那個關係來找延珠。你是個好人,我感謝你,不過我還是要說——什麼都不知道的傢伙別多嘴! 」

松崎嚇得瞪大眼睛,手杖也滑落地面。

蓮太郎不禁咋舌,有點後悔自己的口氣過於激烈。不過近來遭遇的問題往往令他難以壓抑情緒,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抱歉,我原本不打算大吼的。我要走了,再見。」
  
松崎以憐惜的眼神望著蓮太郎離去的背影,接著緩緩回頭,對背後的黑暗問道:

「你也聽到了吧,他是個好青年。小妹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走真的好嗎?」
 
  4

翌日。

蓮太郎無言地切斷手機通話。懶洋洋的手臂垂下,暫時無法從震驚當中恢復。環顧四周,延續昨日的陰沉天色,新綠的櫻花樹幾乎快被強風吹走。天空呈現泫然欲泣的模樣。響亮的上課預備鈴聲讓校舍外的蓮太郎驀然回神,不過沉重的雙腿完全不想走回教室。

第一節與第二節中的下課時間,蓮太郎想起沒向延珠學校的導師說要請假,走到校舍後方打開手機。

但是對方說出蓮太郎意想不到的回答。

蓮太郎回頭望著校舍,猶豫是否該馬上趕回去,不過他很快再度轉個方向,重新朝勾田小學走去。

他直接前往教職員辦公室尋找延珠的班導。那位導師露出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表情。

「是的,藍原同學今天有來。」

蓮太郎追溯自己的記憶,這才想起家裡的書包跟全套課本都被帶走。他不由得痛恨自己的大意。

昨天蓮太郎在第三十九區一直找到日落,不過沒取得任何有用的情報,只能落寞地拖著沉重的步伐返回公寓。

蓮太郎被導師帶到四年三班的教室前方。隔著後方的拉門窗戶,窺看裡面的情形。

延珠身在教室。明明是下課時間卻愣愣坐在椅子上,微微低頭,只有那對意志堅強的眼珠仍舊緊盯桌子。她的座位與周圍眾人的座位拉出間隔,延珠的存在被班上同學徹底無視。這副可憐的模樣讓蓮太郎快要心碎。

他很想大吼不要這樣。不過那一定是延珠自己的抗爭方式,蓮太郎沒有資格阻止她。

「……你想跟她見面嗎?」

想。蓮太郎想當面問她許多問題。

蓮太郎緊緊壓著自己的胸口,從懷裡拿出附有蓋子的注射器交給導師。裡面裝有鈷藍色的藥水。

「這是?」

「老毛病的藥……」

蓮太郎說到一半搖搖頭:

「不,我就不說謊了。這是抑制原腸動物因子的侵觸抑制劑,請幫我交給她。」

語畢的蓮太郎轉身背對似乎還有話想問的導師,投身於強風之中。

延珠之後應該還會繼續上學吧,就算明知這麼做只會受傷。

蓮太郎沒有心情回學校,於是走向堇所在的大學醫院。他發現最近自己雖然有乖乖上學,卻染上逃學的毛病,忍不住面露苦笑。

穿過生人勿近的惡魔雕刻來到地下室,堇醫生剛好也從手術室走出來。她脫掉綠色的手術服與口罩扔入垃圾桶,揚起嘴角對蓮太郎「嗨。」打個招呼。不論外頭發生任何天災地變,這個地下室的女王都會待在這裡,並以詭異的笑容迎接蓮太郎吧。

「醫生,你在做什麼?」

「因為太閒所以忍不住跟查理道別了。很遺憾他現在變成細小的零件。啊啊,在興奮到達極點的同時,也為了明天還得去尋找新男朋友而感到寂寞。」

蓮太郎不耐煩地望著她剛剛走出​​來的對開門。這個房間裡到處都是的芳香劑,其實是用來消除解剖室——被她稱為「廚房」的那個地方——飄出來的強烈臭味。

「我這裡沒什麼東西,你就隨意吧。」

蓮太郎站在房間左邊的書架前方,那裡塞滿她這個電影迷的收藏品。大概是因為她喜歡把所有東西都往書架上放,一本名為《十次元VS十一次元弦理論對決! 》恐怕是量子力學的書籍旁邊放著「監禁調教11十四小時〜花梨是大哥哥的懷孕新娘〜」這款H-GAME的盒子。真是太糟糕了。

「……醫生果然了不起。」

「你現在才發現啊。」

「因為只憑成績篩選學生,有名的大學都變成怪人的巢穴。」

「哈哈哈,笨蛋就別鬧彆扭了。我之所以是天才,是因為我的父母也都是天才。真是叫人懷念。小時候母親念了好幾遍但丁的《神曲地獄篇》給我當床頭故事。說起墮落到地獄的人有多膚淺……呼呼。」

「……醫生的家族從父母那代起就不太正常了嗎?」

「活體解剖你喔。」

「住手拜託別那樣!」

「啊,對了對了,附帶一提外頭那個生人勿近的惡魔胸像是墮天使路西法,不過說到惡魔王撒旦,你大概更有印象吧?沒想到那也和《神曲》有關。很驚人的伏筆吧?」

「……超級不重要的。」

「那麼,呃,我們剛剛聊到什麼?『埃羅芒阿島的〈埃羅芒阿〉在當地語言其實是〈人類〉的意思,你不認為這代表了一​​絲的真理嗎?』應該是這個話題吧?」

「少胡說八道,根本沒聊到那個!」

蓮太郎感到很受不了,為什麼自己身邊都是這種不喜歡聽別人說話的傢伙。

「開玩笑的,你真是個性情急躁的男人。被你這種男人暗戀的木更真令人同情。」

「別、別再說了」

「啊啊,對了,剛才你的贊助者有過來。」

蓮太郎頸子後面的毛倒豎,緊張兮兮地東張西望:

「那傢伙來過了嗎?」

「嗯,心情好像不太好。還說因為你最近都沒去學生會辦公室,所以才主動去教室找你,但是你總是不在,真是無聊。」

「那是因為我刻意躲避。」

「為什麼?對方不是校園偶像嗎?」

「是有點可愛沒錯,不過那是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那個女人的本性。那個女人一旦激動起來,可是會拿麥格農手槍在學校掃射。」

不過——蓮太郎的語尾變得模糊。身為民警,蓮太郎的免費武器彈藥來源也是她。

民警與武器公司合作,可以說是非常自然的結果。例如伊熊將監使用的長柄劍——MK-IV直布羅陀,也是出自讚助的耶斯卡里公司。該公司還會找將監測試新產品。讓將監使用公司產品就可以得到「那名伊熊將監也在使用!」的宣傳效果,所以這些武器公司總是一頭熱地發掘前途有望的起始者與促進者。不過——

「那傢伙為什麼覺得我有前途?」

「不是因為看到你的衰臉,所以同情你嗎?」

「鬼扯……」

這時蓮太郎突然想起另一件事,縮著肩膀開口:

「醫生抱歉……老實說我今天是來找你討論別的事。」

堇披上原本掛在椅子的白袍,接著在配給的咖啡機下方放了兩隻耐熱燒杯,不慌不忙地「嗯。」了一聲。

「什麼事啊?說來聽聽看。」

她將咖啡注入燒杯,並把給蓮太郎的那杯從桌面滑過來,剛好在蓮太郎面前停住。

喝了熱咖啡,蓮太郎糾結的心情也舒緩許多。他把少女被射殺以及延珠離家出走,還有自己去找她的過程全盤托出。

短暫的沉默降臨。堇用手抵著下巴,露出前所未有的嚴肅表情。

蓮太郎頓時感到不安,忍不住搓著手掌。

「醫、醫生?」

「嗯?啊啊抱歉,我正在考慮今天晚上要煮什麼。」

「喂,沒搞錯吧?」

「話說到一半我就沒在聽了。畢竟你的煩惱太普通了。」

「是、是嗎……」

望著緊盯燒杯一動也不動的蓮太郎,堇像是在追擊一般暢所欲言:

「蓮太郎同學,人類總有一天要滅亡的。可能是在幾百萬年後因為地球凍結而死,或是在遙遠的未來,被不斷膨脹的太陽吞滅。搞不好明天有塊巨石碑崩了,原腸動物就從那大舉闖入把我們殺死。

不論是多麼了不起的電影、文豪創作的名作,或者是偉大的建築物都會在遙遠的未來崩解並且回歸虛無。你明白嗎?就全宇宙的規模來看,人類從本質上就不具備活著的意義。 」

看見堇露出浮躁的冷笑,蓮太郎差點就要發抖。這人是否被病態的虛無主義洗腦了?

「吶,蓮太郎同學,.追根究柢我們為什麼非得殲滅原腸動物不可?」

蓮太郎完全沒料到這個問題,頓時狼狽起來。

「說不出話來嗎?」

「等等……當然是因為原腸動物捕食人類,改寫遺傳信息,是人類的敵人。」

「也就是說,原腸動物對人類而言是麻煩的生物吧?然而這不是出於人類太過自滿嗎?我們人類自以為佔據進化的頂點,瞧不起其它生物,不過那只是人類建構的『意識』罷了。認定自己優於其它生物所以無法修正這種自負。

可是仔細想想,認為我們人類有『意識』就是身為高等生物的證據,說穿了也不過是我們的另一種『意識』。只要人類還是人類,就沒有任何可以證明這一點的客觀證據。舉例來說,原腸動物算不算高等生物?它們能干涉生物的基因,具備取代神將其重新設計的能力,不是嗎?難道不能說那種能力凌駕於我們的『意識』之上?在日本雖然已經不再流行,但是世界上還是有許多將原腸動物神聖化的宗教團體。他們認為原腸動物是神派來淨化地球污染。 」

「太離譜了,為什麼……」

「因為人類是把資源消耗殆盡,造成地球環境越來越糟的主因。從宇宙船地球號的觀點看,原腸動物成為地球的統治者,搞不好更能靈活操縱這艘船。古人有云:『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意思是萬物只不過是生活在天地這個旅館的短暫過客。我們人類是不是把這間旅館搞得烏煙瘴氣了?為了下一世代的地球統治者,應該要好好整理睡床之後再交出吧?」

蓮太郎假裝在喝咖啡,其實陷入沉思。

「這跟深層生態學的理論好像一樣吧。過度強調生態,人類就會成為多餘的。即便有人肯定原腸動物的存在,我也無法苟同。況且假使原腸動物是神派來的,那麼『受詛之子』又算什麼?」

「是神的代理人,正好可以擔任人類與原腸動物之間的使者。」

蓮太郎這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忍耐地站起身來:

「延珠是人類。有獨立人格與意志的人類!她絕對不是什麼其它的角色。」

因為震動灑出來的咖啡,其中有個支流變成小河,從桌子角落滴落地面。堇一副正如我所料的模樣戲謔地攤開雙手:

「完全正確,看來你也懂嘛。」

「啊。」

被耍了。蓮太郎察覺這一點,立刻很難為情地坐回椅子上。沒錯,對方故意激怒蓮太郎,讓他顯露出對延珠的感情,所以才會說出那種話。蓮太郎完全被對方玩弄於股掌之間。

「吶,蓮太郎同學,你至少還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延珠可是連那些都不知道。」

「咦?」

「住在外圍區的孩子們幾乎都是被遺棄的。她們都是在戰敗後誕生,不要說父母長什麼樣,她們的世界甚至只被局限在狹窄的東京地區。她們什麼都還沒學會就被別人踐踏,還得忍受輕蔑的目光。很快地,她們這些第一代『受詛之子』即將迎接青春期,屆時她們的身世必定會給她們帶來自我認同的痛苦。如果到時候你能陪在延珠身邊,教導她正確的方向就好了——你們不已經是家人了嗎?」

蓮太郎微微張開嘴巴,突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個人的城府究竟有多深……

「醫生,我還是去找延珠好了。」

堇不在意地揮揮手,再也不看蓮太郎一眼。

走出大學醫院時,手機剛好發出震動​​。屏幕上顯示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喂,是里見先生嗎? 』

聽到聲音,蓮太郎就明白是誰。
「是的,我是。」

『我是藍原同學的導師。關於藍原同學,事情變得有點不太妙……你能不能馬上過來學校? 』

蓮太郎上氣不接下氣地站在正面玄關的樓梯口時,附近已經有不少人聚集。大家圍著正在爭吵的兩人,築起一道彷彿甜甜圈的人牆。

三位少女走過蓮太郎的身邊。

「那是怎麼回事啊?」「那是三班的人。聽說她其實是原腸動物病毒的帶菌者喔」「騙人——我被她碰過耶。怎麼辦?」「我從以前就討厭那個傢伙——總覺得她有點囂張——」

奇妙的既視感讓蓮太郎有點喘不過氣,他鬆開領帶走向那群人。

站在這裡聽不清楚爭執的內容,那兩個人似乎都在大叫。只不過完全是單方面的抨擊。

看來應該是少年的一方只要叫喊,周圍就響起歡聲,然而輪到少女吼叫時,卻換來有如死魚的冰冷視線,現場充滿帶有非難意味的沉默。

當察覺出人群的中心是藍原延珠的瞬間,蓮太郎有種想要嘔吐的噁心感,讓他不由得摀住嘴巴。

事態越演越烈,到了讓人擔憂的程度。蓮太郎再次朝延珠走去,但是周圍又傳來讓人感到胸口不適的吵鬧聲。

「赤眼竟然就在我們周圍,為什麼民警不來驅除她們?」「眼珠會發出紅光的人真噁心。真不希望這種人來學校。」「別離開外圍區好不好。」

你們以為是誰在守護東京地區的和平!蓮太郎有股衝動,想要立刻鑽入人牆當中,把全部的人痛毆一頓。然而看了他們的表情以後,蓮太郎不得不收回拳頭。

這些傢伙大多是來看熱鬧,只不過是因為對方與自己不一樣,就躲在後頭指指點點,一點膽量也沒有。不過剩下的人臉色發青,真的很害怕被傳染原腸動物病毒。其實只要具備正確的知識,就可以知道不從她們身上大量輸血,就不可能感染病毒。

那名跟延珠吵架的少年,蓮太郎曾在延珠班上的合照裡見過。是個剃了五分頭,好像很愛打棒球的活潑傢伙,只不過現在少年的臉已經激動到變成深紅色,還發出高亢尖銳的嗓音朝延珠逼近。

「我爸爸在戰爭中被原腸動物吃掉了腳,從此每天酗酒還打我媽媽!這都是因為你們亂殺人,我家才…….」

延珠激烈地搖著頭。

「不,那不是人家做的。人家是人類!」

「噁心,別裝成人類的樣子!」

「人家是人類!」

「怪物閉嘴!」
  
「人家是人類!」
  
「囉嗦!」
  
咬牙切齒的蓮太郎低下頭。他無法直視這個淒慘的場面。他們根本不算對話,只是單方面地拒絕對方。
  
『就算再怎麼為他們服務。他們還是會不斷背叛你。 』

簡直正中影胤的下懷——悔恨讓蓮太郎的眼角發熱。
  
「……延珠。」

察覺到蓮太郎的延珠瞪大雙眼,緩緩後退一步。
  
「蓮、蓮太郎……」

知道這個人是延珠​​的朋友,周圍的人牆自動分開,令人厭惡的沉默再度降臨。

蓮太郎用力踩踏學校操場的沙,慢慢朝中央前進。痛罵延珠的那名少年很狼狽地說聲:「什、什麼嘛。」並且擺出架勢。

蓮太郎直接走過少年的身邊,站到延珠的面前,接著二話不說抱緊她。蓮太郎閉上眼睛,一字一句緩緩說道:
  
「延珠,轉學吧。」

蓮太郎懷裡延珠的身子稍微抖了一下,冰冷的身軀微微顫抖,並以溫熱的液體濡濕蓮太郎的制服。

「人家,不想……認輸。明明已經認識這麼多朋友。」

「那些人已經不是朋友了。」

蓮太郎聰到延珠吸鼻子的聲音。

「……人家,已經沒救了嗎?不能重來嗎?」

「是啊。已經結束了。要這個世界接受你,還需要一點時間。」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非得戰鬥不可?」
  
「……是的。」

蓮太郎用手指拭去她的眼淚,將手帕放在她的臉上,讓她盡情哭了一會兒。最後蓮太郎放開延珠的身體讓她自行站立,還對她露出微笑:

「走吧,至少退場時要抬頭挺胸。」

「可是書包還在教室。」

「那種東西已經無所謂了吧?」

「嗯、嗯!沒錯!」

延珠以衣袖擦擦眼角,表現出很愉快的模樣。
  
——這樣就好,延珠。
  
這時蓮太郎的手機再次震動。他原本想無視這通電話,但是發現上蓋屏幕顯示的來電者姓名之後,他還是按下通話鍵。

『里見同學,已經知道感染源原腸動物的潛伏地點了。在卅二區。 』

「木更小,不,社長……卅二區,怎麼會跑到那麼遠的地方……」

『你聽了一定會嚇一跳。那隻原腸動物好像會飛。 』

蓮太郎以為自己耳朵有問題,重新拿好手機:

「感染者的基因被改寫成蜘蛛型吧?那也就是說感染源原腸動物應該也是蜘蛛型。你聽說過會飛的蜘蛛嗎?」
  
『總之你先趕到現場。其它民警也鎖定了這只感染源原腸動物。呼,不過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絕對會搶得頭籌。你們的位置我可以用GPS掌握。我跟厲害的傢伙簽約,現在可以用那個進行追蹤。為了拉攏那個,我​​可是花了下個學年的學費。如果業績被人搶走,我就得輟學了!明白嗎?那麼好好加油。 』
  
「啊,喂,等一下木更小姐?」

聽見瀰漫空虛感的電話掛斷聲,蓮太郎嘆了口氣蓋上手機。她所說的「跟厲害的傢伙簽約」到底是指什麼。

就在此時,操場傳來混雜慘叫聲的喧囂。蓮太郎望向群眾所指的方向,不禁叫苦。那玩意很快就在視野內越來越大。螺旋槳的轟隆聲響成了蓋過其它所有聲音的衝擊波,揚起操場的沙塵。

蓮太郎瞇著眼睛抬頭仰望,位於空中的亮白色機體上部塗成藍色,機體中央還畫有一條纏在手杖上的蛇。那是希臘神話裡醫療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的徽章。
  
蓮太郎心裡有些不舒服。真不愧是千金小姐,所作所為等級完全不同。

傻傻地遠眺頭頂,教師也喃喃說聲:「那是救護直升機……」

  5

直升機起飛不久,雨勢突然增強,窗外已經變成豪雨。

蓮太郎焦躁地用手撐著臉頰,坐立難安的他不時扭腰確認助手席的座位。

在飛行中的直升機內部,與外頭劇烈的天氣相比,簡直是安靜得令人不舒服。

延珠坐在原本應該是讓病人連同擔架一起上來的後方上開式艙門旁邊。中間有一道牆,所以坐在助手席的蓮太郎看不到後面延珠的身影。
  
自己應該跟延珠一起坐在後頭。蓮太郎一邊俯瞰因為雨勢水位暴漲的石神井川,一邊如此心想。那麼一來,至少可以利用飛去現場的路程多跟她說點話。

蓮太郎檢視木更送過來的GPS光點。大雨使得衛星暫時失靈,所以那是十分鐘前的位置。如今目標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位置。

越接近外圍區,彷彿巨大山脈矗立的巨石碑就越顯眼。

蓮太郎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那是錵。那麼多的錵,應該可以製造出蓮太郎使用的手槍子彈幾十萬發吧。不,或許更多。
  
「那是什麼?」

蓮太郎望向駕駛員指示的飛行物體,將額頭貼到窗上定睛凝視。有個箭頭形的飛行物體在高度八十公尺左右的位置。

飛在空中的風箏——蓮太郎首先想到這個。因為那個看起來就像一個純白的等腰三角形飄浮在森林上空。然而這個等腰三角形還有八隻細腿的影子。

「蜘蛛的降落傘……混帳,原來是這樣。駕駛麻煩追上那傢伙。」

「你看出那是什麼了嗎?」

「是啊,那就是感染源原腸動物。南美洲有種小蜘蛛會把巢編成降落傘的樣子,乘著它移動數百公里。基本上與蒲公英種子傳播的方式很類似,這樣聯想就應該很好理解。蜘蛛絲也算是聚合物的一種,沒想到那隻原腸動物可以把蛛蛛絲編得像風箏一樣……」

說到這裡,蓮太郎腦中突然浮現新的疑問,因此打住解說。
  
為何那個風箏是等腰三角形?自己是不是漏了什麼重點?
  
蓮太郎靈機一動:

「是嗎……原來那不是降落傘,而是滑翔翼啊。如果是這樣就完全說得通了。尖端的銳角可以突破空氣產生升力,因此感染源原腸動物的目擊情報才會付之闕如。這麼說來那傢伙真厲害。擁有這種能力的成體蜘蛛,世界各地恐怕都不存在吧。」

總之已經搞懂街上監視攝影機都沒拍到它的理由。外圍區以外的監視攝影機都是為了拍攝下方的目標,所以鏡頭永遠都是朝下。一旦出現可以在高空滑翔的原腸動物,攝影機就完全使不上力。

這只原腸動物想必是以爪子爬上大樓牆壁,再從屋頂利用高樓的風勢飛行。看樣子腦袋還真不賴。
  
「該、該怎麼辦?」

「邊降低高度邊配合它的速度,就這樣從上方追蹤它。」

突然間,一陣彷彿穿透鐵板的聲響傳來,機體橫向大幅搖晃。蓮太郎的頭撞到玻璃。
  
「啐,怎麼了!」

「後面的艙門被人強行打開。應該是你帶來的那個起始者吧。」

「延珠?怎麼會,現在可是在飛行。她究竟想——」

這時蓮太郎終於領悟延珠的意圖,背脊感覺彷彿凍結了。

「等一下,延珠!」

現在大吼已經太遲,他親眼目睹延珠從高空頭下腳上墜落。

遵循重力法描繪下降軌道的延珠身影越來越小,蓮太郎差點發出慘叫。

對準原腸動物以蜘蛛絲編織的滑翔翼,延珠以流星般的速度猛烈撞了上去。她強襲了即便對原腸動物也是死角的正上方。雙方糾纏成一團,一同墜落到河岸邊的森林中。

「降低高度!快!」

蓮太郎迅速左右張望,發現手邊放著打包用的塑料繩。現在沒時間猶豫了。

將繩子使勁拉出來後繞了兩圈綁在座位的一端,又扯了好幾次以確認強度。

蓮太郎踢開艙門的瞬間,先前一直被厚重玻璃遮擋的豪雨與強烈橫風襲往蓮太郎的臉。大概是後艙門與側艙門打開,強化風的影響,機體打從剛才就非常不安定。蓮太郎拋下的塑膠繩被強風亂刮,再加上塑料繩抓起來的感覺比垂降用的繩索相差太多。當然也不會附上安全繩或登山扣環。

朝下一看,驚人的高度令蓮太郎頭昏眼花。

駕駛瞪大眼睛望著蓮太郎。就連蓮太郎本人也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

聽天由命吧——蓮太郎邊禱告​​邊雙手雙腳纏住繩索,朝空中縱身一躍。

被雨水沾濕的塑料繩遠比蓮太郎想像得還要滑。他想緩住下降的速度卻無法順心如意。緊握繩索的手掌已經脫皮,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降落的速度。就在這時,「咻!」忽然掠過蓮太郎耳邊的強風又讓繩子大幅搖晃。

當蓮太郎覺得不妙時,已經太遲了。

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飄浮感湧現,蓮太郎被甩到空中。幾乎陷入恐慌的他胡亂揮舞雙手,不過地表還是邊旋轉邊以驚人的氣勢朝他逼近。
  
——頭先墜地? ——不行——修正姿勢——用雙腿減緩衝擊力。

他的腦部以驚人的速度運作,雖然只是轉眼之間的事,但卻讓人覺得時間的流動變得非常緩慢。

彷彿永恆的剎那過去,蓮太郎在空中以前滾翻的姿勢順利讓雙腿朝下。之後襲向地表。
  
震動連內臟都受到影響。身體被亂七八糟地甩了好幾圈,彷彿被什麼力量吹飛一般翻滾四次,等到蓮太郎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躺在泥水裡。

他大口喘息,試圖吸回剛才離開體內的氧氣,並且把口中的噁心泥沙吐掉。

在三半規管遭受損害,不停打轉的視野安定下來以前,蓮太郎都無法起身。

感覺意識的焦點變得清晰,蓮太郎朝還在空中搖搖晃晃,狼狽不堪的直升機無力揮手,接著才以小心願及全身疼痛的姿勢起身。剛才的高度大概有二十公尺吧,據說只要十五公尺,人類摔下來就一定會死,對於自己為什麼還活著,蓮太郎感到不可思議。

到了此時蓮太郎才發現自己墜落的地表因為豪雨滿是泥濘。

延珠呢?對了,要找延珠。

蓮太郎跛著左腳站起來,朝河邊的森林深處前進。

驟雨敲擊他的臉,水氣模糊他的視野。濡濕的頭髮黏在臉上讓他非常不舒服,吸水的製服變得沉重不堪。寒氣讓蓮太郎忍不住用雙手摩擦手臂。

在高大的常綠樹另一側,傳來斷斷續續的戰鬥聲。

蓮太郎攀著樹木爬上阻擋視野的小山丘,戰火正在他的腳下延燒。 :

一方是露出具有毒腺的利牙威嚇,巧妙運用八隻有如細劍的尖腿突刺的蜘蛛型原腸動物。正如蓮太郎的預測,它的身體為了要在空中飛行大幅減重到了極限,除了身體有黑黃斑點,看起來倒像前齒長腳蛛。

然而另一方延珠發出熾熱火光的眼眸,看穿原腸動物的所有舉動。

她巧妙閃過對手不斷襲來的突刺,迅速潛入原腸動物的身體下方,利用鞋底暗藏的沉重錨塊朝上使出有如鐵鎚的踢擊。
這一擊不只命中原腸動物的身體,還撕裂它的肌肉,將下顎連同利牙一起粉碎。它被踢到上空十公尺左右,翻了一圈重重摔到地面。

四處飛濺的體液甚至噴到蓮太郎的制服上。

鐵絲一般纖細的腿斷了三隻,身體不停流出體液。看來已經分出勝負了。

「蓮太郎,人家打倒它了!我們果然搶得頭籌。」

延珠一發現蓮太郎的身影,就對他使勁揮動雙手。蓮太郎也鬆了口氣。

「你剛才也太莽撞了吧。我本來以為你是自暴自棄才——」

蓮太郞走向延珠並且把手摘在她的肩上,延珠的臉孔頓時扭曲。

「……哪裡受傷了? 」

「一、一點也不痛!只是左腳稍微扭到,一小時就會好。」

蓮太郎輕敲一下延珠的腦袋。
  
「唔,做什麼!」

「你這個……傻瓜。怎麼可能沒事,小朋友不必忍耐。」

蓮太郎偏著頭,無法釋懷地接近原腸動物的屍體。倒地之後縮起腳來的原腸動物看起來意外地小。

委託提到的那個硬殼行李箱正如情報所示,被捲入原腸動物體內並且包覆在軀體的上半部。之前的圖片因為沒有比例尺所以不好判斷大小,不過現在看來剛好是一個人能夠抱住的程度。
  
「這是,什麼……?」

箱子的提把銬了一個很長的手銬。想必是受害人變成原腸動物之前,藉此固定在自己手上防止鬆脫。然而那名受害人最後侵蝕率還是超過臨界點。

雨聲聽在蓮太郎耳裡顯得格外陰鬱。

蓮太郎踩著原腸動物的屍體,勉強將箱子連手銬一起拔出來,隨後直接後退幾步。他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箱子裡面裝什麼都無所謂,他只想盡快交出這個玩意結束任務。

蓮太郎轉動脖子環顧四周,沒有其它人的氣息。差不多該是其它民警抵達的時候了。衣服的纖維摩擦身體,讓他覺得又剌又痛。
  
「嘻嘻,辛苦你了里見同學。」
  
「咦!」

蓮太郎回頭的瞬間,一張白色的面具近在咫尺。他的臉被細長的五指揪住,接著又摔到黏答答的泥水裡。
  
「嘎!」

蓮太郎拼死掙扎,還是被壓倒性的蠻力拉過去,狠狠撞到樹幹。

令人束手無策的慣性以及同時襲向背脊的鈍重衝擊。蓮太郎覺得肺部的氧氣都被擠出來,視野頓時一暗,意識也快要消散。
  
「蓮太郎!」
  
「——延珠,找到你了。」

延珠反射性地朝旁邊滾開,她背後的草木瞬間被砍成三段,接著才發出巨響滾到後方。握著兩把黒鈥小太刀的小比奈現身,她所擺出的架勢就好像張開雙翼。

猛烈咳嗽的蓮太郎努力起身,瞪向那個渾身發出幽暗氣息,手按面具大笑的男子。
  
「蛭子——影胤——」

「你們的社長外表可愛,但是所作所為真叫人不敢恭維。竟然厚著臉皮到處打聽我的贊助者是誰。所以他們下令要我盡快收拾你們。」

蓮太郎感到一陣惡寒,將硬殼行李箱拿到背後緩緩退後。影胤對他的舉動嗤之以鼻:

「你想等其它民警過來支持嗎?勸你最好放棄那個念頭。我是一面清理附近的雜碎一面過來的。」

此時蓮太郎才看清楚影胤那襲酒紅色的燕尾服滿是別人的血,不禁感到害怕。

他拔出XD手槍開火,不過影胤也識破他的行動。

「沒用的。假想裝置!」

影胤大叫一聲的同時,子彈就像撞到肉眼看不見的牆壁,改變軌跡飛往其它方向。

雨聲再度返回蓮太郎的耳中。影胤像是在誇耀自己毫髮無傷一般悠閒攤開雙臂。
  
還沒結束。蓮太郎把行李箱扔開採取肉搏戰,踏穩地面將力量積蓄於丹田。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八號——『焰火扇』!」
  
這招是用盡渾身之力的直拳。但是拳頭在碰到影胤前就與頑強的淡青色防護罩狠狠撞在一起,失去準頭撲空。

影胤從槍套裡取出改造貝瑞塔,伸出刺刀捅進蓮太郎的肩膀,零距離開了三槍。
  
「啊咕……唔!」

劇痛逼使蓮太郎按住肩膀,步履一陣踉蹌。他的背撞到什麼。原來是岩石。看來已經無路可逃了。

影胤刻意慢慢舉起手臂,對著蓮太郎:

「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招式吧。『最強之痛』!」

原本包圍影胤的斥力力場突然大幅膨脹,朝著蓮太郎殺來。

冷不防襲向全身的橫向衝擊力,以驚人的速度將蓮太郎摔向岩石,腦袋也噴出鮮血。他的身體嵌入岩石,肌肉被壓爛,骨頭也發出即將粉碎的可怕聲響。這種感覺就好像全身被放進油壓壓床。

蓮太郎在發出慘叫的同時終於理解。自己當初與影胤遭遇時,先沖進公寓裡的警察隊是被甩到牆上壓死的。影胤就是用這招殺了警察。

突如其來的猛烈壓力消失,蓮太郎雙膝跪地,吐出鮮血。
  
「喔,竟然還活著……」

蓮太郎的視野強烈扭曲,同時頭痛欲裂。

——沒想到那傢伙會強到這種地步。

蓮太郎跟影胤之間單純的戰鬥能力差距,再加上延珠的腳傷。蓮太郎的大腦冷靜計算目前最合理的戰術,於是軟弱地抬起頭:
  
「快逃,延珠!」
  
延珠瞪大眼睛搖頭:
  
「不要!」

只見小比奈在延珠背後擺出預備突刺的姿勢,蓮太郎立刻對延珠腳邊開了一槍。延珠反射性地使勁向後跳開。
  
蓮太郎以視線對她訴求。希望她能找來其它民警。

於是延珠露出悲痛的表情,消失在森林深處。

「爸爸!延珠逃走了!我想砍她!我想追她!」

決鬥突然中斷,讓小比奈非常不高興。

「不行啊,我的女兒。讓他們跟其它民警會合可就麻煩了。先把工作完成吧。」

小比奈狠狠瞪了蓮太郎一眼,下一秒鐘蓮太郎只知道她從視野中消失,自己的腹部同時遭受劇烈的衝擊。

蓮太郎的腹部冒出兩把黑錵製的刀身。

過了幾秒鐘,他才明白自己被從背部剌穿。

「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

蓮太郎嘴裡吐著血泡,同時用手背將小比奈甩開,試圖邊開槍邊逃跑。每射擊一槍,後座力便刺激傷口,產生足以使意識遠去的劇痛。蓮太郎咬緊牙關決定先逃再說,所以沒有瞄準胡亂掃射。

與他的焦急相反,他的腳步變得非常緩慢。視野模糊。雨滴奪去他全身的體溫。他覺得好冷,彷彿快凍僵了。

蓮太郎捂著肚子,撥開樹林形成的簾幕前進,最後抵達一個開闊的地方。

旁邊就是水位高漲的河川。如此的水流怎麼看都不可能泳過去。站在突出河面的岸邊,緩緩回頭的蓮太郎發現小比奈與影胤的身影,此外還有指著自己的改造貝瑞塔槍口。

沙——宛如噪聲的雨聲敲打耳膜。蓮太郎閉上眼睛。延珠、木更小姐,對不起。

「……有什麼遺言嗎?即將死亡的朋友。」

「你……下地獄吧!」

「GOOD NIGHT.」

貝瑞塔的全自動射擊不由分說地在蓮太郎的胸、腹,以及腿上開了漆黑的小孔。

蓮太郎握不住自己的手槍,上半身緩緩倒下。在逐漸變暗的視野角落,還可以看到影胤​​在胸前畫十字。

蓮太郎一落水,身體就被高漲的河水以驚人的速度帶走。
  
伴隨著惱人的噪音,有人正在粗魯拍打蓮太郎的臉頰。還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

蓮太郎辛苦地睜開眼睛,天花板上的日光燈一盞接著一盞滑過,視野的角落則有穿著白衣的急救人員。

看來自己躺在擔架上,被人送進急診室。

他冷得快要凍結,只有呼吸依然是難以想像的急促。口中充斥著大量帶有鐵味的血,讓他無法呼吸。大概是有血液進入肺部,他感覺十分痛苦。 「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替你急救。」——推著擔架的急救人員的發言,對蓮太郎而言就像馬耳東風。

擔架發出巨響進入手術室的最深處,一名身著綠色手術袍的女醫生將臉湊近蓮太郎。

她形銷骨立,身軀簡直只有皮包骨,唯有眼窩所在的凹陷部位以及沉下去的眼珠顯得光彩奪目。

將頭扭向一邊,蓮太郎望著手術室的鏡子,差點發出尖叫。

自己的右手與右腳支離破碎,左眼也被挖掉。不過更讓人吃驚的是身體縮小了。簡直就像個孩子。

——不對。我想起來了,這是過去的那次。

女醫生冷漠地俯瞰隨時都會死亡的蓮太郎,把雙手拿著的兩張紙遞到快要死去的蓮太郎面前。

「嗨,你就是里見蓮太郎吧。初次見面,不過我們很快就要再見了。我左手上有一張死亡證明書。五分鐘之後,我就要在這張紙加上一筆完成全部的手續,而你也會被迅速消除戶籍。至於我右手的是契約書。這張可以救你一命,不過你必須奉獻除了生命以外的全部東西。開始選吧。用左手指出來就可以了。 」

光是抬起手,蓮太郎就感覺到一陣難以置信的劇痛。他的手不聽使喚地顫抖,從口中吐出的血弄髒擔架。身體則像得了瘧疾一樣打擺子。

無意之間,天童菊之丞所說的那番話又在腦內重播。

『不想死就努力活下去,蓮太郎! 』

他以慘白到可笑的手指向其中一張紙。女醫生只說了句「乖孩子。」露出滿足的微笑。接著蓮太郎便暈死過去。...<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4-18 09:23 PM 編輯

第三章 毀滅世界的原腸動物
  
  1

最先聽見的是唰啦唰啦的聲音。

自己好像被某種非常柔軟的東西包住,感到溫暖又舒服。

藥的刺激氣味衝擊鼻腔粘膜,閉上的眼皮儘管模糊,還是能夠感覺到光線。口中殘留什麼帶有苦味的東西,讓人不由得繃著臉。

意識有如從泥淖底部爬起來一般覺醒。除此之外,自己依然保有意識這點本身,更讓蓮太郎感到驚訝。

他想睜開眼睛,不過眼皮很重,只能不斷微微眨眼。過了半晌天花板終於朦朦朧朧地出現,淡藍色的模樣與自家的木造天花板截然不同。此刻的自己正睡在床上。

視野出現木更的身影。她身著美和女的制服,正以漆黑而明亮的濕潤雙眸俯視蓮太郎。

掠過鼻尖的木更秀髮飄散淡淡的洗髮精香氣。那頭過度深邃的黑髮總讓人覺得帶點綠色。蓮太郎在心底讚歎她的美,同時恍惚地望了木更一陣子。
  
「……嗨,木更小姐。」

他盡量以平穩的態度擠出這句話。

木更緊閉眼睛咬著嘴唇,睫毛不住顫抖,最後才眼眶噙淚地拼命露出微笑:
  
「歡迎回來,里見同學。」
  
蓮太郎露出苦笑。
  
「這裡是天堂嗎?」
  
「這裡還是地獄,笨蛋。」
  
蓮太郎望向床邊的茶几。
  
「……你削了蘋果啊。」
  
木更以衣袖擦拭眼角。
  
「你要吃嗎?」

「不,明明什麼都沒吃,但是不怎麼餓。」

蓮太郎命令疲憊至極的身體將頭轉向窗戶,彎彎的月亮掛在清澄的夜空。
  
接著又轉回木更的方向。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又三個小時。那是個大手術,連醫生都快要放棄了。不過你的心臟,到了最後的最後突然撲通撲通跳了起來。看來你沒有放棄求生意志,真了不起。」

木更以食指戳戳蓮太郎的胸口,接著撫過他的心臟的位置輕拍了兩下。蓮太郎忍不住有點心跳加速。

他試圖勉強坐起上半身,馬上遭到木更阻止,不過蓮太郎搖搖頭,木更也不再反對。他確認自己的右手右腳還在,最後輕觸左眼。
  
「老實說,你應該安靜休養。」

「木更小姐,你為什麼能找到我被沖走的位置?」
  
「因為有這個。」

如此說道的木更在包包裡摸出蓮太郎的手槍。滑套固定卡榫鎖住滑套。那代表這把XD的子彈已經射完了。還記得這把槍是蓮太郎在戰鬥當中搞丟的。

「槍掉在河邊。所以我猜你可能被河水沖到下游。」
  
總算明白自己活下來的理由。蓮太郎開闔手掌確認沒有異樣,不經意地發現木更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

「里見同學睡著時,真的發生了好多事。這個嘛……該從哪裡說起呢?」

木更以美麗的姿態揚起下巴,彎起充滿自虐的嘴角。
  
「我們或許會死。」
  
「什麼?」

「更正確的說法,是東京地區的所有人都可能會死。」
  
「該不會是蛭子影胤?」

「……方才民警的代表集合起來,聆聽這項委託的真正內幕。請你冷靜聽我說,那個行李箱裡裝的,其實是某種能召喚階段V原腸動物的觸媒。」

蓮太郎頓時之間反應不來,等到回神才發現自己的掌心都是汗。

「階段V——指的是過去毀滅世界的十一隻原腸動物……是嗎?」
  
「不然呢?」
  
這樣啊,所以才會大滅絕……

「但是木更小姐,不可能人工召喚階段V的!」

「這是可能的。我也是那個時候才首度聽到。看來這件事被聖天子一派,也就是那些高官隱瞞起來了。」

蓮太郎的眼裡浮現聖天子與菊之丞的模樣,不快地咋舌。所以他才討厭那些掌權者。
  
「……繼續說下去吧。」

「民警的代表都很豪氣,既沒人昏倒也沒人陷入恐慌,除了幾個跑去洗手間之外,其它人都保持平靜。」

「延珠對我說過了。里見同學,你們遇上蛭子影胤了吧。結果如何?」

「太強了……他根本不是人類。」

「聖天子那邊也傳來他們的情報。促進者蛭子影胤——他所放出的斥力力場好像能彈開反戰車步槍的子彈,或是抵抗工程用吊車的鐵球。起始者蛭子小比奈是螳螂型,也就是具備螳螂原腸動物因子的起始者,據說在她的武器攻擊範圍之內的近身戰鬥是無敵的。這對搭檔因為經常惹事生非,所以被吊銷執照,不過他們最後的IP排行是一百三十四名。你能活下來真是走運。」
  
「一百三十四名!」
  
蓮太郎瞪大雙眼。難怪那傢伙會強到這種誇張的程度。這還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親眼見識排名那麼前面的搭檔,他再度慶幸自己能保住這條小命。

「現在蛭子影胤他們已經逃到巨石碑外的『未探查領域』,準備將階段V呼喚到東京地區。所以如今政府正在主導大規模的作戰計劃。」

「在我昏睡的這段時間,竟然發生這種事……」

突然雙方都不再開口​​,夜晚靜謐的氣息籠罩他們。
  
木更溫柔地瞇起眼睛:

「——那麼延珠,你可以出來了吧?」
  
「啥?…….延珠?」
  
「這兩個變態!」
  
聲音和自己的距離好像很近。

此時蓮太郎的棉被突然彈起,延珠從裡面現身。最驚訝的人正是蓮太郎自己。

「嗚喔。等一下,你難道從剛才——」

「人家一直躺往汝旁邊。雖然不小心打起瞌睡,不過全都聽到了。包括蓮太郎害臊的聲音。木更到底哪裡好了?木更只不過是胸部!」

被稱為胸部的木更一臉不悅。

「——慢著,你這傢伙,明知我一直昏睡到剛才,竟然還在我旁邊睡著?」
  
延珠激動地挺胸說道:

「誰叫護士跟醫生都這麼遲鈍。」

「沒人跟你討論實行的方法。別亂鑽進別人的被窩好嗎?至少我在昏睡時,讓我好好休息一下。」
  
「在哪裡睡是人家的自由吧。」
  
「你、你這傢伙……」

「里見同學,先別拌嘴了,你不是有事要跟延珠說嗎?」

「……對了。抱歉,對你下那種命令。」
  
延珠緊緊摟住蓮太郎的脖子。蓮太郎也默默抱緊延珠纖細的身體。
  
「我沒資格當你的監護人。」

「就是說嘛……蓮太郎身為監護人真的太差勁了。」
  
與發言相反,延珠泫然欲泣。

「一想到蓮太郎死了——汝能明白人家的心情嗎……」
  
蓮太郎拍拍延珠的肩膀安撫她。
  
「真的……很抱歉。」
  
就在此時,木更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是拉威爾的「獻給逝去公主的孔雀舞曲」。

木更只說了幾句話,便將手機交給蓮太郎。
  
『里見先生,是我。 』

蓮太郎大吃一驚,有好一會兒直盯著手機。

「……聖天子大人,事到如今還有什麼事?」

『里見先生,追擊蛭子影胤的作戰要開始了,許多民警都會參與,這是史上最大的行動。儘管你的身體剛恢復,我還是希望你能參加。 』

「有一件事我想先問。蛭子影胤那傢伙——」

『……你應該從天童社長那裡獲悉一定程度的情報了,那傢伙在十年前,殺了公立醫院的工作人員逃亡。之後又趁戰後的混亂時期改名換姓擔任民警……我們政府始終隱瞞他逃亡的事實。 』

蓮太郎死命握住手機,幾乎快把它捏碎。

「……為什麼完全不採取任何對策?」

『里見先生,「新人類創造計劃」是不存在的。不存在的士兵當然不可能逃亡。 』

「別開玩笑了!你知不知道他殺了多少人!這全都是因為你們!我為什麼非得幫你們擦屁股不可,誰想做這種事!」

『里見先生,如果你現在不去戰鬥,將會死傷更多人。包括你珍惜的朋友,以及你最鍾愛的人。你能夠容忍這種事發生嗎? 』

蓮太郎以手掌遮住臉,虛弱搖頭:
  
「莫名其妙……為什麼是我?」
  
『理由你應該最清楚。因為只有你能制止蛭子影胤。 』
  
蓮太郎重重嘆氣:

「好吧……不過別忘了我不是為了你們。」
  
『無妨。里見先生,祝你旗開得勝。 』

蓮太郎切斷通話,將手機丟還給木更。

手臂有種拉扯的感覺,蓮太郎望了一眼,枕邊顯示他的各種生命徵象數值。蓮太郎確認警報不會響起便將電源關閉,把身體上的電極與針一樣拔掉。

碰觸傷口傳來的劇痛令他皺起眉頭,不過勉強還能支撐。大概是託了在加護病房接受最先進治療方式的福吧。他的傷口貼著促進癒合的膠布,只要不是太過激烈,還是能夠活動。在架上的紙袋找到自己的製服之後,他便脫去醫院的衣服。木更紅著臉罵聲:「笨蛋。」將頭轉開。
  
「里見同學。有勝算嗎?」
  
「不贏不行啊。」
  
「你會死喔。」
  
「早就有覺悟了。」
  
背後傳來木更緊咬嘴唇的聲音。

「……你真的有必要去嗎?有我,有延珠,我們三個人一起支撐天童民間警備公司。那樣不好嗎?」

「……抱歉,木更小姐。我——」

「……好吧,我不問了。還有一件事我也很在意,所以調查了一下。蛭子影胤為了召喚階段V逃到巨石碑外時,差點讓幾家媒體追查到這個消息。但是聖天子大人實時宣布新聞管制堵住風聲,所以我針對這點進行調查。」

蓮太郎一邊打領帶,一邊覺得這點很可疑。

階段V如果真的襲擊東京地區,最悲慘的情況就是本區的人類遭到滅絕。新聞一旦出現這個消息,普通老百姓應該會出現致命的恐慌情緒吧。做出那種事有誰能獲得好處?到了這個地步,對手是否還有沒翻開的底脾?

蓮太郎告訴木更自己換好衣服。

木更端正坐姿,以月色為背景撥動黑髮:

「我以社長的身分命令你。打倒影胤、小比奈這對搭檔,阻止他們召喚階段V原腸動物——里見同學,你必須為了我付出之前百倍的努力工作。我也會以千倍的辛勞回報。」

「我絕對會阻止他們。這也是為了你!」
  
  2
  
晚上九點。

耳邊傳來有如沙蜂低鳴的螺旋槳聲,蓮太郎看著在眼下延伸的昏暗森林。在這麼短的時間兩次搭直升機,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深邃的黑暗蟠據森林,僅靠微弱的月光無法看穿。

蓮太郎之前躺在醫院撐過生死交關的時刻,所以沒能直接聽取聖天子進行的任務簡報,不過從直升機飛行的方向判斷,影胤應該潛伏在前千葉縣的房總半島附近。

先前駕駛員表示已經可以看到新東京國際機場的遺址,然而由於光線太過昏暗,所以什麼也沒看到。反正那裡大概也變成植物生長的廢墟了,蓮太郎實在沒什麼興趣。

除了我孫子與臼井等接近東京的地區外,大部分的前千葉縣都沒有劃入巨石碑的保護範圍。直升機在很久之前就越過充當國境的巨石碑,附近已是原腸動物控制的危險地帶,屬於未探查的領域。

原本IP排行一百三十四名的搭檔就潛藏在附近。如今其它公司的民警也由直升機或運輸機空降到各自負責的區域。

蓮太郎一面抖腳,一面輕輕摩娑手掌。

這是一場為了搜捕他們而展開的全面戰爭。聽說除了蓮太郎以外,也投入了許多強力的民警搭檔。當中應該有排名比影胤更前面的人吧。

不知潛伏在何處的影胤不太可能那麼剛好遇見蓮太郎,並且與之交戰。儘管如此,他的緊張感卻與時倶進。如此難以名狀的焦躁究竟出於什麼?

出發之前,蓮太郎順便跑了一趟堇所在的大學醫院。

一看到他的臉,堇就將大型購物袋扔過來。蓮太郎手忙腳亂地接住袋子,打開一看忍不住大吃一驚。

「這是你的贊助者給你的。她說你需要的東西應該​​都在裡頭。夠嗎?」
  
「……真了不起,太夠了。」

他在心底感謝學生會長,同時裝備固定在腰帶的武器腰包與槍套。腰包裡放了各種必要的道具,還將XD手槍的槍管換成能夠安裝滅音器的類型。他輕輕跳了幾下,感覺不出身體負重有明顯的變化。

那個人知道蓮太郎不喜歡迷彩服、頭盔、防彈背心等裝備,所以將外觀的變​​化與負重增加壓到最低的限度。

她是司馬重工社長的千金小姐——司馬未織。對自己可說是非常了解。

「啐,真麻煩。這麼一來下次就得向那個女人道謝了。」

「她好像很期待你喔。你就好好表現回報她吧。」

蓮太郎急忙接住堇扔向他的物品。那是五根串在一起的小型注射器。注射器裝有鮮紅的藥水,前端的針頭還附有蓋子。

「這是我給你的餞別禮物。我在研究原腸動物時製作的,說是AGV實驗性藥物你應該知道吧?」

蓮太郎不禁瞠目結舌,不停端詳注射器裡的藥水。

「如果可以最好別用。假使你死了,這間地下室就幾乎沒有訪客,我會很困擾的。」

不知該如何表達感謝,蓮太郎愣愣地站了一會兒。

「我有一個要緊的忠告,想聽嗎?」

「好、好啊。」

端正坐姿的蓮太郎,感覺到堇緩緩將手放在他的肩上。

「那個……如果你要死,希望死得乾淨一點。」
  
「啥?」

「最好是凍死——不不,那太奢侈了。這種情況就算是餓死也行。我會從你的屍體屁眼灌入松節油,渾身裹上泡鹼拿到太陽下曬乾。」

「你、你想把我製成木乃伊放在研究室裡當裝飾嗎!」

「你的理解能力真不錯,完全正確。放心吧,我會把木更的內褲當成陪葬品套在你的頭上,然後把你放在​​大學裡最醒目的位置啊哈哈哈哈。」

「我決定了!死的時候一定要抱著一堆手榴彈引爆。讓自己屍骨無存!」
  
這算哪門子的威脅?一想到自己不能隨便就死,心情便鬱悶了起來。

「蓮太郎同學,再讓我說一句吧。」
  
堇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蓮太郎則是繃緊神經,提醒自己千萬別受騙。
  
不過事情不如他所想像。

「十年前,自原腸動物開始驅趕人類的那天開始,我的世界便發生劇變。血海屍山、肝腦塗地,要形容那樣的地獄即便用盡千言萬語也顯得遠遠不夠。然而即便是那樣,我對你做的事依然是不可原諒的吧。」

堇抓著胸前裝有照片的項鍊不停顫抖。蓮太郎知道那裡放了男朋友的相片。

「我當時實在脫離正道。想不出該說什麼向你謝罪。」
  
蓮太郎遲疑了半晌,終於開口:

「醫生……打從那天以後,我一次也沒有恨過你。」
  
堇好一陣子閉口不語。

蓮太郎瞥了她的項鍊一眼,視線回到堇的臉上。他默默地將XD手槍放入槍套轉身。

臨行之前,蓮太郎看向收藏西洋電影的書架,緩緩豎起大拇指:
  
「I,I WILL BE BACK!」

大概是一下子沒聽懂,堇頓時傻眼。蓮太郎突然覺得很丟臉,不過現在也不能裝作沒發生,因此自暴自棄地再度叫道:

「呃……I,I WILL BE BACK!」
  
下一個瞬間,堇便捧腹大笑:

「喂喂,你以為自己是好萊塢演員嗎?就算差勁的演技能夠容忍,台詞也不要說得這麼害羞……況且說這句台詞的角色——後來還是死了。」

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一下,讓蓮太郎返回現實。直升機螺旋槳的噪音猛然回到耳中。
  
「怎麼啦,蓮太郎在想什麼?」
  
「沒事……」

穿上不合身綠色飛行夾克,體型大了一號的延珠筆直仰望蓮太郎。她從剛才就一直緊閉嘴巴,靜不下來地扭動身子。

「話說回來,這是你第一次進入未探查領域吧?」

延珠點點頭。原來如此,到巨石碑外面活動,對於住在裡面的人而言可是少有的機會。

一想到自己必須好好支持她,蓮太郎就不由得繃緊神經。

「作戰之前有什麼想知道的?」
  
「這架直升機叫什麼名字?」
  
蓮太郎環顧機艙。

「儘管各個部分做了少許改良,不過這架直升機應該是黑鷹的日本版吧。」

「人家聽說過喔!堇借人家的老電影裡有兩架被擊落,簡直是太弱了。蓮太郎,這一架會不會也摔下去啊?」
  
駕駛不悅地回頭看來。
  
「喂,笨蛋!你在胡說什麼。」

蓮太郎以視線向駕駛賠罪,本來想以「我說你啊」為開場白回頭教訓延珠,卻因為她出人意外的陰沉表情而作罷。或許這只是她解除緊張的方式吧。

就算她具有超人一般的力量,畢竟還是個十歲的孩子。跟延珠相處時偶爾會忘記這件事。蓮太郎下了今後得一直陪伴她的覺悟,輕輕點頭。

「沒有其它的嗎?就好比……還有什麼想問的?」

「……那這架直升機到底哪裡經過修改?」

「還是直升機嗎?你還真喜歡直升機。它的螺旋槳似乎換上能減低噪音的最新裝備。」

兩人的談話中斷時,螺旋槳發出的「啪噠啪噠!」聲響就會穿插進來。

「人家覺得還是很吵耶,蓮太郎。」

「因為飛到一定的高度,從地面上聽會更小聲。如果是普通的直升機,在機艙裡我們得加大音量才能對話。」
延珠露出還是很不服氣的表情擺動雙腿:

「消除噪音很重要嗎?」

「那是為了避免吵醒原腸動物。它們有些和我們人類一樣晚上睡覺,也有些專門在晚上出來活動的夜行性。如果發出巨大噪音,不只是夜行性原腸動物,就連原本晚上睡覺的傢伙也會被吵醒,那可就麻煩了。我之後再詳細解釋給你聽,下去以後任何行動都不可以發出巨大聲響。否則會發生難以收拾的狀況。」

原來如此——延珠口中念隱有詞,隨後抬起頭來:

「之前在病房裡提過的階段V又是什麼?原腸動物不是只到階段IV而已嗎?」
  
「喔,那個啊。」

蓮太郎迅速望向窗外,底下是已化為鬼城的市區。民宅的窗戶冷不防地浮現一個小小的影子。那恐怕是某種動物,或是曾是人類的玩意吧。

這個問題遲早會來的——蓮太郎暗地心想。

「該怎麼說明才好……普通的原腸動物是從階段I開始,一直發展到階段II、階段III,體型會隨之成長、變大,皮膚也會越來越硬吧?這段過程會吸收各種生物的基因,所以越​​是成長外表就會變得越獨特。因此處置原腸動物的手段沒有固定的模式。」
  
「嗯,這些人家曉得。」

「確實是如此。至於說到階段V,是超越前述原腸動物常識的存在。普通的原腸動物成長到階段IV——也就是完全體之後,理論上不會再成長……但是階段V確實存在這個世界。十年前,當原腸動物在世界各地大量現身時,就已經確認階段V的存在。儘管無人知曉它們如何誕生、從何而來,總之都是些巨無霸,階段IV原腸動物相形之下就像小朋友。另外為了不被自己的體重壓垮,它們的肌肉、皮膚、骨骼,甚至內臟都因為大幅強化變得非常堅硬。堇醫生提過原腸動物病毒好比設計生物的設計師,這種能力的終極型態大概就是階段V。」

「可是只要有巨石碑。不論哪種原腸動物都沒法進入東京地區吧?就算體型再大應該也沒用吧。」

「這是個好問題。關鍵也在這裡。我就直接說了,階段V不受錵的磁場影響。」
  
延珠雙目圓睜。聰慧的她應該立刻就能理解。人類以大量的錵製造巨石碑,躲在其中過著固守不出的生活,十年來總算維持暫時的和平。然而這種日子隨時可能被打破。

「不只是這樣,更可怕的是某塊巨石碑被階段V破壞。那麼一來,階段I〜IV的原腸動物都會從崩壞的防線有如雪崩一般侵入。假使那種情況真的發生…… 」

蓮太郎說到這裡突然打住,延珠嚥下一口唾液緊張地追問:
  
「真、真的發生?」

「我們稱那種案例為『大滅絕』。過去曾在中東與非洲發生,簡單來說就是地獄吧。」
  
延珠臉色鐵青。嚇延珠做什麼——蓮太郎腦內響起批判自己的聲音。
  
獨自思索的蓮太郎緩緩搖頭。已經不能把延珠視為小孩。她對即將發生的危機,也有知的權利。

「你明白了嗎,延珠?如今東京地區正處於是否會步入大滅絕的存亡關頭。儘管對於有辦法將階段V召喚至東京地區這件事,我到現在還是難以置信,不過既然政府主導這麼大規模的作戰,就代表或許真的會發生。而這件事的發端,就是從我們手中被奪走的行李箱。因此我們必須打倒影胤他們阻止這件事。」
  
「階段V有很多隻嗎?」

「有目擊報告的有十一隻。其中有兩隻奇蹟般地被打倒了。絕大多數感染原腸動物病毒的細胞都能修復、再生端粒,所以理論上它們沒有衰老而死這種下場。我們民間警備公司的最終目的,就是將剩下的九隻階段V全部消滅。不,或許該稱之為人類的悲願吧。」

這時直升機駕駛說聲:「目的地已經到了。」蓮太郎對延珠伸手:

「我們走吧,延珠。東京地區要靠我們拯救。」
  
仰頭望向完成任務返回的直升機,蓮太郎忽然膽怯起來。下次搭直升機,要不就是作戰平安結束,要不就是裝進屍袋抬上去的時候吧。
  
接下來得靠自己闖出一條路了。

蓮太郎與延珠降落在廣闊的森林。這裡蒼鬱高大的常綠樹非常茂密,再加上夜色也一同阻擋視野。可能是之前豪雨的緣故,整座森林都很潮濕,濕氣與夜晚氣息竄入鼻腔。
  
不過一直站在原地也無濟於事。

蓮太郎走在前面,延珠尾隨在後。蓮太郎自腰際拔出開山刀,將阻礙後頭延珠通行的東西全部砍掉。

延珠擁有強大的再生能力,樹枝劃破的小傷轉眼便能痊癒,不過她還是有痛覺,所以蓮太郎不想讓她受傷。

高達三十公尺的樹冠擋住月亮,森林裡異常黑暗。

蓮太郎的失算是事前取得的地圖完全派不上用場。由於這是十年前的地圖,理所當然有所誤差,然而不要說是植物種類,就連地形樣貌都出現改變。

蓮太郎很快就放棄地圖,被迫使用手持的照明設備。

老實說,這會讓充滿敵意的原腸動物與不知隱藏在哪裡的影胤得知我方位置,所以蓮太郎不太想使用,不過如今也管不了那麼多。
  
蓮太郎轉動手電筒的底部開關。一百八十流明的光環照出各式各樣的物體。

蓮太郎看見這個光景,不禁愣在原地。

氣溫明明稍讓人感到寒意,但是熱帶雨林才有的蕨類與灌木植物卻在光線所及之處無限延伸。

其中也有蓮太郎從未見過的扭曲樹木長出枝幹,纏著周圍的樹木。這就是類似所謂的殺手樹,可是蓮太郎還沒看過黑紅斑紋的這類植物。
  
最為異常的還是背景聲音。

如果是赤道一帶的熱帶雨林,夜晚應該會有蟲、鳥、青蛙等動物的熱鬧合唱,但是這座虛假的森林卻被死亡一般的寂靜覆蓋。
  
「蓮、蓮太郎……」

延珠大概也覺得不舒服,依偎在蓮太郎身旁。

「人家以前沒離開過東京地區這麼遠,真嚇人。」

在原腸動物控制的區域裡,動植物分佈亂七八糟。不過蓮太郎也是頭一遭看見這麼離譜的景象。這裡當然也有未被原腸動物化的生物,不過大概是隱蔽氣息不敢現身吧。

「延珠,我們穿越這裡去附近的城鎮。」

「我們分配的任務不是要搜索附近嗎?」

蓮太郎伸手抵著下巴,稍微想了一下。

目前聖天子指揮的作戰總部應該位在東京地區第一區。看來政府官員企圖用人海戰術把敵人趕出來,而且正如延珠所說,蓮太郎分配到的區域是濱海地區。但是蓮太郎搖搖頭:

「不,我們還是去城鎮。這種地方只要是腦袋正常的人都不會想待太久。影胤他們鐵定在別的地點。」
  
延珠沒有特別提出反對的意見。

繼續前進一陣子,他們來到在森林裡的林道,腳下也從柔軟的地面變成柏油路。樹林彷彿從道路兩邊覆蓋過來一般向前延伸。柏油路面顯得殘破而且滿是裂痕。

延珠以不可思議的表情在馬路上蹦蹦跳跳:

「路鋪得太差勁了。道路公團根本是稅金小偷。」

「喂,一旦沒人保養馬路,可是比你想像得還要脆弱。不久就會長出雜草並且龜裂。累積其中的水不斷重複結凍與解凍的過程,裂痕就會持續加深。這不是因為公務員打混才會變成這樣。」

「原來如此,那麼人家換個說法吧。道路公團是善良的稅金小偷。」
  
「什麼跟什麼啊。」

蓮太郎忍不住苦笑,隨後仰望天空。可能是因為氧氣豐沛,這裡只有空氣讓人十分舒暢。兩人繼續沿著道路前進。離開那座虛假的熱帶雨林,終於能見到水杉與楓樹等眼熟的植物。不過明明是初春,楓樹卻冒出紅葉,生長在樹下的草也顯現彷彿根部腐爛的棕褐色,還發出劇烈的惡臭。

倘若有一天人類打敗原腸動物,可以將破壞到這種程度的環境重新恢復嗎?

「…延珠,同業的人說過在未探查領域裡目擊過鳳尾綠咬鵑。」

「鳳尾綠咬鵑?」

「是啊,手塚治蟲的《火之鳥》就是以那種鳥為範本,公的鳳尾綠咬鵑又稱為世上最美麗的夢幻之鳥。當然日本不會有那種生物,因此我一直覺得是胡說八道,不過親眼見識過生態系統變得這麼亂七八糟,或許真的有也說不定。」

「蓮太郎真是喜歡動物。汝也想看那種鳥嗎?」
  
蓮太郎嘟起嘴唇:
  
「怎麼,不行嗎?j

「不,既然蓮太郎想看,那麼人家也想。這麼美麗的鳥,味道應該也很棒吧。」

「你想吃嗎!那可是夢幻之鳥耶!」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有如低吼的聲響,蓮太郎反射性地關閉手電筒,蹲下身子。

他從腰際拔出XD手槍與隨插即用式的滅音器,並將滅音器裝上XD的槍口,接著緩緩朝聲音的方向挺進。
  
遠方有小溪的水聲。越接近目標聲音就變得越大。壓低音量前進大約一分鐘,蓮太郎慢慢撥開樹叢。
  
沒想到那玩意近在咫尺。蓮太郎瞬間嚇傻了眼,隨後趕緊蹲入樹叢。

他看到黃色的光芒之中有著細長瞳孔。

細長的嘴裡長了綿密的牙齒,從頭到尾都是有如盔甲的堅固外皮,還散發濕潤的光澤。那傢伙從河川探出半個身子不動如山的姿態,搭配厚重的外皮簡直有如重戰車。

「是鱷魚。長吻饉……嗎?不過——」

與鼉科及鱷科不同,同屬鱷目的長吻鱷科特徵就是細長的嘴巴。不過蓮太郎還是無法肯定自己的判斷。

因為原腸動物病毒而巨大化的生物不足為奇,但是那傢伙有五條腿,眼睛除了原本生長的位置外,還有另外四個。

原腸動物病毒並非萬能。恐怕是在設計身體時細胞分裂出了錯,才會變成那副模樣。
  
應該說是神的造型美嗎?大多生物都是設計成左右對稱,所以看到打破這種定律的生物不免讓人感到害怕。長吻鱷細長的喙是為了捕魚逐漸適應、進化的,不過很難想像那麼龐大的身軀可以只靠河裡的魚填飽肚子。
  
那傢伙也已察覺蓮太郎。雖說它只是側眼看來,沒有打算襲擊的樣子,蓮太郎的手掌卻滿是討厭的冷汗。
  
怎麼辦?要開打嗎?蓮太郎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槍上。

為了發揮滅音器的最佳效果,槍裡裝了「弱裝彈」——亦即減少火藥量讓子彈初速降到音速以下的亞音速錨彈。原本就堅韌的鱷魚皮經過原腸動物病毒強化,就算命中頭部子彈也會被頭蓋骨擋下吧。

延珠拉扯蓮太郎的袖子,以不安的眼神輕輕搖頭。別理它吧——蓮太郎明白延珠的意思。這只是為了小心起見。

蓮太郎舉著槍,避免剌激對方同時緩緩後退。五條腿的長吻鱷用難以看穿心思的眼睛持續盯著自己。等到那傢伙的身影從視野消失,他們才快步離開現場。確認來到大致安全的場所之後,蓮太郎重重呼出一口氣。他的心臟還在猛烈跳動。急遽襲來的寒氣令他全身發抖。現在的他沒有嘲笑自己膽小的從容。

「蓮太郎,假使剛才人家沒阻止汝,汝應該會殺過去吧?」
  
延珠發出不快的聲音。
  
蓮太郎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蓮太郎的身體明明比人家脆弱,卻想在人家面前逞威風。」

冷靜之後想想,從節省彈藥或危機管理等各種觀點來看,方才的舉動都很有問題。

倘若認為可以直接打倒那傢伙便衝了出去——蓮太郎一想到後果就忍不住搖頭。
  
「抱歉,我以後會注——」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彷彿重低音的爆炸聲就劇烈搖晃空氣。蓮太郎馬上發現巨響的來源,不禁咋舌:

「混帳傢伙!是哪間公司的民警在森林使用爆裂物……太蠢了。」

這時讓人搞不懂剛才究竟躲在哪裡的大量蝙蝠一口氣從森林竄出,它們嘰嗤叫個不停,像是發瘋一樣在蓮太郎他們頭上打轉。
  
蓮太郎嚇出冷汗。這是最糟的情況。森林甦醒了。
  
災厄很快降臨。與剛才那聲巨響不太一樣的重低音從腳下傳來。那是生物的巨大軀體踩踏地面造成的。

地鳴在四周迴盪,讓人搞不清楚發出的方向。

接著又傳來足以震撼人們內臟的低吼聲,令蓮太郎焦躁地東張西望。原本猜測是先前​​那隻長吻鱷發出的,然而這種吼聲更加邪惡不祥。

一旁的延珠臉色蒼白地望向一點。
  
「蓮太郎……那是,什麼?」

隨著延珠的視線,蓮太郎只看見巨大的影子。他打開手電筒,卻差點嚇得摔掉手中的照明設備。
樹冠有對巨大的眼珠正在凝視兩人。
  
那個玩意身長超過六公尺。爬蟲類獨有的猙獰臉孔與長脖子不斷吐出赤紅的舌頭。滿臉都是疹子一般的細小疣狀物,位於下風處的蓮太郎等人可以聞到彷彿腐肉的強烈口臭。

身體是綠色,兩臂骨骼進化為翼狀,其中混雜鳥類的原腸動物自不待言。
  
外形很像童話故事裡的龍。

毫無疑問,這是階段IV的原腸動物——不知道混合幾種鳥類與爬蟲類,一旦進化到這個階段,要分辨出原本的生物基因就很困難。

這時蓮太郎發現原腸動物的牙齒掛著類似衣服碎片的玩意,不禁發出聲音。自從曉得政府不顧一切採取大規模人海戰術時,他就隱約想到會出現犧牲者,只是刻意把這個隱憂趕出意識。
  
龍以神經質的動作右腳踢地。那與田徑選手起跑之前的動作很像。

蓮太郎緊盯對方的視線,同時以發抖的手在腰包裡翻找,隨即發現身上沒有能對抗那個大傢伙的武器。這番體型除非是使用裝有錵彈的重機槍或反戰車步槍,否則根本無可奈何。

「……延珠,你有辦法帶著我跑嗎?」
  
延珠只用視線表達理解。

蓮太郎持續盯著龍,爬上延珠的背。兩人的身高差相很多,感覺比較像是靠著她的背,不過現在已經沒空管這麼多。

「延珠,如果逃不了就把我扔下!」
  
「人家才不會那麼做!」

一道橫向的衝擊彷彿伴隨著這聲喊叫襲來。

冷風打在臉上,正當蓮太郎一邊抵抗風壓一邊微微睜開眼睛時,他們已經在半空中。方才延珠在瞬間跳起。即便背著蓮太郎,她還是能跳躍將近廿公尺。

衣服下擺搖曳,兩人在空中瞬間靜止。在一瞬之後,他們又以自由落體的軌道,猛烈逼近底下的森林。

延珠看準一根粗大的樹枝,以雙腿踏在上頭,接著再度跳起。這回距離較短V只移動到大約五公尺外的枝枒,隨後又以肉眼難以追上的速度三度跳躍。
  
蓮太郎只能丟臉地抓緊延珠。每當延珠縱身跳躍就感覺到強烈的G力,幾乎快被甩落。

望向後方,蓮太郎驚訝地瞪大眼睛。猙獰的獵人前傾身軀,邊踩扁樹木邊追蹤過來。活生生的樹木發出破裂的啪嘰啪嘰聲響從後頭接近。這種比想像中還龐大的壓力讓蓮太郎好想大聲尖叫。

蓮太郎一面抵擋風壓,一面瞇著眼睛注意背後。
  
有一點他可以確定。要不是龍的那對羽翼沒有功用,就是像古代的巨大翼龍一樣只能發揮有限的能力。

假使那對翅膀能飛,它早就從空中展開追蹤了。既然只能在地面追蹤,遲早都會到達極限。它應該不像繪本裡的龍一樣會噴火吧。
  
如此確信的蓮太郎握緊拳頭。

然而轉頭看向前方,一股絕望感差點讓他失去意識。
  
「延珠,有懸崖!」

前方是垂直聳立的斷崖,距離底下廣闊的森林不論怎麼看都有上百公尺。
  
「蓮太郎抓緊了!」
  
「喂,難不成你!」

蓮太郎正想對她抗議別開玩笑了,延珠已經落在樹幹上大幅彎曲膝蓋,來個遠距離跳躍。蓮太郎不由得咬到自己的舌頭。

景色以駭人的速度朝兩旁流逝,他們衝出懸崖,浮在半空中。

咻——強風襲過,蘧太郎與延珠瞬間體驗奇妙的上升感。

慣性力與萬有引力相互抵銷,兩人剛好停在空中。
  
蓮太郎稍微張開嘴巴。

眼下所及盡是森林,那副光景就像是縮小比例的模型。這個瞬間自己所有的煩惱、思想、決斷,以及過去經歷都變得無關緊要。同時間也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望向正前方,黃色的月亮看起來比平常近上許多。蓮太郎明知這樣很蠢,還是試著伸手抓住月亮。呵呵——他低聲發出微笑。

這時在森林與月亮的縫隙,大約十公里之外映出奇妙的物體,蓮太郎定睛凝視。

棒狀的人造物體朝著天空延伸而去。光靠輪廓很難掌握遠近,不過那個的長度應該有將近兩公里。

——對了,那就是「天梯」啊……

這時討厭的飄浮感襲向蓮太郎,慣性力消失的身體被拉往重力的方向。

蓮太郎差點離開延珠的背,連忙緊抓住她。靠著咬緊牙關,蓮太郎總算沒有發出慘叫。延珠倒是非常冷靜,看準逐漸逼近的兩根樹枝,在落下的同時抓住。樹枝彎曲至極限之後,延珠再放手改抓住更下方的樹枝。

延珠纖細的手腕因為過度的負荷發出嘰哩聲響。然而墜落的速度沒有因此抵銷,兩人有如落雷墜入森林。

無數枝葉劃開蓮太郎的臉頰,噴出鮮血。延珠的雙腿一踩到岩石,破碎的石塊便四處飛散。這股衝擊力道讓兩人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總算完全停住。

忍著激烈咳嗽的蓮太郎用手撐起身子,望向自己方才墜下的懸崖。

在遙遠的崖上,錯失兩道甜點的龍似乎很懊惱地原地打轉,接著咆哮一聲才返回森林。蓮太郎感到手臂無力,疲憊像是後座力一股腦地襲來。鬆口氣的他差點倒在地上。

結果蓮太郎與延珠過了三十分鐘才能再度移動。

延珠也因剛才墜落的衝擊導致多處關節疼痛,需要一點時間恢復。不過與孱弱的蓮太郎不同,她恢復的速度之快總是讓人噴嘖稱奇。

蓮太郎原本打算走在前面排除所有需要警戒的物體,不過還是改變主意請延珠幫忙。兩人並排而行的同時,蓮太郎順便為延珠解說。

「要警戒的對象包括反戰車地雷、反步兵跳雷、磁性水雷、集束炸彈的未爆彈等等。那些都是在原腸動物大戰時,自衛隊撤退時大量設置的東西,如今依舊放著沒人管,有時會讓在未探查領域作業的民警吃足苦頭。」

蓮太郎在空中簡單畫出應該注意的危險物形狀。

「嗯嗯嗯,不過自衛隊為什麼要在戰時把自己的國家搞得亂七八糟?難道他們不知道之後會很麻煩嗎?」

這非常有道理的質疑反而指出盲點,蓮太郎不禁陷入沉思:

「這個嘛……你剛才說得的確沒錯,不過十年前的人類已經束手無策,所以不擇手段。地雷與毒氣只是冰山一角……當時為了生存下來,任何手段都是被允許的,所以這種程度的事也沒人會有疑惑。」

凝視走在自己旁邊的嬌小少女,蓮太郎發現經歷過十年前的地獄的「被掠奪世代」與「純潔世代」認知差異有多大。儘管與自己沒什麼關係,他還是感覺得到代溝。
  
延珠咧嘴笑道:

「放心吧,現在有像人家這樣的強者,汝大可安心。假使再被敵人發現,人家就背著蓮太郎跳走。」

「託你的福,我以後大概不用怕遊樂園的自由落體了。」

「那真是好極了,感謝人家吧。」

蓮太郎誇張地嘆氣——這傢伙聽不懂諷剌啊。

「不過總覺得有點奇怪。自從來到這裡以後,人家的情緒就有點亢奮。」延珠不可思議地開闔手掌。

那是肯定的——蓮太郎在心底暗自同意。原腸動物討厭的錵,儘管程度輕微仍會對感染原腸動物病毒的延珠等人帶來影響。大多起始者只要出到巨石碑外面心情就會變好,也有人會進入亢奮狀態。傷口的痊癒速度更會加快。
  
他們邊說話邊小心翼翼地前進。儘管離先前的位置很遠,但是周圍的森林已經被人喚醒,所以提高警覺也不為過。

蓮太郎不時將耳朵貼到地上,延珠則是爬到高處的枝枒從上方確認有無危險。

他們前進的速度明顯變慢,不過以結果而論,兩人還是成功地提早發現遠處的燈火。繼續小心接近,茂密樹叢盤據的地形到此中斷,可看到一棟明顯是人造的石材建築。那是一間以石頭堆砌,面積很小的平房,入口還以沙包築起防禦工事。

這是原腸動物大戰時建設的防禦陣地。儘管外觀破爛不堪而且幾乎失去所有防禦功能,但是用來遮風避雨還是沒問題。
  
房屋透出光線。難不成是影胤?緊張提高了蓮太郎的脈搏速度。

他以手勢與延珠制定好計劃,接著拔槍壓低重心從屋子後方接近。延珠則直接從前方靠近。屋內傳出啪嘰啪嘰的木柴爆裂聲。
  
看來屋內有人在生火。從堆砌的石片縫隙可以發現晃動的火焰不停改變映照的陰影形狀。蓮太郎背靠著牆深呼吸兩次,這才舉槍衝進屋內。
  
「不准動。」

蓮太郎的XD手槍與對方的霰彈槍槍口幾乎是同時交錯指著來者。

蓮太郎看到對方,不禁說不出話來。
  
「你是……!」

對方一邊喘氣,一邊以空洞的眼眸望向蓮太郎。

她身穿顏色淡雅的長袖連身洋裝與緊身褲,這種裝扮與未探查領域一點也不合。然而最引人矚目的是她不停流血、看起來十分疼痛的手臂傷口。大概是被巨大的野獸咬了,傷口呈現鋸齒狀。
  
蓮太郎見過這名少女。

「汝若是不放下槍,人家就要讓汝身首異處。」

延珠發出冰冷的恫嚇聲悄悄潛到少女背後,將腳抵在對方的脖子。
  
「等等延珠,她不是敵人。」
  
「啥……」

延珠交替看了蓮太郎跟少女好幾次,最後才不甘願地收腳。蓮太郎走向無力癱坐在地的少女身旁,彎腰對齊她的視線高度:

「喂,我們曾在防衛省見過一次,你還記得我嗎?」
  
「是的,那當然。」
  
痛苦喘氣的少女如此回答。

「總之我先幫你止血與包紮,其它的事之後再說。」

蓮太郎這才察覺延珠在一旁咬牙切齒地瞪視他們:

「慢著慢著,人家不認識這個女人。蓮太郎,解釋一下汝等是什麼關係。」蓮太郎轉身面對延珠:

「對了,延珠之前沒看過她。她是伊熊將監這名促進者的搭檔起始者。」
 
  3

把撿來的枯木扔進火堆,火勢重新變大,興奮的火焰在石壁各處揮灑橘色的光芒。

以急救包止血、消毒並纏上繃帶後,傷口因為原腸動物病毒的關係開始痊癒。然而與延珠相比,速度慢了許多。

為了預防治療之中有敵人靠近,延珠被派出去警戒。然而不知為何,延珠不高興地嘟起嘴巴,還放話表示:「人家不承認那個女人!」「那種傷人家三秒鐘就治好了!」才走出碉堡。三秒鐘也太誇張了——蓮太郎雖然想吐槽,但是見她心情非常惡劣,所以沒有說出口。
  
這位少女似乎名叫千壽夏世。對於自己這時才得知「肚子餓少女」的本名,蓮太郎也感到很莫可奈何。

「看樣子我似乎讓你的搭檔非常生氣。」
  
少女以異樣冷靜的態度開口。蓮太郎望向延珠走出去的方向:

「啐,那傢伙為啥突然發脾氣啊。難道是已經進入叛逆期……」

「我認為理由再清楚也不過……」

她的語調就像放棄所有情緒,直接吐到空中。蓮太郎對此感到困惑。這位少女的沉穩冷靜與年齡完全不符,很難解讀她的感情。

在防衛省相遇時,蓮太郎還以為她是個幽默的少女,難道自己搞錯了嗎?
  
「覺得我很不可思議嗎?」

察覺自己不經意地凝視對方,蓮太郎趕緊挪開視線。
  
「不,沒有……」
  
少女閉上眼睛,把手放在胸口:

「請不必在意,我已經習慣這種​​目光了。我是第一代『受詛之子』,只不過由於體內具備海豚的因子,比普通起始者的智商及記憶力都優秀。題外話,我的IQ大約二百一十。」
  
蓮太郎大吃一驚。
  
「竟然是我的兩倍以上?」

「嗯,對小朋友進行智力測驗,往往會得到偏高的分數。」

明明還是個小女孩卻如此自謙,蓮太郎感受到一股奇妙的失敗感。

「所以智力派的你是指揮塔兼後衛,將監是前鋒嗎?這種組合真是稀有。」

「將監先生連腦袋都是肌肉組成,沒耐性在後頭做支持這種無趣的工作。他至今依然認為戰鬥職務的領域被我們搶走是不對的。他的思考方式過於古板,讓我感到很困擾。」
  
她將細枝一分為二,丟入火堆。

這種過於坦率的說法讓蓮太郎感到驚訝,望著放在少女身邊的霰彈槍:
  
「那把槍借我看看。」
  
少女稍微想了一下:
  
「如果我說不願意呢?」

「那就算了。假使你對自己獲救這點毫無任何感覺,那也無所謂。」

夏世彷彿認命似地用鼻子吐出一口氣,把槍拿給蓮太郎:

「我學到一個教訓。想要尋求回報時,行善這件事便墮落了。」

蓮太郎假裝沒聽見,忙著檢視那把槍。夏世這把是裝了滅音器的全自動霰彈槍,具備擴充裝備用的二〇毫米戰術導軌,以及外掛的榴彈發射器模塊。上述全都是司馬重工二〇二七年推出的式樣。

蓮太郎將榴彈發射器往右推開,瞄過膛室後繃起臉來。他抬起頭盯著對面的少女:

「……你為什麼要在森林裡使用爆裂物?這是四〇毫米榴彈的彈殼吧。」

就是因為這況意開火,蓮太郎他們才會被階段IV的原腸動物追殺。在未探查領域活動的鐵則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發出聲音。尤其對方又是排行遠在蓮太郎等人之上的起始者,不可能不知道這種事。

夏世抱著纖細的膝蓋,直直凝望火堆:

「我跟將監先生中了陷阱。除了受傷外,現在還走散了。」
  
「陷阱?」

「是的,我們的降落點也是森林深處。前進不久就看到森林深處發出急促閃爍的光芒。我們以為那是同伴,便毫無警戒地走過去。」

她用力抱住膝蓋,體型看起來更嬌小了。

「假使多留意一下,就能想到沒人會使用那種看似鬼火的淡藍色照明。」

蓮太郎忍不住用力嚥下口水。
  
「……所以那到底是什麼?」

夏世瞥了蓮太郎一眼,然後又將視線挪開:

「一開始只聞到腐臭味。我們聞到東西腐爛發出的強烈惡臭,還有大量的蒼蠅圍繞。那隻原腸動物身上開滿噁心的花,尾部還在發光。它一看到我們就噁心地顫抖,似乎是在表達內心的歡喜。我看過許多不同的原腸動物,但是它依舊讓我雙腿發軟。當時因為以為自己要被殺了,所以才會倉促使用榴彈。這之後發生的事就如里見先生的想像,整座森林的原腸動物都被喚醒,在追趕的途中,我跟將監先生走散了。手臂也是在那個時候被咬了一下。幸好注入的體液很少,看樣子不至於影響身體。」

蓮太郎以手抵著下巴聽取夏世的說明。

「……那傢伙應該是帶有螢火蟲因子的原腸動物吧。」
  
「螢火蟲?」

「是啊,儘管大部分螢火蟲是以花粉與花蜜維生,但也有猙獰的肉食性螢火蟲存在。它們會模仿其它螢火蟲的發光模式,捕食靠近的螢火蟲。你們遇到的那隻恐怕是為了捕食人類才創造那種發光模式的特殊進化型吧。你們真的完全中計了。另外包覆在它身上的植物應該屬於蘭科,我聽過蘭科當中有些會散發霉味、尿液,以及腐肉的氣味吸引蒼蠅跟飛蟲協助傳播花粉……所以那傢伙或許已經合成能夠引誘人類的氣味。和植物混種的原腸動物真是稀奇。能特殊進化到這樣的個體,想必是階段III吧。」

夏世瞪大眼睛:
  
「真的會有那種事嗎?」

「原腸動物就是像這樣打擊人類的弱點。人類才不會輸給愚蠢的生物。」
  
夏世好一會兒沒開口。不過她僵硬的肩膀終於解除緊張,緩緩吐出一口氣:

「……話說回來,你竟然能說中根本沒親眼見過的原腸動物種類。其實里見先生也是個阿宅嘛。J

「唔……別用那個說法。」

「你應該經歷過讓螞蟻窩淹大水,藉此取樂的陰沉淒慘幼年期吧?『來吧,淹死吧。這可是諾亞的大洪水~~終於明白神的憤怒嗎!!』大概類似這樣吧?是啊,那的確很有趣,我可以理解。」

「是啊沒錯沒錯抱歉我就是個殺人魔哼!」

夏世首度露出瞇起眼睛的愉悅表情。接著她的目光又落在火堆上:

「不過真不錯。有你這樣的促進者應該不會無聊。我有點羨慕延珠小姐了。」

蓮太郎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態度問道:

「……你跟伊熊將監那樣的促進者在一起開心嗎?」

「……起始者只是殺人的道具。並不存在是非。」

  夏世沒有回答蓮太郎的質問。

「延珠小姐大概沒殺過人吧。看她的眼睛就曉得了。」

「……那是沒錯,難道你殺過嗎?」

「是的,在過來這裡的途中把遇到的搭檔殺了。」
  
蓮太郎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
  
「為什麼要那麼做……!」

「因為是將監先生的命令。事實上受螢火蟲的光引誘時,即使對方是同行他也會趁空檔動手吧。據將監先生所言:『殺死瘋狂假面男的功勞,除了我們以外不能讓給任何人。」
  
蓮太郎握緊拳頭:

「……你這傢伙,殺了人都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很害怕。我的手不停發抖。不過也僅只於此。畢竟這是第二次,遲早會習慣的。」
  
蓮太郎怒上心頭。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抓住夏世把她推倒:

「別開玩笑了。殺人最可怕之處就是逐漸習慣殺人。當一個人殺了人卻發現自己不會受罰時,就會慢慢忘卻罪惡感。」

「……那是因為你也殺過人,才會說出這種話嗎?里見先生的眼睛真不可思議。你似乎有一段複雜的過往。你的眼眸很溫柔,又很嚇人……」

「……你知道為何延珠會用那麼妄自尊大的口氣說話嗎?那是因為她認定自己正在從事守護人類的偉大工作,所以才能抬頭挺胸大張其詞。她是不是很單純?以前延珠曾差點殺掉一名從促進者墮落的罪犯。她在對方的手術過程中始終表情凝重,等到得知對方獲救還開心了一整天,甚至跑去探病。我覺得那種反應才是對的。 」

「里見先生……那只是場面話。」

夏世露出感到不可思議的眼眸仰望蓮太郎。被火堆照亮的眼珠映出橙色的火光。
  
蓮太郎緩緩起身並且背對她。

「……抱歉,我是在說什麼大話啊。混帳。」
  
「你為什麼要道歉?」
  
她緊緊抓住蓮太郎的製服下擺。
  
「咦?」

「……你為什麼要道歉?里見先生說得一點以沒錯。你是正確的,請對自己更有信心。我現在變得很怪,這種感覺讓我不太能理解。明明立刻能想出幾十個反駁里見先生的說法,卻不希望否定里見先生說的話……我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受。」
  
「你……」

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慨湧上蓮太郎的胸膛。

蓮太郎對她的第一印象果然沒錯。她很快地用袖口輕輕擦拭眼角,只在瞬間顯露的十歲少女軟弱模樣便消失無蹤。

要不要喝點什麼——夏世語畢便從自己的行李取出水壺與速溶咖啡,開始燒水。

聽著柴薪爆裂發出的輕微聲響,蓮太郎仰望天花板。頂部崩塌的碉堡有風灌入,還可窺見銳利的弦月發出光輝。他重新環顧碉堡,四周殘存似乎是大戰時自衛隊留下的小型武器鏽蝕殘骸。

蓮太郎撿起散落在M9衝鋒槍旁的子彈,用火堆照亮它。在嚴重的銹痕與污漬下,子彈的黃銅材質被橘色火光照得閃閃生輝。

「你知道這個吧?這是九公厘的軍用彈(Parabellum)的原意是……」

「——我知道。那個字來自『備戰』的拉丁文吧?」
  
蓮太郎瞄了夏世一眼:

「果然是IQ二百一的天才,連這個都知道。沒錯,那句拉丁文的意思就是『以備戰求和平』。」

夏世把裝有咖啡的紙杯遞給蓮太郎。熱度滲透到手掌上。夏世以雙手捧著紙杯,呼呼地吹氣:

「備戰的結果就是這個嗎?在未探查領域散佈大量地雷,以及製造大量未爆彈的集束炸彈,好不容易得到的卻是與和平差得很遠的小地方。」

「因為戰時根本顧不了那麼多。況且人類不是也好好利用這十年進行復興嗎?」

「現在這個時代真的是復興嗎?」

不知為何,夏世的發言令蓮太郎感到震驚。
  
「……為什麼你會這麼說?」

「我是沒經歷過原腸動物大戰的『純潔世代』。但是在那些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被吞食,戀人變成醜陋原腸動物的『被掠奪世代』心裡,血淋淋的憎恨不時浮現。世道人心紊亂,大量開發強化殺傷能力的武器。舉例來說,就像『天梯』。」

蓮太郎仰望夏世指示的方向,那裡有一道穿過薄雲的梯狀物體。

「而且那只不過是冰山一角。只見先生聽說過『新人類創造計劃』吧?發現我們這些受詛之子的高超戰鬥能力,那個剛誕生的計劃就夭折了,不過也曾藉由那項計劃實驗以錵合金之力創造最強的士兵。聽說還進行了人體實驗。這在大戰前的日本根本無法想像。」
  
蓮太郎一動也不動地聽她說話。夏世閉上嘴巴啜飲一口咖啡:

「……不過在見到蛭子影胤之前,我始終以為那是都市傳說。」

「……依靠那樣的力量,只是小人的行為。」
  
「里見先生?」

蓮太郎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喝咖啡加以敷衍。在舌尖擴散的苦味令他不禁繃著臉。

這時放在夏世身邊的黑色受話器,突然發出伴隨雜音的粗獷男聲,瞬間將他們驚醒。看來那應該是無線電。夏世衝過去轉動旋鈕,說話聲逐漸變得清晰,最後終於變成蓮太郎想忘也忘不掉的男性嗓門:
  
『如……啊。喂!如果你還活著就回答啊! 」

夏世以眼神示意蓮太郎不要出聲。蓮太郎默默頷首。確實,如果要對那傢伙說明自己與她在一起的理由,鐵定會很麻煩。

「失去聯絡讓我很擔心。將監先生,幸好你平安無事。」

『我怎麼可能出事!話說回來夏世,我有個好消息! 』
  
伊熊將監說到這裡故意打住。即使隔著無線電,蓮太郎也可以想像出他在骷髏領巾下偷笑的樣子。
  
『找到那個混帳面具男了。 』
  
蓮太郎跟夏世對望一眼。
  
「在哪裡呢?」

蓮太郎從口袋抓出地圖,在地上攤開,尋找將監所說的地點,結果一下子就發現了。原來是海邊的市鎮,距離這裡很近。

『現在附近的民警們都聚在一起想總動員襲擊那傢伙。我本來想搶在他們前面,不過那傢伙的排行怎麼說都比我高,重要的是我的起始者不喜歡這樣。吵了好久的獎賞分配事宜,剛剛總算敲定了。大家說好了要均分,真沒意思。你也趕緊過來會合吧。 』

將監沒等夏世回答便切斷無線電。將監那裡的確可聽到粗魯的說話聲跟笑聲。他所說的襲擊計劃應該是真的。
  
夏世立刻收拾行李,踏熄火堆。
  
「你真的要去嗎?」

「是的,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的搭檔。里見先生呢?」
  
蓮太郎無法拿定主意。畢竟有其它民警先行過去。蓮太郎也很想把事情丟給他們。出發前儘管在木更面前說了大話,但是單方面被影胤解決的恐懼,才過了一天多一點是不可能忘懷的。

他輕輕搖頭。不行這樣,自己必須勇於面對。

蓮太郎姑且沉澱個人的情緒,冷靜分析戰略。

問題在於與將監合作的那些人戰力如何。儘管不清楚他們的排行,但是他那裡的喧鬧聲應該不只一、兩組人。少說也有十組吧。況且那當中還包括即使沒有起始者幫助也能戰鬥,IP排行一千五百八十四名的鬥神——伊熊將監。

不論是影胤獲勝或是民警隊獲勝,都將會是一場激烈的戰鬥。
  
「你的手怎麼了?」

她默默解開繃帶,傷口已經完全消失。
  
蓮太郎望向市鎮的方位。總之自己得親眼目睹戰鬥的結果。
  
清晨四點。

喚回延珠之後,三人一同離開碉堡。

比起在溫暖火堆前烤火的蓮太郎等人,長時間在外站哨的延珠擁有更能適應環境的夜視能力,所以蓮太郎決定讓她打頭陣。

走不了多久便到了森林的盡頭,眼前是開闊的平原。從此處沿道路前進數公里,便能進入市鎮,然而蓮太郎故意繞路前往小丘。

到市鎮的直線上沒有任何隱蔽之處。蓮太郎判斷此時應該謹慎行事。

走著走著,潮水的氣息也進入鼻腔。這裡應該距離海邊很近。

途中在周圍都是跟人等高的雜草叢生處,發現宿營的痕跡。

大概是擔心冒煙,這裡沒有炊煮​​食物的跡象,不過攜帶食物的袋子散落一地。看來人數比蓮太郎想像中得還要多。

蓮太郎不禁感到焦躁。所謂的奇襲,基本上當然要趁夜晚或凌晨等光線不明的時候。兩個小時之後就要天亮,既然他們離開這裡,就代表作戰可能已經展開。

他們慎重地迂迴爬上那座可以俯視目的地的小丘。眼下就是那座寂靜到讓人冒出雞皮疙瘩的市鎮。

新月形的港灣停泊了無數漁船與小艇。

這座小市鎮在大戰之前,大概也曾為了人口外移苦惱吧。蓮太郎本來認為這裡不會有燈火,結果卻有一棟貌似教堂的建築物亮起燈光。就是那裡吧。

突如其來的槍聲讓蓮太郎倒抽一口氣。以最初的聲響為開戰信號,破裂的槍響與高亢的交鋒聲持續發出。戰鬥開始了。

「蓮太郎!」
  
延珠大叫。
  
「好,我們也上吧。」
  
「我要留下來。」

蓮太郎驚訝回頭,只見夏世背對他們。
  
「為什麼!」

在蓮太郎發問的瞬間,自他們來時的路上,一頭四腳獸有如子彈撲了過來。

夏世解放自身的力量與那傢伙正面衝突,阻止敵人的衝剌。
  
蓮太郎大吃一驚。飛撲過來的傢伙是鹿型原腸動物,上半身的皮膚各處都有長角。

夏世也被幾根角貫穿,不過依然勉強將霰彈槍塞入兇猛的原腸動物口中,間不容髮地扣下扳機。

原腸動物發出「嘎啊!」的噁心叫聲之後便被擊飛,一動也不動。

夏世儘管腹部出血,依然若無其事地回過頭:

「看來我們被跟蹤了。里見先生沒聽到嗎?如果沒人在這裡擋住追兵,不管輸贏我們都會全滅。」

經她這麼一提,蓮太郎才望向背後,先前他們穿越的蒼鬱森林傳出低鳴與高吼。市鎮發出的槍聲吵醒了原腸動物,它們正在以各種不同的頻率與同伴通訊。

夏世異常冷靜地將全自動霰彈槍插入地面,放下背包將所有預備彈匣排在地上。她正在準備徹底抗戰。先前她被貫穿的手臂與腹部也在此時不停復原。
  
「那麼我們也——」

夏世將霰彈槍扛在肩上對天鳴槍。幾發霰彈似乎命中什麼,有如怪鳥的剪影叫了一聲墜落在森林裡。

「——里見先生是笨蛋嗎?骰子已經擲下,你們現在非得渡過盧比孔河不可。相同地,等這邊解決我會過去幫忙,萬事拜託了。」

蓮太郎閉上眼睛用力吸口氣,吐氣。優秀的指揮官確實必須對應隨時都在改變的戰局,而且要在五秒之內決斷。

「這裡就交給你了。阻擋原腸動物的追擊。不過不要太過勉強。」

「請放心,一旦落居劣勢我就會逃跑。將監先生就麻煩你了。」

「我知道了。走吧,延珠。」「嗯、嗯,明白。」

蓮太郎開始奔跑。視野的市鎮逐漸變大。從房屋與小型建築依舊保持原貌這點看來,過去住在這裡的居民應該是在原腸動物來襲之前,就早早放棄家園逃到東京了。

儘管房屋外表大致保持原貌,但是並不完整。一般來說,停止使用暖氣的住宅與建物得直接面對強烈的冷熱溫差,反復膨脹與收縮的過程,導致外牆嚴重破損。這座市鎮還得加上帶有鹽分的海風腐蝕建材,狀況更是變本加厲。

望著這座腐朽崩壞的市鎮,蓮太郎深感人工環境有多麼脆弱。

他進入市鎮,便潛行在建物的陰影之間。

拋錨的無數船隻滿是銹痕,漁船甚至化為彷彿幽靈船的畸形模樣。每當風吹起,那些夜色剪影就會發出刺耳的嘰嘎聲響。

兩人緩緩接近先前發出槍聲的地點。蓮太郎的心臟撲通撲通猛跳。彷彿雷達的敏感肌膚只要被風吹過,就會感到刺痛。
  
戰況究竟如何?打從剛才槍聲跟交鋒聲便完全消失。假如已將影胤擊敗,應該會聽到民警的勝利歡呼吧。為什麼會這麼安靜?
  
要提高警覺,里見蓮太郎。

將礙事的滅音器拆下,蓮太郎右手持XD手槍,左手拿手電筒。他前進時將手臂交叉,雙手手背彼此貼緊。還不能打開手電筒。因為一旦遭遇敵人時只要以手電筒射向對方,就能剝奪對方的視力單方面攻擊。這是一種叫哈里斯式的專業近距離戰鬥射擊技巧。

腳踹到某樣東西,延珠伸手摸索撿起,發出急促的悲鳴又扔了出去。

那是一條被人切斷的手臂,手上還握著槍。血淋淋得彷彿會冒出蒸氣。

此時平房裡突然傳出鈍物撞擊聲,蓮太郎差點就要開火。

「劍……我的劍……在哪裡?」
  
「你是……!伊熊……將監?」

戴著骷髏領巾的男子癱坐在雜貨店的凳子上,一發現蓮太郎便緩緩站起身,搖搖晃晃走來。看來他已經失去視力。

「抱歉,你……知道……我的劍,在哪裡嗎?只要有那個,我就還能再戰……」

蓮太郎微微張開嘴巴,只能看著折斷的長柄劍插在將監背上的景象。

走過蓮太郎身邊的將監跪倒在地,咳出大量鮮血,終於躺下。
  
那傢伙再也無法動彈。

事態超出預期甚遠,蓮太郎的腦部運轉有所遲滯。
  
將監死了?排行一千五百八十四名的上位促進者死了?

蓮太郎握緊XD的槍柄,在心底對夏世致歉。

找到插在將監腰際的備用手槍,蓮太郎簡單檢查了一下。那是史密斯威森公司製造的自動手槍,SIGMA。確定裡頭裝了四〇口徑的錵彈,蓮太郎把它夾在自己的腰帶起身,接著在馬路轉角止步:

「延珠,準備通過了。不過不管看到什麼,都不可以發出尖叫。」

「還有什麼比這更嚇人嗎,蓮太郎?」
  
蓮太郎沒有回答。或許是因為處於下風的位置,打從剛才就聞到一股難以掩飾的濃烈血腥味。
  
蓮太郎舉槍衝到馬路。延珠喘氣問道:

「蓮太郎……這是什麼……這?」
  
最近的玩意距離他們幾公尺。

離蓮太郎最近的是起始者的腦袋。那張充滿驚恐的臉依然緊盯著這裡。

起始者與促進者的屍體在路上推積如山。他們似乎是被人迅速射殺,馬路染成一片血海。蓮太郎在防衛省見過的幾張臉孔也混在屍堆當中。

他緊咬嘴唇,拼命忍耐令人作惡的臭氣以及跪倒在地的衝動。

大約百公尺之外,有間大門敞開的教堂。
  
掛在牆上的燭台輝煌明亮。位於教堂屋頂的聖十字冷漠俯職底下的地獄景色。

「爸爸,我嚇了一跳。他真的還活著。」此時棧橋傳來耳熟的聲音,蓮太郎轉過頭去。

那對搭檔就佇立在棧橋前方眺望海面。

其中一人腰際插著兩把劍,身著黑色連身洋裝。另一人則是穿著酒紅色燕尾服,戴著面具,頭戴大禮帽的怪人。
  
蓮太郎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那對搭檔迎擊這麼多的老練民警,全數殲滅後竟然還能毫髮無傷。

蓮太郎強烈感到後悔,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為什麼不靜候其它民警前來支持?自己和他多次交手,很清楚他超乎常人的實力。就算以前沒見識過,在他輕鬆殺死伊熊將監之時,雙方的勝敗結果就已相當明顯。當時蓮太郎就應該掉頭離開。

錯失兩次迴避的機會面對這個局面,簡直是最糟的戰況。如今的蓮太郎逃不掉了。

「影胤……那個箱子,在哪裡……」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潮濕的風拂過肌膚。以月色為背景,手持雙槍的蛭子影胤緩緩轉身,悠然地攤開雙手:

「這場戲就要落幕了。我們一決勝負吧,里見同學。」...<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5:16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8 09:49 PM 編輯

第四章 以神為目標的人們
  
  1

凌晨四點十分。

電子眼在八百公尺的高空寧靜俯瞰里見蓮太郎與蛭子影胤的對峙。

在東京地區第一區的作戰總部,日本國家安全保障會議(JNSC)上,正在進行偵察飛行的無人航空載具(UAV)以裝備的各種資料傳送技術,幾乎實時地將情報顯示在會議室的屏幕。

死亡一般的寂靜籠罩作戰總部。

位於長桌旁邊的內閣官房長官與防衛大臣坐立難安地窺視彼此的臉。

就在剛才,他們才親眼目睹十四組加一人——合計廿九名民警社員連手對抗蛭子影胤卻反遭對方殲滅的畫面。

如今屏幕顯示高空俯瞰攝影的兩組四人對峙,並靜待戰鬥開始的畫面。

位於長桌上座的JNSC議長與聖天子一邊嘆息,一邊看向防衛大臣。
  
「附近的其它民警呢?」

「是,就算最近的一組也需要一個小時以上才能趕到。」

外表看似牛頭犬的防衛大臣似乎很傷腦筋地用手帕擦臉。

他望向擔任副議長的天童菊之丞。菊之丞那有如岩石的臉點了一下。
  
「聖天子大人,敬請決斷。」

聖天子默默思考之後,從椅子站起身來:「那麼——」

站在會議室外面的護衛官突然傳來驚慌失措的聲音。

會議室的門打開,幾個人衝了進來。聖天子發現打頭陣的少女,頓時反應不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

會議室引起一陣騒動,站在最前面的黑髮少女,也就是天童民間警備公司社長——天童木更彷彿一陣風穿越房間,將一張紙遞過來。

木更取出的紙上事先畫了一個圈,圈外則像聯署書一般有許多親筆簽名與花押。

聖天子看了一眼,忍不住倒抽一口氣。那張紙是「傘連判狀」。古代老百姓要起事叛亂時,這種文書除了增進團結力,也可以巧妙隱藏首謀者的身分。

周遭的視線很自然地集中在紙上無數簽名的其中之一——也就是防衛大臣。高官們臉色鐵青地紛紛從防衛大臣的身邊退開。
  
「近來可好啊,轡田大臣。」
  
「這、這是在開什麼玩笑!」

「你的部下身上有這種有趣的東西呢。正如同連判狀所寫,你就是在蛭子影胤幕後暗地活躍的委託人。此外下令他們盜走七星的遺產,企圖將消息走漏給媒體的人也是你。」
  
「沒、沒那回事……」

木更以手抵住下巴裝模作樣地偏著頭:

「竟然以親筆簽名製作傘連判狀,你們真是復古啊。託了這張紙的福才能將參與者一網打盡,省了不少事。」
  
聖天子瞇起眼睛。她不能對此再保持沉默了。

「此會議室乃是負責國防事務的超法規場所。閒雜人等不得擅自闖入。」

「就、就是說啊。你只不過是條幹著骯髒民警工作的狗!誰知道你從哪裡弄到那種東西,立刻滾出去!」

狐假虎威的大臣順著聖天子的話大吼,不過木更還是一派冷靜:

「聖天子大人所言正如我的預期。然而得知此事之後,我便感到坐立難安,為傳達此事一刻也無法耽擱。若是不將奸細排除,聖天子大人也無法安心議事不是嗎?」
  
木更的發言很得體。聖天子對菊之丞使個眼神,菊之丞冷冷地看著防衛大臣:
  
「把那個人帶走。」

「為、為什……天童閣下?我——我是啊啊啊啊啊啊!」

護衛官從兩邊把大臣架走,將痛哭哀號的他拖出會議室。
  
「那麼我也該離開了。」
  
「天童社長,那可由不得你。」

正準備轉身的木更停住動作,轉過半邊臉:
  
「您的意思是?」

「很遺憾,在這個作戰大功告成之前,你都必須留在這個建築裡。我們得將你軟禁在這個房間。」

木更瞬間做出把手靠住下巴的動作:

「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木更……真虧你敢來這裡露面。」

菊之丞面露慍色,木更則是泰然地微笑說道:

「近來可好,天童閣下。好久不見了。」

「你這個復仇鬼從地獄爬出來了嗎?」

「我只是想驅除在枕邊亂爬的蟑螂。在此碰面純屬偶然,我想是閣下多慮了吧?」
  
「竟敢口出戲言……」
  
木更瞇起發出寒光的眼睛:

「所有的『天童』都得死,天童閣下。」
  
「你、你這傢伙……」

這怎麼聽都不像是祖孫之間的對話。聖天子由於對木更與菊之丞的關係有幾分了解,所以更覺得不舒服。

「兩人到此為止吧。天童社長,你看了屏幕應該也能掌握某種程度的戰況。我想聽聽你的意見,可以嗎?」


  
凌晨四點十五分。
  
潮濕的暖風拂過蓮太郎的肌膚。
  
鼻腔滿是強烈的海潮氣息。前仆後繼的波濤聲撞擊水泥岸邊之後崩解。月光將海面照得宛如銀色鱗片,可是無法看穿太過幽暗的水底。
  
海水的氣味中混雜血腥味。附近的屍體推積如山。兩名修羅就站立在棧橋前端。

蓮太郎望著附近的一片血海,努力壓低聲音問道:
  
「這些都是你們幹的?」

「因為不想讓血弄髒教堂。我們該做的事都做了,階段V原腸動物很快就會造訪,接下來只要等待。

「……那個行李箱在教堂裡嗎?如果進去破壞你們的準備工作,是否就能阻止召喚階段V?」

「那是不可能的。畢竟我們會阻擋你的去路。」
  
「那就只能把你打倒了。」
  
蛭子影胤聳肩大笑道:

「我是毀滅世界之人。誰也無法阻止我。」


  
「……天童社長,你覺得里見搭擋的勝算如何?」

她以不帶情感的眼神伸手靠著下巴:

「大約三〇%吧。如果可以把我個人的期待加入勝算——他們鐵定會贏。」

官房長官以嘲諷的模樣抖動肚子的肥肉:

「天童社長,我可以理解你對屬下的社員充滿信心,然而廿九名民警剛才都被殺了。對手是『新人類創造計劃』僅僅一名的殘存者,我看勝率連一%都不到。」

「僅僅一名?不,官房長官,你錯了。」
  
「啥?」

「官房長官,詳情容我省略,十年前里見同學被天童家收養不久,流浪的原腸動物便闖進我家,吃了我的父母。也因為那次的壓力,我的老毛病——糖尿病惡化,幾乎完全失去腎功能。」

官房長官不懂這個故事有何關聯,臉上滿是茫然。

「這、這確實很令人遺憾,但是究竟——」

「——當時里見同學為了保護我,被原腸動物吃掉右手、右腳,左眼也被挖掉。瀕死的他被送到二十二局。手術醫生則是當時被譽為神醫的室戶堇。 」

「室戶堇嗎?難、難不成他——」

時機差不多到了——聖天子如此心想,並且望向身邊:

「菊之丞,請把他們的性能諸元表分配下去。」



蓮太郎瞪著正面。眼前是敵人,自己務必要打倒的敵人。

他靜靜閉上眼睛,捲起制服的右邊袖子與右腳褲管,直挺挺地伸出手。

「影胤,我一定要阻止你……為了那些被你慘殺的人們,也是為了木更小姐與延珠——蛭子影胤!我絕對不會讓你為所欲為!」

一陣摩擦聲過後,蓮太郎的右臂與右腿龜裂,以可塑性彈力材質及矽膠製成的人造皮膚紛紛剝落,掉在他的腳下。


  
「怎麼可能!」

看了一眼資料,官房長官發出尖銳的叫聲起身。他用力搔頭還露出狼狽與恐怖的表情:「難道真的有這種事……太離譜了……還有另外一個人嗎?因原腸動物戰爭而誕生的人體兵器。」



最後蓮太郎的右手露出漆黑的臂膀。右腿也是,從大腿到腳尖都被帶有黑晶光芒的物質覆蓋。倒刺一般突出的換氣孔自行一縮一脹地蠕動。蓮太郎睜開眼睛的瞬間,視野變得開闊起來,景物的顏色也更加鮮明。義眼直接連結視神經擴展了視野,而且還能在三度空間當中捕捉物體。

義眼內藏的奈​​米核心處理器是石墨烯晶體管規格,也在這時啟動運算。旋轉的黑色眼珠浮現幾何學的圖案,鼻咽深處一麻,五彩繽紛的滋味在口中擴散。

蛭子影胤身體微微抖動:

「錵製的義肢……?里見同學,難道你也是?」
  
蓮太郎緩緩抬起頭來:

「我也報上自己的名號吧,影胤。前陸上自衛隊東部方面隊第七八七機械化特殊部隊『新人類創造計劃』里見蓮太郎。」



「里見先生的義肢與義眼是以超錵金屬製成。那是一種在無重力狀態以錵為基礎混入稀有金屬與十幾種一般金屬,硬度與熔點強於錵數倍的次世代合金。蛭子影胤過去所屬的十六局戰術構想為以斥力力場抵擋階段IV原腸動物的攻擊,進行絕對防禦。里見先生所屬的二十二局戰術構想正好相反。利用手臂內藏十發、腿上十五發藥筒產生的推進力產生超人的攻擊力——這是為了讓人類送原腸動物上西天所誕生的『新人類創造計劃』士兵單人武裝。」



影胤攤開雙手,發出駭人的笑聲:

「是嗎是嗎原來是這樣,難怪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無緣無故中意你,沒想到我們真的是同類!嘻嘻、嘻哈哈哈哈哈!」
  
延珠難過地發出悲鳴:

「蓮太郎,不是說好不再使用了嗎——」

「沒關係……沒關係。話說你也該去分出勝負了。一直逃避不符合你的性格吧?」

延珠以銳利的視線瞪視小比奈,終於用力點頭。

延珠與小比奈的黑色眸子幾乎同時變成熾熱的鮮紅色,釋放體內的力量。



「我甚至應該感謝蛭子影胤。」
  
木更以凜然的模樣說下去:

「這一年來,不論我怎麼逼迫里見同學,他都猶豫遲疑不肯使用。其實他很討厭自己的模樣。不過里見同學這回可是真的生氣了。我以前只見過他用一次,所以無法預測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聖天子從椅子起身,環顧四周說道:

「在場各位都明白了吧?關於這個對戰的意義。里見蓮太郎與蛭子影胤之戰,可譬喻為最強的矛盾對決。不過結果不會出現矛盾。這次戰鬥勢必會導致矛斷或盾破,其中一對終將身亡——戰鬥吧里見先生,證明你才是最強的! 」

「一定要贏,里見同學……拜託了。」

木更雙手合掌,在聖天子面前一面顫抖一面喃喃說道。


  
冷冽的夜風吹過,鼓動蓮太郎的制服。空氣為之凍結,就連呼吸都會讓人產生罪惡。
  
蓮太郎以鞋底踐踏泥土。讓人滿頭大汗的殺氣與窒息感襲來,迫使他粗魯地扯下領帶。敵人是認真的。即便大批民警圍剿也無法讓他有絲毫損傷。

蛭子影胤擺出攻擊準備姿勢。他從槍套拔出兩把全自動的改造貝瑞塔,伸出內藏的剌刀裝置,有如張開翅膀一般攤開雙臂。小比奈也將左右兩把小太刀以時鐘六點的角度上下指著。槍與刀的直角交叉凌亂反射月光,形成死亡十字架之姿,毫無遺漏地將神威刻劃在將死之人的身上。

「你應該明白吧,里見同學?向先前排名一百三十四的我挑戰代表什麼意義。」
  
蓮太郎冷靜地擺出架勢。天童式戰鬥術「百載無窮架勢」是像徵天地亙久存在的攻防一體招數。

「……用不著你擔心,影胤,我早就有正確的認知。兩次慘敗、同伴全滅、毫無任何援軍——啊啊誰想遇到這種狀況啊混帳傢伙!戰鬥開始吧!看我怎麼收拾你!」
  
這是開戰的信號。

蓮太郎踏出一步,結果卻是影胤搶先採取攻勢。他以橫掃千軍之姿揮動手臂。

「最強之痛——崩潰吧啊啊啊啊啊!」

淡青色的力場膨脹形成扇形,以駭人的氣勢殺向蓮太郎。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三號!」
  
啪!爆炸聲響起,沿著蓮太郎手臂的人工尺骨神經的排出裝置浮起金黃色的彈殼,並且迴旋拋出。
  
「『轆轤鹿伏鬼』!」

蓮太郎的拳頭透過藥筒的推進力加速獲得驚人的爆發力,貫穿對手想用來壓死他的防護罩之壁。衝擊處出現爆炸,雙方各自在地表留下鞋印就被彈飛出去。
  
「竟然突破最強之痛……」
  
「你以為只有那樣嗎!」
  
影胤突然跪下來開始吐血。他擦拭面具的嘴巴部分,很不可思議地望著流出的血液。
  
「爸爸!」

「……力場無法完全擋住傷害嗎?…….喀喀,哈哈哈,呼哈哈哈哈哈!」

影胤墊起腳尖轉了一圈,然後攤開雙手:

「真有趣,太有趣了,里見同學!我好痛,這證明我活著。人生多美好!哈利路亞!」

小比奈從視野裡消失,接著馬上出現在蓮太郎與延珠之間。耳邊傳來她發出「不准欺負爸爸啊啊啊啊!」的尖叫。

小比奈雙手拿著小太刀,有如跳舞​​一般原地轉了一圈。假使不看她將十公尺距離瞬間化為零的衝刺與神速的斬擊,她的劍術可說是亂七八糟。

交鋒聲響起。最後浮現驚愕表情的人卻是小比奈。

右手的刀被延珠踩在鞋底,左手的刀則是被蓮太郎的義手擋住。

蓮太郎的義眼具備知覺增幅裝置,可藉由敵人的目前位置與移動速度等信息推估可能的移動方向。

蓮太郎擋下她的攻擊,用空著的左手自槍套拔出XD手搶。

然而在蓮太郎扣下扳機之前,延珠就用身體撞開他。力道之強大差點讓蓮太郎吐出胃裡的東西,不過下一秒鐘,方才蓮太郎所在的地點就像爆炸一般揚起煙塵,這令他理解延珠的用意。那是出於影胤在棧橋上以貝瑞塔發射的支持火力。

延珠抱著蓮太郎往海裡縱身一跳,兩人有如兔子一艘一艘跳過拋錨的租賃船隻。猛烈追擊的子彈則將延珠踩過的船瞬間打得彈痕累累,迅速沉沒。

蓮太郎被強大G力玩弄的同時感到驚訝。想以單臂立姿進行雙槍全自動射擊時,目標不在五公尺以內根本打不中。然而影胤不但能以肉眼追蹤延珠快得看不清楚的動作,還能巧妙抑制槍的後座力,光是這樣就已非同小可。

延珠用力一跳,對準碼頭的倉庫區,她拍了蓮太郎的肩膀兩下。這是她即將要放手的信號。不到一秒鐘,蓮太郎又面臨幾乎快要習慣的飄浮感。這回的高度只有五公尺,所以他用義足的右腿著地減緩衝擊,迅速躲到附近的貨櫃後頭。用一個動作完成上述所有步驟,蓮太郎轉動脖子仔細檢視自己落地之處。這裡有被放置不管的重型機具與等間隔排列的金屬貨櫃。當然,未探查領域裡不可能會有人類,所以不論是重型機具還是貨櫃,都因海風腐蝕滿是銹痕。

蓮太郎背倚貨櫃舉起槍用力吸了一口氣,接著吐出。隨後便從貨櫃後跳出來朝著毫無防備的影胤以XD手槍回擊。強大的後座力揚起他的手臂。四〇口徑的錵彈發射,彈殼在地上亂彈。打擊身為指揮塔的促進者可說是雙人戰時的標準戰法。

可是蓮太郎體會到第三次的驚愕。

彷彿使勁敲破鐘的「啪鏘!」怪聲響起,子彈便消失了。小比奈不知何時現身在影胤旁邊。蓮太郎花了好幾秒鐘,才察覺到她用小太刀斬斷彈頭。
  
蓮太郎的腿在發抖。別開玩笑了。
  
他繼續開火。不過就像是在嘲笑他,彈頭伴隨清脆的聲響一一被小比奈擊落。小比奈彷彿陀螺一般旋轉,同時以雙刀靈活地彈開子彈,動作與跳舞沒什麼兩樣。

小比奈持刀不停轉圈,最後終於偏著頭停住動作。
  
「太誇張了吧……」

位於她背後的影胤拿起面具,以牙齒咬住子彈用盡的一把貝瑞塔,並以空出來的手悠閒更換彈匣,同時朝著蓮太郎走來。面具底下的臉被幽暗盤據,所以看不清楚五官。海風吹動燕尾服,讓影胤的身體輪廓變得異常巨大。他甚至沒有發動假想裝置的意圖。
  
臉色鐵青的延珠靠近蓮太郎。蓮太郎閉上眼拼命驅使思緒:

「……延珠,一對一你需要幾秒鐘才能打倒影胤?」

蓮太郎望著正前方問道,嚇了一跳的延珠擔憂地看著蓮太郎,最後才盯回正面回答:「十秒就夠了!」隨後延珠就以爆炸之姿展開衝剌。這種超加速可說是兔型的真本領。小比奈也跳出來迎擊,但是延珠躲過小比奈的斬擊朝影胤衝鋒。

小比奈慢了半拍才發現延珠的目的,臉上浮現痛恨之色,不過隨即將目標對準蓮太郎。

兩邊的飛車都想捨身撲向對方毫無防禦的王將。這麼一來,就是比誰先解決對方的起始者的速度勝負。

對影胤而言,延珠絕非能夠輕易對付的對手。然而蓮太郎這邊也是一樣。

小比奈的身體與地面平行,有如子彈一般襲來。義眼的運算裝置迸發火花,眼皮底下傳來彷彿被火灼燒的刺痛。蓮太郎好不容易才看清對方劍技的軌跡。

他轉動上半身躲過第一把太刀,對狙擊下盤的第二把太刀發動錵製右拳。
  
——就是現在!

爆炸聲響起,金黃色的彈殼迴旋拋出。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三號。
  
「『轆轤鹿伏鬼』!」
  
「斬!」
  
神速的拳與小太刀激烈衝突。

衝擊波席捲地面的沙塵,蓮太郎、小比奈的鞋底與地面劇烈摩擦,雙雙都被彈飛。率先恢復行動能力的是蓮太郎。他間不容髮地逼近對手以XD手槍開火,但是小比奈的雙刀發出高亢的鋼鐵悲鳴聲,將四〇口徑的子彈劈落。
  
蓮太郎邊攻擊邊縮短距離。然而即使雙方的距離小於三公尺,子彈還是完全無法命中雙刀劍士。

於是焦躁的蓮太郎將準心從身體移向頭部進行狙擊。不過他馬上後悔了。小比奈彷彿早就在等待這個時機,僅靠扭動脖子閃過子彈,接著衝入蓮太郎的懷中。察覺到自己讓敵人殺到身邊,蓮太郎脖子的汗毛嚇得不禁倒豎。

刀身使出肉眼無法確認的神速突刺,義眼也熱得有如燃燒,開始進行超頻運算。蓮太郎憑著直覺躲開突刺,以腋下夾住對方的手臂。他壓低重心,對小比奈使出掃腿與類似柔道的投技——跳腰的姿勢。
  
不過敵人沒有任憑他擺佈。小比奈瞬間以蠻力擺脫蓮太郎的控制,隨後踹了蓮太郎的背一腳躍起。硬拔出的刀還稍稍割裂蓮太郎的腋下。如此嬌小的身軀一跳就有將近五公尺的距離,蓮太郎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不過推測她落地的位置之後,蓮太郎大叫:「上面,延珠!」

延珠正在與影胤進行一進一退的攻防,趕緊向後翻滾迅速離開原地,與對手拉開距離。氣勢驚人從天而降的小比奈剛好貫穿延珠方才所在的位置。
  
「哭泣吧SODOMY,歌唱吧GOSPEL!」

影胤的兩把手槍發出彷彿電鋸的聲響並且噴出火光,其中一發擊中後退的延珠左手。
  
「啊嗚!」

遭到九公厘子彈直擊的手因為肌肉反射彈向左上方。
  
「延珠,快趴下!」

蓮太郎只花了零點幾秒就換好彈匣。

左手拔出SIGMA手槍對準小比奈,右手的XD手槍對著影胤,雙手交叉同時扣下——臨時的雙槍扳機。蓮太郎的雙手噴出有如暗夜煙火的槍口焰,強大的後座力舉起他的雙手。

小比奈以跳舞的姿勢用刀彈開子彈,影胤則是口中念念有詞。等到蓮太郎想起那是假想裝置的準備動作時,淡藍色磷光的牆壁發出巨響,將蓮太郎射出的子彈全數擋下。

左手的SIGMA手槍射完子彈,蓮太郎立刻加以放棄。他取出腰包裡用強化鋼製成的圓筒,以牙咬開保險扔出去。小比奈正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劈落時,影胤首度發聲大喊:
  
「不行小比奈,那是——」
  
——上當了。

剛好兩秒鐘,金屬罐在小比奈眼前爆發強光,吹散四周的黑暗。
  
特殊音響閃光彈(flashbang)。

一百七十分貝與兩百萬燭光的巨響及強光。這是一種爆炸的壓縮衝擊波足以在室內產生引發聽覺障礙的震動,閃光甚至凌駕太陽光的化學手榴彈。
  
「啊啊啊啊!」

小比奈按住耳朵發出痛苦的叫喊,並且扭動身子。這對影胤也有十分強烈的震撼效果。延珠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那名動如脫兔的少女瞬間拉近距離,左腳用力踏向地面。地表應聲陷落。

小比奈趕忙交叉兩把小太刀保護身體。延珠的一踢直接命中刀刃。薄鋼板被延珠強烈無比的中段踢直接貫穿,即便踢斷一把錵製小太刀依舊不減威力,小比奈從碼頭被踹飛出去,水面激起有如海嘯的波浪,小比奈便沉入了將近廿公尺的水底。
  
「蓮太郎!」

不必延珠提醒,蓮太郎已衝了出去。他躍到剩下的燕尾服前方,影胤的槍口還來不及捕捉蓮太郎,暗藏在蓮太郎腳部的彈藥筒底部先行擊發,沿著人工隱神經配置的排出裝置排出彈殼。蓮太郎的腿隨著爆炸聲以驚人速度使出上踢,延珠也配合蓮太郎的動作追擊。

蓮太郎與延珠交換眼神,這招是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四號——
  
「『隱禪·玄明離』!」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兩記腳踢以爆炸般的速度擊出。衝撞影胤的瞬間被淡藍色的磷光阻擋,激烈的衝擊震飛周圍的大氣。影胤也從碼頭飛了出去,沉沒水中。蓮太郎甚至對准他的落水位置,以XD手槍追擊。然而只開了三槍便用盡子彈。在一片寂靜的夜裡,只剩下波浪敲擊岸邊的細微破碎聲響回應。

蓮太郎這才察覺自己急促呼吸的同時,喉嚨還發出怪聲。

他的雙手緊握槍柄,擺出祈禱一般的手勢。呼吸慢慢穩定下來。
  
「延珠。」

他蹲著檢查癱坐在地的延珠手臂傷勢,然後不禁皺起眉頭。

延珠的傷口沒有痊癒,至今還在流血。錵彈會阻礙原腸動物的傷口再生,對於因為原腸動物病毒迅速痊癒的起始者也是一樣。在錵製的武器與子彈前,她就和普通人類一樣脆弱。延珠淚眼汪汪地抿著嘴巴:
  
「沒、沒事!」
  
蓮太郎敲了一下延珠的頭。
  
「很痛耶!」

「最好是沒事,笨蛋!別逞強了。」
  
延珠望著水面:
  
「打倒他們了嗎?」

蓮太郎轉頭走向碼頭邊緣,瞪著漆黑的水面。他慎重地從腰包取出XD手槍的預備彈匣換上。儘管剛才的手感不像擊破假想裝置,但是挨了那種衝擊,內臟就算因此破裂也不奇怪。即便對方沒死,應該也無法戰鬥。

——就是因為蓮太郎這麼認為,當水面突然冒出手抓住他的腳踝時,他才會因為驚訝無法迅速反應。
  
瞬間聽不見延珠的慘叫。可怕的力量將蓮太郎拉入水中,冷水與幽暗不由分說地入侵眼睛與鼻子。數十公分前方就是那個白色面具,讓蓮太郎差點尖叫出聲。對方抓住蓮太郎腳踝的手掌放出磷光。蓮太郎一邊喘氣,一邊拼命扭動身體掙扎。

他以XD手槍瞄準對方,零距離射擊。雖然命中影胤的肩膀,但是陷進皮膚的手指沒有放開蓮太郎。更糟的是XD手槍的彈殼在水中無法順利拋出,嵌進滑套導致卡彈。

進退不得的蓮太郎將義肢的藥筒以自爆的方式發射。水中因此產生小爆炸,視野滿是白色氣泡的蓮太郎也被炸飛出去。幾乎震斷四肢的衝擊令他無法睜開眼睛。之後是一股不可思議的漂浮感。失去方向感的蓮太郎笨拙地擺動手腳,無法迴避背部突然撞上某個堅硬的物體,劇痛擠出肺部的空氣。他無法理解此刻究竟發生什麼事。

沙沙的雨聲讓他感覺雨滴打在皮膚上。蓮太郎撐起發抖的眼皮,清澈得令人憎恨的星空佔據他的視野。
  
蓮太郎仰臥在小型漁船的甲板。恐怕是四肢的藥筒同時爆炸的後座力將他彈出水面,幸運地摔在漁船上吧。至於先前以為的雨滴,其實是跟自己一同飛到空中的海水。

蓮太郎雙手撐住甲板抬起身體,吐出剛才喝下的海水,並以袖口擦拭嘴角。吸水的衣服不但變得很重,貼在肌膚的感覺也很不舒服。影胤究竟在哪裡?
  
他的視野突然傾斜。原本以為是自己的膝蓋彎曲,不過腳底確實踩在甲板上。

這時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惡寒浮上背脊。他看準兩公尺外的另一艘漁船,搖搖晃晃地利用助跑跳遠的方式起跳。他的直覺警告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艘船。

蓮太郎的鞋跟越過漆黑的海面,再次踩上甲板。此時令人不禁懷疑自己眼睛的光景,果然躍入視野。

海面泛起漣漪,接著像被推開一般分成兩邊,最後終於化為兩道轟隆作響的巨大瀑布。

海平面下八公尺左右的地方,可見海藻與長滿青苔的廢輪胎。蓮太郎方才所在的漁船淒慘栽落,船艏發出淒慘的聲音變得扭曲。

蓮太郎對此感到恐懼,忍不住磨擦自己的雙手。

海底那對燕尾服與黑色連身洋裝的搭檔靠在一起仰望蓮太郎。他們確實受到損傷,小比奈斷了一把小太刀,影胤則是肩膀中彈,失去雙槍之一的PSYCHEDELIC GOSPEL——不過離無法戰鬥還很遠。他們瞇起的雙眼,透露出明顯想要再戰的意志。那是鬥志的火焰。這就是IP排行名列前茅的搭檔。

蓮太郎扔下XD手槍,緩緩向後退。他的腦袋無法接受斥力力場將海水分開的事實。
  
「蓮太郎在做什麼!」

不知何時來到身邊的延珠拉起蓮太郎的手,縱身一躍。他們降落在港灣裡最大的客船甲板。這裡原本可能是咖啡廳之類的地方,排列著幾張附有陽傘的桌椅。

影胤很快在小比奈的攙扶之下跳上甲板。

影胤的面具後方散發憎恨,筆直伸手並握緊拳頭:

「為何要妨礙我!為什麼!我們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士兵是為了殺戮而降臨。唯有巨石碑崩塌,原腸動物戰爭再度開始,我們的存在意義才能受到證明。憎恨不會消失。戰爭不會止息。如此一來才會需要我們!你不明白嗎,里見同學?只有原腸動物戰爭持續的世界,對我們新人類創造計劃的士兵才是勝利。」

蓮太郎的腦袋受到彷彿鐵鎚毆打的衝擊。

「難道你!……只是為了這個……?」

「是又如何?人類滅絕只不過是細枝末節的問題。我們必須仰賴戰爭才會被人需要。發起戰爭吧!更多的鬥爭!這是由我引起、為我發動的戰爭。任何人都不許妨礙我!」

「你已經喝了這麼多鮮血,還想繼續追尋殺戮嗎?」

「這是壯闊的實驗!會輕易被我殺死的人,無法活在我的理想國。當你的起始者暴露,『受詛之子』身分時,周遭的反應如何?他們祝福你們嗎?以持續不斷的歡欣鼓舞迎接你們嗎?開心地緊緊摟住你們嗎?當然不可能。我們是天選之人。小比奈是,你們也是,你應該能理解我的思想。來吧,里見蓮太郎,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給你。加入我的行列!」

「別說蠢話了,這個混帳東西!我絕不容許你說的那種未來!」

「既然如此,你就去死吧啊啊啊啊!」

發現影胤將槍口指過來,延珠展開衝刺。然而迎擊的小比奈完全看穿她的動作。延珠以鞋底擋住對手橫斬的小太刀,小比奈於是以肩膀衝撞。只用單腳保持重心的延珠頓時失去平衡。小比奈抓住延珠的腳,運用巨人摔的技巧轉圈,最後瞄準蓮太郎扔出去。蓮太郎察覺影胤正用手槍瞄準這裡,這才猛然省悟。
  
錵彈對延珠很危險。他接住延珠後身體立刻轉了半圈。
  
「哭泣吧SODOMY!」

有如暴風的九公厘錵彈襲向蓮太郎的背,他的身體像是遭到電擊一樣跳起來。
  
「蓮太郎丨」
  
咬緊牙關忍住劇痛。自己還活著,躲過當場死亡的結果。蓮太郎將手伸向腰部取出串在一起的塑料注射器。用嘴將蓋子咬下,將注射器捅進腹部注入藥水。
  
『如果可以最好別用。 』堇的聲音在腦中響起。
  
心臟劇烈地撲通一跳。蓮太郎全身發出高熱,有種四肢正在擴張的錯覺。伴隨燒灼肌肉的聲響,蓮太郎的身體開始修復傷口,射入體內的彈頭也被推了出去。
  
AVG實驗性藥物。這是堇在研究原腸動物的過程當中製作,是種可讓人類再生能力瞬間提升的藥物。如此戲劇化的效果,甚至超越錵造成的再生阻礙。

若非這​​種藥的副作用是有二〇%的超高機率會讓實驗對象變成原腸動物,堇現在搞不好已經變成名載教科書的名人了。
  
幸好蓮太郎賭贏了。他開闔手掌並且轉動手臂,身體沒有異常,也沒有變成原腸動物的徵兆。
  
影胤以全自動射擊貝瑞塔。蓮太郎舉手保護頭部與心臟,同時也是當延珠的盾牌。再度貫穿肌肉的強烈衝擊使他全身濺血。幾乎每一發子彈都命中了,但是陷入體內的彈頭立刻就被排出體外。

蓮太郎雖然痛得表情扭曲,但是心底卻在暗喜。只要有了這個——
  
然而他的輕慢只持續了幾秒鐘。

由於舉手防禦,慢了半拍才察覺影胤的逼近。後衛進行肉搏戰?為什麼?

咚——影胤刻意緩慢地將手掌貼到蓮太郎的側腹。

「——結束了,讓你見識我的絕技吧。」

影胤的說話聲彷彿來自頭蓋骨的深處。
  
「『無盡叫喚』!」

瞬間驚人的衝擊自指甲貫穿頭頂,蓮太郎的身體頓時浮了起來。
  
「咦……?」

斥力力場化為巨大的長槍,剌穿蓮太郎的腹部。

長槍被人猛力拔出,蓮太郎步履蹣跚地搖搖晃晃。自己的右側腹整個消失,彷彿巨大圓規畫出的圓,整齊切割蓮太郎的軀體。他可以看見肋骨的剖面以及內臟。蓮太郎害怕地伸手碰觸腹部。鮮血這才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噴灑出來,內臟與腸子也流出體內。
  
「怎、麼……可……」
  
蓮太郎一邊吐血一邊雙膝跪地。他轉動脖子,望著用雙手摀住嘴巴的延珠,接著他對冷眼俯瞰自己的蛭子影胤伸手想要抓住他,只見影胤在胸前畫個十字。
  
「你輸了。」

正覺得地面越來越近時,蓮太郎已經向前倒下。血跡逐漸染遍甲板。血泊映照出蓮太郎的死狀。他的四肢不由自主地痙攣。

不管等待多久,身體的損傷也沒有再生。即便AGV實驗性藥物的藥效,似乎也無法應付如此嚴重的傷勢。難以忍受疼痛的蓮太郎體內細胞,已經迅速放棄宿主。

黑暗自四面八方逼近,無邊無際的孤獨朝蓮太郎湧來。

延珠拼命搖動自己的身體,淚眼汪汪地叫喚蓮太郎。不過蓮太郎聽不懂她在喊什麼。

這時小比奈一腿踹向抬頭的延珠下巴。延珠摔了出去,砸爛咖啡廳的桌椅與陽傘。影胤拿槍瞄準延珠的頭部,口中念念有詞。
  
他想殺死延珠嗎?殺害失去戰鬥意志的延珠。

延珠不顧自身安危,依然對蓮太郎伸手。

他感覺胸口像是有個大洞一般疼痛。
  
「————!」
  
聽不到。無法聽見延珠的聲音。蓮太郎知道死神正將冰冷的手伸入傷口。
  
「——————!」

他的意識支離破碎,沉入深沉的黑暗裡。他的眼皮沉重,並且還在發抖。

延珠混雜哽咽的聲音突然剌激耳膜。

「——不要死,蓮太郎。我們還有沒開始。然而汝——不要丟下人家一個人。」
  
——撲通。蓮太郎的心臟跳動,用力睜開眼睛。

右手一揮,以指腹夾起剩下四根AGV實驗性藥物並用嘴巴咬掉蓋子,全部捅入腹部。蓮太郎的胸膛發出摩擦聲,瞬間劇烈膨脹起來,接著全身骨骼都發出異樣的聲響。身體在痙攣、沸騰。蓮太郎感受到某種東西在體內亂竄的惡寒。腹部的洞發出冒泡的聲音,隨後——連延珠也為之驚訝的再生就此開始。

血液迸發,肌肉鼓起,腸子縮回,神經結合,體溫流失,骨頭重新構成,細胞一邊滅絕一邊再生。

蓮太郎的體內變成一個以驚人速度死去又以淒厲速度再生的陰陽相剋坩堝。內臟攪動的劇痛讓蓮太郎痛苦打滾,瘋狂用腦袋撞甲板。最後——

「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蓮太郎向天咆哮,站起身來。腳下的黏滑血泊讓他差點踩空。視野激烈地上下扭曲,眼前是彷彿喝醉之後失去遠近感的世界,然而他還是看得見自己一定要打倒的死神。
  
發燙的身體像在燃燒。劇烈的嘔吐感與頭痛、噁心。就連蓮太郎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為什麼還站得起來。

只不過他的手還能動,腳也還能動,自己依然活著。
  
影胤微微張開嘴巴愣在原地:
  
「里見同學,你究竟……」

蓮太郎以凶狠的眼神瞪著天敵,做好準備動作。他擺出天童式戰鬥術「水天一碧架勢」。清澈透明的海與天空連成一片蔚藍,分辨不出邊界。這是不顧防禦,專注攻擊的招式。

蓮太郎吐出熱烈的氣息,白色水氣被風吹走。先是緊閉雙眼,接著緩緩打開。

隨即踢擊地面,腿部發出爆炸聲拋出彈殼。腳底的腳部可動型推進器朝著後方噴射動力。按捺身體彷彿快要解體的疼痛,蓮太郎瞬間衝至敵人面前。終於恢復反應的小比奈迅速跳了出來。
  
「斬!」
  
「讓開!」

蓮太郎以右手阻擋對方以渾身之力揮落的刀刃。三發彈殼隨著炸裂聲拋出,強烈的火藥味直達鼻腔。小比奈不由得瞪大眼睛。

這是天童式戰鬥術一型八號「焰火扇·三點擊」。

拳頭與小太刀再度正面激烈衝突,驚人的衝擊波貫穿全身。

超錵拳頭將剩下的小太刀打碎,小比奈就像廢紙一樣飛出去。她在甲板彈了幾下,撞破操舵室的牆壁之後撞上船隻儀器,因此腦震蕩的她就此嵌在牆裡暈了過去。

蓮太郎沒有停下腳步,再次點燃腿部的藥筒再次加速,穿越有如驟雨的子彈展開突擊。影胤搖曳燕尾服的下擺壓低重心:「無盡——」

「天童式戰鬥術一型十五號——」

影胤轉身扔了貝瑞塔,將右手拉到背後擺出刺出長槍的姿勢,蓮太郎的手臂也在此同時拋出彈殼,以極具威脅的速度彷彿掬水一般揮出上勾拳。
  
「——叫喚!」
  
「——『雲嶺毘湖鯉鮒』!」

發出磷光的長槍與蓮太郎的拳相撞,有如打雷的轟隆聲響徹夜空。

硬度舉世無雙的鋼拳,與能擋下反戰車步槍的淡青色長槍激烈衝撞,周圍染得像是白畫一樣明亮。

蓮太郎咬緊牙根,踏在地面的腳踩凹甲板,附近的甲板也因為衝擊波剝落。他口中充斥胥上腺素的苦味。

手臂逐漸被所向披靡的長槍推回來,蓮太郎全身冒出冷汗。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蓮太郎一邊放聲大吼,一邊緊貼著敵人連續擊發手臂內藏的彈殼。第一發把長槍推回去,第二發讓他的手臂剌入光之長槍。

第三發——突然有種手臂猛然向前推的感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以超音速揮動的上勾拳將影胤的身體與長槍一起打飛到上空十公尺。影胤一臉不清楚發生什麼事的表情。

蓮太郎跳到空中,將推進器向後點燃。到了與影胤相同的高度,身體一百八十度旋轉,以頭下腳上的姿勢將腿部剩下的彈殼全部擊發。

「天童式戰鬥術二型十一號——」

所有景物的流動瞬間變得極為緩慢。

大量金黃色彈殼有如蓮蓬頭噴水從空中旋轉拋出的景象,以慢動作映入視野。在傾瀉而下的彈殼雨中,蓮太郎與影胤目光相會。對方以放棄的模樣發出低沉沙啞的聲音:

「是嗎……我,輸給你了嗎——」

咻——風聲掠過耳際,時間的流動恢復了。
  
乾坤一擲。

「『隱禪·哭汀·全彈擊發』!——下去吧!」

蓮太郎以倒掛金鉤的技巧使出上下顛倒的審判一踢。超錵腳尖穿過影胤的力場,踢碎位在胸口的肺,將數根肋骨一起踹斷。影胤的身體彷彿打水漂的石頭以驚人的速度在海面彈跳,貫穿兩艘拋錨在海灣的小船飛到一百公尺以外,掀起海嘯一般的水柱才沉入海裡。

蓮太郎自己也無法抵銷這招踢擊的威力,在空中一面旋轉一面墜落,背部重重摔在地上讓他忍不住呻吟。不過他馬上跳起來,小心翼翼地觀察海面。
  
十秒過去,二十秒過去。連續拋出大口徑彈殼讓蓮太郎的義肢冒出熱氣。敵人依然沉在海底無聲無息。

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終於轉頭對延珠露出笑容:

「好啊,終於贏了,延珠。呀喝!」
  
延珠張大嘴巴,愣在原地。
  
「怎麼會……爸爸,爸爸——」

蓮太郎轉頭望向聲音的來源,只見小比奈雙膝跪地露出絕望的表情。
  
延珠一臉複雜地仰望蓮太郎。蓮太郎輕輕點頭:
  
「她已經不是敵人。」

這時他胸前的口袋發出震動,平淡的電子音響起。
  
『看來你還活著,里見同學。 』
  
光聽聲音就知道是誰。手機傳來溫柔又充滿自信的美妙聲音,蓮太郎頓時熱淚盈眶。

「結束了。我遵守約定打贏了,木更小姐。」
  
『我看到了。但是我有個壞消息要告訴你。 』
  
「壞消息……?」

木更以前所未聞的陰沉聲音說道:

『你冷靜聽我說——階段V的原腸動物現身了。 』
  
「咦?」
  
蓮太郎以短促的問號回應。絲毫沒有真實感的話語掠過他的腦袋。
  
東京地區已經完了。大家都會被殺。沒有人能得救。

  2

木更接著補充——這幾乎是現在進行式。

據她所言,在JNSC會議室因影胤搭檔落敗而沸騰的同時,階段V現身的報告傳來,令全體與會人員失去血色。

侵入東京灣的超巨大原腸動物探出頭的瞬間,導彈、毒氣彈,以及魚雷等一起發射,但是導彈與魚雷僅能造成輕微損傷,傷口一瞬間痊癒。至於毒氣則是人類發明的最強邪惡VX毒氣,然而吸入毒氣的原腸動物病毒瞬間分解分析成分,使身體具備抗毒性。最被期待的錵穿甲彈則因為原腸動物的裝甲太硬而彈開。

會議室的人們陷入恐慌——木更以這句話收尾。

蓮太郎從港口遠眺東京灣的地平線。深沉的夜裡確實傳來光點與輕微爆炸聲。戰鬥已經開始了。

根據木更的說法判斷,她也因為某種理由被請入JNSC的會議室。

打從剛才開始,木更背後便傳來陷入半瘋狂狀態的尖叫聲,人們嘈雜不斷的交談混雜怒吼。有人逃跑或許也只是遲早的事。

「全部結束了嗎?東京地區已經沒救了嗎?」

蓮太郎閉上眼睛,像是祈求一般等待木更的回答。
  
她的聲音終於恢復以往的凜然:
  
『現在放棄還太早。我剛才請教過聖天子大人,自己想出的作戰策略在物理方面是否可行​​。聖天子大人的回答是:「應該有機會吧。」』

「還有僅存的手段……?該、該怎麼做!」
  
『我這裡能看見你和延珠。答案就在你的東南方。 』
  
蓮太郎聞言轉頭。領悟到木更的意圖,他不禁為之愕然。

難不成……不可能的,木更小姐。辦不到的。

兩條並排延伸一·五公里的軌道,以仰角七十度貫穿天空,插入薄薄的雲層。從地面上因為雲的遮蔽,看不見軌道的頂端。

那是原腸動物大戰末期的遺物——雖然已經完成,但是連一次試運轉都不曾進行就被迫放棄,坐視戰敗之日的超巨大兵器。
  
通稱「天梯」。

又名線形超電磁投射裝置——是個能將直徑八百公厘以下的金屬飛行物加速到亞光速之後發射的軌道炮模塊。
  
『你們兩人離目標地點最近。時間不夠了,只能由你動手,里見同學。 』

設施的電燈在蓮太郎與延珠走近時,突然一起點亮。

來自本土的輸電網在經過十年之後再度通電。

極粗的電纜外罩保護層埋在地底,因此沒有受地面肆虐的原腸動物破壞,過了十年依然能夠正常運轉。

設施位於小山丘,周圍盡是深邃的森林。

設施純白的外牆設有帶刺的防盜網,嚴肅矗立的模樣在顯示自已的抗拒之意,然而很遺憾的,這種保護沒有考慮到帶有兔因子的少女跳躍力。

延珠背著蓮太郎跳過圍牆,進入其中。

兩人在空中一下子就見識到設施的全貌。由許多支柱撐起的巨大天梯基底,以及旁邊直徑恐怕有上百公尺的圓形物體——應該與儲存電力有關——連在一塊。

不過和醒目耀眼的軌道炮模塊相比,一旁的研究設施還沒有蓮太郎就讀的勾田高中校舍來得大。

看了一下透過手機傳來的設施內部圖,蓮太郎馬上解開謎團。

設施像是蟻穴一般朝地下延伸,露出地表的建築物只不過是冰山的一角,
  
『里見同學,加快動作。 』

蓮太郎跟延珠並肩在設施裡奔跑。可能是為了防止被叛軍佔領,建物內部相當複雜。他們的目的地是地下二樓。蓮太郎透過地圖與木更的引導,上氣不接下氣地抵達中央電算室。

圓穹型房間佔地寬闊,各處都設置了計算機等儀器。從正面的角度可以看見巨大的冷光面板,令人驚訝的是即使棄置十年,依然一塵不染。

蓮太郎以撞上去的動作撲向中央控制面板,拉出連接外部的端子插進手機。這時系統突然要求輸入二十位的密碼,蓮太郎不由得感到焦急,然而隔著電話傳來的木更清澈語聲卻絲毫沒半點猶豫。

木更的背後微微可以聽見別人的聲音。看來在混亂之中,木更已被任命為作戰負責人。這樣說來聖天子應該也在一旁,告訴木更相關情報吧。

輕鬆輸入密碼,綠色的進度顯示計通知系統連接完成。設施與總部開始傳輸數據。

『……埋設在地下的無人變電所的電力供給正常,輸電網也沒有異常。保存液態氦的杜瓦瓶一切正常。好極了。發射程序由我們這邊進行。』

由木更掌控設施狀態的期間,蓮太郎的心七上八下。

木更的聲音感覺很遠,加上連結總部的進度跑得很慢。起初蓮太郎以為是數據太多,不過看來應該是收訊的問題。只是這又是為什麼?衛星電話不會像一般手機那樣收訊不良,蓮太郎不明白傳輸數據緩慢的理由。

蓮太郎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現在與木更的通訊中斷,那麼一切都毀了。

這時設施亮起警告燈,女性的合成語音響起:

『線形超電磁投射裝置開始啟動。位於超導飛輪電力儲藏系統連結處的工作人員請迅速避難。程序,進入第1階段。能量充填開始。 』

屏幕右端出現圓型計量表,代表目前能量的充填比率。

根本沒有碰觸的觸控屏幕畫面以目不暇給的速度點擊、拖動。這是由總部那裡進行遠程操縱。

內藏在操作面板,貌似操縱桿的玩意冷不防地豎了起來,接著又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拉到蓮太郎面前,然後推過去。這種充滿節奏的動作,簡直就像車子換擋。

蓮太郎嚥下口水。他的肌膚甚至感覺得到木更那頭人們散發的熱氣,事到如今他才體認這不是謊言也不是開玩笑,而是東京地區正面臨生死關頭。

腳底下突然傳來地震一般的衝擊,蓮太郎與延珠幾乎無法站穩腳步。

望著切換到正面屏幕的影像,固定在仰角七十度的「天梯」基部一邊發出轟隆聲響,一邊緩緩啟動。

然而它的移動速度卻十分緩慢,感覺就像原地踏步。

等到它終於與地面保持幾乎水平的狀態,左右兩個巨大軌道下方的三腳架——合計六隻「腳」便以嚇人的速度插入地面,深深挖開地表,弄塌一座小山才停止。這是為了對應射擊後座力所釘下的爪子。

『切換為聯機模式,與衛星通訊。 「CYCLOPS」系統啟動。主屏幕顯示目標。 』

不久三面屏幕的正面切換畫面,上面經過放大的影像令蓮太郎忍不住想要移開視線。

那傢伙究竟吸取了幾萬種生物的基因?

深棕色帶著裂痕的肌肉像是得了天花一般滿是疤痕,疤痕上面還長有突起物。八根長了倒刺的鐮刀狀異物自脖子、頭部、右眼等處穿透表皮。

頭部異常肥大,鳥喙狀的彎曲物體自嘴角不自然延伸。剩下的左眼小得可悲。

畫面出現一名雙腿行走,外貌驚世駭俗的巨人。

按比例尺判斷,巨人高約四百公尺。一邊分開海水一邊前進,並以鐮刀狀的觸手不耐地揮落穿過夜空的飛彈。飛彈的爆炸火焰蒸發周圍的海水,不過怎麼看都不覺得有任何損傷。

延珠傻傻地望著屏幕,臉色蒼白地回頭看向蓮太郎:
  
「蓮、蓮太郎,那是?」

「……它就是階段V,又名黃道帶原腸動物·天蠍座。十年前把世界搞得一塌糊塗的傢伙之一……」

那原本是美國國防部跟日本政府用來識別個體的代號,不知何時流傳開來,如今已變成它們的正式名字。

蓮太郎緊握拳頭,盯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使者。

在海裡游泳的鯨魚一旦上陸,就會被自身的重量壓垮。至於比鯨魚大好幾倍的巨大傢伙就更不用說。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光景。這隻原腸動物的身體已經改變,硬度足以支撐自己的重量,那麼究竟有多堅固?難道比存在地球上的所有物質都要硬嗎?

這樣一來,以現有的兵器不可能殺死它。

天蠍座突然停下腳步,將全身的觸手筆直豎起,巨大的鳥喙也朝向天空。下一秒鐘,蓮太郎不由得詛咒這個設施具備收音裝置。

「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彷彿全日本的大氣都被這個怪物的巨大咆哮所撼動。震動不斷的地鳴讓整座設施搖晃,蓮太郎的身體也噴出冷汗。

怪物的咆哮聲中蘊含怒氣。

蓮太郎的牙齒喀噠喀噠作響,甚至無法發出慘叫。
  
『聽到了嗎?里見同學別發呆! 』
  
木更的大喝終於讓蓮太郎回神。她的聲音也混雜無法抹去的焦躁與不耐。
  
『里見同學,你冷靜聽我說。大事不妙,砲膛裡沒有裝填錵穿甲彈。 』
  
「你、你說什麼?」

『軌道炮裡沒有能夠充當砲彈的東西!也就是說這樣一來……無……使用。但……分……保……』
  
木更的聲音突然遠到聽不清楚。搞不清楚狀況的蓮太郎只好用力將手機貼到耳邊:

「木更小姐?木更小姐?怎麼了,喂!木更小姐。」

蓮太郎環顧左右,立刻撲向控制面板凝視畫面。彷彿能夠聽見自己臉上血色瞬間退去的聲音。先前不斷以無線傳輸數據的進度突然停了。資料的上傳與下載都不動了。

『現在我們無法遠程操縱……一定是因為超導……磁場的影響……剩下的就交給你……里見同……』

儘管斷斷續續,蓮太郎還是聽懂了。他緊抓手機大喊:

「木更小姐!木更小姐別這樣!拜託不要!我沒辦法。不要拋下我一人!」

『里見同……世界……就……拜……拜託……』
  
噗滋一聲後切斷通話。蓮太郎以難以置信的目光望著手機。
  
蓮太郎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氣。然而最糟糕的事態不只如此。

驚悚的警報聲冷不防地響起,蓮太郎抬起頭,顯​​示在左邊面板的狀態畫面彷彿暴怒一般變成鮮紅色。
  
『電力儲存系統的冷卻劑外洩。請立刻停止實驗。重複。電力——』這時又響起其它的合成語音。 『射擊管制裝置「UNTAC」尚未啟動。請重新啟動或中止實驗。 』『軌道炮發射角度,水平點+一度,能量充填率八八%。』

蓮太郎深呼吸,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此時絕對不可中止程序。儘管不確定冷卻劑外洩對發射有什麼影響,不過從狀態畫面來看外洩的速度非常慢。至少來得及發射一次。

不過蓮太郎同時也知道。

——假如沒打中,就沒有下次機會。
  
下定覺悟。

緩緩打開緊握的拳頭,蓮太郎確認五隻手指的動作。

將右邊的黑色義手筆直向前伸,想像手指部分是箭頭靠在一起。

左手尋找肱骨內側原本是肱三頭肌覆蓋的地區,順利摸到按鈕。按下按鈕把手臂逆時針旋轉,這麼一來就可以「拔下右手」。連接部「砰!」一聲分離,蓮太郎右手肘以下的部分就這麼取下。

蓮太郎望了好一會兒剖面的神經連接端子、隔熱材料,以及阻尼器等。

接著解開距離控制面板側面很遠的砲膛連接部通用螺栓。把方才取下的右手放進去,按下封閉鈕。那隻右臂就此送入砲膛,鎖定。

「蓮太郎,難道汝?」

「是啊,把我的右手當成砲彈。既然是超錵應該沒問題吧。」

彷彿在證實蓮太郎的想法,計算機顯示的成分分析結果。畫面表示這種素材最多能承受光速的五%。
  
『射擊管制裝置依然沒有響應。切換為手動扳機控制系統。能量充填率一〇〇%——隨時可以射擊。 J

控制面板升起另一支貌似操縱桿的玩意。不過那只是握把上附有類似手槍扳機的東西。蓮太郎以祈禱的動作死命抓住它。

計量表保持一〇〇%的數字不停閃爍。數十億特斯拉伏特的強力塊狀能量,正為了尋求宣洩撼動整座設施。

既然讓砲彈自動命中目標的射擊管制裝置沒反應,蓮太郎非得手動控制射擊。
  
——我辦不到。
  
蓮太郎緊閉雙眼。

從這座位於房總半島的設施,距離東京灣的目標將近五十公里。

在命中一公里以外的敵人就能稱為神射手的狙擊領域裡,儘管目標非常巨大,但是五十公里外要怎樣才能打到。

手動控制——命中率大概連百分之零點幾都沒有。

面板顯示火線殺到打算從東京灣登陸的天蠍座,自衛隊與怪物展開岸邊的攻防戰。

至於後方則是在夜晚也能看見,無言佇立守衛東京的漆黑巨石碑。

這時天蠍座高速揮舞超長的觸手鐮刀,一口氣掃蕩港灣邊密密麻麻的砲塔與飛彈發射口,掀起灰濛濛的沙塵與岩石,蓮太郎領悟到戰局已經陷入絕望。

天蠍座令人憎恨的咆哮聲在腦內回放,蓮太郎以幾乎捏壞操縱桿的力道緊握。
  
他以衣服擦拭握把的手汗。

冷卻劑外洩的警報聲不停刺激耳膜,簡直就像在催促他快點動手。

自己的喉嚨發出有如受傷野獸的劇烈喘氣聲,蓮太郎緊咬牙關。

不能讓那隻生物踏上東京地區的土地。如果在此中止,自己究竟是為何而戰!

開火!開火!開火啊,里見蓮太郎!
 
————————————————————
  
指尖像是凍結一般無法動彈。
  
蓮太郎終於抓著操縱桿跪下。
  
「不行……辦不到。我……」
  
——好想逃避。

這時一隻小手突然疊在蓮太郎的手上。

他訝異地望向身旁,只見延珠以前所未見的溫柔表情望著他。
  
「蓮太郎,還有人家在。」

蓮太郎口乾舌燥,眼角發熱,低著頭以幾乎要弄傷延珠的力道摟住她。

「這發如果打偏,我們就完蛋了。」

「一定會命中。蓮太郎絕對沒問題。」

「別說傻話了,我哪有辦法!況且大家為什麼相信這種躺在這裡十年沒有進行實驗的兵器?要是某個步驟出錯,砲彈就可能歪到東京地區,帶來空前的大災難。 」

「不過若是蓮太郎,一定打得中。」

「為什麼你老是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我——」

延珠突然把臉湊到幾乎要撞到蓮太郎的距離。她的大眼睛盯著蓮太郎,緊抿嘴唇:

「人家從未說過任何不負責任的話。人家一直是這麼認為。只有蓮太郎能拯救世界。其他人沒辦法,只有蓮太郎。」
  
蓮太郎訝異地梧住嘴巴。

他閉上眼,用力深呼吸一口氣平靜情緒。

「延珠……我絕對不想失去你。」

延珠緊繃的身體放鬆,以打從心底感覺安心的模樣閉上眼,伸手環繞蓮太郎的脖子:

「……嗯,放心吧。人家也愛你。」

彷彿火燒的熾熱體溫與如同羽毛​​包裹的安全感。
  
蓮太郎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只聽見延珠突然「嗯唔。」一聲並將臉貼近蓮太郎:

「蓮太郎,人家要先問個清楚。剛才的舉動可以視為求婚嗎?」

「啊………………………………蠢、蠢蛋!那只是LIKE,是家人一般的親情!更何況十歲的小鬼談什麼戀愛。比起彼此的想法,在法律上——」

延珠不知為何不滿地將嘴巴彎成乀字,瞪視蓮太郎:
  
「那蓮太郎對木更是LOVE囉?」
  
「唔!……別這麼說。」

延珠對著蓮太郎的鼻尖比出V字手勢:

「兩年。兩年之內一定會讓蓮太郎喜歡人家更甚木更!」
  
蓮太郎苦笑地搔搔頭:

「你十二歲我十八歲嗎?我的年紀越大,看起來就越像犯罪吧?」
  
「人家等不了更久。」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期待的。」,

延珠露出微笑,這才慢慢將靠在一起的身體分開。
  
「……已經不再害怕了吧?」

蓮太郎望著自己的手心,感覺到不可思議的感慨。顫抖已經停止。蓮太郎閉上眼睛:

「……是啊,謝謝你。幫幫我吧,事情終於要結束了。」

他抬頭望向面板。對於瘋狂肆虐的天蠍座,蓮太郎如今只剩憐憫。
  
隨便召喚你真是抱歉。不過我們不想死。

一直處於即將失控狀態的能量有如地震自正下方撼動設施。

蓮太郎再度握住操縱桿,延珠則將手疊在上面。兩人一起用手指扣住扳機。
  
蓮太郎閉上雙眼。
  
真不可思議,感覺非常愉快。一點也不覺得會打偏。
  
「延珠。」
  
「啊啊。」
  
兩人緩緩扣下扳機。

宛如身體變輕的飄浮感以及難以形容的舒暢。對於時間的感覺也消失了。光線像是祝福一般籠罩所有事物。...<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裘斯特 發表於 2014-4-18 05:38 PM

本帖最後由 裘斯特 於 2014-6-8 10:01 PM 編輯

終章 強作鎮定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聖居內部,那就是金碧輝煌。

環顧林立的奢華大理石石柱、拱形的天花板、光滑的地板,還有馬賽克拼貼圖案。

蓮太郎搔搔頭,像是臨時想起什麼,整理不習慣的純白正式服裝衣襟。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蓮太郎今天不知道第幾次這麼捫心自問。

「明天有慶祝典禮,不可以遲到喔。」昨天木更如此說完之後,便以不耐煩的表情將地圖與正式服裝扔給他。

原以為木更會很熱衷這件事,結果隔日早上只有蓮太郎自己一人搭電車。

如此心想的蓮太郎在看地圖時不免困惑皺眉,然而確定並非自己誤會,典禮確實是在東京地區第一區——聖居內部舉行時,他不禁大吃一驚。

這一定是哪裡搞錯了——蓮太郎口中隱隱有詞。警衛看到他,便以面對可疑分子的眼神走近。不過當蓮太郎一拿出邀請函,警衛的表情就像詠唱芝麻開門的咒語一般眉開眼笑,一邊使勁拍打他的背一邊請他進去。

通過典禮舉辦會場的大門,身著晚禮服的木更就站在門邊。她不開心地雙手叉腰,一看見蓮太郎便出聲抱怨:「太慢了。」——這就是到目前的經過。

「里見同學,你可是今天的主賓。拜託你不要像個土包子東張西望。身為社長的我也會覺得很丟臉。」

「喂,可是木更小姐,你之前沒說今天的典禮有那麼重要。」

「哎呀,我昨天沒說嗎?取得顯赫戰果的民警,可以參加聖天子大人親自主持的敘勳式,所以你要在典禮好好表現。」

「根本沒說!你只是不耐煩地將地圖跟衣服丟給我。」

「是嗎?算了。啊,里見同學的領帶歪了。我幫你重打,站著別動。」

木更以套上黑色蕾絲長手套的手伸向蓮太郎胸口,讓他不由得小鹿亂撞。

——木更小姐好漂亮。

緊張的悸動褪去,蓮太郎才有餘裕重新觀察木更的打扮。

她身著一襲蕾絲類似黑玫瑰花束的晚禮服,頭上同樣綁著黑色緞帶。

稍微彎腰處理蓮太郎領帶的木更好像沒有注意,不過此刻的蓮太郎可以從那套露肩晚禮服盡情俯瞰鼓起的胸部。

木更的秀髮散發讓人陶醉的香味。

「喂、喂……我說你,現在這個角度很危險。」

「別跟我說話。討厭,領帶怎麼那麼難打。」

蓮太郎的手指不聽話地動來動去。
  
「——是這樣嗎?」
  
木更使勁拉扯領帶。
  
「咕!」
  
蓮太郎的脖子順勢被勒住,
  
木更閉起眼睛搖搖頭:

「不行,我不適合做這種事。里見同學,你跟我那套塔羅牌裡的『吊人』好像,尤其是那張苦瓜臉。自己的領帶自己打吧。」

可能是脫口而出之後才察覺自己失言,木更以手摀住自己的嘴巴。

然後以複雜的表情望向蓮太郎右手的位置,這才緩緩開口:
  
「新的義手還沒做好?」
  
「嗯,還差一點。」

「話說回來,之前我跟堇醫生碰過面。她對我說:『想用金剛飛拳打倒階段V,根本是超級機器人動畫看太多。本來以為那傢伙只是有點遲鈍,沒想到他真的是個笨蛋。又鈍又笨。啊啊真愉快真愉快啊哈哈哈哈哈哈。』」

「……為何我拯救了東京地區,還得被人瞧不起?」
  
「你問我也沒用。」
  
木更從口袋取出懷錶:

「時間差不多了。聽好囉?儘管剛才已經說過,我還是要強調一遍。基本上這種典禮是從聖天子大人寶貴的政務處理時間切割出來,所以大家都知道要儘早完畢。因此對於她的問題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越簡潔越好,絕對不可以反問。懂了嗎?」
  
「『是』。」
  
「沒錯,就像這樣。」
  
蓮太郎站在大門前深呼吸。下定決心悄悄把門推開。門的觸感冰冷,但是意外地輕。房間深處射出帶狀光芒。 t轉頭望向背後,木更對他露出溫柔的微笑。

「這次的事件以里見同學而言,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了不起。以後也要努力戰鬥喔,我的騎士。」

似乎有什麼東西湧上蓮太郎的胸口,他想開口卻擠不出半個字。大門關上,蓮太郎轉過頭,正前方是舖有紅地毯,略顯迂迴的大理石石階,頂端的寶座坐著泰然自若的聖天子。
  
房間非常寬闊,天花板很高。散發上流氣氛的紳士淑女在儀仗隊旁的桌子發出喧鬧。
  
「里見先生,你來得正好。」

聖天子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走下石階。

這是蓮太郎第一次與聖天子直接面對面,她的神聖與美貌遠超過隔著屏幕數倍。聖室的女王以代代都是美女聞名,不過她或許是歷代當中最美的。蓮太郎很自然地挺直背脊。
  
「受的傷康復了嗎?」

「是的。托您的福已經好多了。」

「如何?成為東京地區救世主的感想?」
  
那件事已經過去數日。儘管大規模派出民警展開作戰,但是詳情依然瞞著一般大眾。最後定調「不知為何」突然攻擊東京地區的原腸動物·天蠍座,「碰巧」被附近的民警以超長距離狙擊解決。

「是的,周遭對我的反應有點改變,總覺得不太自在。」

「果然沒錯。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回憶當初的光景,還會讓人不住顫抖。」

蓮太郎與延珠射出的神速狙擊彈毫無誤差地在天蠍座的頭部開了巨大的空洞,腦髓也隨之噴了出來。

錵具備妨礙再生的效果,怪物本來應當立即死亡。不過不知道是哪種超常的力量,讓天蠍座死前轉動身體,面向蓮太郎所在的方向。

天蠍座閉上一半的黑色眼窩,好像在對蓮太郎述說什麼一般晃動,最後終於緩緩闔起,軀體倒入水中,在東京灣引發巨大的海嘯。

「現場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讓我感到很欣慰。里見先生,今後你也願意為東京地區效力吧?」

蓮太郎遵照木更之前的教導跪下:
  
「是的,我會戮力以赴。」
  
聖天子高舉雙手,嚴肅地宣布:

「在座諸位都聽到了吧?這位英雄誓言日後也要為東京地區戰鬥——打倒黃道帶『天蠍座』,並擊敗前IP排行一百三十四名的蛭子影胤、蛭子小比奈搭檔。基於上述事蹟,我與IISO協議,把這次的勝利認定為『特一級戰果』,將里見蓮太郎與藍原延珠搭檔的IP排行提升到千位數。」
  
觀眾頓時歡喜沸騰。聖天子將視線移到蓮太郎臉上,面露微笑:

「里見蓮太郎,你願意接受嗎?」
  
「是的,我很榮幸。」

聖天子發出促狹的笑容之後輕聲說道:

「里見.藍原搭檔本來是排行十二萬三千四百五十二名,所以這可是非常驚人的大幅提升。恐怕是史上第一次吧。金氏世界紀錄或許也會記載。」
  
「是、是的。」

「那麼最後,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不,沒有。」——如果這樣回答,應該能讓典禮平和順利落幕吧。然而蓮太郎暗地向木更致歉,抬起頭來:
  
「有的。」

蓮太郎通過皮膚感覺到聖天子吃驚地睜大眼睛,周圍的空氣一瞬間凍結了。

「您說吧。」

「我看到了箱子裡面的東西。」

聖天子睜大眼睛。周圍的人不理解話題的走向,困惑地吵雜起來。

蓮太郎跪在地上繼續說。

「我知道這麼做不對。打倒原腸動物·天蠍座之後,導彈將教會燒毀前的片刻之間,我打開奪回的箱子看到了裡面的東西。那裡面是——」

蓮太郎猶豫了一下。

「裡面裝的是損壞的三輪車。——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那個能夠成為召喚原腸動物階段V的觸媒?不,說到底,突然出現在世界上的敵對生物原腸動物究竟​​是什麼!十年前,這個世界究竟發生了什麼!請你告訴我,聖天子大人。」

傾灑在全場的喧囂,已經上升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聖天子面無表情,用只有蓮太郎能聽見的聲音說。

「七星的遺產是隱藏在東京區域之外,未探查領域某處的東西。這次其中一樣被奪走了。我們原本無法預測將其破壞了會有怎樣的後果。黃道帶前來取回那個東西。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

「只能告訴我這麼多,喂……」

聖天子合上眼許久。接著睜開眼睛,同時嘆了口氣。

「她們起始者是可能性。你也知道只要排位上去了民警的組合就能獲得各種特權。模擬的階級也是如此,特別是機密情報的訪問密碼尤其具有魅力。你現在的排位是一千位,所以訪問級別為三。只要你能將眾多的對手打倒,IP排位進入前十的話,就能獲得最高的訪問級別,級別十二。里見先生,請你去贏取這份特權。把除缺位的巨蟹座之外的十一隻,現存的八隻黃道帶全部打倒,和藍原延珠一起衝上排位的階梯。到那個時候里見先生大概就會明白,自己是誰,又是為了完成何種使命才誕生到這個世界的。請你變強,以最強為目標。既然你自稱是里見貴春和里見舞風優的兒子,你就有義務去知道真相。」

蓮太郎就像彈起來一樣站了起來,逼上聖天子跟前。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你會提到爸爸和媽媽的名字。」

過了許久對方也沒有回答。就在蓮太郎血氣上頭,正想要將聖天子的前襟抓起來的時候,聖天子冰冷的目光讓蓮太郎停住了手。

「請你住手。在這種地方撲在我身上的話,你會因為觸犯不敬罪被處刑的哦。」

就在此時,蓮太郎察覺到房間內充滿了讓人背脊冰涼的殺意,一滴冷汗沿著他的臉頰滑下。

不知道這殺意的出處。然而既非開玩笑也非誇張,能讓蓮太郎瞬間身首異處的能手就在這裡。

蓮太郎咬緊牙關,放下了顫抖的拳頭。
  
「……失禮了。」

勉強擠出這句話,蓮太郎像是以身體撞開門一般頭也不回地離開聖居。


  
蓮太郎來到天童家的宅邸。

天童本家是位於東京地區第一區最高級地段的豪宅,不過與其說是日式宅邸,更像巨大的西洋鄉村建築。被收養的蓮太郎小時候住過這裡,也在這棟房子長大。如今蓮太郎與延珠兩人住在四坪大小的公寓,木更也離開本家自立,所以他已經很久沒像這樣造訪這裡。

全體國民都有土地不足的問題,然而這棟房子從正門到建築物入口就輕鬆超過一百公尺,簡直像在挑釁眾人。庭院的樹木由園丁修剪得非常整齊,呈現完美的左右對稱。噴水池模仿正在沐浴的天使造型,還鑲嵌許多貝殼裝飾。

蓮太郎以備份的鑰匙進入屋內,直接走上二樓,前往他想去的房間。

途中在走廊與年老的管家擦身而過。「……是小少爺嗎?」她一見蓮太郎就喃喃說道,還差點扔下手中的亞麻衣物。蓮太郎儘管想與久違的她敘舊,但是如果不加快動作,那傢伙就要回來了。於是蓮太郎只好低頭裝作不認識,快步離去。

抵達目的地的房間前面,蓮太郎拔出XD手槍,靈巧地用牙齒與膝蓋裝上滅音器連開幾槍,打壞門的鉸鏈。少了義手果然很不方便——蓮太郎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取下滅音器,撿起地上所有彈殼才破門進入房間。

裡頭十分寬敞,地上舖有暖色系的地毯,還有一座佔據半面牆的書架。至於房間中央放了一張巨大的紫檀木辦公桌。

趕緊行動吧——蓮太郎下定決心打開辦公桌抽屜檢閱文件。

就在這時,蓮太郎的手機發出震動。那是陌生的來電號碼。
  
混帳,竟然挑這種時候。蓮太郎遲疑了一會兒,才將聽筒貼到耳邊。
  
『嗨,里見同學,午安。』
  
蓮太郎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他壓住幾乎要蹦出胸口的心臟,重重吐出一口氣。
  
.「……你還活著嗎,影胤?」

蓮太郎感覺腿部發癢,當初將蛭子影胤踹飛的感覺再次復甦。

那場戰鬥之後,小比奈以茫然的表情搖搖晃晃起身,走過蓮太郎的身邊前去救助影胤。這下子不可能存活——蓮太郎當時大意地這麼斷定。

『是啊,好不容易撿回性命。哎呀,你的攻擊很有效。我現在被要求安靜休養,暫時無法工作真麻煩。』

「你是指殺人的工作吧?趁著這個機會收手如何?」
  
『不,我是指表面的工作。我想我們遲早還會再見面,今天只是先打聲招呼。下次碰面可不會再輸給你。』

「……這樣啊。我也不會輸的。」

實際上,那次是利用許多出乎對手意料之外的奇招才能艱苦獲勝。

如果與作好萬全準備的影胤搭檔正面對戰,打得贏嗎?蓮太郎感到相當懷疑。

『還有一件事,差不多該將我的委託人介紹給里見同學了。』

混帳,原來是這樣。背後響起手槍擊鎚發出的聲響,蓮太郎丟下手機,不看背後便掏出XD手槍。轉向聲音的來源。

他緩緩站起身,同時做好覺悟回頭。

鼻尖有一把裝填麥格農彈的二連發手槍指著自己。不過蓮太郎的手槍也在對方不可能閃避的距離隨時準備扣下扳機。

「在這裡鬼鬼祟祟當小偷嗎,蓮太郎?」

「……你回來啦,原本以為你要到晚上才會出現,天童閣下。」

將近一百八十公分的壯碩身材穿著傳統和服。挺直的背脊,儘管白了鬍鬚與頭髮,但是確實遺傳給木更的銳利眼神可是貨真價實。
  
「你來這裡做什麼?」

「尋找能當證據的東西。不過算了,直接詢問本人最快。天童菊之丞——這起事件表面是以轡田防衛大臣的失控收尾,但是我並不這麼認為。這一連串事件的幕後黑手就是你,天童菊之丞。」
  
菊之丞聞言不為所動。但是察覺對方扣住扳機的手指稍微加強力道,蓮太郎還是不由得心跳加速。

雙方拿槍指著彼此,以交叉的手臂為支點做出彷彿畫圓的移動。這是一場在地毯上進行,令人幾乎喘不過氣的怪異舞蹈。
  
「是木更的主意嗎?」
  
「只是我的擅自判斷。」

蓮太郎語畢,菊之丞以瞧不起的模樣嗤之以鼻:
  
「哼,為什麼懷疑到我身上?」
  
蓮太郎頓時愣住:
  
「唔。你……不否認嗎?」

菊之丞以嘲諷蓮太郎的態度晃動肩膀:
  
「我否認你就會信嗎?」
  
「不……」

但是蓮太郎希望他否認,並且克制自己說出這種話。蓮太郎抬起臉來:

「轡田大臣死了。在保釋期於家裡上吊身亡!」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說那又如何?我看過傘連判狀了。在連判狀上簽名的傢伙全被逮捕……然而真正的主謀名字根本沒寫上去。我看了連判狀的名字,不禁嚇了一跳。那些人要不是你的派閥成員,就是過去曾隸屬你的派閥吧。我小時候在這間宅邸舉辦的晚餐聚會,與他們所有人都打過招呼。你倒是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好像是個聰明的孩子。難怪能成為天童大師的養子。」、「蓮太郎將來一定能成為偉大的政治家。」如今回想起來,蓮太郎還是忍不住要掉淚。

憤怒使他拿槍的手顫抖,幾乎快要扣下扳機。

「大家以前都是好人,每個人都很尊敬你……要如何才能讓我相信,身為眾人領袖的你沒參加這次計劃?轡田大臣也是為了防止追究到你,才會上吊自殺。在他死後,被逮捕的人都像是看準時機將他視為代罪羔羊。你怎麼對待下面的人我不清楚,不過……不過他們都這麼鞠躬盡瘁你還厚著臉皮難道不覺得可恥嗎天童菊之丞!」

蓮太郎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出這番話。但是菊之丞的臉只因些許自嘲而扭曲:

「我為什麼非要計劃這種事不可?難道你認為破壞東京地區對我有什麼好處嗎?愚蠢的傢伙。」

「我一開始也不明白。不過當影胤搶走箱子為了召喚階段V逃入未探查領域時,不知為何這項情報差點被組織化地通知媒體。假使大眾傳媒真的接獲消息,東京地區就會陷入毀滅性的恐慌,這種結果應當不會對任何人有利。」
  
「所以說你現在已經想通了?」
  
「『原腸動物新法』。」
  
菊之丞的眉毛抖了一下。

「就是聖天子大人獨排眾議推動的那項法案。為了提升起始者與『受詛之子』的社會地位,讓她們能與人類共生的法律。自從十年前你的夫人被原腸動物殺害,你就變成強硬的起始者歧視主義者。

我不清楚你跟影胤做了什麼交易,也沒興趣想像。不過身為原腸動物精英主義者的影胤對人類與起始者即將共生感到屈辱,在企圖阻止法案這點上,與你的利害關係一致。要是把影胤身邊的蛭子小比奈——也是『受詛之子』其實是企圖破壞東京地區的恐怖分子之一這件事通知媒體,輿論將不再支持她們。你本來就沒打算毀滅東京地區。卑鄙的傢伙。」

蓮太郎的腹部毫無預警被踢了一腳,等他因為衝擊感覺反胃時,已經太遲了。

他的喉嚨被手槍抵住,直接摔在書架上。背部撞擊的瞬間,精裝書發出啪沙啪沙聲響紛紛掉在地上。

菊之丞一臉憤怒地以手槍抵著蓮太郎。
  
「有種就再說一遍!」

「要說幾遍都沒問題!事件的經過就是這樣。你派一名部下去未探查領域拿回聖天子所言的觸媒,也就是能召喚階段V的『七星的遺產』。順利取得之後,本來把箱子交給影胤就大功告成,沒想到部下在離開未探查領域途中被原腸動物襲擊,遭到注射體液。那個人拼死拼活才逃進巨石碑裡,只是最後還是變成原腸動物。成為蜘蛛型的他又感染另一個人。關於這部分的證據​​就是在連判狀上簽名的其中一人,直到現在還是下落不明。我跟延珠先前打倒的感染源原腸動物,肯定就是他。
  
最後影胤總算搶回箱子。不過這回應該要故意洩漏出去的情報,又被聖天子大人以新聞管制的方式迅速封鎖。這時你為了阻止原腸動物新法,讓大眾回憶起原腸動物的恐怖,於是允許影胤他們實際進行召喚。儘管你明知這樣可能會導致東京地區大滅絕。」
  
「那又如何!」
  
菊之丞突然怒氣沖沖地大叫:

「這全都是為了讓那些習慣和平日子的蠢材清醒過來。怎麼能夠輕易忘記歷史?怎麼能?十年前的那一天,太陽墜落,地表龜裂,人類差點就被逐出這個世界!體內流著骯髒血液的小鬼至今依然若無其事地在街上走著。那些赤眼的傢伙是要將世界破壞殆盡的惡魔。為什麼大家還能如此冷靜?竟然要給她們正式的人權?別開玩笑了。」

蓮太郎看準瞬間的空檔,將對方拿槍的手揮開。槍聲響起,子彈擦過蓮太郎的臉頰。蓮太郎以腳掃倒菊之丞,並用膝蓋撞擊他肋骨的縫隙。輾壓骨頭的觸感傳來,菊之丞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說得沒錯!或許你的夫人確實被它們所殺,不過木更小姐的雙親也是一樣。堇醫生也失去了男朋友。不過大家熬過以往的慘事,繼續活下去。你只是一個亡魂,天童菊之丞!持續惦記十年前仇恨的亡魂。身為輔佐聖天子大人的立場,卻企圖僭越職權。難道你討厭聖天子大人嗎? 」
  
菊之丞邊咳嗽邊回答:

「少胡說。我很敬愛她。歷代聖天子當中,能稱得上名君的人只有她。她是我真正想要輔佐的女王。」
  
「那——」

「可是就因為這樣,我無法原諒她的某些作為!」

蓮太郎以XD瞄准他的眉心,同時望著燃燒怒火的眼珠。眼中沒有任何虛矯之色。這個老人對聖天子的忠誠與對原腸動物的憎恨幾乎相等,他已經陷入瘋狂當中。

「……木更小姐一定也發覺到真相。」

「應該吧。不過少了證據,你們也無計可施。」

蓮太郎盯著菊之丞的眼睛好一陣子。

最後他終於移開膝蓋,將XD手槍插回腰帶轉身。

「……怎麼?你現在不殺我,將來你肯定會後悔。」

「我已經後悔了。你可是木更小姐最大的敵人。」

「臭小子……那麼你自己又是如何,蓮太郎?」
  
「什麼?」

蓮太郎轉過頭,菊之丞皺起臉上的皺紋,露出淒厲的表情:

「你自己是怎麼想的,蓮太郎!你不也被它們吃了手腳,奪走貴春與舞風優嗎?為什麼你能原諒它們?你不恨它們嗎?」

「我當然恨!即使把它們大卸八塊也不足以洩憤。我過去曾想親手將所有原腸動物與『受詛之子』殺光!」
  
「那又是為什麼!」

「你有跟她們其中任何一人接觸過嗎?她們會因為無聊的小事哭泣、大笑、鬧彆扭,既溫柔又充滿人情味。你說她們是骯髒的惡魔?她們同樣也是人類。我——里見蓮太郎相信藍原延珠!」
  
「蓮太郎……臭小子。」
  
蓮太郎緩緩閉上眼睛:

「你曾救過我一命。當時你對我說『不想死就努力活下去,蓮太郎!』。這句簡潔有力的話很有你的作風。當我因為絕望閉上雙眼,不時就會想起你的這句話,努力度過困難——十年前那一天發生的事,我時時刻刻牢記心底。謝謝你……再見了,義父。」
  
蓮太郎就此離開宅邸。


  
「喂——蓮太郎——在·這·裡啊啊啊!」

身穿單薄住院裝的延珠,蹦蹦跳跳地發出響徹病房的叫聲。

嚇了一跳的老婆婆扭到腰,三歲女童失禁,就連老爺爺的假牙與假髮都同時掉落。

「在、在醫院裡至少保持安靜啊,傻瓜。你的字典裡難道就沒有禮貌嗎……」蓮太郎的話還沒說完,延珠便砰一聲把臉貼上他的胸口。

「蓮太郎蓮太郎蓮太郎大新聞!檢查時他們順便幫人家測量身體,發現人家的胸​​部稍微變大了!蓮太郎很高興吧?」

延珠自豪地抬頭挺胸,蓮太郎望著彷彿牛蒡的體型,差點說出「耶?哪裡變大?」之類的吐槽。

「人家也差不多該穿胸罩了吧?」

「嗯、嗯——五年以後差不多吧?」

蓮太郎若無其事地說出殘酷的話。

「典禮怎麼樣?被大家誇獎了嗎?大家有沒有說我們很了不起?人家來醫院檢查,真是無聊死了,好想也過去會場。喔喔,沒想到蓮太郎穿正式服裝也挺帥的! 」

延珠雙眸閃閃發亮的同時,不停詢問蓮太郎。
  
「延珠,檢查結果如何?」

延珠瞬間眨眨眼睛,以彷彿期待已久的模樣擺出V字勝利手勢:

「廿四·九%。幾乎沒有改變。」

蓮太郎差點叫出來,好不容易才把聲音咽回去。
  
「是、是嗎……」

「蓮太郎,人家現在就去換衣服!」

蓮太郎抬起頭,看到很難得離開地下室的室戶堇正在裡面的房間對他招手。
  
「我去聽醫生說些麻煩事。」

「那麼等一下在醫院前的公園見吧。」

語畢的延珠啪噠啪噠跑過走廊,蓮太郎一邊目送她,一邊走進堇等候的房間。



公園前方沒有可以遮蔽陽光的地方,以四月這個時期而言,今天的太陽曬起來非常舒服。

原本以為早已過了賞花季的櫻花,使盡最後的力量拼命綻放。每當風吹起,讓人感覺很舒服的花瓣便輕輕落下,蓮太郎與延珠走過滿是落花的散步道。草木萌發的氣味讓人忍不住撐開鼻孔。

「喔——喔——所以說我們的IP排行大幅上升囉?」

「是啊,這是空前的提升幅度。下星期會收到正式通知。」

延珠以銳利的目光發現公園角落有間冰淇淋店,立刻出聲問道:
  
「可以買冰淇淋嗎?蓮太郎?」

蓮太郎心底抱怨那間店很貴,同時不甘願地打開錢包,頓時發出「咕。」的一聲。

儘管排名暴升,荷包的環境依舊嚴苛,蓮太郎忍不住嘆氣。

他以發抖的手拿出一張紙鈔,塞給延珠讓她緊緊握住:

「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你要小心使用。」

「人家知道。總之能買多少冰淇淋就買多少吧。」

「為什麼你會做出這種結論,給我站住!延珠!」
  
延珠對慘叫的蓮太郎充耳不聞。蓮太郎只能傻傻望著不久便消失的延珠背影。
  
他忍不住露出笑容。
  
自己和她都還活著。肚子會餓。這是多麼美好的事。

延珠不知道為了東京地區的和平,還有另一名可敬的人做出犧牲。



軌道炮模塊發射之後,蓮太郎將累得像灘爛泥的延珠輕輕放在地板躺下,自己安靜地走出設施。

抬頭仰望天空,天色已經逐漸泛白。

會吐出白色的氣息,或許是地勢高度的緣故。蓮太郎幾度摩擦手掌,從幾乎垂直的岩壁爬下去。

離開設施一段距離仰望「天梯」,可以清楚發現加速砲彈的軌道部分崩塌。果然軌道的強度無法支撐如此劇烈的加速動作。

蓮太郎邊走邊思考之前一直努力不想的事。

原腸動物對巨大的聲音非常敏感。某些個體甚至還能聽到數公里外的聲音並且聚集。

與影胤展開死鬥,以及軌道炮模塊運作時,驚人的轟隆聲應該響徹了未探査領域吧。

但是從結果來看,雙方的決鬥沒有被妨礙,軌道炮的發射程序也順利結束。這很明顯是不自然的發展。

除非有人擋住有​​如海嘯湧來的大量原腸動物。
  
血腥味越來越濃烈。

蓮太郎繞到巨岩後方,隨後便屏住呼吸。
  
眼前有具巨大的原腸動物屍體。那傢伙彷彿是將科摩多巨蜥放大十倍,不過如今已經失去前腳,下顎也被炸飛。
  
屍體不止這一具。

貌似昆蟲的原腸動物,被植物藤蔓纏繞的原腸動物,蛇、青蛙,以及其它怪異到不知原本是哪種生物的原腸動物。龐然大物,小傢伙,自階段I到階段IV應有盡有。

共通點是所有原腸動物的生命之火都熄滅了。
  
蓮太郎走在屍體之間。

他終於發現一條穿著鞋子的人腳滾落在地。
  
附近有空彈匣。過不了多久,蓮太郎又發現了槍機部位折成兩段的全自動霰彈槍殘骸。他拼死按捺幾乎快要流洩的嗚咽,走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之間。

在讓人耳朵疼痛的寂靜裡,只能聽見蓮太郎的鞋子踩過沙礫。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儘管他不願意。

蓮太郎緩緩搖頭。聲音幾乎顫抖的他緊握雙拳:「為什麼……為什麼不逃跑?你不是說過一旦落居劣勢就會逃跑嗎! 」

靠著岩石的千壽夏世,以空虛的眼眸仰望蓮太郎:
  
「因為……我不能那麼做。」
  
她的左手與右腳不見了。白色連身洋裝被血弄髒,到處殘留怪物的齒痕。

她的傷口正以不可能的速度復原。甚至連斷掉的手腳都再生了。

——不過這不是什麼讓人歡迎的發展。
  
「里見先生……我……?」

蓮太郎捂著幾乎蹦出胸口的心臟告訴她:

「恐怕你體內的侵蝕率已經超過五〇%了。」

她們這群「受詛之子」必須經常以注入侵蝕抑制劑的方式,抑制體內的原腸動物病毒,不過那終究只是「抑制劑」,沒有「消滅病毒」的效果。具備抗體的她們儘管不會像一般人那樣瞬間變成原腸動物,還能​​急劇釋放超人的力量,但是只要被原腸動物注入體液,侵蝕率就會以緩慢的速度上升。

而且與一般人一樣,一旦體內的侵蝕率超過五〇%,就會一口氣受到侵蝕,再也無法保持人類的外貌。

這個臨界點無法以現代的醫療技術拖延或阻止。

蓮太郎掏出XD手槍確認裡面剩餘的子彈數量,藥室剛好剩下一枚錵彈。他裝上滅音器,無言地瞄準她的眉心。
  
蓮太郎明白自己非這麼做不可。
  
千壽夏世已經沒救了。她只能立刻死在這裡。
  
「里見先生,將監先生呢?」
  
「……他沒事。」

兩人眼神交錯,她以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垂下睫毛:

「里見先生,麻煩你。讓我保持人類的姿態死亡吧。」
  
蓮太郎一面呼氣一面顫抖。不過那不是因為寒冷。

槍口不穩定地抖動,偏移的準星讓蓮太郎覺得自己好蠢。明明是這麼近的距離還會打歪,真是太好笑了。

這時蓮太郎驀然想起兩人在火堆前聊天的那段時間再也回不來,一股讓他強烈悸動的憐惜之心湧上胸口。
  
混帳、混帳!

「……里見先生拜託你,請不要哭泣。」

蓮太郎以幾乎要壓碎臼齒的力道緊咬牙關,好不容易擠出微笑:

「放心吧,我不會哭。這不是第一次。」

「……我不想讓肯定我存在的你喪命,所以我努力戰鬥。儘管艱辛,我還是覺得能活過這一生真是太好了。我的胸中如今充滿感謝。謝謝你,里見先生。」

蓮太郎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搖頭。
  
夏世繼續說道:

「……吶,里見先生沒什麼朋友吧?」

「咦?」

「……真沒辦法,就讓我當你的朋友吧。」

短暫的片刻,蓮太郎與夏世的​​視線直視彼此。

「……是啊。老實說我也因為沒有朋友感到困擾,謝謝你。」
  
手的顫抖停了。心也平靜下來。

「——你是我無可取代的朋友。我不會忘記你。」
  
蓮太郎舉槍瞄準她的眉心。
  
她的眼眸失去焦點。
  
說話聲也變得斷斷續續。

「里見先生,接下來……你還得面對許多考驗。假使你失去方向,在黑暗中迷路,請遵循內心的指南針……光……對著有光的方向……里見先……請拯救……這個世界——」
  
蓮太郎扣下扳機。四〇口徑子彈的後座力襲向手臂。沉重的槍聲響起,一枚彈殼拋出。滑套固定卡榫彈起,鎖住滑套。
  
她的變化停了。

大概是吸入硝煙之故,蓮太郎的鼻腔深處有點麻。

直升機螺旋槳聲讓蓮太郎回過頭,紅色朝陽從遠山另一頭射來。
  
她的戰鬥結束了。又有一名不為人知的起始者戰死了。


  
延珠興高采烈地挑選冰淇淋。

蓮太郎抬起臉,緩緩用手擋住太陽,瞇起眼睛眺望燦爛的日照同時心想。
  
人類究竟是什麼?

會說話,可以用雙腳站立步行,會穿衣服的生物。

可惜那些都不足以成為人類的證明。

況且人類的基因數量只不過是果蠅的兩倍。

——那麼「受詛之子」又是什麼?

根據室戶堇所說,她們是「神的代理人,擔任人類與原腸動物之間的信差」。

聖天子則是說「她們擁有獲得真相的可能」。

天童菊之丞說她們是「將世界破壞殆盡的惡魔」。

人類曾在地球上自詡無敵,讚美統治世間萬物的愉悅。然而隨著原腸動物的出現,這一切宣告結束。

殘存在這個末世的人類當中,大約九成都是潛在的起始者歧視主義者。

由於基因遭到污染,就算進行親子鑑定也會被判定為非親非故,因此被拋棄的孩子不斷增加。

那些孩子連眼睛都尚未睜開,就被捨棄在黑暗中,躲在東京地區的角落相依為命,她們只希望能得到他人的關愛。
  
她們被永無寧日的歧視籠罩。無法消滅的遺恨。她們的存在只是為了帶給人類新的階級化社會嗎?
  
蓮太郎靜靜閉上眼睛。

藍原延珠說過「人家是人類!」。
  
至於自己則是相信延珠。

她們才是打破人類的殼,從更高處俯瞰世界,給那些為人種、宗教、語言隔閡而相互殘殺、踏上毀滅道路的人們帶來新視點的「新人類」。

吐出胸中滿滿的絕望謾罵,詛咒這個全世界的菊之丞身影,或許就是如果沒有與延珠邂逅的蓮太郎未來模樣吧。

好比不接受血液透析就活不下去的木更——

好比不注射侵蝕抑制劑就活不下去的藍原延珠——

——里見蓮太郎倘若失去藍原延珠的笑容,肯定連一秒鐘都活不下去。
  
她們的存在絕對不等同於害蟲。

「蓮太郎,你果然是身體不舒服吧?」

回過神來,才發現雙手拿著一大堆冰淇淋的延珠正盯著自己。

「才、才沒有那回事!你想想,我們不但排名上升還好像變得很了不起,簡直高興得讓我快要跳起來。呼哈哈哈哈哈。」

蓮太郎衝上一旁的長凳跳來跳去,延珠頓時因他的怪異舉動瞪大眼睛,不過馬上又噗哧笑了出來。
  
「蓮太郎好奇怪。」

就在這時,金屬物體掉在石板的響亮聲音,暫停兩人的時光。

蓮太郎傻傻地交互看著自己的左手與地面。手環的碎片在地上彈了幾下。手環表面雕有花紋,還鍍上鉻銀。

對了,這是延珠買給自己,應該某部動畫的玩具——
  
「這是什麼?」

「天誅少女戴的手環。作為辨識四十七名勇士的同伴證明,假使有人欺騙同伴或對同伴說謊,手環就會出現裂紋,由此可知是誰對同伴不忠。」

微微發抖的蓮太郎一邊吐氣,一邊望著碎落四散的手環碎片。


  
藍原延珠診斷報告

主治醫生室戶堇

·藍原延珠,原腸動物病毒的體內侵蝕率為四十二·八%

·距離外貌崩壞預測值剩下七·二%

·主治醫生評語——情況非常危險。為了避免病人遭受打擊,告知她較低的數字。按照規定,病人的情況將改為告知促進者。
  
以下並非醫生立場,而是身為朋友的忠告。

蓮太郎同學,別再讓她參加戰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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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初次見面大家好,我是神崎紫電。這裡為先從後記開始讀的朋友說明一下,本書的主題是身為監護人的高中生男主角與十歲蘿莉女主角的搭檔戰鬥。我在小學館還是哪裡的出版品提過,當成了像我這樣的作家之後,邀稿可是沒完沒了——才沒有那種事。我必須自己拿原稿去電擊文庫編輯部的地板打滾,一邊喊著「出嘛出嘛~~」一邊模仿貓咪的可愛動作,緊緊纏住被我騙過來的黑崎先生雙腿,才有現在這本書。
  
·關於書名

沒有想太多,只是將喜歡的顏色與電影標題組合起來,最後得到「BLACK MEMENT」這個名字。一開始責任編輯就對這個書名面有難色,不過擔任作者已久的我早就知道會陷入長期抗戰,正在謀劃如何依照我的書名出版時,竟在深夜接到電話的直接攻勢。 「這個標題很討人嫌丨」神崎頓悟到這一點之後立刻改變心意,終於確定現在這個書名。
  
·關於雙槍

作品中出現某人的雙槍,概念是來自「史上最遜的兩把手槍」。

站在書店翻閱後記並且喜歡雙槍的您,就當作是被騙也好,試著讀一下內文吧。您一定會察覺自己真的被騙了。

本書備有蘿莉控天堂、胸部祭典、變態手槍、詐欺拳法等各式各樣的餘興節目,衷心期盼再也不會讀第二次的您能賞光。

從這裡開始要稍微嚴肅一點。

對於撿到我的好人——責任編輯黑崎先生,為本書描繪美麗插圖的鵜飼沙樹老師,遭遇某個問題時多加照顧的總編輯,還有其它參與本書製作的所有同仁,我要致上百倍的歉意與萬分的感謝。

最後是花費寶貴時間閱讀後記的讀者。
  
真的非常謝謝你們。我由衷感激與各位的相遇。

透過正在閱讀本書的您,我得到至高無上的幸福。

希望所有閱讀本書的朋友都能得到神的祝福。...<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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